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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清的傷痕

數不清的傷痕

噢,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人。只是——即使沒打算殺人,但人是可以殺人的,而且的確也曾殺過人,主膳不由得深有感觸。
「不是。噢,剛才我說過,我和播磨先生也是在一起玩耍的朋友。我也擔心他,但我更擔心的是自己,是我自己。」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權六不住地呻|吟著。
因為討厭就閉上眼睛。
「真是不講道理!」
「是呀。可另一方面,如果播磨同意這樁親事,那就必須告訴那位管家趕快找到盤子,要命令他趕快找到盤子。」
「喂,權六!」
只是,播磨甚至也沒有現在。
「您果然仍舊只是個武士。」
「怎麼會不存在?」權六說道。
「不喜歡就應當拒絕。既然拒絕不了,就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讓對方討厭。姑母大人既然說了,就應該照著去做。如果不想做,就不要聽她說話,難道不是嗎?」
「我說的不對嗎?」權六說道。
主膳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你是說東西找不到,就要被迫剖腹自殺嗎?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武士的事儘是些不盡如人意的事情。武士的規定儘是些毫無意義的規定。但是,也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
「盤子?盤子是怎麼回事?」
「我說的是那無聊的日子。」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權六說道。
主膳手按手柄。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主膳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殺了他自然也會招來麻煩。
「那個老太婆,她一來到就大發雷霆。她問播磨為什麼不在,盤子為什麼還沒有找到,真是令人不能忍受。」
「只有今天一天啦。」
「大久保——」
「是大——」
這個嘛,權六搖了搖頭。
「好像是大……大久保先生的。」權六慢吞吞地說道。
「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每次打架,權六都要亮出那塊傷疤來說事。
「但是什麼?你既然能在我面前擺出武士的架子,怎麼就不能改一改你那卑鄙的奴性?我也不喜歡播磨,但是,權六,我更看不起你。」主膳說道。
「沒有了。似乎也不會擔任什麼輪班的職務。除了娶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之外,也就沒有什麼了。」
「你不是在惜命吧?」
「那又怎麼樣?」主膳問道。
「如果找不到盤子,那位青葫蘆就要受到訓斥,說是因為他沒有找到。」
真是讓人討厭,權六說道。
主膳走到渾身哆嗦的權六面前,扯著嗓子喊道:「喂,權六,和鎮上的無賴打架時,你不是也還振振有詞的嗎?那時候你可是威風凜凜、理直氣壯啊!說什麼這刀連豆腐都切不動,怎麼?你不害怕嗎?」
「我說你又要開始了。」
真的很卑鄙嗎?權六態度變得老實了下來。
不值得我殺了你。
「這麼說,這樁親事還是要由那位愚蠢主人的人品來決定啦?」
「這可是我的恥辱。」權六說道。
不喜歡就把它砸爛。
嗯,權六冷笑了一聲。
「怎麼?反倒是我這個賤人,拿著武士家人當傻了,惹得人家生氣了嗎?」
不。
陽光透過竹子之間的縫隙,照射到權六的身上,看上去一身花斑。
「就是那個沒有骨氣的管家到處尋找的寶貝盤子。」
「最好是都把它攪亂了。」中間說道。
可事實並非如此。主膳說要攪亂的,主膳想要攪亂的,並非這種小小不言的區區瑣事。
「哪有像你這樣的無賴,拿著主人不當主人。」
「噢。」
「就是說,在正式嫁過來之前,就住到了青山家。這可是如何也不能理解。是來做客——不是嗎?」
就看你是要死還是要活。
「不許胡說八道。」主膳說道。
「我是躲出來的。」權六說道。
「可儘管如此,那位播磨先生卻表現得比從前更加糟糕。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根本無動於衷,一點兒都不著急。這可不是別的事情,明天人就要來了。為此,亂成一團的下面的人可是要倒霉了。」
那倒也是。
權六閃開身子,主膳則是一動不動。
「不一樣。所以我才——我不能說出來。」
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把它攪亂了。
「明白,我明白了。」權六擺著手說道。
「用我們這些卑賤之人的話說,噢,就是要品評一下丈夫。」
「是啊。」
見主膳發怒,權六哇地大叫了一聲。
「那要看你怎麼回答。」
「到了明天一切就都結束了。今天太陽一落山,明天早上雞一叫,誰也不知道會是怎麼樣。家敗了,我們這些人就都會被趕出家門。如果得罪了什麼人,那就更是要被人斬首。」
「真沒意思。」
這件事情和主膳沒有任何關係。
「比如說,播磨不喜歡那樁親事。那麼,如果那樁親事是以盤子為條件,他就應當告訴十太夫不要找到那個盤子,我是這麼想。如果找到了,那就要告訴十太夫,在通知那個來自小石川的老太婆之前,先要通知自己,就是這樣。這樣才能夠——」
「如果他真的有本事砍頭,我倒很想和他比試比試。可那傢伙,惹急了他都不會生氣。」
主膳手握著刀柄,卻是沒有要拔出的意思。權六繞到了一棵竹子的後面。
「說是不用考慮明天。」
「真的嗎?我原本以為他做什麼事情都會動動腦筋,可他卻偷偷地一個人到處閑逛,真是讓人不能容忍。read•99csw.com
「那倒也不會,因為還有那件傳家寶。」權六說道。
但凡這時,主膳就恨不得把這個下賤傢伙的頭擰下來。
「怎麼啦?」主膳問道。
否則的話——
「你擔心什麼?」
「沒有了嗎?」
這和膽量沒有關係。
「就是那個傳家寶。」權六說道。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權六緊皺著眉頭。
「那位管家——真的是被一個盤子逼到了這種地步嗎?」
「沒有了。噢,娶親已經把家裡鬧翻了天,讓人心神不安。那個沒骨氣的管家,連吃飯都顧不上。那位恐怖的來自小石川的姑母大人,每次來都要訓斥十太夫一頓,嚇得十太夫臉色發青,真的成了個未成熟的青葫蘆。」
不可能有明天。
主膳極力回憶著青山家那位近臣管家的形象,卻是怎麼也想象不出來。不知為何,腦子裡只是清楚地記得他那矮小的身材,和他那辦事慌張的神態。
誰也不知道,今後播磨會成為廢物還是會成為大人物。那個不懂得禮節的中間僕人這樣嘲笑著自己的主人。
「你是擔心那個愚蠢的主人嗎?」
「我可不是不講理的人哪。」
「不如說些有用的話。」主膳說道。
這樣怎麼可以?
「誰和你開玩笑?我可是管不著明天。一會兒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想斬就把你斬了。」
「可是,那有什麼關係?沒有什麼可為難的。如果播磨不喜歡這樁親事,那又有什麼辦法?不去管它自然就解除了,這樣再好不過,你不是也這樣想嗎?」
「不管是醜八怪還是醜女人,讓你娶你就得娶。不管是笨丫頭還是毛丫頭,叫你配你就得配。這就是武士家的規矩。大人您不是也這樣說過嗎?您也說——就是這樣。預先品評對方是否中意,這可真是個好主意。那可不像是在吉原選妓|女呀。」
不可能還有明天,不可能還有未來,也不會再有過去。
權六撇了撇嘴。
「播磨那傢伙一個人出去做什麼?」主膳問道。權六再一次發出了冷笑。
「如果這樣能把那樁親事攪亂,那不是再好不過了嗎?你說不是嗎?」
「的確是那樣。」
「這種情況下,那位老太婆不可能抓住柴田,說這都是他的責任。播磨先生也不會說什麼。至於那位青葫蘆——他自己則是會有自己的想法。」
「死不了也就算了,下面的人就都躲了,人們會互相推諉,否則就無法生存下去。畢竟是不可能的事情,卻被迫得走投無路。自殺不一定就代表忠誠,那是因為沒有了辦法。如果自殺未遂,那麼柴田會怎麼樣?」
「來什麼人?」
或許你說得對。
「要是我的話,誰不服氣就砍掉他的頭。」
剎那間,遠山主膳感到自己渾身的熱血在沸騰。
「你說——會怎麼樣?」
「我我還活著嗎?」
只要不徹底攪亂,就永遠逃脫不掉。如果真的不願意,就應該徹底攪亂。
「什麼立功,簡直就是害人。」中間罵道。
「所以說,對於那位青葫蘆的近臣管家來說,今天是關鍵的一天。所有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鬧得天翻地覆。儘管如此,當事人播磨本人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所以我才——」
「可……可是——」
「我要數一數——」主膳說道。
前幾天,播磨自己曾經說過,似乎欠缺少點什麼,而且欠缺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得到彌補。我認為,他是覺得可以得到滿足,而且早晚會得到滿足,所以才說缺了點什麼。
不會是——嫁到青山家來吧?
「與其說是討厭,更是覺得擔心,看上去似乎一點兒都不要強。」
主膳來到那個賤人的身邊,撅著屁股蹲了下來,眼睛看著權六。
「心裏倒是清靜了,可青山家卻是沒了主心骨。」
「明天的事情,同時也是今天的事情。今天怎麼辦,這直接影響到明天,我說的不對嗎?」
「竟然把旗本說成是廢物,如此下賤的小人,當心砍了他們的頭!」
「盡說些髒話,沒人願意聽。我問你,那個傳家寶的盤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也不可能有昨天。
「有什麼擔心的?本來就沒幹什麼正經的事情。一頓飯吃不上就掉眼淚嗎?只是,心裏會感到生氣。我們的主君——青山播磨對此卻不表示出半點兒擔心的樣子。他只是整天精神恍惚,糊裡糊塗地過著日子。我對他非常不滿。我們原本是朋友,曾經在賭場上並肩作戰,在花街柳巷尋歡作樂,在酒桌上共同對飲。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越發感到憤憤不平。」權六說道。
「白費力氣,白費力氣。」權六說道。
「那又怎麼樣?你是說我什麼都不懂嗎?」
「難道不應當想個辦法嗎?那個青葫蘆是位忠臣。或許他以為只要是為了主人,忠臣就一定要去死。可是,真正的忠臣為了保護家保護主人,就應當想辦法解決問題,難道不是嗎?」
「您既不顧前也不顧后,難道您就不害怕嗎?我看您就像是閉著眼睛在走路。」
「當然啦。就算是武士,所謂的御家人也是天壤之別。浪人生活艱難,已經無法謀生。藩士、鄉士腰裡雖然佩著兩把刀,但他們和農民並沒有什麼兩樣。至於那位柴田,他雖然位於武士之下,但身份卻是比起一般商人略高一籌。」https://read.99csw.com
主膳並沒有理會權六的話。一個邋邋遢遢的中間僕人,他怎麼想怎麼說,主膳根本不會理會。主膳並不在意別人會怎樣。這一點,即使是對那個熟人權六也是一樣。對於這個當面數傷疤的僕人,最好的回應是當場再給他添上幾塊傷疤。
「真的嗎?不想辦法做就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不做也就什麼都不會發生。我是這樣認為,所以我只要一見到那位旗本,就氣不打一處來。別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看像他那樣遊手好閒的,就算是讓您看到了,您也會想上去揍他一頓的。」
「因為一點點兒小事情,家臣就要剖腹自殺——從上邊看不過如此。可從下往上看,只能是覺得這個家的人都老了,不中用了。如果是主君親自下令讓他自殺,不管是蠻橫還是不講道理,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是認為自己侍奉錯了主人。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沒過門的媳婦,在過門之前,就要住進婆家——是這樣嗎?
「你敢說——我是在袒護!」
「畢竟我和大人的身份不一樣。沒有了錢,也就不能交往。」
「你——也受到別人的逼迫嗎?」
「播磨不這樣嗎?」
「一個、兩個,越數越多。我看你身上到處都是傷疤。可是我說權六,如果不數的話,這些東西也就都不存在了。」
「還會回來嗎?」
「大人您總是從上往下看。我可是從下往上看。家敗了,最先倒霉的是我們這些仆佣。這樁親事——」
「宅邸——是武士街上青山家的宅邸嗎?」
權六急忙躲閃開。
「所有都是白費力氣。那個謹小慎微的傢伙,自己找不到,卻又說什麼不在儲藏室里,而是在廚房裡,我看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於是,這樣一來就更是鬧得亂成一團。請問,誰家的傳家寶會放在廚房的碗櫃里?我看根本就沒有。」
「您別笑。」權六說道。
畫在紙上的燒餅不能充饑。
「如果播磨永遠這樣無動於衷,不久將會引起更大的麻煩。到那時,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情。那可就更不好收場了。」說著,權六瞪起了眼睛。
「太可怕了。」權六說道,「明天,對方家就要來人了。」
「我剛才說過,這樁親事散了,或許也沒有人追究播磨的責任。」
「這麼說——可真是有點兒奇怪了。」
「這樁親事很難推辭,那倒也可以理解。可是,在拒絕之前或許早已被對方拒絕,那倒是正合播磨的意。這樣的話,那位十太夫或許就要受到譴責,而不會有人怪罪播磨先生。」
「攪亂了——也不行嗎?」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饒了你嗎?」
那小子趴在地上抬起了頭。
人只是偶然暫時地生存在人世間。和禽獸不同的是,人可以把逝去的古老的一瞬間作為往事記憶下來。
「他會說——這是自己的責任嗎?」
那可是剎那之間決定的事情。只要我的刀口稍稍偏一點兒,你就沒命了。不管你怎樣考慮,不管你怎樣琢磨,也不管你怎樣搗鬼,那都是徒勞的。
權六站起身,嘴裏說著,您到底還是沒有弄明白。只見權六那腿上屁股上粘了一身的雜草。
「這種事情不幹管家的事。」
「今天——就算會怎麼樣,可明天也不一定就會怎麼樣。」
「很討厭嗎?」
「我說的不對嗎?是我不自量力嗎?」
「播磨——他可是比我還要厲害。」主膳這樣說道。
主膳將刀插入刀鞘。幾乎與此同時,一棵竹子樹應聲倒下,一大片竹葉隨風飄落,權六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碗大的切口。
「真是想得夠周到的。」權六說道。
「等一會兒,那不會是——」
這也讓主膳不滿意,主膳不喜歡辦事模稜兩可。
「聽說要在宅邸里住上幾天。所以才鬧得轟動一時。畢竟,自從播磨先生的母親去世之後,青山家從未留過女人。前代主人也是個正經的人,既沒有續弦也沒有納妾,有的全都是些女僕人。」
「那麼就真的要揍他一頓。」
「如果親事談不成導致家庭破產,那也沒有辦法。但如果有人說要死一起死,大家跟我一起來,我也是個男人,我並不在乎。或許因此才惹您生了氣,所以我才說他是廢物。九郎先生!不,遠山大人!遠山主膳先生——」
「我也這麼想。」
「你既然這麼說,就一定還活著。喂,權六,你小瞧我啊?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麼老實。」
「大人,雖然您說以後的事情不必考慮,可是像我們這樣的賤人,吃了上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頓,我們不可能不考慮明天。江戶人都說,沒有隔夜的錢,可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張羅著明天的日子怎麼過。」權六說著,抬頭看了看主膳。
「到了那時就只好抱怨。抱怨的結果,還要被對方揍一頓,那怎麼受得啦?」
「不是播磨下的命令嗎?」
「剛才那股勁兒到哪裡去啦?你不是還敢稱主人是廢物嗎?原來是虛張聲勢啊!九九藏書
「大人,您真是可怕。噢,我是覺得——如果我家主人也像大人這樣大度的話。我也是一樣,托播磨先生的福才能有口飯吃。我們原本是在一起的好朋友,也不都是不喜歡。」
「明天的事情用不著考慮。」
因為不喜歡就轉過臉去。
「反正都讓您說了。」權六說道。
「你是說,是他自己決定自殺的嗎?」
「如果你把他惹急了,用不著喘氣的工夫,就會送你上西天。所以我告訴你,不要自作聰明。」
「不是。」權六回答道。
「啊!大人。」
「真讓人不舒服,甚至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怎麼知道?可是下面的人都以為他被逼得走投無路。那是因為,底下的人同樣也被逼得沒有辦法,我自己也是一樣。」
「我……我是賤人,武士家的事情——」
「啊——」權六半天沒說出話來,好一個大漢中間,一下子順勢坐在了地上。
權六噘著嘴。
「如果你覺得自己卑鄙,就不要那樣出言不遜。我不是說你身份卑賤,而是說你這個人卑鄙。你不停地說些傷人的話,讓人聽起來很刺耳。」
「我看,那個說話愛挑剔的死心眼兒的小人死了,你心裏不是更清靜嗎?」
「那是姑娘的主意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權六說道。
「本人無所謂。」權六繼續說道。
主膳覺得不能理解。
他在想些什麼?他到底打算怎樣?如果想要毀掉的話——
「告訴我,你在說些什麼?」
「也許像你說的那樣。」主膳隨便附和著。
「下命令找的並不是主人。」權六說道。
這個東西可是從不講道理。
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是把那樁親事——攪亂嗎?」
因為欠缺。
「誰也不知道他都出去做了些什麼。可他經常一個人離開家,而且都是在家裡有事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主膳這樣認為。有的人具有強烈的生存願望,但也不免會死去。有的人不想活,決定死去,卻是怎麼也死不掉。老天爺絕不會按照人們自己的意志,任憑他隨心所欲。整日仰面朝天,老天爺也絕不會掉下來一滴雨點的。
「你很擔心嗎?」
「他死了你不高興嗎?」主膳說道。
「你不是很悠閑嗎?」
人只是生活在瞬間,不斷地從一個瞬間轉向另一個瞬間,並以此維持著生命。下一個瞬間不可預測。或許,下一個瞬間就是死亡。
「什麼叫不講理?你不是說,青山播磨沒有膽量斬首賤人嗎?那麼你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不像是父母的主意。」
「如果這樁親事談不成,青山家必然要破產。否則的話,那位家住小石川的老太婆不可能如此急躁。我說,她是想讓家族更加興旺,是心氣太高,擔心家族從此毀滅。」
「那東西根本就沒有。」權六說道。
「是。」
只要不徹底攪亂——
「你在說些什麼?」
「您胡說。」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權六說道。
我看並非如此。
「還會回來。那位可怕的姑母大人來了,他就逃出去——噢,這倒也還可以理解。可是既然逃出去了,就索性徹底逃之夭夭,為什麼還藕斷絲連的?沒過多久又一個人回來了。回來了,就又要招來一頓臭罵,那還用說嗎?」
「是的。」滿身花斑的權六大聲回答道。
「根本沒有考慮明天會是怎樣。」
「你不知道嗎?我就不喜歡你這種下賤的樣子。我並不是袒護播磨。我是說,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秉性。如果你不改正的話——」
「您說是我嗎?」權六忽然綳起了臉。
「當然——不會說找不到就得去死,這個我也知道。可是,九郎先生,如果婚事不成被追究起責任,那會是怎樣?」
唰,竹林一陣搖擺。
權六繼續向後退去。
「明天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主膳說道。
「大久保家的女兒,就這些嗎?」
播磨。
「你是說,直參旗本青山家,是靠著那位忠臣柴田十太夫一個人維持著的嗎?」
說完,權六獃獃地愣了好一陣,許久才抬起了頭,嘴裏說道:「大人,您好厲害呀!」
「喂,權六!既然你也這麼想,不如就去揍他一頓。即使不打他踹他,至少也要向他提出要求。你在我面前說話不是很兇嗎?在那個笨蛋面前怎麼就不能厲害點兒?」
「怎麼,平常見人耍無賴,行為下流,捉弄朋輩,您不是都會生氣的嗎?武士之間可不要互相袒護!我算是看錯了人,遠山主膳。」
「那倒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找到了也會把它摔碎。噢,所有人都跟著去找傳家寶,你說我還能閑得住嗎?總之今天是最後期限。」權六說道。
「萬一柴田死了,噢,就算他不死,只要那門親事談不成,青山家也會倒閉。那樣一來,我也就會被趕出這個家門。」
權六盤著腿坐在了地上。
是那個大番頭大久保嗎?
現在——也還就算存在。因為,現在就在看著聽著聞著摸著。但即便是現在,也會在一瞬之間成為過去,並且立即消失。
「可能是因為不滿意。」主膳說道。
「大人都沒聽說過,我怎麼會知道?可的確是那麼說的,我也沒有辦法。聽做飯的廚子說,公主在正式嫁到青山家之前,要學習青山家的家規。」
「權六似乎並不介意。」他繼續說道。
九*九*藏*書「播磨可沒有下這種命令。」權六說道。
或許權六說的有道理,只是這樣似乎讓人覺得,實在沒有意思。
「有什麼記不得的?」
「我已經受到了連累。」
「什麼人,我真不知道這是武士家的什麼規矩。不知道為什麼,聽說對方家的公生明天就要進駐宅邸。」
「好好說話。」主膳威脅道。
「或許有人覺得那是為十太夫著想,但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我覺得那盤子或許根本就找不到。這樣的話,那位青葫蘆就要承擔責任。於是,播磨先生就要去找那個老太婆理論。總之,播磨先牛或許認為,受到譴責的應當是近臣管家,而不是自己。但是儘管如此,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如果他真的是在為忠臣考慮,那麼就應當趁早趕快拒絕那樁親事。只有這樣,那位青葫蘆才不至於受到譴責。」
「他肯定是不滿意。」權六說道。
那就把他一同毀掉!
「那為什麼?」
「他就是想立功,那個傢伙就是想要立功,沒辦法。」
「要學習——家規嗎?」
「太可怕了!老實說,我最怕看見刀。你們這些人可能習慣了,可那大砍刀真的能把人嚇死。只要聽見那刀片碰撞的聲音,就會讓人不寒而慄。我嚇得順勢坐在了地上——結果,胳膊上挨了一刀。後來就落下了這個傷疤。」權六說道。
「傳家寶——丟了嗎?」
「就像一隻到處是缺口的飯碗,可我覺得那缺口便是造型,便是花紋。它們是我的生命,只要我活著,那缺口就會隨著增加,其中也有很深的缺口。可是,如果缺口太深了,飯碗就會裂成兩半。」權六大聲說道。
「喂,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沒有,為什麼還要找?」
他不想嗎?
「喂,當然惜命。但是——」
「老……老爺!」權六漸漸恢復了神智。
無論是明天還是昨天,終歸都是畫在紙上的燒餅。而後人則把這些畫在紙上的燒餅視為珍寶,為了得到它而四處奔波——主膳最討厭這種生活方式。
「這和身份沒有關係。」
「九郎先生,您知道嗎?從前我見過一次武士之間互相爭鬥,結果把我嚇得丟了魂。我小便失禁,兩腿發軟,站不起身來,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實在沒有意思。」
「人家都說他沒有辦法了才想起來自殺。即使柴田沒有打算自殺,可周圍的人也會這樣想。問題就出現在這裏。」
他是這麼說的嗎?
從來也沒聽說過有這種規矩。
「喂,畢竟那也是——」
「家裡都鬧翻了天,可要娶親的本人卻只知道吃完了拉,拉完了睡。他整天無憂無慮的,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
權六從地上再次抓起了一把乾草,向竹林方向撒去。
是砸碎還是保全。
「你只是個中間僕人。」
「如果說他就此逃之夭夭,不再回來了,那倒也還可以理解。可他偏偏還要再回來。」
「他要娶親了。」權六說道,「其他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真的很怕刀,當然也怕死,請您不要再讓我增加新的傷疤。」
他不是也一樣嗎?
「大人,您不是說,愚蠢莫過於擔心未來嗎?我也是這樣想。可是,比如說——」
那是個什麼東西?
「所以我說,九郎先生——噢,不能這麼稱呼。遠山先生,如果他有這個膽量,我說,也不會讓人覺得白伺候。」
他在猶豫什麼?
「是呀,前些日子你不是也曾經擺出一副武士的架勢嗎?說話和身份沒有關係。未繼承家業的就不是武士,但卻是武士家族的成員,卻也不能被朋輩隨便愚弄。」
愚蠢莫過於擔心將來,並對未來舉棋不定。
「權六,你這傢伙,動不動就拿身份說事。武士和鎮上人的區別,不外乎就是腰裡插著的那兩把刀,僅此而已。武士只是腰裡沉了一些。如果平素謙遜,那也無可非議。只是,平時把武士說得狗屁不如,遭到訓斥時卻又說武士了不起,這未免有些太卑鄙了吧。」
「所以說是個笨蛋,對嗎?」
「什麼叫自私?」
權六伸出了左臂。
並不是那樣。
「這個傢伙,」主膳指著自己的腰間,「可是用來殺人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用途。只要拔|出|來就意味著要殺人。即使不殺人,也是在告訴你,我要殺你。說什麼劍術啦劍道啦,聽起來好聽,可打起架來總是先拔出劍的取勝。有時一刀不把對方砍死還會遭到對方的報復,劍術就是要教你不要吃虧。」
「他不是經常離開家嗎?」
「沒有的東西還硬要去找,如果是我的話就會拒絕。不管誰說,沒有就是沒有。如果還要答應幫忙去找,那就一定會碰釘子。如果不願意受到傷害,就乾脆不要接受這種命令。」
「是什麼騷動?」
權六急忙躲開。
「你是說,你家主人他安然無恙嗎?」
「慢著!」
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只不過是個廢物。」權六說道。
「他從來也不對我發號施令。既不抱怨,也不下命令。我看他,根本就不會對人指手畫腳。」
「噢——您不要拔刀!」
「下次再讓我拔出刀,那就是你人頭落地。」
「我剛才說過,就是這幾天青山家的騷動,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害得我沒辦法休息。」
「這個傷疤是我的恥辱,您知道嗎?所有傷疤都是恥辱,怎麼會值得驕傲?您數一數我有多read.99csw.com少恥辱!但它又是我的榮譽,我曾經自以為是老爺們的朋友。」
只見一道藍光。
據說,婚事還沒有正式決定。這個時候管家忙,那倒還可以理解。可一個中間之流的,怎麼會忙得不可開交?
「噢,這種事情嘛,我看播磨或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不是很值得驕傲的嗎?」
「膽量嗎?」
「問題相當嚴重嗎?」
「我也覺得沒有,可為什麼還要找?」
「噢,沒有什麼。」
「不想就說出來嘛。」
「正式過門還要等一段時間。」權六說道。
愚蠢莫過於回顧過去,並對往日說三道四。
「沒什麼。」權六回答道。
「播磨的相親對象是誰家的女兒?」
「他是個廢物。」
「所以就說旗本是笨蛋嗎?」主膳說道。
「我只聽說是大久保,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知道。」權六說道。
「簡直受不了了,所以我才逃了出來。」
「這裏就有一個。只要看見刀刃從刀鞘里拔|出|來,我就渾身直打哆嗦。這個傷口現在還在隱隱作痛。當時嚇得我動彈不得。人說膽小如鼠,其實那就是在說我。」
討厭就把它打碎。
「里裡外外的已經找了好幾天,就那麼個小宅院,這麼找都沒找到,我看根本就沒有。」
「畢竟是什麼?不是你說和身份沒有關係嗎?聽說你可是自稱老大,到處惹是生非,想罵誰就罵誰呀。背地裡沒有人不知道你那兩下子的。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什麼笨蛋啦廢物啦,都沒關係。你說不出口嗎?」主膳說道。
「我不認為像你這樣的人會受到連累。」
「找不到怎麼辦?」
但是,主膳的心思並不在權六。
「你是說家臣要受到譴責嗎?」
「就是說,公主打算在正式嫁過來之前,要查看一下丈夫的風度儀錶,是這樣嗎?可真夠自私的。」權六說道。
「如果播磨斬不了你,那麼我可以斬了你。」
「我不是說過嗎?是娶親騷動。」
可播磨先生卻是無動於衷,這就讓人費解了——權六看著主膳,顯得有些憤憤不平。
大漢隨便彈了一下身上的草。
「你也這麼想嗎?」
「是的。但是,他缺乏認真思考。通常,可有可無的事情,便不會盲目地自殺。如果非要自殺不可,那麼問題或許已經相當嚴重。」
反正也是廢物。權六最後小聲地說著,然後從地上順手抓起了一把乾草,連土帶葉子散了一片。
「那不是和人打架受的傷嗎?你幫人家報仇,可對方是武士,你卻和人家死打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好無聊。
「他是不想見到那位姑母大人。只要聽說姑母要來,他就不見了蹤影。我看他,好像是不想娶親。」
「你不用謙虛,真是沒骨氣!」
「我看就是這樣。」中間說道。
真的是無聊。
「沒有了嗎?」
這個傢伙——居然也能說出這種話,真令人感到意外。
「是的。」權六說道。
「你說不是嗎?」
「從下往上看會看得更清楚。」權六說著,繼續向竹林深處跑去。
果然不假,一點兒也不老實。說完,權六抱著頭跪倒在了地上。嘴裏還不住地哀求著:「饒了小人,饒了小人。」
「噢?」
「想到花紋就會感到自豪。如果說是缺口,似乎就要破裂。所以我說那不是缺口,絕對不是缺口。如果不這麼想,就沒有辦法活下去。」
說完,權六挽起了袖子,露出了雙臂。
「這和我沒有關係。可那位青葫蘆十太夫卻動了真格的。但是他家主人卻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說什麼明天的事情用不著考慮。」
「或許是沒有辦法拒絕?」主膳說道。
「這麼說——那位管家自殺死了你不高興嗎。他總是會把你說得一錢不值。他不是動不動就侮辱你嗎?噢,他不是也很討厭你嗎?」
「聽做飯的廚子說,如果沒有那盤子,那樁親事就要告吹。這種事情通常很難想象,武士的想法我們怎麼會知道?」
「我說,武士家結婚,那並不是兩個家庭的事情。首先說,集團內部是不會結合在一起的。其次說,身份不同也不能結合。如此等等,會有許多規矩。是否情投意合,那只是次要的事情。一切都要聽從雙方家長的旨意,難道不是嗎?」
「啊!」權六大聲地喊叫著,又向後退了兩步,跑進竹樹林中,從一棵粗大的孟宗竹後面露出了頭。
「難道——你是幫著一起在數盤子嗎?」
「沒有的東西還要找,就是白費力氣。」
是那個播磨。
「你聽著,權六。」主膳大聲恐嚇著,「我再往前走一步,你的頭就要被劈成兩半。」
現在就是現在,明天就是明天。現在怎麼樣,絕不可能代表明天就會怎麼樣,主膳這樣認為。
主膳看了一眼權六。
「我這麼說,您還袒護播磨先生嗎?」權六憤怒地說道。
「品評丈夫嗎?」
待定睛看過去時,權六用那雙野犬般的眼神正瞪了一眼主膳。
「嗯,這才是虛張聲勢。老實說,我心裏還在打哆嗦。喂,九郎先生,這個傷疤——您還記得嗎?」
這怎麼能讓人不聞不問?
「即使逃出去,也不可能徹底逃脫。」主膳說道。
權六沒好氣地笑了笑。
「都是我的不好,您……您就饒了我這條命吧!」
「他一個人——到處閑逛嗎?」
真想,把這傢伙一刀砍死。
「真是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