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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星期二

四月十一日,星期二

「愛?」
「我猜但凡有秘書的情況都不例外吧。」
「走路去就行了,我一直都這樣。」
看著那鬆鬆垮垮的衣服,埃勒里斷定珀迪先生的數學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便說他可不認為這是一兩年前的。珀迪先生沮喪地點點頭。
他橫穿馬路,走進傑夫·赫納貝里的運動用品商店,買了一個野餐籃子,一個保溫水壺。然後他又去了坐落於洛根市場和艾迪小姐古玩店之間的熟食店,一邊冥思苦想一邊下意識地填飽肚子,出門時甚至覺得體重都增加了不少。最後他又回到霍默·芬德利的敞篷車裡。
埃勒里臉紅了:「這是個更大的道德問題,回頭我再和你探討。你得多留個心眼,別把什麼都寫在臉上,萊瑪。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你有,你覺得這都得怪罪……溫希普醫生什麼什麼的。」
「出事?當然沒有啊。」但這不是實話。
「也許這決定權,萊瑪,已經不在你的手上。」她掙脫他的懷抱,遠遠地躲開,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逼視著他。「一旦你揪住這種野獸的尾巴,就不能鬆手。我也不能鬆手。你是準備離我而去嗎?」
掠過一大堆泥土、破磚、廢罐頭以及五花八門的廢棄物之後,狹窄的街道前方陡然出現一個下坡。坡底的深溝里,經年累月的垃圾堆積如山。撲鼻而來的惡臭令埃勒里一陣噁心。想到要走下這條令人臭不可聞的溝渠才能爬上前頭那座搖搖晃晃的人行天橋,他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天橋那頭的大片荒地上,寥寥幾叢灌木從垃圾堆中探出頭來,再往後便是大沼澤。
「長官。」
「一個聰明的犯罪調查者總能意識到這一對立面,而他的工作就是將案情中相衝突的元素明辨虛實,去偽存真。有些案件比其他的更具兩面性,而我漸漸開始相信這一起案子就蓋著雅努斯的印記。」
「你有秘書嗎?」
「現在呢?」
「開飯吧,埃勒里,我餓啦。」
「謀殺。」
「很好。我就要這個。對了,你認識湯姆·安德森嗎?」
「套用你們詩人最華麗的花言巧語—一」
萊瑪笑了:「那對我呢?」
「很好。別忘了誰才是……」
「難度很大——這我都知道,親愛的。謀殺絕非易事,要嗅出它的蹤跡更是難上加難。熱水瓶的塞子呢?」
「就在前幾天我還對多德醫生說一一」
不知怎麼的,珀迪先生提及沃爾多兄弟時那酸溜溜的語氣令埃勒里猛地一驚。他站在人行道上,胳膊底下夾著裝浴巾的袋子,盯著隔壁這家處處顯出生意興隆跡象的店鋪——門面剛剛油漆過,一側的櫥窗里井然陳列著幾套西裝,高貴雅緻;另一側櫥窗則用來展示其他男士服飾,用料都很上乘。門楣上有塊嶄新的招牌:沃爾多兄弟,獨家裁縫。埃勒里此時覺得頭皮發癢,手背發麻,這往往即將有重大發現的前兆。
「還要寫別的什麼嗎?」珀迪先生問道。
「我也希望如此。好吧,那麼,」埃勒里起身拍掉衣服上的枝葉,「目前我們要做的就是排除兩組可能性中的一組。我們要先弄清楚多德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埃勒里覺得她既緊張又難過:「出什麼事了,萊瑪?」
「福勒太太和艾西會和你做伴的。你的房門上加了鎖,這我就放心多啦。晚上的時間你盡可自由支配。」埃勒里在路口鳴響喇叭,沒去看她。她還在咯咯亂笑!他往左拐進一條坑坑窪窪急需修整的狹窄道路:「這就是舊下大街?」
「對。麥卡比不就是原來那個吝嗇鬼嗎?」
珀迪先生說他還沒進夏季的貨,但也許能找條老舊款式的出來……他回來時手捧一個灰頭土臉的盒子,裏面有三條老式連體泳衣,都帶丁幾處蟲蛀的痕迹。珀迪先生拎起其中一件:「一兩年前賣剩下的。」他說。
萊瑪激憤異常:「而也許我再也不想聽到什麼『真相』了!」
萊瑪微微挪了挪身子,輕盈得像一片墜落的雪花,在悲傷中漸漸消融、逝去。「埃勒里,你要我做些什麼?」
「看來你還沒完全抓住要點,寶貝。別再喊我的名字。」埃勒里噓了聲,「明白了嗎,金格維蒂絲?」
「格洛麗婭·平克爾小姐不再為多德醫生和溫希普醫生效力了。她似乎已於十天前和拉菲·蘭德斯曼秘密結婚,卻沒勇氣告訴任何人,令蘭德斯曼先生沮喪不已。他們近來一直在公園中共度蜜月。多德醫生支付四周的薪水打發了她,還慷慨解囊,從上村的邁爾斯與馬納德諾克珠寶店買了一套價值一百五十美元的銀器相贈。你將接替格洛麗婭的職位,薪水是每周三十五美元,包吃包住。最後這一條嘛,」埃勒里小心翼翼地驅車駛過威洛河上顫巍巍的小橋,「深得我心。」
「你打read•99csw•com算怎麼著手?」
後來在埃勒里的記憶中,接下來這段時間完全被道旁邪惡的枝枝丫丫、荊棘蕁麻和粗糙的樹皮所佔據,還有腳底那似乎隨時都在滾動的路面;這裏戳他一針,那裡抽他一鞭,時而還絆他一跤。而街頭開路的萊瑪如有防護罩護體,總能靈巧自如地閃避開樹枝的攪擾。她不時收住腳步,用系在布裙腰帶上的那柄刀子披荊斬棘,開出道路,與此同時埃勒里則都在抱著樹榦大口喘氣。在永恆的盡頭,他眼看就要崩潰的時候,發現自己一腳踏進了天堂的前廳。
「我們只是在從各個角度推測而已,萊瑪。其中大部分介於理論和事實之間。」
「我不信,」萊瑪說,「不會是多德醫生。」
「如果來過就謝天謝地啦。不過我聽說哈特先生的衣服都是在波士頓做的。我們為霍德菲爾德先生準備的那種駝絨——」
「就別搬出籠中鳥那套理論啦。你不僅要住進去,還會喜歡上那兒的。」
「我要住到那裡去?這怎麼行!」
「但是——第二種可能性:多德有罪。假設麥卡比向多德透露的不僅僅是他財富以及多德的繼承權,還有更進一步的內容呢?因為,如果萊特鎮染坊的蒸蒸日上證明麥卡比在投資方面的精明眼光,而且麥卡比在理財方面精打細算的程度不亞於他斂財之道的話,那麼他極可能一直在暗中留意合伙人的舉動,並對檢查哈特管理工廠的情況自有一套辦法。那麼假設麥卡比告訴多德醫生他已經清楚地知道哈特沉溺賭博,以及他推測哈特極可能挪用生意資金,那麼多德謀害麥卡比之後,必然已經明白他搶在哈特填補虧空前提出的查賬申請,對哈特來說不啻為致命一擊。萊特鎮的社交圈子是封閉式的,而哈特的人品和聲望不用多說。所以多德算準了哈特絕無可能自曝醜聞、自取其辱,令其半世英名毀於一旦;對於哈特這種人而言,審判、獲刑、監禁是不可容忍的。所以如果多德有罪,而且在他與哈特的實際關係上撒了謊,那麼他提出的查賬申請,就是一件與終結哈特那把手槍同等致命的殺人利器。」
很快,窗外的議會街變得越來越殘破、嘈雜、令人不快。它與波利街平行,中間是威洛河那污濁的水流。下村許多工廠的廢水就從工人們簡陋居所的後門流過。即使偶有一叢綠意映人眼帘,也大都是道旁野草,連一棵樹也看不到。可埃勒里還是開得很慢。湯姆·安德森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路,在破破爛爛的人行道上踉蹌前行;他有多少次因路面高低不平的瀝青而觸礁擱淺呢?而且這裏應該就是那個星期六晚上亞比·L·傑克遜的弟弟加里森遇見他的地方,當時安德森十分清醒,正在趕赴小普魯迪懸崖上那場死亡之約。萊瑪的父親那晚究竟要去見誰?也許答案就藏在這條殘破街道上某一堵搖搖欲墜的牆壁背後,潛伏于某個傻裡傻氣的工人,或者他那人老珠黃的妻子,或者他某一個調皮頑劣的孩子那尚未完全消逝的記憶之中。
埃勒里躺倒在芬芳的地毯上,合上雙眼。
埃勒里鎖好車門,用一條手帕捂住鼻子,剛準備踏上人行天橋,便望見萊瑪·安德森從溝渠下游對岸一百碼左右一棵歪歪斜斜的樹后跑了過來。她光著腳,身上那件布裙一看就是用男式舊外套的邊角料拼湊起來的。她疾步過橋,秀髮飄揚。
「那就算了,我再想其他辦法。」
可也許它還沉睡在「機會」二字那廣袤無垠的疆域深處。並非私人恩怨…
「還有那個叫金格的女孩,戴夫·德克喊她『金』還有『金格維蒂絲』的那位——」
「唔,真要命!」埃勒里抱怨著,但她笑嘻嘻地遊了開去。他躲到一顆山毛櫸后換上泳衣,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你應該是才對嘛!」兩人都開懷大笑,天也放晴了。
「你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豐富了——」
「下水?」
「你為什麼開車來?」
「是,長官。」她的笑聲十分坦然。
埃勒里順著華盛頓街前行,途經越城大道——上村與下村的分界線——然後拐進李子街。他找到霍默·芬德利的車行——霍利斯飯店大堂里的廣告牌稱該行提供租車自駕服務——開出來一輛一九三九年的普利茅斯敞篷轎車(霍默的說法是「雞籠」),里程錶顯示它駛過的路程合計九萬二千多英里。
「埃勒里,別傻了。」
「不清楚。如果您今年這麼早就想下水游泳的話,也許得來件長的浴袍——」
「那我進去之後呢?」
「哦?感覺如何?」
埃勒里眼角餘光一掃,正撞上萊瑪驚異的眼神:「多德醫生?」
「好吧。溫希普醫生。」
「意料之中。我是說,想來你們的顧客檔次應該更高一些。約翰·斯賓塞·哈特沒在這裏做過衣服嗎?」
當晚七點半,埃勒里在議會街盡頭的人行天橋處載上萊瑪。她又換上了那套紐約出品的華服,斜倚在垃圾堆后一道掉了油漆的欄杆上,身邊圍了九九藏書一群艷羡不已的小孩。
「三次死亡,」他繼續說下去,「或者說是兩次死亡,以及一次未能確證的死亡。盧克·麥卡比死於心臟病——據推測如此,約翰·斯賓塞·哈特飲彈而亡——據說是自殺;你父親則陷於小普魯迪懸崖下的流沙之中——又是推測,而且據推測可能是暴力所致。很多很多推測,表面看來確鑿無疑,它們與真相既可能完全吻合,也可能相去萬里。
「勒索?」從萊瑪眼中捕捉到的一切令埃勒里不得不挪開視線去研究頭頂上搖曳的樹枝,「你是說我父親在敲詐多德醫生?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認識。這些夠了嗎?」
沃爾多馬上說:「您認識多德醫生?」
這可不是幽默,其中甚至連一點情緒都沒有。今早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快,而且必然是在她回到窩棚途中或之後,而非之前;因為她在厄珀姆飯店留的字條上還讓他過來。難道說去外面的世界走了一遭后,她一回頭才發現自己的家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還是……也許還有其他壞事,他無法忽略這一可能性。
「誰才是什麼?」
「也就是說你並不像人猿泰山那樣從樹枝上盪鞦韆穿過森林?」
「才打了三次,我對他有點失望。」
但埃勒里心裏明白,眯起眼睛目送一隻松鼠蹦蹦跳跳溜回洞里,騰出時間讓萊瑪回過神來。
「他的秘書。」
「罪犯?」
「長官!」
「我可沒扯上溫希普醫生哦。為什麼不可能是多德醫生?如果這三件事的表象屬實,那麼其路徑與結果也就相當自然;反之,則其後必有一隻黑手在操縱——換句話說就是犯罪。而如果我們相信多德醫生所言句句屬實,則多德醫生就該和他的形象一致,是個清白無辜的老好人;但倘若我們拒絕採信多德醫生的說辭——全部也好,部分也罷——那麼多德醫生或許就和他身披的外衣截然相反,是個邪惡陰險、詭計多端的人。一個罪犯,萊瑪。」
「我所認識的多數偵探,腰圍都到了四十八,腳上帶著積年舊傷,幾年下來都沒碰過槍,巴不得周末快點來好有時間去灌溉家裡的草坪。」
埃勒里沒聽到工作室里有什麼聲音,顯然戴夫·沃爾多獨自一人在看店。
「你不下水來嗎?」
「哦,是你,長官。」
「泰山是誰?」
「他說了些什麼?」
「要是你肯老老實實待著的話,」萊瑪說,「我就邀幾位朋友來喝喝茶。這是最美麗的——」
「別忘了,剛才說的這些也許全是扯淡。」
「不!」
「哦,廢話少說。」
「適應,適應一下。明晚八點正式開工,溫希普醫生會開車來接你。」
「誰?哦!不,沒怎麼聊過。他那種死法,太慘了。我們有些質地極好的華達呢——」
「伊泰歐。」
「難道你不是嗎?」萊瑪咯咯直笑。
「於是被敲詐的對象有三條路可走:他可以選擇繼續掏錢,也可以選擇拒絕交易,還可以另闢蹊徑以繞過這二者必選其一的岔路口。如果湯姆·安德森初次開口后很快又第二次伸手,那麼以多德醫生的頭腦,不可能意識不到將來的麻煩——要錢的頻率越來越密,數額也將步步遞增,長此以往他就只能一再屈服於連番壓榨之下。任何罪犯都受不了這種前景,更不要說多德對如何使用他那筆錢已有其他計劃。但如果多德第二次拒絕付錢,安德森就可能會把證據送呈警方;證據公開的威脅意味著喪鐘敲響,沒有商量餘地。於是只剩第三條路可走。」
那種又癢又麻的感覺真糟糕,而且好像在店裡待的時間越長就越嚴重。也許是這名小個子裁縫給埃勒里量腰圍時他雙手那種輕柔的觸感帶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平克爾那件趣事,真是天賜良機。唔,忘了吧。幫我收拾一下,萊瑪,好不好?或者離開前你還想再下水一次?現在有點冷了。」
他們在湖中潑水,下潛,嬉戲,又在岸上晾乾身體。不知為何,萊瑪對他遞來的浴巾根本不屑一顧。當然,埃勒里也只得緊閉雙眼;再舉目看去時,萊瑪已雙腿交叉蹲坐在那塊浴巾旁邊,將野餐籃子里的東西悉數擺了上去。
埃勒裡邊開鎖邊向她解釋,二人鑽進車內。
「嗯,」埃勒里答道,「對。」
埃勒里猶疑著。其實今早他一點也不悶,不過嘛……「嗯,」他下定決心,「再來一條泳褲。」
「他是她的長官唄。」
然而埃勒里一點成就感也沒有。他若無其事地答道:「充當我的眼睛、耳朵,還有雙腿。我回飯店后百分之一千會收到一條溫希普的留言,說他已將格洛麗婭的事安排妥當,多德醫生也很滿意;而秘書那職位現在就歸你了。如果我猜錯了,少不得再多花些手段。但一定要把你安插|進去,萊瑪,包在我身上。」
他走進店內,發現read.99csw.com門口的繁華氣象並未延伸進來:傢具屈指可數,而且都有些年頭了,三棱穿衣鏡已經出現了不少裂紋,從鏡中可以窺見位於一襲花布門帘後方的工作間。店裡照明不佳,又臟又亂。
「背負三起命案,」埃勒里說,「或者是兩起命案,以及一起尚未確證的命案。」
二人在林間飽餐一頓,隨後萊瑪采了幾條藤草將頭髮紮成辮子,而埃勒里像是換了口味的酒神,將保溫杯里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
陽光在湖面上躍動,林間的空氣清冽如洗,木材與泥土的芳香在絲絲涼意中彌散開去,時有鳥兒驚鴻一閃,啁啾聲此起彼落。
「我笑了。這就是所謂的偵探小說?」
「你在生我的氣。」
「麥卡比。」
「現在沒有。不過話說回來,萊瑪,我可不是故事里的人物。」
她將頭探出水來,一條濕漉漉的古銅色胳膊扒住湖岸。
他沉默著駕車向前。
「步行。」
「要不去隔壁沃爾多兄弟那裡試試吧,在格朗容街區。他們倆本來只是裁縫而已,但自從奧蒂斯·霍德菲爾德飛黃騰達,還開始以電影明星的標準梳妝打扮后,沃爾多兄弟的點子也就隨之多了起來——進了好些泳衣、運動夾克,還有其他七七八八的……總之男士服裝的全套行頭應有盡有!如果他們那兒恰好有您要的東西,那可一點也不奇怪。說不定還是直接從巴黎進的貨呢。」
過了一會兒,萊瑪扭了扭身體:「昨晚我讀了那本書。」
「但從反面看來,如果多德撒了謊……萊瑪,假設你父親無意間撞破了某些能將麥卡比之死歸罪於多德的證據,譬如說,那個本該裝著心臟病藥物的藥瓶。我們之前推測,多德給了麥卡比一瓶致命的藥片,而又在麥卡比死後將其帶走。但要是你父親先得到了那個藥瓶呢?他是哈利·托伊費爾的朋友;他也就有可能經常出入麥卡比家;在一次偶然的造訪中,麥卡比之死的某些狀況勾起了他的懷疑。既然他心智過人,那麼這一丁點疑慮便會將他的視線引向死者吃過的藥片。至此,我們假設湯姆·安德森手握足以將塞巴斯蒂安·多德送上電椅的證據;如此一來多德投在你父親重歸正常生活上的那筆錢,只怕就未必全去私心了。事實上,那極可能是——來路不正而又相當簡單——一筆封口費。」
「但假設多德表裡不一呢?假設他是個陰謀家,狡詐地將惡意隱藏在那儉樸生活與勤懇工作的外衣下呢?那麼,在麥卡比死前不久,他告訴多德自己家財萬貫,而多德將繼承他的所有財產。於是多德便加快了麥卡比邁向死神的步伐。怎麼辦到的?多德是麥卡比的醫生,一直在給那老人開一些特殊的藥片以減輕心臟不適;他只需遞給麥卡比一瓶看似與平日無異、實則大有文章的藥片。當麥卡比又一次心臟病發、吞下那葯時,便一命嗚呼了。這就是硬幣的兩面。從正面看,多德醫生清清白白;而從反面看,他卻可能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生活中的偵探不是那麼回事,對吧?親吻和打他們遇見的每個姑娘耳光,對人拳腳相向,還動不動就胡亂開槍?」
到底怎麼回事呢?
「再謙恭一些。」
再睜開時,只見波光之中,一具古銅色的身軀劃開湖面。那把刀,還有那件粗布裙,都棲身於一塊露出水面的岩石上。
「尋找時機檢查多德醫生為盧克·麥卡比診病的記錄,以及他的個人文件。留心聽聽他都對誰說了些什麼。從溫希普那裡套出——別暴露你自己——關於多德的一切,只要能和我們的目標沾上邊的都行。一有發現,無論多麼不起眼,都立刻向我報告。」埃勒里柔聲道,「別擔心溫希普,他很熱情,但也很孤單,我會對他很慷慨的。」
「我打算往斯洛克姆方向開下去,找地方吃晚餐,萊瑪,」埃勒里問道,「從這兒去斑紋之岩旅館哪條路最近?」
「真相與真相的表象未必相符。這三起事件的實質要麼與其表象吻合一致,要麼則不然。作為在三起事件中地位都舉足輕重的角色,多德醫生要麼就是人們眼中的大善人……要麼正相反。」
「他會是殺人犯?」
她的目光落到苔蘚上:「我想那麼做。」
「在上述前提下,結論看來就是塞巴斯蒂安·多德安排了那天晚上與你父親在小普魯迪懸崖上的會面,假裝要付第二筆封口費,而實際上要將他推落懸崖。」
埃勒里又點燃他那支熄滅了的香煙。
「我可沒說我不幹。」
「煩死她了。一次次把事情攪得一塌糊塗。還有他為什麼一直管德克叫『長官』?他又不是警察。」
「我一點也不信!」
「不錯,」埃勒里說,「但銘刻於心。」忽然,他看去像是個若有所失的男人,但僅僅是在片刻之間。「在這方面,寶貝,戴夫·德克慣用的招數是擒住他的妞兒,架住她的胳膊,朝她的櫻桃小嘴冷冷扇上幾個耳光,再朝她屁股拍上一掌,把她轟去壞人的老巢,那麼十頁之後他就https://read.99csw.com能優哉游哉地現身相救,從某個色鬼的魔掌中再把她撈回來。準備好了沒?」
在該街區中段他發現了珀迪紡織品與服飾店,就進去買了兩條大浴巾。
「難道不是嗎?」
埃勒里拿著泳衣走出店門,刺痛感依舊揮之不去。
「那麼我們就順著寄給我那封神秘匿名信走下去:三次死亡,抑或說是三起事件,彼此互有關聯。如果真如此……那有沒有證據支持呢?每起事件中是否存在共同點?有,塞巴斯蒂安·多德醫生。多德醫生已被證實是麥卡比的財產繼承人;多德醫生成了哈特的生意合伙人,而哈特因此死於槍擊。多德醫生還在你父親失蹤前不久給了他五千美元。
「追求我?在哪兒?」
「湯姆·安德森索取五千美元,以交換他不將那瓶葯交給達金局長,而塞巴斯蒂安·多德也如數掏了腰包。幾周過去,湯姆·安德森又找上門來,還想要更多——不,萊瑪,聽我說完。敲詐是一種周而復始、去而復返的癥狀,它貪得無厭的胃口永遠填不滿。只要找理由開了一次頭,第二次在所難免。
「什麼!」萊瑪走向轎車,埃勒里緊跟上來抗議道,「可為什麼不去,萊瑪?我還想見識見識。」
「還得從多德下手。我們要監視他、調查他、揣摩他的想法。如果有證據存在——無論是支持正方還是反方——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萊瑪,我們兩人必須有一個留駐在萊特街和阿爾貢琴街交會處那件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董里,而我已經暗示過這個人是你。」
「七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到我剛才接你的地方去……哦,可別飄飄然,溫希普醫生告訴我說格洛麗婭·平克爾第一天上班時也是他親自去接的。只是一種標準的工作禮節而已——」
他感到歡樂正從她身上流逝而去。但她依然順從地在苔蘚上舒展開來,腦袋枕住他的胸膛。
翌日清晨,埃勒里造訪厄珀姆飯店時,前台接待員遞給他一張便條。
「我一直在看你來了沒有。」
「看來他打過電話了。」她靠回椅背,鬆了口氣。
「我的助手啊。最富傳奇色彩的戴夫·德克式套路。恐怕我還得稱你金格維蒂絲。而且可能遲早會習慣你管我叫長官的。」
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掀開門帘,身上的背心滿是線頭,脖子上纏著捲尺:「什麼事?」隨即他恍然大悟,「哦,您是昨天下午在霍德菲爾德先生辦公室里那位先生吧。想做件西服?」
「所以你昨天才會說——」
「可能你的信念最終會佔上風,我也衷心希望如此。但遊戲還沒結束,萊瑪,我們得追根究底。而從硬幣這一面追根究底的結果就恰恰指向勒索。咱們姑且先順著這條線走下去。
「對。但我不會的,你知道我不會的。」
「議會街上這群人個個面目猙獰,咱們去你那裡的時候就把車留在這裏不要緊吧?」
「他?」
「這點是最關鍵的,但實際上算不得什麼大功,溫希普醫生一口答應下來,立刻就同意了——一個舉目無親純真無瑕且涉世未深、除一間窩棚外別無棲身之所,還欠了一個紐約惡棍幾百美元的女孩,急需一處體面的住所,以及一份工作來攢錢,好早日脫離那傢伙的魔掌。溫希普醫生一再重申如此安排再妥當不過,似乎我倒成了個疑心過重的親戚。」
「不……好吧。」
「改天吧。」
另外——要是今早你悶得慌,就帶條泳褲來。
「唔,我們來分析分析。」埃勒里說,「首先是麥卡比。多德是否正如他在麥卡比一事中所展現出來的那樣——儼然是一個善良、無辜的大好人?假設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如多德所言,麥卡比確實是自然死亡——心臟病發作;那麼如多德所言,他本人在麥卡比死前對麥卡比之死毫無預料;那麼也就如多德所言,他完全不曾想到隨著麥卡比撒手人寰,他,多德,將一夜暴富。
晚餐時,埃勒里不安地審視著她。萊瑪光彩照人。她容光煥發,話音微顫,喋喋不休。
「沒有。」
回到城裡后,他在萊特街上找到一處設有計時器的停車位,隨後沿華盛頓街漫步向斯洛克姆方向而去,一路走馬觀花欣賞商店的櫥窗。
「現在呢?展翅高飛?」
「下次再讓我和小鹿班比的媽媽打照面吧。」埃勒里躺了回去,「好好當個聽眾,萊瑪,我要開始長篇大論了。」
這次她終於笑了:「明白,長官。」
「咱們不到我那裡去。」
「但也有可能全都是真相。」
「多德那件事?」埃勒里略一倒車,揚長而去,將貧民區的野草甩在身後,「啊,我賭贏了。」
「俚語啊,」萊瑪沉吟道,「我挺懷疑的。所有偵探的秘書都管他們叫『長官』嗎?」
但萊瑪笑不出來:「我根本不該去找你的。你想要一個間諜,一個女騙子,而這兩種天賦都與我無緣。更何況這計劃看上去愚蠢之極,僅僅具備數學概率意義上的成功率罷了……埃勒里,我怕是難以勝任。」
「當你的間諜。只是……」
「當心火柴!」萊瑪九_九_藏_書從手中捏過火柴,埋進土裡,然後問:「可多德醫生為什麼要殺害麥卡比先生?或者哈特先生?或者爸爸?」
「僅僅在我們考慮的硬幣這一面是這樣。接下來是——你父親的失蹤。」埃勒里雙眉緊鎖,「先談正面:多德是清白的。這樣,如他所言,他給了你父親五千美元,以幫助一個想重獲新生的人重獲新生。多麼善良、慷慨、高尚無私。
「信任起不到任何作用,」埃勒里答道,「這話我好像啰嗦過很多遍了,但干我這行,忘記這一原則就會付出巨大代價。如果覺得冷就把另一條毛巾也披上,萊瑪。現在我們再來看看約翰·斯賓塞·哈特一案。首先還是考慮多德醫生無辜的可能性。那麼,如他所言,他通過奧蒂斯·霍德菲爾德律師寄給哈特一封例行公事的申請,要求核查染坊的經濟狀況,卻不曾料想哈特早已將大筆生意上的款項挪做他用。既然不知道哈特侵吞公司資金,那多德醫生自然也就不可能預見到他的這份查賬申請書會逼得哈特自我了斷。
埃勒里將一個煙圈吐向頂上那光暈斑駁的天空。
她手繪了一幅穿過下村的路線圖,用一個黑色的X標出窩棚所在地。
「我有點懷疑。」埃勒里那愁眉苦臉的樣子讓萊瑪忍不住笑啊,笑啊,笑得歇斯底里。
「哦,你不認識麥卡比啊。」
「也許你們運氣不錯。哈特死的時候不是負債纍纍嗎?還好他的合伙人沒染上那壞毛病。我想想——他叫什麼來著?……」
「嘿,」戴夫·沃爾多笑道,「如果我們的生意得指望多德醫生的話,飯碗早就保不住咯。不過他是個好人。總共六美元九十五美分。」
「他逼迫哈特先生自殺?」
「頂頭上司。」
按照萊瑪的指引,埃勒里將轎車開進一條髒兮兮的小路,也就比防火帶略寬一點兒,似乎是人工開墾出來的,既陡峭又坑坑窪窪。開了三英里,路在一塊巨石前到了盡頭。埃勒里放眼望去,四周儘是茂密的大森林,除了身後來時走的那條路,就別無其他通道了。
「沒錯……我覺得我不一定非住在那兒不可。」
「好吧。」
「如果你……」
他們現在身處萊特鎮東北方,正進入俯瞰上村的群山之中。路旁棲息著一間間村舍,門牌上已經看不到「辛格爾街」的字樣。拐過一個大彎后,雙子山那寬廣的胸懷便在眼前舒展開來,山腳下環繞著雙子山的山毛櫸林。在山的那一邊就是斯凱托普路——萊特鎮最新的居民區;而更遠處則依稀可見禿子山那顆古老的腦袋瓜。
「哦,成年版的莫格利啊。」萊瑪的聲音無精打采,「我一直很喜歡巴魯和巴格希拉,但討厭西爾坎。向右拐去辛格爾街,埃勒里。那裡是478A公路,一直開到雙子山的山毛櫸林前再拐彎就到了。」
「這兒有泳衣嗎?隔壁的珀迪先生說——」
萊瑪坐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她面如土色,像落在冰窟一樣,看上去是那麼凄涼無助,孤苦無依。埃勒里趕忙也坐起來,用胳膊環住她的身軀。
「你和爸爸,」萊瑪低語道,隨即又陷入緘默,沒有解釋話中含義。
「也是偵探小說的一個類型吧。」
「長官。」
研究過萊瑪畫的地圖之後,埃勒里駕車沿華盛頓街穿過下村,再左拐進議會街。地圖指點他,順著議會街出城而去,一直到無路可走為止。
「我忘了你受的是古典式教育。這麼說吧,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可你昨晚還說——」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我只見過他一面而已。」
「沿辛格爾街往南開五個街區,然後往東上舊的下大街,穿過鐵路後上四百七十八號公路。可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指……」
他們來到一片林間空地,腳下鋪開苔蘚與松針織就的地毯,三面環繞的是巨大的松樹、高達百尺的山毛櫸、紅杉、香脂樹、鐵杉、白樺和雪松;剩下那一面靜卧著一汪明鏡似的湖泊。一條小瀑布從光滑閃亮的岩石上傾瀉而下,歡快地注入湖中,汩汩流向未知的遠方。
「太糟了,」埃勒里嘆道,「因為溫希普是多德這具鎧甲上的一道裂縫。我是指他追求你的那種方式——」
「啊,對。他也是你們的顧客?」
「這樣我們就可以去野餐了。這主意不好嗎?」
「我們是剛開始做這種款式的——」
「逃避?」
「萊瑪,」他打開話匣,「世間萬事並不總與其外表高度吻合。實際上所有學派的思想家都堅稱事物迥異於它們的表象。我權且折中為:真相,以及真相的表象。有些事確實是實情,有些則僅僅貌似真切,實則不然。
「喜歡嗎?」
萊瑪把他們都趕走,迅速鑽進霍默·芬德利的轎車。
親愛的埃勒里——我等不及了。我用你的錢結清賬單,回家去了。按我畫的地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