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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日,星期二

五月二日,星期二

「我們有的是時間。」
肯尼下班后,萊瑪和他在伯雷·潘德勒頓那裡辦了結婚手續,埃勒里和一位笑嘻嘻的潘德勒頓太太充當了見證人。
「送零蛋,埃勒里。而且看樣子你還要接著大幹一場呢。」
「從緬因州的龍蝦養殖場到加利福尼亞半島都會一片嘩然的!」
「上車吧,埃勒里。」
「讓她下地獄去吧。」
「你是寫小說的呀!」
埃勒里佇立在民事法庭大門外,直至夕陽的餘暉隱入遠方山巒間的薄暮之中。
「實在受不了的話,撒手不幹不就得了?」
「我這會兒是請你用牛刀殺雞來了,奧邦農,以你的水平,要是朝哈佛廣場瞄上一眼,馬上能就『大學生們出雙入對如膠似漆』的話題為《美國周刊》送上一篇報道。告訴我這朵新英格蘭之花是如何發跡的?」
「富翁,窮漢,乞丐……小偷?」奧邦農念念有詞,悚然一驚,「富翁,窮漢,乞丐,小偷,醫生……多德醫生!」
「她過來了。」
「我們明天一早就回來!」肯尼高喊著驅車揚長而去。
埃勒里心裏暗暗替奧邦農祈禱。「我看你是低估奧邦農了,普倫蒂斯小姐。他可什麼也沒泄露。」
「哦,埃勒里……」
「你這口氣就像是他的競選班子主管。」奧邦農大為不悅。
「你在拍我馬屁吧,」埃勒里道,「不過呢,我倒是在追查幾條線索。比如說呢,第一,麥卡比,是個大富翁。第二,哈特,淪落到身無分文。富翁,窮漢。湯姆·安德森人稱小鎮乞丐,乞丐。尼可·雅卡爾,我們面前的第四號,他小鎮竊賊——」
「謝了。」她坐到弗朗西斯·奧邦農身旁,饒有興緻地打量他,「坐吧,斯派克,你這樣子真滑稽。把帽子戴正了。我還從不知道你原來也屬於人類哩。」奧邦農嘴裏嘀嘀咕咕坐下了。「可為什麼拿斯派克開刀,奎因?不像你的風格嘛。要是在我的老家,我們早就奮起反擊咯。」
「律師,」瑪爾維娜·普倫蒂斯反應很快,「斯派克——」
「哦埃勒里沒什麼。我甚至都不想知道你們要去哪裡。」
「下一個受害者的名字。」
埃勒里從滿桌的酒杯里挑出一個,拿眼前那瓶酒斟滿:「乾杯。」
埃勒里瞪著奧邦農的酒瓶。
「也許她曾失去過孩子。她結過婚嗎?」
那人氣沖沖地回應:「坐吧,真他媽該死。」當他抬起頭時,埃勒里發現在淺頂軟呢男帽下——那帽子像被大象踩過似的——卻是弗朗西斯·奧九九藏書邦農那曾經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紅髮與面容。「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面?不必回答,我真的不感興趣。」
「奎因,來,喝酒。」
「送零蛋。」奧邦農答道。
奧邦農扭頭對著牆,縮起脖子聳著肩:「別讓她發現,老天在上。別開玩笑啦。」他的十指慌慌張張開始整理領帶。
「我可沒寫過這本小說。」
「瑪爾維娜眼裡也有,」埃勒里說,「如果你還感興趣的話。」
「天哪,這傢伙是要我的命啊。你真想知道?」
「哦,得了吧!」
「是你自己吟出來的嘛。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普倫蒂斯小姐,這無賴打電話約我來這下三濫的酒吧碰面,我一時就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他不停給我灌威士忌,凈問些笑裡藏刀的問題。哦,他肯定會矢口否認的——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只去一晚上,不過我們還以為你至少會和我們一起享用婚宴呢。」
「奎因。你和瑪爾維娜究竟——」
瑪爾維娜似乎很意外,但她說:「我們的鳥兒姑娘還不錯嘛,對吧?斯派克,動身吧。」隨即她大步走開了。
「我剛才就是這麼奉勸這傢伙的,普倫蒂斯小姐!」
「幹了。你剛才說叫什麼名字來著?」
奧邦農喃喃念叨著:「多謝你沒拆穿我,朋友。」他強撐著站起來,手撞倒了酒瓶,鬼鬼祟祟地環顧四周,但隨後又高喊著「來了,來了,普倫蒂斯小姐!」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那你的軟肋在哪兒?」
格斯的酒吧里生意興隆,誘人在美滋滋地享用啤酒,有人從工廠或辦公室下班後來到這兒玩兩把飛鏢再回家。人人都很開心,除了一名孤零零坐在角落裡、明顯苦悶不堪的男子。埃勒里信步上前道:「我是個絕望的人,而且別無他處可以落座。咱們能不能共用這張桌子?還是要爭上一爭?」
「我可沒亂說,」埃勒里說,「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安,奧邦農。站在瘋子的角度一看就變得很合理啦。」
他推門而入。
「哦,普倫蒂斯小姐,」奧邦農很是委屈。
「你已經有所發現了。」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做呢?
「我精於幻想,你不妨一試。」
「啊,奧邦農。」埃勒里高高興興地坐了下來。奧邦農虛弱得像是換了個人。他那粉紅色的塑料眼鏡耷拉在一隻耳朵上,那一塵不染的領帶似乎也被一滴威士忌給玷污了;這還不算,瞧他眼中的熊熊怒火,已經能烈火燎原了。見他極富男性氣概地喘著粗氣,埃勒里試探道:「出什麼事了?你和瑪爾維娜之間該有點什麼的吧,老兄?」
瑪爾維娜·普倫蒂斯銀色的指甲叩擊著桌面,「還沒想通嗎,斯派克?這https://read.99csw.com就是我們在尋覓的聯繫啊,管它有沒有意義呢。而且在我看來,有。不管怎樣這都不要緊。我安排這篇稿子上頭條社論,明天一早你趕去波士頓——不,今晚就去——把那順口溜或者小遊戲或者其他什麼玩意兒的源頭給我挖出來。但凡你能找到的沾點兒邊的書都給我帶回來。今晚你這狀態能開車嗎?」
「奎因可沒信口開河。」
「嗯哼,」埃勒里說,「她認出我了。」
「聽著,小子——」
而此刻他在這裏起到的作用,充其量不過是一截盲腸。
「是個好兆頭,」他們走回肯尼的轎車時,他得意地笑了,馬路上返家的車流歡快地穿梭,「伯雷從不讓潘德勒頓太太當見證人,除非她完全清醒。你們沒捕捉到他話音中那股額外的活力嗎?我們有了個極好的開端,溫希普夫人。」
「閉嘴,斯派克,」瑪爾維娜笑道,「我一直在關注你,埃勒里。這是你第四次闖進萊特鎮的案子,而你的得分完美無瑕。一連串……體育版那些人管這叫什麼來著,斯派克?」
「我要臭罵她一頓,走著瞧。」
「直接沖她發火得了,沒啥大不了。」
埃勒里故作神秘地一笑:「我這次未必為此而來呀,普倫蒂斯小姐。」普倫蒂斯頓時放聲大笑,令人聯想起奧蒂斯·霍德菲爾德,而埃勒里隨即突然想到,霍德菲爾德也和萊特鎮其他人一樣,無法抵禦印刷品那種能將流言化為真實的魔力;那麼如果能在《記事報》上讀到那些東西,霍德菲爾德想必就笑不出來了。
「有何不妥?」
「德基瀑布。」
「上帝保佑他們,上帝保佑所有人。」萊瑪緊緊貼在她丈夫的胳膊上,唯恐他會突然消失無蹤。
「我的名字是奎因。」
奧邦農霍然起身:「好哇!以為能灌醉我是吧?」他輕蔑地喊著,食指憤憤地戳向埃勒里,「你這個流氓,告訴你,你灌的那些酒我都偷偷倒在地上了!哦,你好呀,普倫蒂斯小姐。普倫蒂斯小姐——」
「他胡編亂造的。」
「三次。一號是個從事豬肉包裝業務的富商,七十來歲;二號是個芭蕾舞演員;三號是個社會渣滓,成天穿上緊身胸衣,裹在日本和服里,揮著馬鞭招搖過市。也許你的猜測有點道理,可我呢,我就是個一根筋。這些天我差點就要拿八個版面的頭條來刊登圓周率,整她個七竅生煙。」
「哦,不,」奧邦農呻|吟道,「別,普倫蒂斯小姐。」
「你不會相信的。」
「這次就免了,」奎因先生熱情不高,「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今天已經受夠啦。你們倆只管忙去吧,讓我安安靜靜待一會兒。我去知會《記事報》,所以你們就read.99csw.com不必在城裡停車了。」
埃勒里發現自己來到了格斯·奧利森的路邊酒館門前。這間酒吧距伯雷·潘德勒頓那裡只有一百碼左右,這對雙方來說都有利可圖。
「斯派克,」話音翩然而至,猶如一片雪花飄落冰面,「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啦?你醉了。」
「奎因先生,」奧邦農愁眉苦臉,「每個男人都有他的軟肋。」
一身銀光的女人站了起來,「非常犀利,奎因,這發現要歸功於你。我那專欄作家的空缺還空著呢,隨時恭候你的大駕。」
他雙手插在兜里,沿十六號公路慢吞吞遊盪著,苦苦思索快樂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萊瑪很快樂,快樂得喪失了敏銳的嗅覺。肯尼很快樂,快樂得需要刻意控制新婚男子的喜悅,好讓自己顯得更紳士一點。潘德勒頓太太也很快樂,估計是在期待她特意藏在雞籠里的那瓶美酒。至於嚴厲的伯雷·潘德勒頓,埃勒里不敢肯定。他是個有蘇格蘭血統的美國佬,但至少他也在傳播快樂。萊特鎮的生活一如既往,工作,暢飲,爭吵,上床;有人死去,有人結婚,人人都在各司其職。
瑪爾維娜,普倫蒂斯皺了皺眉;奧邦農眨了眨眼,興趣陡增。
「有一首詩說:我耳畔水聲震天,他人卻一無所聞。願上帝保佑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現在拜託你們趕在我身心崩潰、痛哭流涕之前快點開溜吧。」
「奎因。」埃勒里說,「不一起喝一杯嗎,普倫蒂斯小姐?」
「有什麼可泄露的呢?如果你想往《記事報》這方向找尋線索,註定是要絕望的。」
「就站在門口掃視全場呢。」
奧邦農像是背上挨了槍子兒一樣猛然直起腰:「她在哪裡?」他小心地問。
「那就聽好了——你叫維因是吧?我頭一次招惹上普倫蒂斯這個災難,是在之前某一次選舉集會上。我煩透她了——知道我的意思不?從第一眼開始。你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初次與某位夫人謀面時,就巴不得像擠牛奶一樣掐斷她的脖子?光彩照人,鬢角的一縷捲髮即可顛倒眾生,但『別碰我,土包子,這都是為你好』。他媽的,如果她出場無非是想給自己弄個提名,我可一點也不驚訝。不管怎樣你都否認不了,我就像她身邊的一條狗。菲尼,她確實是杯美酒佳釀沒錯,但本能在警告我,『奧邦農,別讓這冰美人釣你上鉤。』所以我就退縮啦,知道了吧?我回到紐約,跟在一名跑本地新聞的編輯屁股後面打下手,然後,斯維尼,我頭一篇看到的就是同業公會的報道,說這名女出版商在新英格蘭的一個小城鎮上買下一家所謂的報紙,大刀闊斧衝著全國瘋癲大獎的目標去了。而她的名字是瑪爾維娜·普倫蒂斯,我的夢中情人!於是我貿貿然通過某些小道消息靈通人士打聽到,瑪爾維娜正在為這份地方小報尋覓一名助理編輯,居然要求具備在一流大報從業的經驗!機不可失,我發現好多競爭對手都符合條件,但出於個人原因,都不願在這個荒郊野嶺埋上哪怕一年。而成功入圍的候選人還得來一輪篩選,首先得有清教徒血統,再來是——我引用一下——『須具備哈佛大學教育背景』。一目了然,她想要的是個在查爾斯河里受洗過、第一次換下的兩顆門牙還用科普雷廣場飯店的銀器盛放著的新聞惡棍。好吧,其實我的真名不是奧邦農。每個身在美國的愛爾蘭人都至少有一個表兄弟什麼的住在波士頓,而我那個表兄也叫弗朗西斯·奧邦農。弗朗西斯表兄雙手少有血色,一副波士頓后灣區出身的氣質,一副日耳曼人後裔的長相,擁有哈佛大學的文學學位,目前在瑞威爾海灘開酒吧。於是我去他那兒待了兩周,找到了后灣區的感覺,好好惡補了哈佛廣場、科佩,以及拉德克里夫學院等哈佛大學的一切;又花了一周時間在劍橋研究當地人的言談習語,以及他們特有的風俗慣例等,還用二十塊錢買了那些光燦燦的假文憑之類的東西。最後一步嘛,凌晨四點造訪哈佛的墓園,從一位老校友身上借來了他再也用不著的校服。我若無其事地乘火車來到萊特鎮,胳膊底下夾著弗朗西斯表兄的羊皮大衣,還有一封柯南特校長的推薦信——自然也是偽造的。我就這麼被錄用了,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九九藏書
https://read.99csw.com勒里搖搖頭,「我向來對這種麻煩事兒過敏,普倫蒂斯小姐。對了,萊瑪·安德森和肯尼思·溫希普今天下午在民事法官伯雷·潘德勒頓面前結婚了,他們已經出發去度為期一晚的蜜月了;可別問我他們去了哪裡。」
「你總不能讓這種東西見報吧!」
深褐色掩住了它的秘密。
「問題是,」奧邦農痛苦地又斟滿一杯,「到底是誰耍了誰,最終佔上風的又是誰?格里利先生,性就是人類的第三條腿,它早該和假乳|房、薄荷味薯條,還有遺產一起被嚴令禁止。你眼裡怎麼有血絲呀。」
「來不及咯。」
埃勒里伸手去拿酒瓶。
「奎因,你提起那個混跡夜總會的賤人的名字,就是在侮辱一項神聖的職業。她是鍍了一層銀光的天仙。她是擁有曼妙美|臀的希特勒。她像塊金磚俗不可耐,她像個賭馬掮客喪盡天良,她的靈魂賣給了廣告販子,她的野心能比得上吸血為生的蟲虱。她比一隻冰冷的煎鍋還要沒心沒肺,她用尾巴甩過你的小臉,警告你這周的廣告收入比上周只許高不許低。奎煙先生,精神分析法對她這種娘們束手無策。她花九萬五千美元在斯凱托普路買了座房子,耗資五萬美元的內部裝修能滿足所有室內裝潢師的白日夢,而她的睡房是一間漆得雪白的安樂窩,裏面除了一張醫院的病床和一把背部直挺挺的椅子外什麼也沒有。她收藏了一萬美元的古典唱片,配上一台兩萬五千美元的留聲機,放的都是些什麼?波佐,小象巴貝爾,克里斯托弗·羅賓,還有弗蘭克·盧瑟唱鵝媽媽童謠。而她討厭孩子。自相矛盾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