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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狐狸旗子

第三章 狐狸旗子

猞猁這種猛獸,多在高寒的山嶺上活動,通常不會在裂谷中出現,可是由於寒冬漫長,山頂找不到吃的東西,猞猁餓急了眼,此刻成群結隊下了山,藉助風雪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圍上前來。
正當三人絕望之際,菜瓜突然打了個手勢,讓二鼻子和張保慶不要出聲。她支起耳朵聽了一陣兒,低聲問道:「哥,你們聽到沒有?」二鼻子和張保慶一怔,同時搖了搖頭。張保慶一臉詫異,他問菜瓜:「你……你聽到什麼了?」
二鼻子兄妹以前見過這種事,心知這老狐狸年久通靈,寧肯自己開膛破肚,也不想讓獵人得到完整的狐皮,跺腳直叫可惜,這可倒好,連塊狐嗉也沒落下,白忙活了!嗉子是狐狸從下巴到脖子這一塊的皮毛,這一小塊是狐狸身上最厚實最暖和的一塊,整張皮子固然值錢,但這狐嗉的皮貨才是上品中的上品。您想啊,狐嗉才多大點兒,拼成一件皮襖得用多少狐狸?赤尾狐從頭到尾開了膛,身上所有值錢的地方都不整了,拎出去也賣不了幾個錢。
西伯利亞蒼鷹生來剛猛,不怵任何野獸,不管多大的獵物,它們也毫不畏懼,鐵背黑羽的大鷹當先衝下來。有一頭猞猁只顧盯著到嘴的人肉,等它發覺風聲不善,再想躲可來不及了,早讓鷹揪住了兩個耳朵,猞猁的兩個尖耳朵上豎長兩撮黑毛,剛好給了獵鷹下爪子的地方。鷹頭快得如同閃電,一口一個啄瞎了猞猁的雙眼,把熱乎乎的眼球吞下肚去。任何東西一旦失去雙眼,心裏都會發慌。那猞猁心下慌亂,倒在地上翻滾著想甩掉獵鷹。獵鷹趁猞猁翻身,立刻叼啄它的脖子和胸口。猞猁渾身上下鮮血淋漓,脖子已被獵鷹的利嘴啄開,張開大口喘不上氣,再沒有反抗掙扎的餘地,隨即柔軟的腹部也讓鷹爪撕開,露出了鮮紅的血肉。
赤尾狐在足不點地的飛奔中,突然一個急停,轉身望向從天而降的蒼鷹。這隻老狐狸經驗豐富,明白蒼鷹自上而下捉拿獵物,來勢雖然凌厲,卻只有這麼一下,一擊不中還得再飛起來。它等的就是這一下,眼看鷹的利爪到得頭頂,從容不迫地往旁一閃,時機拿捏得不差分毫,多半秒鷹還可以調整方向,慢半秒它來不及躲閃。兩隻獵鷹爪下落空一撲未中,只得借風拔起身形飛上半空,準備再一次俯衝制敵。就這一瞬之間,已足夠赤尾狐逃進森林。可它剛轉過頭來,張保慶的白鷹就撲到了。老狐狸再也來不及躲閃,匆忙之中用狐尾擋住身子,順勢在雪地中滾了出去。
菜瓜不太確定地說:「我咋聽見好像有水聲?」
以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的見識,根本想不出幾千年前的原始森林何以變為化石,只是覺得這片林子充滿了詭異古怪,迷失方向困在此處,怕是凶多吉少。二鼻子擔心火把滅掉,緊隨在後的猞猁會撲上來吃人,告訴張保慶和菜瓜不可久留,必須先找個穩妥之處,躲過猞猁的追擊,然後再想怎麼逃出去。三個人強打精神,又往前走了好一陣子,這一整天連跑帶逃,水米沒打牙,當真是又累又餓。二鼻子兄妹進山打狐狸,原本帶了乾糧和刨花魚,不過帶的不多,因為沒想到會困在地下森林中,頭一天把乾糧全吃光了,眼見周圍雖有許多倒木,上邊長了一叢叢的蘑菇,樹上還有松果,卻均為化石,空有其形,鐵嘴鋼牙也啃不動,反而讓人越看越餓。
二鼻子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十幾隻猞猁已從後邊尾隨而來。張保慶和菜瓜在狹窄的岩隙中無從應對,也往二鼻子這邊退。兩下里撞到一處,腳下的朽木承受不住,當即從峭壁上脫落斷裂。三個人驚呼一聲,一同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在長白山當地的民間傳說中,狐狸活得久了,毛色轉為蒼黃,即可變化多端。張保慶等人雖然見獵心喜,但見此狐詭變莫測,不是一般的狐狸可比,也不免有些緊張,手心裏都捏了一把冷汗。赤尾狐死中求活撿了條命,還打算往樹林里逃。哪知讓白鷹這麼一耽擱,另外兩隻獵鷹已再次疾沖而至,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正好將赤尾狐的去路擋住,二鼻子兄妹和張保慶也快趕到了。
張保慶吃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和二鼻子、菜瓜三人,從冰瀑下到深谷中捉狐狸,不想遭遇了成群結隊的猞猁,多虧獵鷹相助才九_九_藏_書得以逃入原始森林,風雪中不辨方向,東一頭西一頭亂撞,走到這片空曠的雪原上,剛才那兄妹兩個分明還在他身旁,怎麼一轉頭都不見了?讓風刮到天上去了?三人在一起,好歹有個照應,張保慶一個人落了單,在這茫茫風雪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自己了,一時間慌了手腳,急忙大聲呼喚二鼻子和菜瓜,可是寒風狂嘯,把他的叫喊聲完全淹沒了。張保慶腦袋裡一片空白,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腳下落空,身子往下一沉,陷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雪洞之中。
張保慶沒這個見識,聽二鼻子說有路可走,也不由得喜出望外,連忙跟在二鼻子兄妹身後,一路往前尋找。三個人走了半天,行至一片石壁下方,見當中裂開一道岩隙,寬窄剛可容人,水聲從深處傳來。此處已是地下森林的邊緣,別的方向無路可走。二鼻子咬了咬牙,撥開擋在前邊的枯藤敗葉擠進去,張保慶和菜瓜也提心弔膽跟在後邊,沒想地勢迂迴蜿蜒,到裡邊越走越深,好半天也沒走到頭。二鼻子發覺腳下有許多從高處落下來的松枝,順手撿起幾根。原始森林中的松枝油性大,纏上根布條就能當火把,二鼻子纏好了幾根火把,點燃了三根與張保慶和菜瓜分別拿了。此刻有了火把防身,三人膽子也壯了,摸索著往裡走。穿過這段漫長狹窄的岩隙,不承想卻是從山嶺中鑽了出去。二鼻子走在頭一個,突然發覺腳下沒有了路,前方是一個四壁如削的天坑,千丈峭壁直插地下,黑乎乎深不見底。
三人心知肚明,相持不下對他們更為不利,一步一步往密林中退。張保慶腿腳凍得幾乎沒了知覺,一條腿陷在積雪裡拔不出,身子晃了兩晃,撲倒在地。不等二鼻子兄妹將他拽起,緊隨其後的一隻大猞猁,終於餓得忍不住了,猛然縱躍而起,一下子跳到他背上,張開血口咬向張保慶的腦袋。
張保慶也不想等死,彎腰撿起一根人臂粗細的松枝,雙手緊緊握住,他兩眼盯住逼近的猞猁,心想雪原上無遮無攔,積雪齊膝,人的行動遲緩,絕難躲避猞猁撲咬,想要活命必須往密林中逃,憑藉複雜的地形與之周旋,或許能夠保住小命。
二鼻子見張保慶想往前湊,急忙把他拽回來,深谷中寒風咆哮,雪霧瀰漫,口中說不出話,說出來對方也聽不到,使勁兒打手勢比畫,告訴張保慶那是吃人的猛獸。
張保慶本想用狐狸摘去老洞狗子一隻眼的傳說嚇住二鼻子,勸他別打狐狸了,沒承想二鼻子知道的比他還多,根本不放在心上。轉過天來,三人從冰瀑下到了谷底,事已至此,只得先打狐狸了。此時天冷,狐皮很厚,狡猾成性的老狐狸全躲在深谷密林中,極難獵獲,好在鷹是狐狸的天敵,狐狸看到獵鷹在半空盤旋,便會失了心神發慌奔逃。三個人往前行出一段,身旁雪地里忽然躥出一條赤尾大狐狸,這條狐狸毛色蒼黃,插翅一般在他們面前飛奔而過,看方向是想逃入密林,一旦躲進古樹參天的原始森林,獵鷹也奈何它不得。三人急打口哨,招呼天上的獵鷹。鷹眼敏銳絕倫,早已看到目標,聽得呼哨聲響,乘著呼嘯的寒風,立即對準獵物俯衝下來。
張保慶對二鼻子說:「地下森林太大了,這麼走下去可不成,按我說咱還得從原路出去。」二鼻子嘆了口氣:「這眯瞪轉向的,別說找不到掉下來的洞口,找得到也白搭,我之前看了,根本爬不出去,只能再找別的路了。地下森林不可能無邊無際,瞅准了一個方向,興許能走出去!」張保慶直撓頭:「找得到方向也不至於迷路了,置身於不見天日的地下森林之中,誰分得出東南西北?」菜瓜說:「對了,咱瞅瞅樹輪子不就知道方向了嗎?」二鼻子一聽不錯,找到半截樹樁子,見上邊結了一層薄冰,下邊灰白色的一片,瞧不出樹輪子的方向。他用獵刀劈下去,但聽「嘡啷」一聲響,震得二鼻子虎口發麻,獵刀幾乎脫手。三個人均是一驚,舉起火把來一照,只見薄冰裂開,那個樹樁子竟是一大塊灰白色的岩石,不僅是這樹樁子,整座地下森林都已經變成了化石!森林中蒙了一層灰白色的塵土,與樹木枝葉長成了一體,完全看不出上邊的樹read.99csw.com輪子。以前只聽人說長白山地下森林中沒有任何會喘氣的東西,眼見巨樹盤根錯節、枝條蔓延,卻當真是全無生氣的石頭,三個人均有不寒而慄之感。
張保慶卻是初次看到如此慘烈的情形,只見那老狐狸鮮血淋淋,腸子肚子流了一地,還沒有完全死掉,口邊吐出血沫子,兀自瞪眼望著他們三個人,目光中全是怨恨,不禁嚇得呆了。
張保慶明白鷹屯的人以鷹獵為生,專捉狐狸、野豬,靠山吃山,無可厚非,狐皮既是他們身上的衣服,又是他們口中的嚼穀,只是沒想到老狐狸如此決絕,氣性也是夠大的,撲到冰砬子上劃破肚腹,至死不肯閉眼,一定是對來捉它的人恨之入骨。
三隻獵鷹出其不意,轉眼間收拾了三頭猞猁。不過猞猁到底是山嶺間的掠食猛獸,一縱一躍可以直接跳到樹上,非常的兇悍靈活。等到其餘的猞猁反應過來,獵鷹也難佔到便宜。雙方在雪原上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殊死搏鬥,但見鮮血飛濺,慘叫和嘶吼聲,劃破了寂靜的群山。三個人心知西伯利亞蒼鷹再怎麼厲害,也對付不了十余只猞猁,剛才那陣白毛風一過去,很快會有鬧海風來襲,到時候凍也把人凍死了,因此不敢耽擱,轉身往林子里逃。說話這時候狂風又起,摧折枯枝,撼動了萬木,凜冽的寒風捲起雪霧,往山谷中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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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目不轉睛地盯住赤尾狐,見其無路可逃,也以為上好的狐皮已經到手了,抽出短刀在手,快步趕上前去,隨時準備剝取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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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見天色突變,他也知道厲害,總歸是活命要緊。不能再讓獵鷹捉狐狸了,應該儘快找個地方避一避,當即招呼獵鷹下來,可是風雪交作,吞沒了一切聲響,也看不到獵鷹飛到哪裡去了。
張保慶看到二鼻子比畫的手勢,還有那如臨大敵的臉色,也自明白過來,隨即冒出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狐狸撲在冰砬子上開膛而死,除了不肯讓人得到它完整的皮毛,也許還有一個原因——用血腥氣息將下風處的猞猁引到此地!他們三人只帶了弓箭獵叉,縱有獵鷹相助,也對付不了成群的猞猁,看來今天是難逃一死。
上萬年前深山古洞塌陷,形成了隱伏在地下的天坑,洞穴深處偏暖,幾道融化的雪水順峭壁往下流淌。二鼻子探出身子往下看了兩眼,只見深坑中陰森漆黑,絕壁雲纏霧繞,腳下所踏之處已不再是路,而是一段積雪蒼苔覆蓋的朽木,顫顫悠悠地隨時可能垮塌。他吃了一驚,趕忙往後退,想告訴張保慶和菜瓜別再往前走了,探出山裂的枯木已經腐朽,禁不住人踩,萬一掉下去,可要摔成爛酸梨了!
山裡的獵人捉狐狸主要是為了取皮,狐皮貴就貴在狐尾完整,狐尾一旦受損,哪怕是下套設夾打短了尾巴尖兒,價值也至少減去九成,受過馴的獵鷹抓拿狐狸只能抓頭和身子,絕不會傷到狐尾。山裡的野獸大多有靈性,自己知道自己身上什麼東西值錢,比如遇上獵人追擊,麝會一口咬掉自己帶有麝香的肚臍,鹿會往樹多的地方跑,讓樹木撞斷鹿茸,死也不能讓這些東西便宜別人。那赤尾狐在緊要關頭,用狐尾擋住身子,在雪地上翻了個跟頭,張保慶的白鷹錯過時機無法擒拿,被迫騰空飛起。
張保慶往前湊合,有心看個究竟,卻讓二鼻子扯住背後的狍子皮口袋,拽得他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倒退了幾步。天氣太冷,呼嘯的寒風吹過來,凍得他腦子都木了,忘了還有個「怕」字。此刻往後一退,看到二鼻子臉上變顏變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才意識到情況危險。二鼻子兄妹是鷹屯土生土長的獵戶,當然認得身形像貓頭臉似猿的猛獸,那是盤踞在高寒山嶺上的猞猁,它們耐得住嚴寒和飢餓,習性兇殘,據說幾隻猞猁合起來可以跟狼群作戰,早年間深山老林中不時有猞猁吃人的慘事發生。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久,行至一片空曠的雪原,皚皚白雪下草木皆無,就好像天上伸下來一隻大手,在原始森林中抹了一把。四周沒有了樹木的遮擋,寒風肆虐,飛雪漫卷,颳得人九*九*藏*書睜不開眼,耳朵里除了風聲也再也聽不見別的響動。三個人擔心猞猁追上來咬人,又怕在雪霧中分散落單,連忙放慢腳步。雖然不是在林子里,可幾步之外看不見人,一旦走散了誰也活不成。張保慶抬手遮擋風雪,見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不免覺得奇怪,深谷中的原始森林天生地長,為什麼齊刷刷少了一大片?再等他轉過頭來,剛剛還在身邊的二鼻子兄妹,卻已蹤跡全無!
二鼻子和菜瓜告訴張保慶不要亂動,先翻身騎在樹杈上,當心別摔下來。張保慶小時候經常上樹掏鳥窩,身上有個利索勁兒,當下穩了穩神,深吸一口氣,手腳並用攀上樹枝,把身子伏在樹杈上,穩住了身形。他問二鼻子:「這是個什麼地方?」二鼻子聽長白山的老獵人說過「地底森林」,相傳幾千年前,深山中發生過地陷,大片原始森林沉入裂谷,密林中參天巨木的樹冠恰與谷底平齊。漫長的寒冬大雪紛飛,積雪壓覆在樹冠枝蔓上,如同一片空曠的雪原,然而積雪雖厚,卻也托不住他們三人,結果一個接一個從坍塌的雪洞中掉落下來。
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為了躲避狂風暴雪和猞猁,只顧往森林深處逃,風雪之中本就難辨方向,三個人也無暇仔細探查,結果掉在了雪洞之中,沒想到這裡是一大片陷入地下的原始森林,把張保慶看傻了眼。二鼻子可沒張保慶這份閒情逸緻,再好的風景也沒心思看,命都快沒了,哪有心胡思亂想,他仰起頭來看了看地形,攀上掛住張保慶的大樹,嘗試接近上方的雪洞,頭頂的積雪忽然紛紛落下,用手電筒往上一照,從中探進來一張毛茸茸的怪臉,一半似猿一半似貓,面目十分猙獰,張開血口向二鼻子咬來。二鼻子這一下可是吃驚不小,見猞猁追到了,急忙閃身一躲,好在他躲得夠快,才沒讓猞猁撲住。那猞猁一撲不中,落在一段橫生的大樹杈上。張保慶和二鼻子裡外三層穿得很厚實,背上還有狍子皮睡袋,身在高處行動遲緩,猞猁卻不一樣,常年出沒于高寒的山嶺之上,躥高縱矮如履平地。而且其餘的猞猁緊隨其後,接二連三從雪洞中鑽進來,它們只顧吃人,可不會去想這地下森林進得來出不去。張保慶和二鼻子在布滿寒冰的樹冠上左躲右閃,拚命與兇悍的猞猁周旋,一時間險象環生,有幾次險些讓猞猁咬到,多虧下邊的菜瓜開弓放箭,將撲到近前的猞猁一一擊退。二鼻子眼看招架不住,忙招呼張保慶快走,一前一後從大樹上溜下來,會合了在樹下接應的菜瓜,三個人連滾帶爬,一路往地下森林深處逃去。十幾隻餓紅了眼的猞猁在枝杈之間上躥下跳,從后緊追不捨。
說時遲那時快,兩隻獵鷹在天上聽得主人呼叫,盯住捨命奔逃的赤尾狐,收攏雙翼從半空墜下,直如兩架俯衝轟炸機,獵鷹在距離地面數米的高度,展翅探爪撲向獵物。
張保慶惦記著他的白鷹,抬頭看見那三隻蒼鷹又上高空,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二鼻子叫道:「你別管鷹了,它們比你蹽得快,咱趕緊到林子里躲躲這陣鬧海風!」話沒落地,白茫茫的雪霧已將他們罩住,再說什麼也聽不到了。一行三人疲於奔命,出了一身的汗,前心後背全濕透了,跑起來倒也不覺得冷,可是一旦站住了不動,寒風刮到身上,汗水立時結成冰霜,一會兒人就得凍僵了,所以累死也不能停下。張保慶掙紮起身,跟隨二鼻子兄妹往原始森林深處走。這片老林子里,儘是幾個人合抱不過來的杉樹,擋住了風勢,越往深處走風越小,不過樹梢上覆蓋的積雪被狂風吹落,也是雪霧迷茫,讓人辨不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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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兄妹所馴之鷹,均是威猛至極的西伯利亞蒼鷹,翼展大得嚇人,一隻鐵背黑羽,另一隻鳳頭金額,在整個鷹屯的獵鷹當中可是數一數二,擒拿獵物百不失一。獵戶捕捉西伯利亞蒼鷹要在參天大樹的樹尖上下套,利用偽裝讓鷹誤以為是樹枝,一旦落在上邊即被套住,帶回鷹屯馴成獵鷹,等到過幾年再放歸山林,以保證獵鷹的繁衍。二鼻子熟悉獵鷹習性,出來打獵的前一天得讓鷹餓著,不能給它吃飽了,因為鷹吃飽了會打盹兒犯困,放出去也無法擒拿獵物九_九_藏_書,唯有餓鷹才可以發揮出十二分的凌厲兇狠。
此刻他們三個人手握獵叉棍棒,後背相倚,暫且擋住了猞猁,可是擋不住凜冽的寒風,夾冰帶雪的狂風吹到身上,頃刻結了一層冰霜,手腳愈發麻木,也不用猞猁來咬,站在空曠的雪野中,過不了一時三刻,凍也能把人凍僵了,三人不由得暗暗叫苦。那十多隻猞猁皮糙毛厚耐得住嚴冬酷寒,一個個目射凶光卻不上前,似乎要等對方凍僵了無法行動才上來撕咬。
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下到谷底捉狐狸,不承想遇上一群猞猁,多虧了他們三個人命大,又有三隻獵鷹助戰,這才不至於被猞猁吃了。此時颳起了鬧海風,一行三人只能逃向密林躲避。
別看猞猁兇狠,但生來多疑,在四周緩緩逼近,湊到冰砬子跟前爭扯死狐狸,你一口我一口,轉眼吃了個乾淨,又將冰砬子上凍住的鮮血都舔了,目光中飢火更熾,開始圍繞三個活人打轉,隨時可能撲上前來撕咬。
張保慶不知厲害,眼見手電筒光束所及之處,巨木枝葉色呈灰白,上邊結了一層薄冰,顯得晶瑩剔透,天上的玉樹瓊枝也不過如此,眼前全是從沒見過的奇觀,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說話這麼一會兒,高處的洞口已被風雪遮住了,地下森林如同一個蓋住了蓋子不見天日的大悶罐,雖然進來挺容易,再想出去卻勢比登天。二鼻子和菜瓜打小聽說這地方有進無出,長白山地下森林沒有任何活物兒,別說是人了,野獸掉進來也只有一死!
張保慶嚇了一跳,心想:是不是狼?但是看輪廓卻不像,比狼小一些,又比狗大,圓頭圓腦的,至少有十幾隻,他用手遮臉擋住風雪,睜大了眼竭力去看,越看越像是貓。可深山老林里怎麼有這麼大的貓?
寒風捲動積雪,四下里如同起了白霧,張保慶無意中看到周圍有十多隻大貓:比野狗還大,外形有幾分像貓,可是尾巴只有短短的一截,還不到一巴掌長,並非一隻如此,全是與生俱來的短尾,腦袋又像猿猴,卻比猿猴更為猙獰,牙尖爪利,血口鮮紅,兩眼冒出凶光。這東西渾身有毛,頂風冒雪,從頭至尾結了一層冰霜。肯定不是山貓,山貓沒這麼大,也不會有如此短的尾巴,樣子也沒有這般兇殘。
二鼻子不管張保慶信不信,自顧自地說了一陣,他為了不讓鷹吃死狐狸,想要動手刨個雪坑埋上,此時的山風卻越刮越是猛烈,寒風翻卷積雪,好似起了白煙大霧,遮天蓋地往深谷中壓來,遠處風聲嗷嗷怪響,東北那邊形容這是凍死狗的鬧海風,什麼叫鬧海風啊?意思是瘋狗狂叫,就是說著風刮起來像狗叫一樣沒完沒了,極為恐怖。
張保慶看到赤尾狐被逼得走投無路,心想:我和二鼻子本是鬥氣爭勝,涉險下到深谷中捉狐狸,怎知運氣這麼好,一下來便撞上只毛色蒼黃的赤尾老狐,此狐讓三隻獵鷹圍住,跑得再快也別想脫身,明天帶了這麼一條上好的狐皮回到屯子,且不說值多少錢,這個臉可露到天上去了!
身體往下墜的一瞬間,張保慶才意識到菜瓜和二鼻子掉進了雪洞,早先聽四舅爺念叨過,積雪覆蓋了山體上的裂隙,在外邊看非常平整,可瞧不出下邊是空的,人走上去踩塌了積雪,陷入雪洞再也別想上來,等到風雪再次埋住洞口,掉進去的人連屍首都找不回。張保慶萬念如灰,後悔沒聽四舅爺的話,才落到這個地步,還以為此番必死無疑,怎知雪洞深處似乎有許多樹枝,盤根錯節的枝條撞得他七葷八素。沒容張保慶再多想,身後的狍子皮口袋被一根粗樹杈掛住,整個身子晃晃蕩盪懸在了半空,眼前漆黑一團,什麼也瞧不見。

3

菜瓜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塊血清,掰碎了拋到空中喂鷹,雖說不能讓鷹吃飽了,可也不能一直餓著它們,多多少少得給口吃的。鷹屯的人獵到鹿、犴或野豬等大獸,必先開膛,用刀在肋骨上划幾道口子,讓血流出來,找個罐子接住,過一陣子,鮮血沉澱下去,上邊浮起一層透明的油膏,當地管這個東西叫作血清,獵戶們捨不得吃,只灌在腸衣里風乾之後喂鷹,獵鷹吃上一點兒就能夠迅速恢復活力。
想不到不等獵鷹撲下來,老狐狸在原地打個轉,縱身躍向一塊豎起的九-九-藏-書冰砬子,這冰砬子讓寒風打磨得如同一把從地底下直插上來的尖刀,鋒利無比泛出寒光。赤尾狐一撲之下,腹部被尖銳如刀的冰柱開了膛,從脖子下面一直劃到狐尾,鮮血連同五臟六腑撒了一地,雪白血紅,在刺骨的寒風中直冒熱氣,慘烈無比。
張保慶頭上有頂狗皮帽子,猞猁一口咬住這頂皮帽子,拚命往後扯,可那帽子系得太緊,並沒有被扯掉,只是「刺啦」一聲,扯掉了一塊皮毛。張保慶的脖子險些讓它拽斷了,在雪地里掙扎著往前爬。猞猁甩掉口中那塊皮毛,撲在張保慶背上一通亂咬,也不分哪兒是哪兒了。虧了張保慶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穿得很厚實,這才不至於咬到皮肉。二鼻子見張保慶勢危,揮動獵叉橫掃,狠狠打在猞猁頭上,將猞猁打得翻著跟頭滾在一旁。菜瓜趁機扶起張保慶,此時其餘的猞猁紛紛撲上前來。三個人竭力抵擋,身上的皮襖、皮帽子都被利爪撕開了口子。可生死關頭,誰也不敢怠慢,分別揮動獵叉、木棍同猞猁相搏,打退了一隻又上來一隻,眼看支撐不住了,凜冽的寒風突然停止,狂風捲起的雪霧從半空降下。山裡人說這是頭陣風,持續的風雪到來之前一般會有頭陣風,當先的這陣大風刮過去,會有一段時間相對平靜,等到頭陣風過去,接下來則是持續幾天的暴風雪。不過眼前的雪霧散開,等於救了張保慶等人的命。二鼻子見風勢住了,急忙吹動鷹哨,召喚盤旋在高處躲避寒風的獵鷹下來相助。
三個人只顧抬頭找鷹,怎奈寒風如刀冰雪似箭,打在臉上生疼,根本睜不開眼,不得不低下頭躲避,無意中這麼一低頭,看到有幾個會動的東西,在風雪中半隱半現。
二鼻子兄妹拋下弓箭,獵戶的弓箭射狐狸、野兔尚可,卻射不死猞猁。一來猞猁矯捷迅速,皮糙肉厚;二來寒風呼嘯,弓箭難有準頭。他們兄妹二人丟掉弓箭,手持獵叉將赤手空拳的張保慶擋在身後,鷹屯獵人所使的獵叉,多是在山林中叉狐狸、野雞用的兩頭獵叉,前端並不鋒利,勉強可以抵禦一陣。
二鼻子緊跑慢跑,喘著粗氣趕到近前,急忙翻看懸挂在冰砬子上的死狐狸,只見死不閉眼的老狐腹破腸出,留下一張有頭有尾的破狐狸皮,在寒風中鬚毛亂顫,好似一桿狐狸旗子。他不住搖頭嘆氣,趕開飛下來的獵鷹,不讓它們爭吃死狐的血肉臟腑,以免吃飽了打盹兒犯困,好不容易下到山谷之中,總不能空手而回,這張皮子損了,還得去找別的狐狸。
正在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之際,下邊射上來一道手電筒的光束,原來是比他早一步掉進雪洞的二鼻子和菜瓜,落地之後打開了手電筒照明。懸在半空的張保慶見兩個同伴沒死,不由得喜出望外,從來沒覺得二鼻子如此親切,藉手電筒的光亮四下一望,這才看清楚自己掛在一株參天的古木上,相距地面兩丈有餘,又見插天的大樹密密匝匝,枝杈相連,四周漆黑一片,瞧不見盡頭。張保慶一臉茫然,地底下怎麼會有原始森林?
二鼻子忙將耳朵貼在冰層包裹的大樹上,隱隱約約聽到水流聲響。他兩眼放光,地下森林中雖然寒冷,卻也凍不住大山深處的暗泉,說不定可以通過水流找到出路。
二鼻子兄妹何嘗不想逃命,但是寒風捲起雪霧,四下里白霧蒙蒙,冰冷的風雪如刀似箭,颳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誰也分不清東南西北,況且走在積雪中一步一陷,簡易的雪鞋到這會兒反而成了累贅,如何能夠擺脫奔跑迅捷的猞猁?
地下森林中儘是幾人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彷彿一座巨大的迷宮,四下里漆黑無光,什麼都看不見。三個人跑了沒多遠,已覺暈頭轉向,好在林木緊密,樹隙狹窄,猞猁無法縱躍撲咬,行動受到極大限制。二鼻子見張保慶手上還有之前與猞猁相鬥的那根松枝,大約六七尺長,比張保慶的胳膊還粗,當即拔出獵刀,「咔嚓」一聲將松枝劈成兩截,又撕下幾塊布條纏在上邊,自己握住一根,交給張保慶一根,點上當成火把。二人手持火把不住揮動,將追上來的猞猁趕開。深山老林中再兇惡的猛獸也怕火光,猞猁一時不敢接近,只得遠遠跟在後邊。三人有了喘息的機會,以火把的光亮探路,持續摸索前行,東撞一頭西撞一頭,感覺只是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