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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跳廟破關

第八章 跳廟破關

張保慶說:「那就簡單了,土匪頭子馬殿臣給他兒子『跳廟破關』,是陰曆四月十八,想必是在這一天大宅里發生了變故。」
二鼻子賊起飛智,一瞧用手摳不下來,當即拔出柴刀,去撬金磚的縫隙,奈何一時半會兒撬不動,急得他上躥下跳,眼都紅了,恨不得撲上去啃一塊金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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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說:「相傳馬殿臣是山東人,原來山東的也這麼能吃醋!」
張保慶也挺納悶兒,沒準馬殿臣就喜歡拿大蔥蘸醋吃,這馬匪的口味都不好說,可也不至於把醋放在金洞之中,出去再喝不成嗎?轉念一想,如今他們仨沒糧沒水,真要是有兩口醋喝,說不定關鍵時刻可以救命。醋這東西和酒一樣,沒個壞,只要保存得當,年頭越久越醇厚,隨即抄起缸沿上的狍子皮水囊,一人一個灌滿了帶在身邊,繼而進入前方的洞穴。天坑大宅下的洞穴,約有半個足球場大,洞壁平整異常,挖金的坑道貫穿而過,壓低火把往下一照,洞道里是一節節向下的石階,黑咕隆咚不知還有多深,陣陣陰風撲面而來,吹得火把上的火頭亂跳,忽明忽暗煞是詭異。三個人不敢大意,繞洞穴中轉了一圈,發現周圍鑿有壁龕,內嵌七級浮屠。整個洞穴總共九個壁龕,九座寶塔。
二鼻子被張保慶搶白了一通,意識到自己的話站不住腳,嘴上卻不肯服輸:「啥都跟你親眼看見了似的,你咋知道不是酸菜?不是酸菜這缸裡頭還能是啥?」
張保慶見蝎尾如同一條鋼鞭,在眼前晃來晃去,抽到岩壁上「啪啪」作響,碎石直往下掉,真得說挨上死碰上亡,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俗話說「蜘蛛有頭無有尾,蝎子有尾無有頭」,蝎子也不是真的沒有頭,只是沒有脖子不能扭頭。金蝎盯住了前邊的二鼻子和菜瓜,一時還顧不上張保慶。不過蝎尾上的大鉤子可不長眼,甩到哪兒是哪兒。張保慶剛剛掙紮起身,突然一陣勁風撲面,只覺胸前一緊,身上的皮襖讓蝎尾鉤住了,好在穿得厚實並未傷及皮肉。金蝎發覺尾鉤掛住了人,又轉不過頭去,急得在洞中亂爬。張保慶被蝎尾帶得雙腳離地,頭部撞在石壁上,眼前金星直冒。而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二鼻子看出金蝎頭上有了破綻,怒喝聲中一躍而起,倒轉手中柴刀,狠狠扎在蝎子頭頂。他這一刀使盡了全力,柴刀插入蝎子頭部直沒至柄。金蝎全身猛地一縮,把尾鉤上的張保慶甩了出去。張保慶心說一聲「不好」,火把也撒了手,雙手抱著腦袋直飛出去,重重落在了二鼻子兄妹面前。菜瓜趕忙扶起張保慶,見他沒摔吐了血才把心放下。再看洞中的金蝎,抖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二鼻子發財心切,滿腦子都是金子,執意要進去找金王的財寶或金脈,哪怕沒有狗頭金,隨便撿到點兒金渣子、金粒子,那也夠他這輩子吃香喝辣的,再不用忍飢受凍到老林子里打獵了。打獵是四大窮之一,有錢誰干這個?又苦又累還有危險,一年分四季,季季不好過:春天貓冬的野獸剛出來溜達,身上皮包骨頭,打到了也沒幾兩肉;夏天林子里的各種毒蟲小咬足以要了人命;秋天百獸膘肥體健,這山跑那山蹽,打獵的腿都追細了也不見得有多少進項;冬天的苦更別提了,天寒地凍,進山打獵如同刀尖舔血,也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死在這林海雪原中的獵人可不在少數。他二鼻子做夢也想過幾天遊手好閒的日子,吃喝不愁,自由自在,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那該多好。這次因禍得福發了橫財,好日子可就近在眼前了,因此想都沒想,拽上菜瓜一馬當先鑽進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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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恍然大悟:「我還當是什麼,看來是死了人設下的靈堂,屋裡都是燒給陰魂的紙人。」伸手往前一指,自己給自己壯膽說:「你們這些個男女,不去下邊伺候列位先人,擺在這裏嚇唬誰?」
二鼻子定了定神,撓頭道:「這是燒給陰魂的紙人嗎?我看倒像是跳廟破關時燒替身用的……」
張保慶若有所悟,問道:「『跳廟破關』許不許換日子?還是必須在那一天?」
張保慶壯起膽子對菜瓜說:「妹子沒事兒,你哥哥我在這兒呢,誰敢動你,我給他腦袋擰下來!」但只是嘴上發狠,卻不敢往前湊。
先前從洞頂下來的金蝎雖大,卻僅有一隻,三個人憑藉火把柴刀,還可以勉強抵擋,但是什麼東西也架不住多,密密麻麻的小蝎子從洞道四壁蜂擁而至,瞅一眼都覺得毛骨悚然,只有撒開退狂奔逃命。不承想蝎子來得好快,不住有蝎子掉落在他們身上,順脖領子往裡鑽,三人邊跑邊跳,還要不停打落掉在頭上的蝎子。
二鼻子說:「這肯定不是馬殿臣,此人兩隻手長反了,這應該是馬殿臣的結拜兄弟土頭陀。」左手長右邊,右手長左邊,按以往迷信之說,這樣的人上輩子非奸即惡,被大卸八塊拆散了手腳,二輩子投胎做人,閻王爺一疏忽,把他的兩隻手給安反了,方才變成這樣。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不過世上並非沒有反手之人,只是這樣的畸形人少之又少,馬殿臣身邊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反手之人,所以死在供桌下的這位,必定是土頭陀不會錯。
上回書說到張保慶和二鼻子、菜瓜兄妹這三個人,在天坑大宅之中尋找馬殿臣的財寶,行至大宅盡頭髮現了馬匪挖金脈的大洞,只是洞道深不見底,不知其中有何鬼怪。至於說他們三個人為什麼首先想到蜈蚣而不是別的東西,那也不奇怪,因為之前看見大門上畫了蜈蚣門神,免不了先入為主。想來當時的馬殿臣已是稱雄東北的金王,既然被逼得躲入天坑,為何仍繼續挖金洞?躲在這麼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金子再多又有何用?人的貪念真是無盡無止,金子越多越不嫌多,結果引出了地底的大蜈蚣。
菜瓜一瞧這可倒好,這二人又杠上了,急忙站出來打圓場:「你倆別吵吵了行不行?《神鷹圖》能不能除鬼不好說,但我看這張畫確實有些古怪,還是不動為好。」
菜瓜攔住二鼻子說:「可別瞎整,馬匪咋會在金洞里放兩缸酸菜?即便是酸菜,放了好幾十年了,那還不把人吃死啊?」
巨宅空屋,深陷在天坑底部,洞口被朽木樹葉遮蓋,各處均是漆黑一片,屋裡又擺放了很多紙人,如同古墓地九-九-藏-書宮一樣陰森詭異。二鼻子兄妹也嚇得不輕,呆立在當場說不出話。三個人面面相覷,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均想問對方:「當年躲在大宅中的馬匪,全變成了紙人不成?」
二鼻子告訴張保慶和菜瓜:「屋中擺放了紙人神位,卻沒有靈牌和香爐蠟扦,顯然不是靈堂,十有八九是燒替身的,金王馬殿臣當年躲到此地,身邊帶了妻妾子女,很可能是馬殿臣的兒子到了歲數,那一天要『跳廟破關』,看這情形顯然是還沒走完過場,替身紙人也沒來得及燒……」
二鼻子將他聽來的傳聞,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前邊繪聲繪色說得很詳細,然而馬匪躲進天坑之後的情形,那就沒人知道了,完全是外邊的人胡猜亂想。其實「馬殿臣三闖關東」這段事迹,經過說書的添油加醋、胡亂編纂流傳至今,存在大量迷信糟粕以及荒誕離奇的內容。說書的為了掙錢,當然是怎麼聳人聽聞怎麼說,說得越懸乎越好,因此不可盡信。但是馬殿臣的生平所為,也可以從中略窺一二:此人祖籍山東泰安,要過飯、當過兵、吃過倉、訛過庫,生逢亂世為了尋條活路豁出命去三跑關東,在深山老林中挖過棒槌、當過土匪,後來找到金脈發了大財,在天坑中造了一座大宅,並在其中避世隱居再沒出去過。二鼻子兄妹和張保慶進山放鷹逮狐狸遇險,無意中掉入天坑,見到大宅前門畫有蜈蚣做門神,夯土高牆上遍布炮孔,方才知道真有這麼個地方,但是大門緊閉、人跡皆無,幾十年前躲進天坑中的馬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保慶站在洞口跟前,只覺得陰氣逼人,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后脖頸子一陣陣地冒涼氣,就好像面對張開大口吃人的妖魔,不由自主地發怵。可他又想起那麼句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別因為一時膽怯不前,錯過了馬匪的財寶,等他二鼻子撿到狗頭金髮了橫財,自己還不把腸子悔青了?一想到此處,張保慶也來不及再猶豫了,當即橫下心,低頭鑽進了洞道,是死是活聽天由命罷了。
哥兒倆捂住鼻子,抻長了脖子借火光觀瞧,缸里晃晃蕩盪半下子黑水,既不是死人也不是酸菜,分明是半罈子老陳醋,再揭開另一個缸蓋,裏面也是多半缸老醋。菜瓜也好奇地湊上前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馬匪挖出的金洞中為何會擺放兩缸老醋?
張保慶和菜瓜魂飛天外,大驚之下掄起火把,阻擋撲咬而來的猞猁。二鼻子仍不死心,一邊揮動火把驅退猞猁,一邊還在跟金磚較勁兒。說起這山中的野獸,二鼻子和菜瓜可比張保慶熟悉多了,深知這群惡獸一路追至此處,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洞穴雖大,內部卻十分空曠,沒有周旋的餘地,想和之前一樣脫身絕非易事,僅憑手中火把也抵擋不了多久。經歷了多少艱險才找到天坑大宅下的九座金塔,哪怕只帶出去一塊金磚,下半輩子也不愁吃喝了,猞猁偏在此時追到。金子再值錢,那也得有命受用才行,二鼻子眼看到手的橫財打了水漂兒,只好咬了咬牙將心一橫,猛掄火把擊退沖至近前的猞猁,招呼菜瓜和張保慶,跌跌撞撞逃入了深處的金洞。
張保慶仍有不解之處,又對二鼻子說:「有句話之前我就想問,既然土頭陀會看風水找金脈,為何還跟他師傅住在墳洞里,衣服都是穿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隨便挖一塊狗頭金出來也夠師徒二人過上好日子了啊?」
三個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過了一會兒,發覺那些紙人並不會動,其實紙糊的人也不可能動,這才硬著頭皮,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就見紙人身上系有布條,分別寫了字,男紙人上寫的是「甄童子」,女紙人上寫的是「陳花姐」,相傳此乃黃泉路上提燈接引的童男童女。再往四周觀瞧,堂上供了神牌,屋子角落擺了火盆,供桌上是幾個大碗,碗里的東西早爛沒了,碗壁上僅餘一層綠毛。
三個人說著話吃完了蘑菇,又把湯喝了一個精光,俗話說得好「湯泡飯,水花花」,這會兒實在餓得狠了,又都是半大小子,菜瓜、二鼻子和張保慶一樣,也正是能吃的時候,幾塊猴頭蘑還不夠墊底的。張保慶和二鼻子一商量,決定到天坑大宅深處看看。因為高牆巨門,擋不住飢餓的猞猁,此時貿然出去,即使不讓猞猁吃掉,也得讓風雪凍死,只有先到大宅中搜尋兩件防身的傢伙再說。門房裡的東洋造是徹底不能用了,都已經銹死了,跟燒火棍子沒什麼分別,大宅之中或許還有別的槍支,運氣好的話,或許還可以找到禦寒的皮襖。馬匪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趴冰卧雪,穿的皮襖都是上等皮子,盡可以抵擋嚴寒,再順便找一找馬殿臣留下的財寶。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進來了,那決計要一看究竟,撞上一注橫財亦未可知。
張保慶不以為然:「天坑大宅中少說也住了百八十口,蝎子能吃得下這麼多人?縱然都吃得下,百十來人還能排隊等它來吃?」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害怕,腦海中浮現出馬匪在金洞中一字排開,一個個被巨蝎吞噬的場面,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菜瓜說:「我聽老輩兒人說過,土匪們為了懲治扒灰倒灶的崽子,把人倒吊在房樑上,頭頂上敲一個窟窿,讓這個人的腦漿子流到一個骨灰罈子中,據說這樣能把三魂七魄困住,死後不得超生。」
張保慶也是胡猜,多半是馬匪把人大卸八塊放在缸里腌上,膽敢從洞中盜金的都是這個下場。
馬匪在天坑下挖出的金洞漆黑陰森,除了三個人手中的火把再沒有任何光亮,洞頂卻突然射下一道金光,驚得張保慶大叫一聲,原地蹦了三尺多高。二鼻子和菜瓜聽到張保慶的叫聲,也讓他嚇得不輕,急忙轉過身來,隨即發覺到頭頂上有響動,立即抬頭觀瞧,見洞頂岩裂中倒爬下一條大蝎子,鞭尾足有成人的手臂粗細,通體皆黑,形同倒懸的琵琶,末端蝎鉤呈金色,讓火把映得金光亂晃,巴掌大小的一枚蝎子鉤,像箭打的一樣沖二鼻子刺了下來。
兩人胡亂猜測了半天,始終不得要領,無法確定大宅中的馬匪失蹤與挖掘金脈的洞道是否有關,既然想不出個子丑寅卯,只好不再計較了。張保慶一邊走一邊犯嘀咕,擔心往前走有去無回,不覺放慢了腳步,等他再一抬頭,已經與二鼻子兄妹拉九*九*藏*書開了五六步的距離,正想趕上前去,卻見洞頂射下一道金光,罩在了二人頭上!
二鼻子想了想說:「不許換,可丁可卯非得四月十八當天不可。」
山裡的蝎子有兩種較為常見:一種是棕褐色的草蝎子,尾巴是半透明的黃色,個頭兒小,最大的超不過二寸,通常待在草棵子里,這樣的草蝎子毒性小可以吃。另一種全身烏黑的山蝎子,可以長到一巴掌大小,毒性猛烈,習慣躲在枯樹洞或石頭下邊。二鼻子經常捉草蝎子泡酒,山蝎子卻不敢招惹,一不留神被蜇上一下,至少難受上十天半個月。驟然遇上這條一丈來長的金鉤蝎子,不由得大驚失色,好在手中有柄柴刀,勉強擋住了倒刺下來的尾鉤。從洞頂上倒爬下來大蝎子一下沒刺中,又擺尾沖菜瓜而來。菜瓜和二鼻子一樣,怕鬼不怕野獸,也會對付蛇蝎。她是手腳利落的獵戶,身上穿的馬匪皮襖雖顯笨拙,應變卻是極快,低頭一閃避過了蝎子尾鉤。眨眼這麼一會兒,大蝎子已從洞頂上下來了,剛好落在三個人當中,頭朝二鼻子兄妹,尾沖張保慶。三根火把前後一照,蝎子尾鉤上金光閃閃。故老相傳,金脈穿過的深山古洞中有金蝎,但是非常罕見,這東西周身黑殼如同玄鐵,趴在岩裂中與四周融為一體,只有蝎尾上的鉤子是金色,光亮亮奪人二目,明閃閃令人膽寒。
張保慶經常吹噓自己膽大包天,什麼都不怕,到這會兒兩條腿卻也不住發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您想去吧,陰森漆黑的地底大宅中,站了一屋子十來個紙人,縱然蒙了一層灰塵,可是用火把往前一照,仍能分辨出紅褲綠襖,臉上塗脂抹粉,看上去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前文書說到馬殿臣結拜了土頭陀,逃出省城大牢,一不做二不休血洗許家窯,不分良賤殺了一十三條人命,取回《神鷹圖》,這一件大案在東三省之內可以說絕無僅有,由於風聲太緊,只好躲入深山老林,在土頭陀的指點下挖金脈發了大財,出來之後隱姓埋名成了關外的金王。無奈紙里包不住火,金子太多也實在招人眼目,黑白兩道都打他的主意,於是帶上一輩子積累的財寶,以及全家妻小和一眾手下,遁入天坑避世。天坑中的大宅相當於一個土匪窩,乃是馬殿臣及其手下土匪的窟巢。據說馬殿臣當年為了躲避關東軍的討伐部隊,在深山老林的天坑裡造了這麼一座大宅,從此再沒出去過。直到全國解放,各地剿滅殘匪,這伙土匪仍是蹤跡全無,好像全部消失了。按照常理來說,絕不可能躲這麼多年不露一點兒蹤跡,由於一直沒人知道馬殿臣這路土匪的去向,就此成了一樁懸案。一時間謠言四起,怎麼說的都有,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馬匪及其財寶的下落至今不明。
張保慶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十處不到九不知,不明白燒「替身」是什麼意思,誰的替身?馬殿臣的替身?
菜瓜對張保慶說:「咱還是別動這個罈子了,萬一這裏頭裝了鬼可咋整。」
張保慶和二鼻子相顧失色——原來土匪不只躲在天坑裡,還在此地找到了金脈,也許是這個洞挖得太深,引出地底的大蜈蚣,大宅里的人全讓它吃了!
三個人手持火把鑽進去,卻見眼前並非是一條挖金的洞道,行出十幾步,洞道走勢豁然開闊,深處似乎是一個人為開鑿的洞穴,火把的光亮照不到盡頭。洞口兩邊分別擺了一個大缸,得有半人來高。對於二鼻子兄妹和張保慶來說,瓦缸不是出奇的東西,屯子里積酸菜也用這樣的大缸,缸沿上用麻繩箍住,一個挨一個掛了一圈狍子皮水囊。
二鼻子突然驚呼道:「你快給我回來,裡邊的東西不能看!」
二鼻子反駁道:「你咋知道是當初畫上去的?你親眼瞅見了?」
二鼻子說:「那你是有所不知,天下人都知道關外金子多,可是你瞅瞅,咱附近這幾個屯子里有誰是淘金的?那是因為淘金比上山打獵險難百倍,尤其是在過去,到老金溝里下苦的人,或是幹活兒累死,或是半夜讓狼掏了,好不容易挖到金子,下山途中讓土匪打了悶棍的也大有人在,枉死的不知有多少,發財的可就那麼幾個。再者說,會看金不等於找得到金脈,還得有運氣。當年土頭陀帶馬殿臣逃出大牢,二人為了躲避官府追捕,一同躲到老林子里,馬殿臣是大富大貴的命,這二位湊在一起,合該時運到了,無意當中看到了金草,順地勢挖下去,這才挖出了一條金脈。金子還有河金、山金之分,河金是河溝子里的碎金渣子,山裡的金脈則不同,那是山金,挖順了挖出來的叫狗頭金,一個一個的大金疙瘩。馬殿臣就是打那時候開始發了橫財,從山上下來之後,改名換姓當了幾年大財主,不承想被人認了出來,不得已再次躲入深山。此人跟土頭陀是結拜弟兄,同過患難,共過富貴,又怎麼可能自相殘殺?」
張保慶暗暗稱奇,馬匪大宅下的洞穴中居然有九座寶塔,難不成把這兒當成了佛堂?他用袖子抹去其中一座塔上的積灰,頓覺金光耀眼,閃目觀瞧,寶塔乃金磚所砌。當年的關外迷信之俗甚多,相傳金子多了會跑,造成寶塔可以鎮住。九座七層寶塔,皆為一丈多高,從塔底到塔尖全是金的,讓火把的光亮一照,好不動人眼目。三人恍然大悟,馬殿臣號稱關外金王,他的天坑大宅中卻沒有半點兒金子,原來造了九座金塔埋在此處!
二鼻子說道:「老妹兒別怕,不是活人的手!」
二鼻子是深山老林中的獵戶出身,畢竟比張保慶膽大,一手握住柴刀挑起幔布,另一隻手按低火把想往裡邊看,沒想到供桌幔布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一挑之下塵土瀰漫,嗆得人睜不開眼,只好往後閃躲,等到塵埃落定,幔布之下露出一具屍骸,應該是死了很久,頭髮尚在,皮肉乾癟,完全看不出長什麼樣了,腦袋上扣了一頂三塊瓦的狗皮帽子,身穿鹿皮襖,不知這個人為何躲在供桌下邊,又是如何死在此處。
張保慶到底有幾分機智,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摘下裝滿老醋的狍子皮水囊,扯去木塞,將水囊中的醋潑向身後,周圍的蝎子立即紛紛逃散。二鼻子和菜瓜一看這招兒好使,趕緊照葫蘆畫瓢在洞道中潑醋。四周的蝎子轉瞬間都逃進了岩層裂縫,沒來得及逃走的,則被三個人一一踩死。他們趕走了蝎子,坐在洞道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想起剛才的情形,兀自驚魂難定。
三個人不read•99csw.com敢去動土頭陀的屍身,將供桌帷幔原樣放下來,高抬腿輕落足,躡手躡腳退出堂屋,又去東西廂房查看。但是除了堂屋供桌下的土頭陀,並沒見到別的死屍,也沒找到金王馬殿臣的財寶。他們翻箱倒櫃,找出幾件馬匪穿的皮襖。衣箱乃樟木所制,撒過防蛀防蟲的藥粉,因此有股子嗆人的怪味兒,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為了抵禦寒風,卻也顧不得許多了,一人拎起一件,胡亂穿在身上,從擺放紙人的堂屋裡出來,穿門過戶往深處摸索,繼續找尋天坑大宅中的財寶。
話說張保慶和二鼻子、菜瓜兄妹在後堂屋發現了馬匪挖金脈的大洞,決定進入其中一探究竟,見到洞中有九座金塔,明晃晃奪人的二目,別說趁這麼多金子,世上又有幾個人見過這麼多金子?三個人都看傻了,這是真正黃澄澄的金子,九座金塔得用多少金磚?怪不得馬殿臣有金王之稱,當真是富可敵國,想見是在天坑下找到了大金脈,這麼多金子全是從金洞中挖出來的!火光映襯之下,三張臉上都籠罩了一層金色,彷彿痴了一般。過了半晌,二鼻子才想起動手去摳金磚。張保慶見二鼻子先動上手了,他也不肯落後於人,忙將火把交給菜瓜,伸出兩隻手拚命摳金轉。兩個人忙乎了半天,金塔紋絲未動,他們頭上可都見了汗,好懸沒把手指摳斷了。
張保慶和二鼻子離得老遠看了兩眼,此人從頭到腳都沒有刀砍槍打的痕迹,實在看不出是到底是怎麼死的,難不成是活活嚇死的?可據說土頭陀一生下來,就被扔在墳地,後來讓一個挖墳掏墓的土賊收留,常年住在墳洞古墓里,成天跟死人一塊兒睡棺材,身上衣裳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膽量也不是常人可比,得是什麼東西才能把他嚇死?二人惦記馬匪大宅中的財寶,這個念頭一起,可就走不動道了,六匹騾子八匹馬也拽不回去,對於馬殿臣一夥兒的生死下落,原本只是出於好奇,並不想追根究底,也怕找上什麼麻煩,那就得不償失了。
正當他們焦躁之際,忽聽背後一聲嘶吼。三人心中一凜,剛才只顧尋找馬匪的金子,沒想到要命的冤家尾隨而至,急忙轉過來頭來一看,三五隻猞猁已經進了洞穴。
二鼻子對張保慶說:「行啊!保慶,你那錛兒了八塊的腦袋瓜子真不白長,咋尋思出這個絕招兒的?」
二鼻子見張保慶摘下《神鷹圖》,還以為他是貪小便宜,真是什麼東西都敢拿,真不怕招災惹禍啊!撇了撇嘴四處尋找馬匪的金子。他瞧見聚義廳兩邊還有側門,想必後邊也有一間後堂,招呼二人穿門而過,繞到後堂發現空空如也,一把椅子都沒有,更別提金子了,只是後山牆上開了一個很大的洞口,深處冷風颯然。三個人探出火把往洞口中張望,光照之處都是鑿開的岩層,石壁上星星點點似有金光閃耀,其中用木柱做了支撐。
張保慶說:「二妹子,咱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你別嚇唬我成不成?」
二鼻子對鷹爪之下的女鬼心存忌憚,即使這幅《神鷹圖》真是一張寶畫,他也不敢起貪心、動貪念,誰知道畫中的厲鬼能否再出來呢?再者說來,深山老林里除了獵戶就是伐木的,當時完全沒有古畫值錢的意識。張保慶見二鼻子兄妹倆都不動手,當即抬腿上了太師椅,小心翼翼把畫摘下來,卷好了背在身後。他也並非財迷,只是覺得畫中神鷹與自己那隻白鷹極其相似,怎麼看怎麼喜歡,有心帶回去顯擺顯擺。
張保慶嚇了一跳,以為是大宅中的惡鬼出來作祟。二鼻子瞥了一眼,低聲告訴他:「可能是猞猁上了屋,它們畏懼火光,不敢下來。」張保慶也看出來了,確實是幾隻猞猁趴在屋頂。三人不敢在此久留,匆匆往大宅裡頭走。門房兩邊分別是東西廂房,當中是堂屋,三步並作兩步來至堂屋近前,只見屋門虛掩,裡邊黑燈瞎火,瞧不見有什麼東西。二鼻子壯了壯膽子,上前推開屋門。多少年沒打開過的木板門,一推之下發出「吱呀呀」一陣怪響,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刺耳,聽得三個人心頭一緊,頭皮子直發麻,連忙四下張望,生怕引來什麼東西,好在並無異狀。三人以火把開路,提心弔膽地邁步進去,眼見蛛網密布,堂屋中也是落滿了積灰,腐晦之氣嗆得人透不過氣。屋中沒有出奇的東西,擺設也很簡單。張保慶借火光往後堂一看,當場吃了一驚,兩條腿都嚇軟了,只見後堂無聲無息地站了一屋子人,一個挨一個,有男有女,穿紅戴綠,面目詭異無比,怎麼看也不是活人。好在身後有二鼻子兄妹將他托住,這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仔細一看,後堂之中當真沒有一個活的,那全是扎糊的紙人。
二鼻子身子的反應遠比腦子快,下意識舉起柴刀擋了一下,只聽「嘡」的一聲脆響,如同金玉相擊,撞得二鼻子往後直飛出去,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心中駭異難以言喻:地底下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蝎子?
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都覺得自己說的對,決定打開缸蓋一探究竟,瞧瞧裡邊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合力將缸蓋揭去,「咣噹噹」一聲大蓋子掉到地下,與此同時一陣嗆人的酸味瀰漫開來,濃重的味道直衝腦門子。
三個人打定主意,準備去大宅深處一探究竟,屋裡雖有油燈,卻是油盡燈枯,早已無法使用,二鼻子拆下桌腿兒,纏上破布條子做成三支火把,分給兩人,又撿起一柄生鏽的柴刀,拎到手中以防萬一。張保慶找了根門閂擎在手中,和菜瓜緊跟在二鼻子身後出了門,剛往院子里這麼一走,就瞧見高處有忽明忽暗的鬼火。
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壯起膽子走進大屋,只見正當中是一張花梨木太師椅,兩側分列杌凳,地上鋪有一張虎皮。單從這陳設上看,馬殿臣躲進天坑之內仍不改匪氣,將此處布置成了「分贓聚義廳」。三人舉起火把環視一周,各處均無異狀,僅在太師椅後面的牆上高掛一張古畫,早已塵埃遍布、蛛網橫結,看不出畫的什麼。張保慶想起二鼻子說的寶畫,上前吹去畫上的浮土,見畫中顯出金鉤玉爪的白鷹,忙招呼二鼻子兄妹過來。三支火把湊到畫前,六隻眼睛凝神觀瞧。由於年深歲久,又受地底潮氣侵蝕,圖畫已經模糊,不過內中圖案仍可辨認,但見畫中白鷹立於高崖之巔的一棵古松上,和張保慶的白鷹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威風凜凜、銳不可當,頭頂之上風雲變幻,氣勢驚人。九-九-藏-書再一細看,鷹爪下摁住了一顆披頭散髮的女人頭顱,七竅之中鮮血直淌,看得人後脊樑直冒涼氣。
張保慶心說:你這不抬杠嗎?此畫不下千百年了,當時有我這麼一號人物嗎?於是白了二鼻子一眼:「我是沒瞅見,難道馬殿臣用《神鷹圖》除鬼的時候讓你瞅見了?」
正當此時,洞中的死蝎子突然動了一動。三個人嚇了一跳,同時退開幾步,剛才那一柴刀下去,蝎子頭都被扎穿了,居然還沒死透?只聽蝎子背上發出一陣撕裂之聲,隨即鼓起一個大包。二鼻子舉著火把想上前看個究竟,剛邁出半步,忽聽得「咔嚓」一聲,死蝎子背上開裂,從裏面鑽出無數小蝎子,團團簇簇、密密麻麻,潮水一般向三個人涌了過來。
二鼻子明白張保慶起了貪念,金王馬殿臣的傳說雖然挺嚇人,不過以眼前來看,顯然已是人死宅空,除了他們仨再沒別人了。據說土匪馬殿臣埋在天坑大宅中的金子堆積如山,不僅有金磚、金條、金鎦子,連金馬駒子也不出奇,你想到想不到的那是應有盡有。種種傳說有根有據,有鼻子有眼兒,就跟有誰親眼看見了似的,這些年不知有多少憋著發財的人來找過。如今他們三個人大難不死,誤打誤撞來到了馬殿臣埋金的天坑大宅,富貴當前,又豈能不動一念?甭說多了,順手摸上兩根金條,那也足夠使上半輩子,只不過心裏邊犯嘀咕,這天坑洞口覆蓋的樹木已經枯朽,荒宅中積滿了灰土,到處受潮發霉,並沒有馬匪離開的痕迹,這種種跡象,總讓人感覺這個地方不大對勁兒。
二鼻子沒想到馬殿臣三闖關東這段傳說中的《神鷹圖》不僅真有,而且正掛在天坑大宅之中,不由得又驚又喜。因為故老相傳,這張《神鷹圖》是可以「鼓」的寶畫,只有寶畫中的神鷹現世,馬殿臣的財寶才能夠重見天日。不過再仔細一看,估計畫中的神鷹出不來了,因為《神鷹圖》掛在潮濕幽暗的地底大宅之中幾十年之久,畫跡已然模糊,又見畫中那個可怖的女人頭,分明是當年追了馬殿臣上千里的女鬼,免不了怕這女鬼也從畫中出來。
他是有所不知,舊時東北有種很特別的風俗,叫作「跳廟破關」,二鼻子和菜瓜兄妹也沒趕上過,只不過有所耳聞,聽家裡的老人講過。在以往那個年頭,誰家生了孩子,必須先找陰陽先生看命。如果先生看出孩子有來頭,比如是在天上給神仙牽馬的童子投胎,或是天河裡玩耍嬉戲的靈官,那可了不得,這樣的孩子平常人家養活不住,卻也並非沒有破解之法,怎麼辦呢?等到孩子七歲那年的陰曆四月十八,到了這一天,讓家大人領去廟裡跳牆,提前備下供品,無非是些紙馬香燭、點心果品,再紮好穿紅戴綠的紙人當作替身,扎得越多越好,給家裡的小孩勒上紅褲腰帶,騎在廟裡的長條板凳上。再請來的陰陽先生念念有詞,說什麼「舅舅不疼姥姥不愛,一巴掌打出廟門外」,說完抬手往孩子頭頂上拍三下,扯掉紅褲腰帶。家大人給了跳牆的錢,立刻帶孩子出門往外走,半路不許回頭。找個剃頭師傅剃個禿頭,不是全剃禿了,頭頂留下一撮。剃頭師傅最願意接這樣的活兒,能比平時多給兩三倍的錢。跳了廟、剃了頭,等於破去此關,免掉了災禍,便可以長命百歲。搬進廟裡的紙人叫替身,讓紙人替小孩上天。按迷信的說法,跳過牆、燒過替身的孩子好養活,有的小孩後腦勺上留個小辮兒,意指留住,也跟「跳牆破關」相似。
金王馬殿臣在天坑中所建的大宅,門樓高聳氣派,左右兩扇門上各畫有一個張牙舞爪的大蜈蚣,內里重門疊戶,院子一進連著一進,盡頭是一座與堂屋規模相當的大屋,造得斗拱飛檐,形似一座廟宇。此時門戶洞開,裡頭黑乎乎的沒有光亮,不知是何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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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說:「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剛救了你一命,你還敢跟我這兒嘚瑟?剛才我一邊蹽一邊尋思,馬匪為何在洞口放那麼多醋?他們常年在洞道中挖金,難保不會遇上蝎子、蜈蚣,必定有對付的法子。記得老人們說過,蛇怕雄黃,蝎子怕醋,想不到還真頂用……」說到得意之處,忍不住伸手比畫,突然發現身邊有一個黑色的瓦罐,再往四下里一看,洞道兩邊還有不少同樣的瓦罐,肚大口小,用手一晃還挺沉,不止這一個,洞道深處還有許多,不覺奇道:「怎麼有這麼多骨灰罈子?」轉念一想,說不定馬匪當年是用骨灰罈埋金,以此嚇唬進來偷金子的人,說話便往前湊,準備打開瞧瞧,裡邊到底有沒有金子。
二鼻子圍著大缸轉了一圈,撓頭道:「想不到這地方還有兩缸酸菜,這可不愁了,咱先填填肚子!」說話間上去掀缸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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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聽二鼻子講了一遍「馬殿臣三闖關東」,得知天坑中的大宅是馬匪窟巢,過去幾十年了,不知道這地方還有沒有馬匪,不過馬殿臣乃關外的金王,那些財寶十有八九藏在此處,不免動了貪念,怎麼知沒找到金子,卻撞見一屋子紙人。張保慶見大宅中情形詭異,心驚膽戰之餘要往後退,奈何兩條腿不聽使喚,死活掰不開鑷子。民間有種說法,紙人不能扎得太像,否則會被孤魂野鬼附上去作祟,到時候燒都燒不掉,裱糊匠手藝再好也不敢把紙人扎得跟活人一樣,有個大致輪廓即可,但越是這樣越嚇人,何況又是在這座死氣沉沉的荒宅之中?
菜瓜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往後退,嘴裏忍不住了,「嗷」的一嗓子叫了出來。她這一咋呼,把那二人也嚇得夠嗆,本就心驚膽戰,聽到這一聲叫喚,險些把魂兒都嚇掉了,在原地蹦起老高。張保慶、二鼻子低頭一看,但見帷幔下有隻乾癟烏黑的人手,幾乎跟枯枝一般無二,好像並不會動。
張保慶和二鼻子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只在堂屋死了一個土頭陀,別處卻沒有任何爭鬥或逃命留下的痕迹,如果洞中真出來一條蜈蚣,大到能把所有人都吃下去,馬匪們個個有槍,又皆為亡命之徒,到得生死關頭,絕不可能束手待斃。再說,這世上也不會有如此之大的蜈蚣,長白山最大的蜈蚣不過一尺多長,那就已經了不得了,可以吃人的蜈蚣得有多大?何況還是把所有人都吃read.99csw•com進肚子里。如若說危險在洞道深處也不通,住在大宅中的人,可不光是馬殿臣和他的手下,還有妻兒老小一大家子人,即使洞道中發生了意外,待在外邊的人也不至於全跟進去送死,身子底下有兩條腿,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不會跑嗎?
張保慶聽二鼻子口中所說的金王馬殿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就算在大牢中等待處決也全不在乎,照樣該吃吃該喝喝,吃得飽睡得著,躲在供桌下邊的這位會是馬殿臣不成?想來他不至於這麼慫吧?
二鼻子走上前去一隻腳踩住蝎子,雙手攢勁抽出柴刀,甩掉刀上黏黏糊糊的汁液,又把張保慶剛剛扔掉的火把撿回來遞給他,對二人說:「這蝎子大得也忒邪乎了,跟個小牛犢子似的,大宅子中的馬匪多半是讓它給吃了,得虧了它還在貓冬,雖然讓咱們驚動了,但一時還沒能緩過勁兒來,否則咱仨也得讓它嚼吧了!」
張保慶伸手摸了摸畫中的人頭說:「哪有什麼鬼?我看這個人頭明明是當初跟神鷹一同畫上去的。」
馬匪挖金脈開鑿出的洞道內寬外窄,洞口勉強可以容下一個人,猞猁無法一擁而上,最先探進頭來的,讓二鼻子一柴刀招呼到了面門,在慘叫聲中退了出去。狹窄的洞道使火把光亮陡增,其餘的猞猁懼怕火光,一時不敢再往洞里鑽了。三人方才鬆了口氣,但也知道猞猁必定守在洞口,出去躲不過一死,只好打起精神往金洞深處走,找尋別的出路。漆黑狹窄的洞道兩邊用木柱做了簡單支撐,隔幾步放置一盞油燈,均已油盡燈枯,沒有一盞點得起來。洞壁鑿痕累累、凹凸不平,地底岩層的一道道裂隙從頂部延伸而下,有的寬有的窄,在火光照耀之下,裸|露的岩層中金光熠熠,尚有些許殘餘的岩金,可都是成不了形的金礫子,還不夠塞指甲縫的。挖金的馬匪當年在洞道中進進出出無數次,不可能還有落下的狗頭金,洞道盡頭卻保不齊仍有些沒挖完的金脈,當下加快腳步往前走,越走越覺得這個金洞太深了,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
張保慶讓菜瓜說得腦瓜頂上一緊,當時也有些嘀咕,不過罈子挺沉,還是裝金子的可能性更大,當即舉起火把,上前去揭罈子蓋。
張保慶聽二鼻子添油加醋講了馬殿臣的故事,也不由得心驚肉跳。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可怕,大屋中的灰塵積了近乎一指厚,顯然是座荒宅,當年躲在此處的馬匪,可能在很久之前已經離開了。這地方雖然有吃有喝,那也是不見天日、與世隔絕,待上三五個月或許還成,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肯定不會待在這兒一輩子,躲過風頭之後隱姓埋名遠走高飛,當然沒人找得到他們,因此只留下這座空無一人的大宅。另有一種可能,馬匪全死了大宅之中。張保慶他們仨還沒顧得上往裡邊走,門房中沒有屍骸,並不能說明整座宅子里都沒有。如果馬匪盡數斃命於此,那麼馬殿臣挖金脈所得的財寶,是不是也還放在大宅中沒動?張保慶念及此處,不由得眼前一亮。
張保慶見火把只能照明身前幾步,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隱隱覺得這條路凶多吉少,他不想嚇到菜瓜,低聲對二鼻子說:「生來反手的土頭陀沒準會妖法,他和馬匪分贓不均,借跳廟破關的由頭,把馬殿臣連同手下誆到這個金洞中,趁機下了殺手,沒想到冤魂纏腿,自己也被嚇死在了擺放紙人的堂屋,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
菜瓜怕這屋裡有鬼,總覺得身後冷颼颼的,頭髮根子直往起豎,見張保慶和二鼻子站在那兒胡亂猜測,說了半天也沒說完,心裏著急,想儘快找到皮襖,趕緊離開這座大宅。當即往前走了幾步,經過擺放神牌的供桌時,突然發覺帷幔下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脖子。
二鼻子不住地點頭,不知當天這裏出了什麼禍事,大宅中的人全消失了。一轉眼過去了六十幾年,空屋變成了荒宅,大門從內側緊鎖,一切擺設原樣不動,屋子裡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迹,唯獨裏面的人憑空不見了,憑他們兩人的腦子,實在想象不出當時發生了什麼,難道是有催命的閻王、要命的小鬼找上門來全給勾去了?那也不該沒有屍首啊!
張保慶說:「讓我看這裏邊也不可能是酸菜,除非馬匪比二鼻子還饞,吃酸菜都等不及回屋,非得在這金洞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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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說:「馬殿臣和土頭陀的為人,我也只是聽說,反正按老輩兒人所言,他們二人是一個頭磕到地上的八拜之交,就跟劉關張一樣,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況且土匪之間最講規矩義氣,誰敢窩兒里反,大家先得聯起手來弄死他。再說土頭陀也不會妖法,他是從小跟了個盜墓偷墳的師傅,會看地脈,馬殿臣在山裡挖出的金子,全憑土頭陀指點。你想想,他如果是個貪財的人,又何必將金脈指給旁人?」
二鼻子口上說不迷信鬼神,卻是土生土長,對深山老林之中的鬼狐仙怪多少有幾分忌憚,尤其是這天坑中的土匪窩子,因為打小聽馬殿臣三闖關東的傳說,那可不僅是殺人如麻的土匪,還是關外首屈一指的金王。當初家大人嚇唬孩子,都習慣借馬殿臣的名號,比如孩子調皮不聽話,家裡大人便說:「再不聽話讓馬殿臣把你抓上山去剁成餡兒,包人肉餃子!」孩子立馬就老實了,再也不敢哭鬧,真可謂聞其名小兒不敢夜啼,說是談虎色變也不為過。二鼻子也是聽馬殿臣的名頭長大的,說不怵頭那絕對是假的,只是不肯在張保慶面前示弱,嘴上逞強而已。
三人見此情形,皆有不寒而慄之感,說是小蝎子,卻比尋常的草蝎子大出好幾倍,有的上牆攀壁,有的伏地而行,轉眼布滿了洞道。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伸手用火把燎,抬腳用鞋底子踩,但是越打越多,只得逃向洞道深處,蝎子爬行發出的窸窸窣窣之聲,在三人身後如影隨形。
擺有紙人的後堂之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火把舉在手中,照不到腳下,供桌上的帷幔一直垂到地下,裡邊可能是具死屍,乾枯的胳膊伸到外邊,剛才菜瓜走過去,好巧不巧一腳蹚到上邊,死人手僵硬如鉤,正好鉤住了菜瓜的褲腳,屋子裡又是黑燈瞎火,菜瓜一聽二鼻子說不是活人的手,還以為扯住她腳脖子的是鬼,那還了得?臉都嚇白了,好懸沒暈過去。
菜瓜同樣也是害怕,不住地轉頭望向四周,東瞧瞧西看看,擔心大宅中的馬匪突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