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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城!鬼城!

第四章 鬼城!鬼城!

周瑜起身,用一根食指遙指山峰一側的天邊,問:「看見那片山峰嗎?」
然而,事情的弔詭之處在於,這幫人完全不拿流血當回事。眼見越來越多的死傷,竟然從梁下,從路旁,從門后躥出越來越多的亡命之徒。更有甚者,在呂蒙聲東擊西、虛張聲勢的戰術之下,他們之間的互相誤傷,竟屢屢引發互相之間的殺戮與砍伐!
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坐在前方層層疊翠的山林之中,那人手執一支烏簫,頭也不抬地嗚嗚吹奏著。他的眼睛根本沒有看到呂蒙,也沒有看向自己手中的簫孔,他正凝神望著一隻翩翩而來的蝴蝶。那美麗的生靈似乎能聽懂這美妙的簫音,它在他的肩頭繞來繞去,在烏簫的洞口逐個探尋,最後,竟然停在了那端凝不動的簫端。那人微笑著,停止了吹奏,深情地注視這隻蝴蝶。那蝴蝶也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緩緩擺動著透明的翅膀,像是和他互通款曲……
但見那人目似銅鈴,眉似卧蠶,一張端正有棱的黑臉上滿是粗豪與不羈,這不是別人,正是江東猛將呂蒙!
「正是!」周瑜高興地點頭,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那你可知道,兩年前,那鬼城裡進駐了千余名亡命之徒,他們不是自發去的,而是我從各處尋來的。他們別無所長,只每日以攻殺為樂。兩年多下來,相互廝殺得只剩下二百餘人。但這二百餘人,個個堪稱死士,個個能赴湯蹈火,飛檐走壁,個個打不死砍不爛,冷酷無情,嗜血如命。」周瑜一口氣地說下去,幾乎可以用滔滔不絕來形容。
呂蒙的目光也閃動起來,顯然,這一連串不平凡的遭遇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預感的種子。他凝立著,一動不動,只肅聲道:「如能為大都督而死,呂蒙快哉!」
正如大都督所說,所有的黑影全都就地凝定,靜靜地注視著呂蒙,片刻之後,又如同一群被|操縱的木偶,緩緩放下手中的利器,像自己竭力想模仿的那群東吳將相那樣,朝呂蒙所在的王位就地跪下,揖拜下去!
孫權又是一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是何人所寫,這字又是什麼意思。他踟躕著、沉思著,凝視那字跡半晌之後,忍不住仰天長嘆,含淚自語:「公瑾有取荊之策了……」
那簫管終於通了,並迸發出一陣尖銳得如同刀槍相擊的長鳴!那一瞬間,天驚地顫,摧肝裂膽……
周瑜定定地望著呂蒙,良久,忽然做了一個深深的折腰動作,跪在了呂蒙的面前,揖拜道:「我有一件大事要拜託你。」
「那麼,我又如何讓我們認我?」呂蒙面露狐疑。
「知道了,大都督給一道令符,我這就去鬼城。」呂蒙慨然答道。直到這時,他的勇毅和果敢才完全顯示了出來。似乎他答應的,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周瑜滿意地看到這一點。
「兄弟,好兄弟,我做你影子,不過你得先把腳放下來,哪有踩自己影子的,不吉利……」那影子討好道,神態近乎諂媚。
從正殿到後殿短短几百米的距離,呂蒙每前進一步,都遭遇重重的搏命和阻殺。搏命,大都督說得沒錯,這是一群天生的亡命之徒,他們一開始是在白衣人的帶領下,想扒他的心、吃他的肝,後來,殺著殺著,卻似乎從呂蒙和自己的血跡里找到了難以名狀的快樂!他們偷襲他、辱罵他、攻殺他,不像是為了將他打倒擊斃,倒像是數十隻貓咪在戲弄一隻走投無路的老鼠,他們調戲他、觸怒他、嘲弄他,他們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反而對他的奮勇血戰嘲弄譏諷……
想清楚了這些,他背上那小小的包裹,撿起自己的刀劍和匕首,起身朝吳宮的方向拜了兩拜。而後,便沿著一條荒無人煙的山道走了上去。他只知道自己要離吳宮遠遠的,可是具體去哪裡,他一時還想不明白。
就在孫權抬頭的一瞬間,他看見那把已經贈予周瑜的王劍,又回懸于大堂read.99csw.com的劍架上,他一怔,隨即大步上前。「好!」他沉吟著,一把抓過劍鞘,抽出那斷劍,在那鐫字的鍾面上奮力一刮!頓時,那珍貴的字跡隨著劍鋒劃出的一道弧光,徹底消失了。只餘一塊平淡無奇的金屬斷面,在燭影里發出幽暗的光。

「都下去吧!」孫權朝她們揮了揮手。
呂蒙一個箭步跳將過去,人未到,簫端已貼著那人的鼻尖。「你是誰?」他喝道。
呂蒙閃避著尾隨而來的四五個黑影,邊舉步往大殿正中的王位疾走,邊將銅簫舉至嘴邊。
「那我是誰,你也不知道嗎?」那人竟也怒喝道,那怒氣之豪壯,似乎並不比呂蒙少一兩分。
「大都督!」呂蒙走到他跟前,雙臂交握著,深深彎下腰去。
然而,在他爬到那寂靜山道的大半,準備坐下稍事休息時,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簫音。
只聽「呯」的一聲脆響,一個十三四歲的黑瘦少年跌倒在地上,那骷髏頭和白骨支架跌成了幾片。「你……欺負人,讓人看見了還不給!」那少年做出要哭的樣子,他整個人蓬頭垢面,又穿著破爛得看不出顏色的衣衫,看上去好不可憐。
那蝴蝶受到驚擾飛開了,周瑜抬起頭來,一臉平靜地望著呂蒙。
他右手執簫,左手擋石,試圖踩著巨石抵達正殿屋頂,在他當前的視野中,只有那片平坦可以棲身。然而,不等他躲開巨石,右手忽然一空,只聽一個老鼠般尖厲的聲音在耳邊聒噪說:「老大,我替你找到一樣好東西!」藉助微弱的光亮,他看見一個黑色的背影正擎著自己的銅簫,往正殿飛奔而去。
呂蒙一眼望去,見是吳山山峰中最巍峨的一座,人稱「絕命嶺」,便道:「看見了。」
呂蒙猶豫起來,想從口袋裡再掏幾枚金幣,不想那少年卻又大叫道:「老鬼、大毛,你們還不出來?這人身上有貨!」
「我要舌頭和眼睛……」
「何事?」呂蒙詫異地問。
頃刻間,數十個影子在灰暗的光線中聚集,將呂蒙和黑衣人團團圍住。呂蒙用餘光打量他們,他們雖一個個衣衫襤褸,眼中閃著窮凶極惡的光,可舉手投足間,卻又似乎有種熟悉的狂放與粗豪,呂蒙心中又開始暗暗納悶。
「啊——啊——」一聲聲興奮的慘叫,震得他幾乎耳朵發聾。他一邊與他們肉搏,一會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們看見血跡之後的興奮與迷狂。他伸出右手,將胸前的繃帶猛地一扯,往遠處奮力一擲!那三人爭搶著,像三條瘋狗,追隨那血跡而去……
「停!」孫權厲嗔道,同時望向那個樂女。
「啊——」呂蒙聽見那大個子一聲驚叫,不等他看清,那帶血的繃帶已經被他死死咬住,那小個子也轉過身子朝他的前胸撲來。不僅如此,那骨頭摔斷的少年也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了他的小腿,正拚命往他的胸前爬……
「好的都被你們分了,誰還跟你們干?」沒等所有人說完,也沒等白衣人表態,一個和自己一樣黑方臉的傢伙怒道,並做出轉身要走的樣子。
「還欠一個東西!」周瑜深深地注視著呂蒙,似乎那是一個難以啟齒的東西,在考驗他們之間的信任。
呂蒙感覺一陣金色的目眩,一摸後腦勺,才發現自己的腦袋被巨石砸傷了。他知道自己又流血了,在這幫嗜血的半人半鬼之間,這是極其危險的。要奪回銅簫,不可強攻,只能智取。因此倒也並不急躁,只默默跟在那黑衣人身後靜候時機。
為避開影子們的追擊,呂蒙站到了椅子上,再次舉簫狠吹。突然,那簫口發出「噗」的一聲,竟有一團血肉從簫管中脫身而出,濺到數尺之外。頓時,那群黑影全都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呆定,怔怔地望著呂蒙。
呂蒙一驚,腦中隨即掠過周瑜交代過的,「將二百人練至百人以內,因為https://read.99csw.com人多無用」的聲音,索性就將心一橫,左手拔劍,右手執簫,同時朝白衣人和地下的黑衣人刺將過去!
呂蒙接過那支烏簫,沉著道:「末將明白了。」
一眼望去,那剩下的編鐘和賜給大都督府的那座毫無區別,一樣的輝煌精美,一樣分上中下三排,近看好像高高懸挂的古老戰陣,遠看像燦爛的花朵;一樣按由大及小的順序,分為琥鍾、贏司鍾、揭鍾和最大的一座大傅鍾。
他平靜地將斷劍入鞘,從容地轉身,離開了大堂。
孫權走向那座大傅鍾,湊近了,細細端詳,那大傅鍾燦爛如故,卻看不出任何異常。
呂蒙忙摘下脖子上的吳錢,默默交給了周瑜。
那白衣人的話顯然對黑衣人產生了影響,他立刻將劍鋒移至呂蒙的胸前,臉上露出狡黠又兇殘的神情:「兄弟,那就對不住了,我們好久沒有下酒好菜,今晚就借你的心肝一用!」說畢,擰起手腕就往呂蒙的心窩剜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呂蒙不會相信,就在離吳宮幾十里遠,竟有這樣陰森可怖的廢棄之城。野生的蓬草和藤蔓漫過了頭頂,黑黢黢的烏鴉和老鷹在參天的濃蔭間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叫聲。那城門倒是巍峨,只是不像是人建造的,倒像是從某幅可怕的冥畫里走出來的。最瘮人的是那城門前的空地上散亂著的森森白骨。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有多少敲門之人命喪當場,又有多少人,被城中之人飲血剔肉之後拋骨於此。如果呂蒙不是有令在身,他絕不會走上前去,推那半開半合、形同鬼魅的城門……
「做甚?」呂蒙邊擰住脖子上的「手」,邊瞪大眼睛問那厲「鬼」。
「哦!」呂蒙詫異道,「他們如此亡命,總有所圖吧,總當有個念頭吧?沒有人天生喜歡攻殺!」
呂蒙沙啞的嗓音讓周瑜目光閃動。
有那麼一瞬,呂蒙真有見了鬼的困惑,這人不但和自己面容相同,連說起話來的腔調也是一模一樣,莫不是自己這是來了陰曹地府?他正躊躇,忽聽見那白衣人微笑道:「還能是誰,另一個影子罷了!呂蒙,你還不趕緊殺了他?」
「就是!別好處沒撈著,反落一身騷!」另一個粗眉大漢也朝白衣人喊。
那四五個黑影見他不走反留,似乎被他的舉動弄得有點糊塗,他們招呼著窗外數不清的黑影,將呂蒙再次團團圍住。和身負重創的呂蒙相比,他們個個身輕如燕、手執利器,似乎只要一個小小的破綻,他們便能取他的心肝,喝他的鮮血。
呂蒙往門口的方向一個趔趄,故意賣了個破綻之後,向王位的方向跌坐了下去,不等那群黑影再度圍攏,他執起銅簫用力吹奏了起來。然而,讓他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那銅簫的聲音似乎被消除了,無論呂蒙如何用力,硬是發不出一絲聲響。呂蒙的臉上露出了駭人的死色。眼見那幫不怕死的傢伙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不用他們動手,僅是輕掃而過的刀鋒刃口,便能讓他粉身碎骨、化為肉泥。
正如大都督所說,這幫人只知搏命不諳兵法,在呂蒙步步為營的攻防之下,他們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之中。
「老大,動手之前先把東西分好!不然,回頭又要吵鬧!」一個白面書生似的傢伙朝呂蒙走了兩步,轉身對白衣人道。
周瑜卻看透了他的心事,他轉過頭來,用亮得怕人的目光逼視著他,似乎要將他內心最深的隱秘自動浮現出來。他厲聲道:「當主公那支利箭射來時,你也生過類似的念頭吧?」
「我那樣怒罵主公,他本該殺我才是。沒想到只是將我趕出了都城。為什麼?他為什麼不殺我?是大都督救我的嗎?」
「那又是為何呢?」呂蒙陷入了遐想。
「哈——哈哈——」如果呂蒙的手抖得再厲害一點,或者反應再慢一秒,他的脖子已經成了兩截。就在他伸手去推那腐朽的城read.99csw.com門時,一隻冰涼的手掌忽然攀上了他的后脖頸,並死命地將他的脖子往前推。他轉頭一看,魂魄幾乎飛天。那哪是個人,明明是一具骷髏,正咧開猩紅大嘴,朝他哈哈大笑。
呂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他醒來的那一刻,他看見夕陽正照在美麗的吳山山澗,四周滿是芳香的青草和燦爛的花朵,一切都和他最後一眼看到的一樣……沒想到陰間的吳山也這樣壯美!他暗自納悶。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他還是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劍鞘,他已經忘了,在激怒孫權的前一天,他已經被貶為步卒。可是蹊蹺的事情發生了。那劍鞘還在,不但如此,連那劍、那刀、那匕首,全都在離他不遠的伸手可及處。他突然也就清醒了,一骨碌從地上躍起。就在他低頭的瞬間,他看見自己胸前裹得厚厚的雪白的繃帶,因為他的剛剛發力,那繃帶的邊緣正滲透出新鮮的血跡。還有,在他剛剛站立起來的地方,那原先放置鳥網處,突然多出了一個小小的圓包裹。他忙一把扯開,是一本他正在練習的劍譜、兩件換洗衣裳和兩塊行軍乾糧。
從黃昏到黑夜,這場惡鬥整整持續了兩三個時辰,呂蒙抵達後殿的時候,已經辨不清除了胸前的舊傷之外,自己又添多少新傷。因為太長時間的緊張發力,他的雙眼模糊,傷口血流不止。在砍伐了太多的長槍大刀之後,長劍的劍刃幾乎捲曲,還有銅簫,整個簫身血肉淋漓,幾乎找不到簫孔。不過無論如何,他總算突破了這幫惡鬼和瘋子的糾纏,來到後殿,現在,只要按照大都督吩咐的,拿起銅簫來吹奏,這些人就會降服歸順!
孫權回到吳宮的時候,已近子時,群殿的燈火幾近熄滅,直至走到大堂近前,又見幾簇燭火在明亮地搖曳。按照宮裡的規矩,陪侍的宮女們都休息去了。盤坐在錦墊上的,是幾個衣著淡雅的樂女。她們正按照他的命令,演練擊奏鍾樂。
「那兒有一座廢城。已經荒廢一百余年了,周圍百里無人敢居住。傳言那城裡有魔障,入者暴病而亡。所以都叫它鬼城。」呂蒙答。
呂蒙面露駭然之色,他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
那小鬼看了看手心裏的,又放在耳邊聽了聽,說:「夠是夠了,不過……」說著,不等呂蒙回答,那手又伸到了呂蒙的脖子——伸向那隻被掰去一半的吳錢!
和周瑜告別之後,呂蒙便背上小小的圓包裹,胸前裹著滲血的綁帶,手執烏簫,跨過「絕命嶺」,涉過護城河,在第二天黃昏時分,來到了傳說中的「鬼城」。
呂蒙猶豫起來,銅簫在對方的胸口打著轉。他在思忖如何既不傷人,又能順利抵達後殿。
呂蒙仔細數了一數,一個周瑜,兩個魯肅,三個呂蒙,四個陸遜……就連叫不出名字的老將偏將,也不乏模仿之人。
「對!先說好了,我要心肝!」一個粗眉大漢道。
「什麼好東西?」正殿門口,呂蒙看見一道白光一閃,一個身著白色長衫的男人飄到了那黑色背影的跟前。等到那人的臉可以看清楚時,呂蒙差點失聲驚叫起來,那人竟是大都督周瑜!不過他腦中立刻另有道暗光閃過,這不可能,他對自己說,不說自己受大都督所命前來,但聽這充滿戾氣的兇狠的聲音,也絕對不可能是大都督。果然,他又聽見那黑影對白衣人道:「銅簫啊,和大都督一模一樣的銅簫啊!你不是一直在找這東西嘛,今天可是被我找著了!」說罷,舉著那銅簫在白衣人跟前一晃,卻又收了回去:「不過,作為報酬,你得將你的劍送我使兩天……」果然,呂蒙定睛細看,那白衣人雖然長著和周瑜一模一樣的臉,可那臉上的神情蒙昧獃滯,像是中了什麼魔怔。「哈——我的劍啊,好說好說!不過,你這簫看上去……」說畢,便趁那黑衣人不注意,偏劈手來奪。呂蒙心裏已經一下子明白九九藏書了七八分,趁兩人交手的當口,瞅一個虛空,徒手朝那黑衣人腋下一拳。那黑衣人一個趔趄,銅簫落手。那白衣人本想分手來奪,看見呂蒙的臉之後,先是一愣,隨之反手指向黑衣人,哈哈笑道:「來,快來看看,這人是誰!」
「還猶豫什麼?你難道不知道,真正的影子只能有一個,有你無他,有他無你!」那白衣人又道。這次,呂蒙瞧清楚了,他說話的口吻始終對著那黑衣人。顯然,那黑衣人才是他口中的「呂蒙」,或者說,是「呂蒙」真正的影子,而自己則是影子中的雜牌。
「老大,你怎麼見死不救,虧你還想做大都督……」那影子又對著那白衣人叫道。呂蒙和黑衣人交手的工夫,那白衣人始終在一旁微笑著,袖手旁觀。
「那山峰後面有什麼?」周瑜問。
孫權圍著那大傅鍾緩緩地踱著步子,在走到那鍾身背面時,突然愣住了。有拇指那樣大小的一塊,粗看與其他部位無異,細看卻閃著不一樣的暗光。那金屬表面明顯被什麼人用刀劍之類的利器削去,露出更加柔軟平滑的內部截面。孫權湊近了看時,果然看見那截面上鍥著兩行細細的用劍鋒刻下的小楷,寫的是:「吾命不絕城不下,吾命絕而城得。」
孫權聆聽著,漸漸墜入了自己的心事之中。然而,忽然之間,一個月牙臉的樂女在敲擊最右邊的大傅鍾時,手腕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臉色一下子變成灰白。那音不對!她的表情在說。很快,在身旁踱步的孫權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停下步子,沉吟著。可其他的樂女卻全然未察,那鐘聲高高低低,繼續往前。然而,又是一個低音出現了。那月牙臉的樂女面露驚慌,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擊打了一下大傅鍾。果然,那殘缺的破音又一次奏響了。
「我是誰,你不知道嗎?」呂蒙怒喝,他以為對方是以他為樣本易容而扮。
「我拜託你的,就是要你去做他們的首領!他們雖然悍勇,卻只會搏命而不知兵法。我要你去訓練他們,把他們練成既能搏命也能聽命的戰士。在三個月內,將這二百人練至百人以內!」周瑜厲聲道,完了,又加了一句作為補充,「因為人多無用。」
「問得好!」周瑜的微笑愈發沉著,「他們的念頭就是,有朝一日殺進吳宮,斬孫權,奪大位,擁我做江東之主!這樣一來,他們自己也會拜將封侯,得到終生的富貴。」
「此樹是我栽,此門歸我開!」那「鬼」的手被呂蒙捏住,只得從骷髏里瓮聲瓮氣地說。
呂蒙早已看出,這影子不僅功力渾厚,而且舉止跳脫,便在出手時暗中留了一份心。他不但沒有閃避,反而挺胸往劍鋒迎去。那「影子」發怔的工夫,他右手簫管直擊對方的天靈蓋!影子大駭,仰面倒地,呂蒙上前一步,一腳踏上他的胸脯。
那人不慌不忙,只一個輕巧的低頭轉身,已逃脫了呂蒙。「你又是誰?」他竟也這樣問呂蒙!
孫權從宮門外踱入大殿時,樂音正行進在沉緩的低音部分,他的情緒本來低沉,聽著這樣的奏樂,覺得正暗合自己的心境,不覺將腳步放得更慢了些。
「大都督儘管拿去!」呂蒙挺了挺身子,「呂蒙這條性命早就是大都督的!」
樂女們驚惶地站起身來,迅速又小心地退出去了。
「倏嗚——」呂蒙發怔的工夫,那白衣人終於對著殿堂的屋脊吹了一聲口哨,那高亢嘶啞的聲音讓人想起野地里的狼嚎。
「既是影子,受傷的地方也得一樣吧!」他邊說邊朝自己的前胸努努嘴,做出也要刺穿他前胸的樣子。
鐘聲像一條奔流在大河底部的暗流,發出一陣陣低沉又深邃的回聲,令人想起那最遙遠最隱秘的內心世界……
「不必多想,想也無用。」周瑜用亮晶晶的目光看著他,「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命不絕,總是因為事未了。」
春夏之交的吳山正處於最美麗的時節。一座座青read.99csw.com山像碧綠的石枕橫在溪頭,溪水如同晶瑩的玉帶,將一條條山道緊緊地環繞。呂蒙迎著絲綢般柔軟的春風,呼吸著蜂蜜般香甜的山氣,竟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快與愜意。
「令符無用,他們不認。」周瑜笑道。
不等呂蒙拔出劍來,草叢裡兩具不惹眼的骷髏,突然直起身朝他撲來。
那黑衣人轉過身來,呂蒙一見他的臉,瞬間石化!
他忙左右環視,以劍護身,那兩具骷髏的力氣比那少年要大許多,他們一個潛入他的背後,一個突襲他的前胸。他一心護脖子里的那枚吳錢,胸口一不留神挨了那大個子骷髏一掌,新的鮮血立刻滲出了繃帶,瞬間一股甜腥的氣味在空氣涌動開來。
那可憐的樂女瑟縮著身子,臉上一絲血色全無。
呂蒙撕了衣衫將傷口裹住,來不及喘上一口氣,便又去推那城門。這次他比剛才要小心得多。他扎著馬步,左手執劍,右手執簫,不停左右互視,小心翼翼地往內探進。這城門大概很久沒人來過了,壁縫間看不到一絲光亮,到處結滿了蛛絲與塵網。好在他每日練習夜視射擊,很快便適應了那黑暗。只見前方一座巍峨正殿,兩側像是士兵的營房,後面是一座廟宇形狀的建築,再往後,是比正殿還要高大森然的建築,他立刻斷定那必是大都督所說的後殿無疑。呂蒙在黑暗中一下子幾乎認清城中所有的建築,這一點讓自己也暗覺驚奇。這鬼城自己為何如此熟悉?倒好像什麼時候來過似的。他這樣想著,又不自覺地提起那簫,似乎和那簫也有著神秘的聯繫。誰知他不提那簫倒好,一提,那銅簫的埠不慎碰到了一處牆磚。頓時,那暗朽的磚石「嘩」地飛落下來,不僅如此,不等呂蒙反應過來,那一大塊城牆連帶著半個城門應聲而落。這時再往前或往後閃避已不可能,呂蒙只得一個飛身,往廢墟的墜落處直攀而上。
周瑜接過,突然「嘎」的一聲將其掰成兩半。他留一半執置於掌中,另一半遞給了呂蒙。「三個月後,會有人執我這半邊兵志前來找你。無論此人是誰,也無論此人下達什麼命令,傳達的都是我的話。你即刻率隊出發,完成使命。」周瑜盯著他的眼睛,下了最後的命令。
「不是。」他答道。
呂蒙的回答只有一個簡短的「是」字!而後,他便低下頭,雙手執簫,朝周瑜匆匆一揖,飛快地掉頭下山去了。
看看他們的樣子,再看看自己腳下面露狡猾、想乘機而逃的黑衣人,呂蒙突然福至心靈,這些人的面相和舉止,毫無例外地,全在模仿包括自己和大都督在內的一群人——幾十公里之外的東吳將相!

他這才完全清醒,他沒有死,主公沒有殺他,不過,因為他面辱主公,東吳已容不下他,有人安排他離開這裏。
「我要腰子和肺!」一個黃臉矮胖子道。
「去!」呂蒙忙一個轉身,扭住他一條胳膊,一條腿不客氣地往他的膝蓋掃去!「這個不能給你!」
「怎麼,你們連大都督的話也不聽了嗎?」不等呂蒙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那白衣人突然指著呂蒙,對眾人大喝,「殺了他!」說畢,便大吼一聲「看劍」朝呂蒙撲來。
周瑜卻只是笑了笑。「把你的兵志給我!」他說。
周瑜把手中的烏簫遞給了呂蒙,指點道:「你執它入城,直至後殿正中,吹響長簫。他們便會一切聽命於你。」
呂蒙聽出來,這是個剛剛發育的年輕男孩的聲音。他笑了笑,將那手從自己的脖子上挪開,掏出一枚金質吳錢,放入那手中,問:「夠了嗎?」
呂蒙一愣,出於一種本能,他的簫管已直戳那黑衣人的喉嚨。然而,與此同時,他也感到頜下一涼,一支粗糲的劍鋒也壓在了他的頸前。他抬眼一看,那人臉上也是驚恐又猶豫的神情。

呂蒙像被什麼燙著了似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他慚愧地垂下頭,不敢再看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