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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戰機!戰機!

第五章 戰機!戰機!

魯肅忙低下頭,低聲道:「魯肅不敢!」
卯時整,太陽從厚重的雲朵里才露出一縷光亮,關羽已經在和兒子關平在校場內廝殺起來。在他們四周,將士們的拼殺打鬥聲此起彼伏,熱騰騰的殺氣迷霧般在空中蔓延。關羽胯|下站著那匹著名的赤兔馬,手上立著那把青龍偃月刀,站在校場東頭的身姿,像一座巍然屹立的山峰。而關平,則立在校場的西頭,身騎一匹鬃毛如雪的汗血寶馬,手提一柄紫金大砍刀,像一隻剛剛衝下山頭的猛虎。
天色漸漸亮了,晨曦慢慢散開了朦朧的外衣,地平線在不遠處的天際清晰地顯現了出來。遠遠的,校場的士卒們看見,有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影影綽綽出現在校場的門口。


兩天之後的一個早晨,陽光像融化的蜂蜜在吳宮金碧輝煌的殿堂屋脊上緩緩流淌,後花園內,明媚的花朵壓彎了細嫩的樹枝。主公孫權遣散了所有的樂女,獨自在大堂對著唯一的一座編鐘發獃。

「但孫權再次重申,妄言取荊州者,斬!」關平不得不低下頭去,躲開父親的大刀。
「六萬!」馬謖咬緊牙關。
「千真萬確,細作親眼看見,呂蒙心口中箭,隨之倒下,再未起身。」關平很有把握地回答。
然而,唯一能表現出工匠們吃驚的,只是他們手上鐵鎚、鐵氈和量尺的略一停頓,他們沒有談天,更沒有議論,他們沒有工夫抬起頭來,目送那宣讀命令的士卒少年。他們甚至連額頭驚駭和緊張的細汗也來不及拭去,便又將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畢竟,專註于自己手中的木頭、青銅和鐵器,才是他們唯一應能做的。
然而這一天,這青眼卻突然睜開了,那城門被兩個看守的甲士轟隆隆地推開了。沒有人想到,會有更多的甲士從溶洞里出來,而且,他們還推出了耗費他們幾天幾夜心血的一件龐然大物——一輛巨大的、既似戰車又似雲梯的怪物。
「關羽發兵十二萬,前往川地助劉。荊州守軍,尚有三萬精兵。」魯肅頭也不抬,繼續說道。
「沒有萬一!」關羽嗔喝道,「一年之內,曹操絕無攻荊可能。東吳孫權,既懼我又懼曹。我有三萬軍在此,荊州萬無一失!」
這是他別了關羽,出了荊州城門,往腦門上抹了好幾把汗之後才想起來的。他有點想轉身回去再向關羽轉述,不過他腦中接著又滑過一個閃念。關羽既不信軍師,說了又有何益?不過是徒增兩個白眼和一次怒吼罷了!他也就甩甩頭,策馬揚鞭,匆匆往西川的方向去了。
和煦的春風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一陣陣撲入門帘,在編鐘上肆意地敲擊著,發出嗡嗡的低鳴……
也正因為此,整個東吳將士,幾乎將他們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武器和戰術的準備上。從在編鐘上刻下那兩行字開始,被削職的大都督周瑜,就幾乎再也沒有在夜裡合過眼,即便在指揮和思考的間隙,他的大腦都無時無刻不在緊張地計算和推斷。從二十一歲擔任江東大都督統帥三軍,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如臨大敵過,他是那樣緊張,那樣激動,以至於如同第一次上戰場。不,對他來說,是比第一次上戰場還要緊張。為了這一場戰役,他不僅用盡了生平所學,而且竭盡了所有能量。他的精力從來沒有這樣充沛過。就像小喬所說的,他雖然看著她、抱著她、愛著她,可心裏卻始終只有一個荊州。他活在這場戰役之中,這場讓東吳生死懸於一線的戰役,在迅速地消耗他這個人。
得到主公將在下月攻取益州的消息之後,關羽一連幾晚處於難眠的興奮之中。主公不僅是主公,還是他的大哥。如果主公此舉順利,從此得到西川,也就有了取天下的根基。他為大哥高興的同時,也有一層為自己得意的意思。雖然當初大哥借荊州時,曾允諾過孫權,「取西川即還荊州」,他關雲九*九*藏*書長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是荊州北據漢、沔,東連吳會,一旦和巴蜀相連接,就會成為西川的門戶,成為大哥奪取天下的最佳據點。到時,荊州的戰略位置不但不會削弱,而且會得到增強。到時他要規勸大哥不要歸還荊州,而且要以荊州為據點,北擊曹操,東遏孫權,一圖天下。想到這裏,他恨不得喚醒熟睡的守城將士,連夜為大哥厲兵秣馬!
不會有人想到,這靜謐的充滿生機的大山谷,竟是這樣一個天然的武器庫。這不是山谷,而是整個江東在失去荊州之後,苦心掩藏了多年的殺機,是他們壓抑在心裏,始終無法釋懷的征服之欲!
馬謖之所以說出六萬這個數字,還是因為軍師臨行前的關照。「見到雲長之後,你先不說主公要調他多少兵馬,而要先問他需要多少兵馬才能確保荊州無憂。如果他說三萬足矣,你就留給他五萬。他如說五萬足矣,你就留下七萬。他說七萬足矣,你就留下九萬!余者才能發往西川。」
關羽一怔,手上的反應立刻就慢了半拍,只能勉強在空中架住關平的長刀,他的臉上露出不勝驚詫的表情。「什麼!射死了?!」連語氣也是驚疑不定的。
不多時,那怪物被他們推到了山澗的一處空地。日光從山峰與山峰的間隙里照射進來,只見那怪物渾身披滿粗細不一的繩索,身體的不同部位還堆滿了形態不一的銅製皺褶,這讓那怪物看上去像個渾身毛髮,又長滿肚皮的巨毛水怪。不等日光將這些奇怪的裝飾一一照亮,眾甲士已經各就各位,在指揮校尉的喝令下,合力拽動起那怪物身上的毛髮——長短不一的繩索。頓時,那怪物似乎極不舒服似的,發出嘎嘎嘎的聲音,不一會,竟如同巨人般直立了起來。那些原先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銅製皺褶,一截截對接、升高、壯大……最後成為一尊形態各異的多層作戰平台,一眼望去,竟比荊州的城關還要高出許多!
那士卒終於來到了廣袤的揚滿灰塵的田間小道。一小塊一小塊暗綠的農田,緊挨著一座座低矮陳舊的農舍,像一幅拼接的綠錦上點綴著一個個灰黃的斑點。在人口密集的江南,精明的農人們不得不精打細算,將田地當作了綉布,年復一年的精耕細作,與其說他們是在種地,不如說是在繡花。事實上,也幸虧如此,在那麼多不那麼風調雨順的節氣之後,江南也還能以物產之豐、人埠之盛聞名天下。

面對關羽這樣的人,除了服從,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他不但立刻將留多少兵的最後交代忘得一乾二淨,而且連軍師另外兩句讓他轉述給關羽的話也忘得精光。
「我留三萬兵足矣。荊州城中兩萬,章陵南陽各五千。」關羽胸有成竹地回答,自負之情溢於言表。

關羽卻大怒,他對著馬謖大吼起來:「又是孔明!你回去告訴他!讓他只管全心助我大哥謀取西川,荊州有關羽,三萬軍足矣!」
終於,那手執王旗的少年士卒,從農田盡頭的官道馳來了。或者是考慮到農夫們緩慢的生活節奏,又或者是讓他們都聽得更清楚些,他先是大聲宣告了兩遍征夫的王令:「主公有令,凡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男性,全部前往營中待命,聽候遣用!」在農人們睜大了熟睡似的眼睛,驚詫又惶恐地抬起頭,竭力想聽懂這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時,那少年士卒又接著宣讀第二條:「主公有令,各家各戶,凡十斤以上銅器,全部借于主公,日後加倍償還!」在聽完這一條之後,農人們垂下了眼帘,完全沉默了。這將意味著幾乎所有的金屬農具都要上交,即便他們逃走,不服兵役,也是徹底於事無補了。也就是說,擺在他們的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就是帶著自己所有的家當,去打仗了!
「主公,您這是怎麼了?」魯肅打破了這種幸福,九_九_藏_書駭然問道。
「他們恨的是您,主公!」魯肅的語調更加小心了,好像在擔心自己的話語是一道閃電,隨時會引爆一聲驚雷。
「說是看清了,說是親手、當眾!」
「六萬!」馬謖固執己見。
工匠們聞言大吃一驚,征戰,在他們聽來只是父輩們口耳相傳的傳說。東吳的上一次大戰,還是十多年前,那時候,他們之中的年輕人,有的正蹣跚學步,有的才剛剛出生。而對於那些年老的工匠而言,赤壁大戰留給他們的印象,是諸葛孔明草船借箭、火燒赤壁之類讓人目眩的傳奇。諸葛孔明的用兵之速、建工之巧,直讓東吳的能工巧匠們大為嘆服。那這次,聽說是和關羽打仗,而諸葛孔明正是關羽的軍師。
關羽放下了青龍偃月刀,勒住了赤兔馬,臉上沉思的表情里漸漸有了一縷感嘆的味道,他微微地嘆息著,眼睛里露出兔死狐悲的傷感。猛將又如何呢?生死之命,還不是在主公的一念之間?
終於,馬謖垂下腦袋,小聲道:「請留下五萬軍吧。否則我無法跟軍師交代……」馬謖腦中最後的弦並沒有放鬆,他始終牢記著軍師諸葛亮所說的——「他說三萬足矣,你就留給他五萬!」
「呂蒙當時脫口而出――庸主!」關平不得不繼續攻殺,但是從速度和氣勢上看,他的主要心思已經轉移到了談話上。
「接著說!」他大喝,聲音響若洪鐘。
「恨我?」孫權苦笑著,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顯然,他覺得恨他的那些人不但糊塗,而且愚蠢。
「憤恨?」孫權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們恨誰?關羽?劉備?還是諸葛孔明?」
關羽的大刀卻越來越快,逼迫得關平到處閃避。「哈!哈!哈!」關羽興奮地大笑,那笑聲里似乎充斥著無限快意。
不知道什麼時候,魯肅步入大堂,在身後揖道:「主公,劉備已與劉璋反目,五日前開始攻打益州。」
「荊州兩萬,章陵南陽各五千。」孫權嘆道,「已經足矣!」
周瑜第一次去視察的時候,主管這項新式武器的將軍正準備第一次武器校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下午,整個山谷回蕩著草木的清香,到處都是鳥獸們歡跳奔跑的身影。與之形成對照的,是兩側山峰屏息般的寂靜。經過連夜奮戰,疲倦的士兵們在做好最後的準備之後,幾乎要在自己的崗位上睡著,還有那些來回奔忙、到處指揮的校尉,因為背負著極大的精神壓力,他們不苟言笑,一張張嚴肅的瘦臉冷峻得如同手中的刀劍。
不足三天的工夫,整個東吳從上到下、從將士到平民已完全進入了戰備狀態,各行各業的人們都知道並默認了,他們的主公孫權即將舉全國之力奪回荊州。這不僅是因為荊州本來就是他們東吳的城池,還因為荊州是一座戰略要塞,國家要安邦,百姓要興業,而荊州就像一枚尖利的鐵釘,兇殘地釘在了東吳的版圖上。荊州一天不回到東吳的懷抱,就總有一天會將大家安居樂業的夢想戳成一攤血肉。當然,這是官府宣告的結果,同時也是百姓們自己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在戰爭的年代史上,軍民的意見如此和諧一致的時候並不常見。正如魯肅對主公孫權所言,「在人心方面,主公完全不必擔心,我東吳是詩書代傳、禮樂繁盛之邦,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東吳子民,沒有一個會不曉這國家大義。」果然,不出三天,種田的、打魚的、打鐵的,雖然不能說是主動應徵,但是,總的來說沒有傳來反對的聲音,更沒有百姓千方百計逃脫職責。兵書上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兵書是對的,荊州雖然還在關羽手中,但孫權卻彷彿已經看見,它的城頭插上了東吳的大旗。
現在輪到魯肅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困惑又不乏擔憂。他完全被孫權的樣子嚇著了。這是種什麼樣https://read.99csw.com的表情啊?似乎整個人充滿歡樂的同時,又在不自覺地克制著這種歡樂。似乎明明是被某種東西陶醉了,卻又竭力地想從這種陶醉中清醒過來。他看上去是那樣幸福,幸福得讓他不自覺地想將這幸福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
孫權問詢似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像往常遭遇一切事情一樣,農夫們如天空般無言,像大地般沉默。在一望無際的寂靜田野,唯一發出聲音,做出抗議的,只有農夫們手中鐵犁那端正在耕地的水牛。它們好像聽懂了王令似的,不自覺地昂首挺胸,替他們的主人仰天悲號!
「哼哼!我看,這才是孫權故作妄言!」關羽揮舞著青龍偃月刀,那刀鋒時刻咬合著關平的刀鋒。
「孫權一箭射來,當場射死了呂蒙……」關平卻已經鎮定下來,開始向父親揮刀反攻。
渾濁的老淚從孫權的眼中汩汩流出,他的聲音顫抖著,語調幾乎低得聽不見。「子敬呵,戰機啊!是戰機!戰機到了!」
關平將父親的表情看在眼裡,知道這時不該說話,也就相陪沉默著。
幾乎是同時,父子倆大喝一聲分別從東西兩端衝來。「哐——」兩柄戰刀在空中互相碰撞,迸出閃亮的火星!因為攻防相當,雙方暫時都沒撈到好處,兩匹駿騎很快交蹄而過。不過很快,父子倆幾乎同時勒馬回首,再次惡鬥在了一起。
毫無疑義,四面環風、視野極佳的將軍亭設在最高的一座山峰上。除了四根紅柱,那亭間還設了一樽祭台,那主管將軍正背對周瑜,在祭台上仔細地點上了三炷高香。眼看那高香燃著之後,他又虔誠地彎下腰去準備祭拜。按照東吳的傳統,這是祭祀戰神,祭問蒼天,更是啟示三軍戰役即將開始,所有人等,即將為之做好一切準備。
那將軍一愣,隨即心領神會般抓起一桿大旗,衝出亭閣,朝兩側山峰的將士們揮旗大喝:「天公降意,啟!……」
與此同時,誰也不知道,在人跡罕至的吳山深處,新添了數個五顏六色姿態迥異的巨大溶洞。那溶洞看上去是大自然的造物,然而仔細看去,卻能在洞口的頂端、內側和伸入部分發現新近開鑿的痕迹。那洞口如同一隻兇猛威武的怪獸,在恐嚇著偶爾發現它的人。最讓人奇怪的是那洞口鑲嵌著兩扇青銅鑄造的城門,那城門無論何時都像兩隻青眼默默緊閉著。
可關羽卻分毫不讓,「三萬!」他斬釘截鐵道。
兩邊山峰的將士們見狀,立即啟動手中的裝置,同聲大喝:「啟!」
「將軍神武,一料便中。」馬謖恭敬地回答。
短短半天之後,就有東吳商人,在城中大道上看見一人一騎,手擎王旗,如風般疾馳。那騎士是個身著士卒服的羸弱少年,他長著吳人常見的寬腦門、圓臉殼,邊扯著沙啞的嗓門,邊用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處掃視。哪怕是最忙碌、最心不在焉的路人,也能聽見他沿途高喝的聲音:「主公有令,凡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男性,全部前往營中待命,聽候遣用!」
那少年士卒揮動著那面王旗,飛快地馳到江邊,對著那些工匠大聲喝道:「主公有令,東吳各郡所有工匠,全部到葫蘆灣待命,聽候遣用!」
馬謖想起臨行前,軍師諸葛亮關於「荊州是吾命脈,萬不容失,而雲長自視甚高」的叮囑,沉吟道:「軍師再三叮囑,荊州是吾命脈,萬不容失。上將軍兵馬太少,萬一——」
這天清晨,和剛剛過去的好幾天一樣,他早早地醒來之後,故意在床上躺了一會,直到起床號吹響,才迅速沐浴更衣、穿盔戴甲,並速傳兒子關平,讓他早上操練時和自己過招!做完這一切,他又在心裏思忖了一會,今天,主公正式借兵的信使該到了,到時他到底借多少兵,該給荊州留多少,想到這個連日來已反覆考慮多次的問題,他一面沉思,一面露出慣常那read•99csw.com種驕矜的微笑,就是那種足夠自信、成竹在胸者才會有的微笑。
巧妙的新式武器還不止於此,就在這山澗一旁的群山深處,綿延數里的大山谷下面也另有乾坤。一眼望去,那山谷和別的山谷並沒有什麼不同,綠油油的青草在用看不見的速度瘋長,叫不出名字的野鳥在草地上歡快地啄食,野兔、狐狸、羚羊之類的食草動物在山谷間縱情奔跑……一切都是這樣平常,以至於第一次來到這裏的人,會覺得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像山谷的山谷了。誰也不會料到,在這山谷兩側的山峰之間,正拴著數根胳膊粗細的繩索。為了達到隱身的效果,那繩索是暗綠色的,和山峰上生長的松柏、野草、荊棘渾然一色。而秘密,就恰恰隱藏在這兩根不起眼的繩索之間。
孫權瞪他一眼,不知怎麼,就突然有些不高興了,嗔道:「怎麼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我看你明明有一肚子話。怎麼,你也擔心我這個庸主,因為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將你處決嗎?」
幾個商人眼睛目送那越走越遠的羸弱少年,耳朵里聽著路人紛繁不絕的議論,臉上紛紛露出了驚詫的神色。不過很快,他們的驚詫慢慢變成了沉思,他們在悉心地思索,這荊州城能不能拿下。如果能,他們如何把握住這場仗帶來的商機,如不能,他們是不是該舉家遷徙,到西邊或者北邊去。沒辦法,亂離人不如太平狗啊!
「殺——」
一瞬間,山峰上所有的將士都奮力捲起那巨大的絞盤,那些胳膊粗的繩索被拉直了,繃緊了,一圈圈捲入絞盤。
「還是和北方的曹操老賊嗎?那老傢伙怎麼還不死?」
孫權呆住了!像久困沙漠的旅人發現了綠洲,像久旱的大地遭遇甘霖。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的嗓子哽咽了,不斷抽搐的嘴角也開始慢慢合攏。最後,他閉上了嘴巴,開始不動聲色地微笑。
孫權圍著那編鐘,一圈圈地踱著圓形的方步。陽光照在他的額頭、鼻子、肩膀,當他背著陽光徹底轉過身去,整個背影都成了流光溢彩的金色,這讓他看上去像一尊鍍金的佛影。
幾乎是他的話音剛落,馬謖便像挨了最後一鞭子的馬兒,立刻俯首帖耳道:「遵命。」
關平沒有閃避,反而迎面朝關羽胸前猛撞而來。「魯肅當著江東眾將的面,向孫權稟報了父親拒婚的全部經過,還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東吳除了婚娶再無安邦良策、虎女焉嫁犬子,所有將軍聞言大怒……」
「所以,請上將軍留下六萬軍吧。」馬謖恭謙地懇求。
「三萬。」關羽微笑著,聲音里卻微微有了些惱怒。
而那草墊下面真正的大山谷,則安放著無數戰車、刺胄、巨網、撞彈、拋射器……各種從未見過的攻城利器,如同林林總總的兵器展覽,裸|露在藍天與大地之間。這是一座前所未有的隱秘兵器庫,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兵器海洋!
唯一讓孫權懸心的,還是戰役本身。按說,周瑜已有取荊之策,孫權理應放心才是,然而,荊州之固,不僅在城關,在固守城關之人,還在於三足鼎立、稍有不慎便全盤失衡的天下之勢。總而言之,這場戰役註定了是一場苦役、險役和前所未有的惡役!

關羽父子聽見值班校尉的大聲傳令:「稟上將軍,參軍馬謖到。」
魯肅的臉上卻露出了劇烈的痛苦,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語不成調。「是啊。主公能忍,但將士已經難以忍受關羽的污辱了。他們恨你已經恨到了這個程度――要麼殺關羽,要麼殺主公。或者兩人都殺,先殺主公再殺關羽!」好不容易,魯肅才將自己想說的核心意思,完整地說了出來。
「哦!」關羽不禁沉吟起來,臉上的表情由驚詫轉入了深思。「呂蒙是江東勇將,日後有望掌軍的。孫權竟然射死了他!這事兒倒有些不同尋常!那細作可是真正看清了?」
馬謖大驚,失聲道:read.99csw.com「十二萬?調兵十二萬之後,將軍拿什麼守衛荊州?」
「關雲長?那能打得過嗎?聽說他的赤兔馬會飛,青龍偃月刀削鐵如泥、舉世無雙!」
不一會,那士卒胯|下駿騎「嘚嘚」的腳步聲地響到了江邊。江南的春|水碧得正稠,遠遠望去,好像一片發藍的田野。那江邊不僅有成片的蘆葦、數不清的野鴨,還有一處人口密集的船廠。眾多工匠正在聚精會神、揮汗如雨地打造幾艘漁船。在東吳這樣的江南腹地,很多農民以打魚為生,漁船多如牛毛,船廠也隨處可見。
「要打仗了?和誰打?這是要和誰打仗?」
「總算到了!」關羽嘀咕一聲,在赤兔馬上坐正了,朝入口處望去。那裡,馬謖正策馬朝他飛馳,看見他之後,立刻下馬拜揖道:「馬謖拜見上將軍!」
「既然主公什麼都知道,在下就不知還能說什麼了!」
漸漸地,一整片山谷由北向南、由下而上席捲開來,一整片草地猶如一幅大自然織就的壯錦,慢慢脫開了山谷的輪廓。青草們難以置信地朝天空翻卷過去,鳥兒驚慌飛起,野兔和黃羊驚駭地東奔西突……原來肉眼看見的一切,不過是覆蓋在山谷上的一張巨大的、生機勃勃的大草墊!
「江東軍情不穩了,將士們心懷憤恨……」他終於再次低下頭去,小心翼翼道。
然而,在他彎腰祭拜之時,那剛剛燒至半截的三炷高香,突然「噼啪」一聲驟然爆裂!
如椽的陽光也不甘示弱,從寬大的窗欞照射進來,像一道道閃亮的劍鋒,擊打著冷峭的鍾面。從孫權的角度看過去,高低錯落的編鐘之陣,宛如一方待發的士卒戰陣,井然有序,暗含殺機。
馬謖略有不快,但仍然微笑著提醒道:「上將軍說得是。不過,主公取川地后,必揮師漢中,攻取中原。是時,定會需要將軍由荊州出師,先取襄陽,再北擊許昌,協助主公攻取天下。到了那時候,上將軍就會覺得兵少了。」
孫權道了聲「知道了」,卻沒有停下踱步。顯然,這件事他不是早已得到稟報,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魯肅沉吟起來,似乎在想說的話里小心地挑揀著字句。
然而即便攻殺如此激烈,這父子二人卻沒有放棄在間隙交談的機會。關平瞅關羽往左邊疾走,便一個挺身砍向父親的右肩,並邊砍邊向父親稟道:「父親,江東細作來報,孫權未改初衷……」
關羽不作聲,面色卻漸漸冷峻,威嚴的目光里漸漸堆積起隱約的怒氣。馬謖也沉默了,不過他的沉默暗含著一種天然的畏懼。他甚至不敢看關羽,偶然間的目光一觸,馬謖便感覺渾身一懍。
「須再三叮囑雲長,要與東吳和睦相處,萬不可兩面受敵。」
關羽往後一仰,眼見關平的刀鋒落空,舉起青龍偃月刀朝關平迎頭便劈。
「聽說不是,是劉皇叔的二弟關羽,那是紅臉黑鬍子的關雲長!他劉皇叔借了咱們荊州一借十多年,如今霸佔著不肯還,咱們主公忍不住啦!」
「我早替大哥準備好了,給你十二萬精兵!」關羽自豪地仰天長笑道,似乎這十二萬精兵,就是天兵天將。
最後得到消息的,是將被這場戰爭拿去一切的農夫。
關羽回禮,微笑道:「參軍辛苦。你此次來荊,是要調兵入川吧?」
關羽也沒有閃避,而是提起刀來,對準兒子的脖頸,狠狠劈了下去。「怒了?怒得好!怒得好啊!」他感嘆著,手上的青龍偃月刀揮舞得更加迅疾。
關羽微微一怔,不過片刻之後,卻又自負地呵呵笑了:「是啊。到那時候,我若有十萬精兵,定能蕩平天下。」
即便是離他們最遠的士卒,也能看得分明,這兩父子是鉚足了勁,真刀真槍、你死我活地拼殺,他們每一個的招式都鮮見虛空,每一次搏擊都是生死相拼!
「那就將你最想說的,說出來!」孫權命令道。
魯肅抬起頭來,看了主公一樣,明明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可是突然就閉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