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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這關你屁事,我警告你……」他一邊模糊不清地咕噥著,一邊在找鍵盤上的結束鍵,他又重複了一句「我警告你」,然後掛了電話。
我突然感覺到有東西在我的左手底下震動,嚇了一跳。我一邊在網上搜索,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撫摸著手機,它活像一隻仰面朝天的甲殼蟲,嗡嗡叫著,拚命想翻過身來。都這麼晚了,誰還會打來電話呢?我打開銀色的機蓋接聽電話。
「不會。除幾名貴賓外,其餘的二十名參觀者要通過抽籤的方式來決定。據我所知,我們以前都看過了。對普通人來說,太不公平。」
他算了一會。「二千到二千五百年?」
弗蘭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呸,那傢伙……不該佔著茅坑不拉屎。」弗蘭對菲尼安·肖一向沒有好感。我和菲尼安之間的親密關係已經維持了十五年了,但是,他最近似乎只承認我們的關係僅比普通朋友親密一點。用弗蘭的話說,他不僅玩弄我的感情,而且還防礙我尋找別的男人。
我走過去讀上面的文字:
「你看這兒,」菲尼安說,用一隻手的食指指著博因河沿紐格蘭奇的拐彎處,另一隻手拿起一本書,念道,「從斯萊恩到多諾,肥沃的博因沖積平原上覆蓋著石炭紀葉岩和冰期礫……」他抬起頭,「那裡怎麼可能會有沼澤呢?」他對我皺著眉頭,彷彿是一個宗教法庭的審判官嗅出了異端邪說的味道。
「每到聖誕節總是這樣,」她說,「我們見面的機會還不如平時多呢。」
「還有《米斯郡記事報》檔案,是嗎?」
「那麼多的麻哈魚……鱒魚……你都可以踩著魚背過河……」亞瑟喋喋不休地說道。「不單單有供垂釣的魚,還有梭子魚、鰻魚、鱸魚……」
「肯定會有一兩名政要到場。」
「那塊地可是非比尋常啊。」菲尼安說道,這一發現令他興奮不已,青灰色的眼睛格外有神。
我正要關上廚房的燈,忽然覺得飢腸轆轆,才想起自打早飯後什麼都沒吃。但是,太晚了,做飯是不可能了。我打開冰箱,發現了一塊軟塌塌的比薩餅,咬下一口,飢不擇食地嚼著,儘管餓得很,仍覺得那塊餅淡然無味。我把剩下的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老人點點頭。我知道他講大話是出了名的,但這回不像是在講大話。
菲尼安·肖以前是一位歷史學教師和民俗學者,後來,他放棄了教書,潛心鑽研園藝。但他不是在花台上侍弄幾盆花草,他在布魯克菲爾德的家庭農場花園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我在穿牛仔褲,肩膀上夾著手機,接聽西莫斯·科林打來的電話。他是從多諾爾村的家中打來的,他家距離莫納什約三公里。我因為憤怒和慌亂而變得笨手笨腳。不小心碰了手機一下,它便斜著飛了出去,掉在地上,滑過卧室光亮的木地板。彎腰揀手機時,我又看了一眼時鐘:清晨6點30分。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
這個動作驚擾了亞瑟的清夢,他從鼾聲中醒來。「……博因排水計劃……愚蠢的王八羔子……把好端端的一條河都給毀了,那可是釣麻哈魚最好的地方……」他坐起來,又順著剛才打盹時暫停的話題講起來。輕微的中風影響了他的發音,有些詞發音含糊,但是很容易聽懂大概,因為他講的總是那些千遍不厭的話題。「你看……牆上……」他指著身後。我順著他的拇指所指的方向,看見牆上有一幅鑲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身旁是一條拴著尾巴倒掛的大魚。魚的長度跟她的身高差不多,寬度與她的肩膀相仿。「你看!紐格蘭奇的大麻哈魚……和垂釣的女人……即使是在當時。」
「我只講一遍,別碰我的莫納什。」
「大多數……屬於中世紀。」
「你認為是誰為他通風報信的?」
菲尼安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翻看我畫的草圖,我在查看我裝進筆記本電腦里的數碼照片。
「那好吧。」他說。菲尼安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的沙發上,凝視著躺在莫娜身旁鏟斗里的胎兒或者什麼東西的照片。
「金字塔,」我說,坐在剛才九_九_藏_書菲尼安坐過的扶手椅上。亞瑟想必是在半醒半睡之間聽到了我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他現在卻變成了我注意的焦點了,他也知道,眼睛里閃爍著俏皮的光芒。「他們是不是認為那具屍體跟紐格蘭奇的建築之間有著什麼聯繫?」
「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怪異。這兒有濕地……」我指著位於河流U形拐彎左側的一塊名叫「克魯本沼澤」的地形說道;然後我的手指沿著河流繼續移動,在靠近U形彎頂部地方停下,「這兒是道思濕地。」莫納什位於這兩塊區域之間。
菲尼安的書房也是客廳,他在矮桌上的兩堆書中間攤開一張全國地形測量地圖,跪在薄薄的地毯上仔細地查看。在他周圍是一圈陳舊的皮傢具,兩張扶手椅和兩張沙發,每個上面放著不匹配的墊子。傢具周圍靠牆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物品:桌上放著一台電腦,一張18世紀的玻璃面寫字檯。兩個凹室里擺滿了書架,側面連著高大的大理石壁爐,一對挑高的窗戶懸挂著綠緞子窗帘,窗戶中間是一架直立式鋼琴。剩下的空間大多是燈具,擺放在燈座上或在鋪著檯布的桌子上。牆上掛著數不清的繪畫和鑲框的照片,還有壁式燭台。菲尼安稱之為「農家大融合」。
「好吧,讓我想想……」

我在他的對面跪下來,把蘋果筆記本電腦和速寫簿放在桌上,地毯下面的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指著地圖上一塊豆狀的突起地形,在河的東南:紅山,海拔一百二十米。這座小山的山樑構成了當地的地平線。一年之中白晝最短的那一天,太陽升起來,只能照亮對面的小山。莫納什就位於小山與博因河之間。
「這樣吧,我們周一在沃特餐館吃午飯。時間定在12點半,怎麼樣?」
「你父親剛才告訴了我一條重要的信息,與我們的沼澤屍體有關。」我在菲尼安關門的時候說道。
莫托爾·黑斯亭夫人和她於1926年在紐格蘭奇下面博因河捕獲的麻哈魚。魚重六十磅,長四英尺六英寸,寬二英尺九英寸。
「就是說五百至一千年。其他歐洲國家的呢?」
「你少他媽廢話,莫納什是我的,你不知道你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嗎?」
「我相信旅遊和遺產部長到時候會露一下面。」
我心裏格登一下。「你說什麼?」
菲尼安把地圖疊好。「我突然想到,如果附近只有一兩處小沼澤的話,這就意味著你那位沼澤女郎是一位祭祀犧牲品,對不對?」
菲尼安的頭髮花白,鬍子剪得短短的,跟他教我念中學時一模一樣。他今晚穿了一件圓領衫和一條斜紋棉布褲子。除了工作服,他的衣服非黑即灰,跟他在布魯克菲爾德花園培育出的五彩繽紛的顏色恰成鮮明的對比。現在是農閑時節,所以,菲尼安閑著無事。我在回家的路上給他打電話,向他簡單地介紹了發現的情況,並告訴他排練結束后我要造訪他的農場。他對這個郡的情況及歷史了如指掌,也許會對我的工作提供有價值的幫助。
忽然,從母親的卧室傳來一聲低沉的狗吠。那是霍拉圖想讓我認可它的存在並毫不遲疑地把波兒趕走,那隻貓很可能正趴在狗墊子上。如果我現在不去的話,儘管它會彬彬有禮地等著,但是只要我一躺下,它定會又叫起來。我推開公用儲藏室的門,裏面有洗衣機、烘乾機、我的自行車、雨傘、園藝用具、沾滿泥塊的膠皮靴和寵物飯碗。這個儲藏室還是我的住處與母親住處的連結區。霍拉圖還在用爪子撓著門。又傳來一聲柔軟的撞擊聲,那是波兒猛撲向狗的聲音。波兒是只高深莫測的貓,它似乎更喜歡付諸武力而不是「咪|咪」地叫幾聲。我打開門,一縷煙一樣的東西滑過我的腿,同時,有兩隻大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下巴,避免與濕漉漉的狗嘴全面接觸,但喉部卻被霍拉圖親個正著。
霍拉圖在房間的另一端叫起來,我側耳聽了一會,它卻不叫了。它可能是在回應遠處另一隻狗的叫聲,但我聽不見——就read.99csw.com像帶著耳塞睡覺的母親聽不見霍拉圖的叫聲一樣。
我揉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我需要睡眠。透過模糊的雙眼,我進一步提煉搜索結果,把注意力集中在嬰兒遺骨上。在北歐日德蘭半島發現了一位女性及其新生兒的骸骨,時間在公元初的幾個世紀。下一個是在離我家較近的洛斯克莫郡發現了鐵器時代早期的女性屍骨及嬰兒的頭骨。然後是在約克郡的發現,時代與上一個相仿,一位男性和一位懷孕的女性被釘在同一根木樁上,雙雙被活埋。女人兩腿間的嬰兒屍骨表明她當時流產了。
「是的,我今晚會很忙。首先要去看看菲尼安,聽聽他的看法。」
菲尼安十分驚訝:「這不是人類嬰兒,肯定不是吧?」
「我這個周末上夜班,周五到周日,然後休息一個禮拜,聖誕節晚上再上一個夜班。還不錯,是嗎?」
但是沒有屬於新石器時代的類似發現,孩子和成人在一起被發現的事例比比皆是,但就是沒有新生兒與母親在一起的例子。我希望莫娜與紐格蘭奇一樣古老,但我心裏明白找不到用來支持我這一觀點的有關考古記錄。
「什麼時候?」
「不要緊,」我依偎著他,「我原諒你了。」
「那麼,你要錯過禮拜六的排練了?」
我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嚼著比薩餅,把杯中的牛奶喝完。然後,鑽進被窩,關掉燈,努力地回想有關沼澤屍體的情況。這是個錯誤:我總看見自己站在莫納什的排水溝里,懷裡抱著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它向外張開著。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寐。後來,我披上睡袍,踩著拖鞋踢里踏拉地走進辦公室。
「或者是一名志願者。」最近對史前人祭行為進行重新評價得出的結論是:有些「祭品」是心甘情願地走向刑場的。菲尼安說得有道理,莫娜不可能是因為迷路而誤入沼澤。這把莫娜屬史前人類的看法往前推進了一步:早在基督教傳入愛爾蘭之前,人祭和沼澤墓葬已經絕跡。
「因此,依蘭,你那位沼澤女士可能不屬於石器時代。」他咧著嘴笑,活像個男孩,為自己的雙關語感到驕傲。「她充其量不過是個凱爾特人。」
我幾乎可以聞到他的酒氣,摻雜著甜膩膩的須后水的氣味。「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個酒鬼、無賴!」
「我懷疑是山樑上排下來的水在此處囤積,形成了沼澤。」
在我回布魯克菲爾德的路上,馬爾克姆·雪利打來電話說,在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后,他們終於將莫娜從淤泥塊中取出,他決定將進一步的檢查推遲到十二小時之後再進行。雪利爭取到位於醫院另一幢大樓里的一間陳舊的太平間做屍檢,這符合我們的目的。我們不想在對莫娜進行檢查時,卻被剛剛去世的人包圍著。
我們沿著光禿禿的木質台階走下唱詩班席位,弗蘭站在下一個台階上,這樣我們的身高才大致相等。
我點點頭,「平均起來。」
許多沼澤乾屍被認為是隆冬祭品。林道人的胃裡竟然有槲寄生的花粉。我們認為這帶有季節的印記,但凱爾特人卻認為它是一種神聖的植物,不屬於地上,不屬於天上,也不屬於水裡。如果人們在兩千年後發現了我,那麼,我的胃裡又將有哪些東西呢?麵粉、乳酪、橄欖、西紅柿、洋薊和鳳尾魚——足以讓他們撓頭半日,頗感費解。
「當然,」他說著,把我摟得更緊了。「很抱歉,我把這事給忘了,剛想起來,有點唐突,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我們倆能不能坐得近一點?」他拍一拍身旁的座位說。
「那個叫特雷諾的人知道你們除了發現女屍之外還發現了這個東西嗎?」
「嗯……」菲尼安用手指敲打著地圖。「現在我在想那裡是否生長著罕見的沼澤草,就是幾年前被發現的沿著河岸生長的某種燈心草。」
「只是想弄清楚他為什麼不想讓你們靠近那個地方。」
「也許在那個區域曾經發現過另一具屍體。」我把他父親說的故事複述了一read•99csw•com遍。「……因此,如果那也是一具黑人屍體的話——當時確實是被認為是黑人——就會有助於我們要求對整塊地進行適當發掘。我們也許碰到了一塊陪葬者墓地。天知道那裡到底保存了多少具屍體。」
「是的,但是我相信你會參加排練。」
「你上白班還是夜班?」想跟弗蘭約會不太容易,因為她老上夜班。
「但是,我的知識淵博的朋友,她被葬在紐格蘭奇附近,我們都同意其周圍的環境不可能是個偶然事故——這就意味著埋葬地對埋葬者意義非同尋常。再說,在凱爾特人抵達之前,布魯·納·波因尼的意義早已失傳。因此,如果其埋葬有意義的話,她一定屬於新石器時代。我不用再多說了。」
「對不起,弗蘭。在紐格蘭奇附近發現了一具沼澤屍體……」
「是的,對不起。我本來打算早點邀請你。」
「但是,你沒有確切日期,那好比是大海撈針……」菲尼安注意到我在注視著他,「你是希望我去做這件事嗎?」
「你會去嗎?」
「我要睡覺了,晚安。」亞瑟說。
「我想他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嗎?」
「也許曾經很深,也許人們把沼澤挖走用做燃料——不得而知。排水也可能會降低總體厚度。而讓我持樂觀態度的還有其他原因。任何一個考古學家都知道愛爾蘭擁有歐洲最古老的沼澤屍體之一,那實際上只是一具骷髏。在戈爾威郡的石頭島沼澤發現的一具男人的屍骨歷史達六千年之久——屬於新石器時代早期。」
「隨你吧,我已經答應人家了。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去。」
「科林為什麼用掘土機來清理沼澤呢?車身太重了,不適合在軟土上作業。」
「嗯……就在近期。」他走到壁爐旁拿起一張白紙黑字的請柬。「約瑟林和愛迪斯·科魯邀請您共進晚餐。」他念道,「時間:12月21日,晚上7點至10點。」
「他肯定是想一直挖到下面的岩石和礫石,從堅實的地基上開進沼澤並挖出其餘的表層土。」
「嗯……」我無意冒犯他,但我對這個話題的興趣漸漸地消失了。他一定覺察到了這一點,因為他停止了這個話題,說道:「我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一具黑人屍體……在博因河裡漂著……紐格蘭奇……一百多年前。一個男人——努比亞人,他們說是……修建金……金字……」
「沒問題。」
「夫人,一共有兩台機器,一台是履帶挖掘機,正沿著掘土機的切割面往前邊開邊挖。照這樣的速度挖下去,到今天天黑前,整塊地就會所剩無幾了。」
我到底想在網上找什麼?我打著哈欠,伸一下懶腰,想了一會兒。我查找的這些雜亂無序的東西屬於科普範疇,我應該查詢我訂購的學術網站。我又接著查詢起來。
在米斯郡被納入大都市柏林的進程中,頗具有考古價值的地形不斷受到威脅,卻給我的業務帶來了福音——這個「潘朵拉的盒子」沒能躲過我的眼睛。包括我在內,我們一共四名職員,已經是一個小企業了。當我的專業知識不夠用時,我還有個專家小組可以請教。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組織起一個現場考察小組——其成員往往由大學生和研究生組成。
「是繪畫嗎?那一定是埃羅尼姆斯·鮑希的怪誕作品。」
我和母親同住在我們家的老房子里,這是一幢建於20世紀30年代的平房,位於博因城堡的市郊。這樣安排是因為我可以照看母親,她不僅要忍受寡居的寂寞,還備受疾病的折磨。這座房子還是我的辦公場所:依蘭·波維,考古顧問。這是我在該地區的大本營,我的工作大多是在這裏進行的。
菲尼安從眼鏡的橫樑上看著我。
他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瞥了我一眼。「他這回說了些什麼?」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你很想讓我陪你參加約瑟林·科魯家的晚會,是嗎?」
「一塊長方形的沼澤孤零零地坐落在那裡,被肥沃的草地包圍著。從空中看,它一定像絎縫被上的一塊污漬。」
我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儘管帶著濃濃的酒氣。九_九_藏_書「特雷諾先生,這就是你的處事風格嗎?半夜三更給人家打恐怖電話?我真不敢恭維。」
我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網站。網站上列舉了一些墓葬品,包括人類和動物的遺骸。墓葬的時間是新石器和鐵器時代,地域橫跨整個歐洲北部。我滑動滑鼠,瀏覽各種各樣的發現:罐、斧、皮斗篷、琥珀珠、牛骨和角;在乎自己的外表是人類顯著的特點,有關證據比比皆是——一隻羊毛髮帶、一頂網狀軟帽和一把梳子。然後,我在網上看到一件怪異的事情。在丹麥的俄斯特洛普發現了一位年輕的女性跟天鵝的骨骼葬在一起。凱爾特人相信天鵝是能夠穿越陰陽兩界的生靈,可能是因為它遊離於陸地和水上,跟沼澤很相似。
「或者仍留在她的子宮裡,」我還沒有讓那位病理學家解釋他所使用的「後代」這一術語呢。胎兒身上的傷口可能說明它是被鏟斗從莫娜身上挑出來的。
「我不知道是否有暴力證據,」我說,「我們只好等待明早的屍檢了。」
「你說別人沒想到你會那麼快出現在紐格蘭奇。你不是告訴我你要去觀看冬至奇觀嗎?」
我到家時都快半夜了。打開廚房的燈,我發現冰箱門上有一張黃色的「即時貼」便條。我母親和我父親一樣,喜歡在房間里到處貼便條。然而,這些便條總會引起我對父親的痛苦回憶。我把便條揭下來,上面寫著:「我們都吃過了,波兒和我。」
「不是在現實中,而是畫像,在教堂或石板墓中見過類似的東西。」
但是,當我了解到上面我所讀過的人在被沼澤沒頂之前,均受到他人的摧殘,我由輕率的調侃變得嚴肅起來。有的被人勒死,有的被人用棍子活活打死,有的則被屠殺,至少是死於上述三種暴行之一。有幾個被認為是大辟對象,而非人祭。無論如何,他們身上都帶著無言的證據,訴說著在北歐沼澤邊緣生活的人們命運的多舛,凄慘的命運定會使漫漫寒冬更顯蕭瑟。
坐在扶手椅上的亞瑟鼾聲如雷。就在剛才,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還給我們講述他年少時如何在博因河裡捕到一條大麻哈魚,現在卻打起盹來。他對紐格蘭奇的發現絲毫不感興趣。提到那條河無非是他沉湎於回憶過去的一個借口。
「嗯……你說屍體原來位於地表以下約一米半處。這個深度對你所希望的史前來說太淺了。」菲尼安在考慮沼澤的生長速度。「如果你的理論成立的話,莫納什沼澤一定有五千多年的歷史,應該比現在深得多才對呀。」
「不是,是石雕。」
霍拉圖又叫了起來。不知是什麼原因,它顯得躁動不安,結果,我也變得不安起來。在我們看來,夜間狗叫似乎不同於白天狗叫。這也許是一種返祖現象,最初人類與犬類同居一穴,目的就是想換得它們的守護。
「你需要的可不只是我父親的奇聞趣談。」
「嘿,咱們在你回家的路上小酌一杯怎麼樣?」
這時,菲尼安回到房間里。
先前的憂鬱彷彿像詩里寫的雪花一樣,悄悄地潛入我的心田。弗蘭一席口無遮攔的話卻令我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轉。
「表現不錯,」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摟著我。
我報以燦爛的微笑。
「我早就料到了。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我收到了一份聖誕晚會的請柬,邀請兩個人去都柏林做客。我想讓你陪我去。」
「大約八十具。」
「就是下禮拜一晚上!」是我和弗蘭約好一起吃午飯的同一天。
客廳的電話鈴響了,菲尼安說了一聲「失陪」就離開了房間。
菲尼安把拐杖遞給他,扶他站起來。貝斯從沙發上爬下來,跟隨亞瑟離開了房間。
「恐怕是嬰兒,我想我以前見過類似的東西,最近也見過。」
「是的,我在為美國的考古雜誌《發掘》進行第二次採訪,這本雜誌要做一個特寫,是關於愛爾蘭從事考古的職業女性的。他們要在日落時把我們召集起來,主要是為了照相。」
「大多屬於鐵器時代。」
「說得有道理。但是,依蘭,到底有多大的可能性?咱們先粗略計算一read.99csw.com下。」他坐回到扶手椅上,舉起一隻手的小指,放在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間——一個他總結時慣用的動作。「愛爾蘭一共發現了多少具沼澤屍體?」
弗蘭是位老年病護士,獨自一人養著兩個孩子。她在前一天打電話給我,安排我倆在聖誕節前共進午餐或晚餐。我答應給她回電話,後來卻忘得一乾二淨。
「不是我,菲尼安,是我父親。其他孩子禮拜天可能會去動物園,而我父親卻帶著我們去實地考察野花。我想我仍然記得其中一些花的名字。」他學過拉丁文,經常在車裡給我們大聲朗誦台詞。
半個小時前,手機的鈴聲響了幾秒鐘,我還以為自己在聆聽清晨的鳥鳴,而沒有馬上起床,然而,等待我的卻是12月里又一個沉悶的日子。這是我把手機鈴聲定為鳥鳴的代價。我摸索著鍵盤,終於按對了鍵,聽到科林在另一頭講話,我立即筆直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在另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來,「你是說扁莖燈心草?」
「完全正確。結圓形草籽的燈心草。我忘記了你對我們的野生植物了如指掌。」
回到廚房時,微波爐發出「呯」的一聲響。我取出比薩餅,放入盤中,往玻璃杯里倒些牛奶,端到客廳去看新聞。我的波兒是一隻黑色的緬因貓,它在我打算坐的沙發上伸著懶腰。我沒有試圖把它從各種墊子上拎下來,而是決定去睡覺。我已經感到疲憊不堪了,而周五可能又是漫長的一天。
「平均年齡是多少?」
這是菲尼安的一貫做法,總是讓人哭笑不得。先是向我發出邀請,然後卻使它顯得像事後才想起來。他在桌前跪下,瞥見我的電腦屏幕上的一張照片,不知為什麼他皺起了眉頭。
「我在新聞上聽說了。跟你有關嗎?」
壁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菲尼安的父親亞瑟正靠在一張離壁爐最近的扶手椅上打著呼嚕,對面是他家的那條高齡金毛拉布拉多獵犬貝斯,它佔據了大半個沙發,正在用不同的音調打著呼嚕。
我閉上眼睛,努力在想自己是否還有其他應酬。很快就要過聖誕節了,大多是些社交活動,或者是合唱,但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除非是非去不可的事情,我都會盡量避免參加。約瑟林·科魯教授是愛爾蘭下議院的獨立黨議員,他還是一位醫生、劇評家和自然資源保護主義者,我當然願意與他們夫婦在家中見面了。與菲尼安同去又可以增添許多樂趣。
「我當然願意去了,」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給你准信。」
書架上沒有相關資料可查,因此,我去查網際網路。有關木乃伊的網站數不勝數。埃及木乃伊總是占多數。有些統計數字是關於沼澤屍體的——在歐洲北部共發現兩千具,其中約一百具已經過放射性碳同位素年齡測定,等等。還有「最受歡迎排行表」,即歐洲沼澤屍體大賽中最具吸引力者。「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看一下參賽選手的情況。首先出場的是漂亮的、留著紅色短須的丹麥人——是的,他就是圖蘭先生。代表德國隊的是頭髮被剃掉一半的時髦少女——溫德比女孩。現在,我們去荷蘭看一下,沃丁戈多,一對無頭男屍正以」荷蘭速度「登場亮相了。最後這位是來自英國的,他可能有兩種身份,但只有一件衣服——是的,他就是林道人,又名沼澤彼得,正在炫耀著自己性感的狐狸毛臂章……」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莫娜也會加入世界木乃伊網站上的這種怪異的檢閱。
「可不是嗎?有趣的是他想挖開這片沼澤地,卻反對我們做幾乎同樣的事情。」
「好了,小夥子,好樣的,快下來!」這隻淡黃褐色大丹犬其實是我父親生前養的,現在卻是我母親的伴兒,能給人一種安全感——但實際上,任何入侵者最多不過是得到個濕漉漉的吻而已。「晚安,霍拉圖。」我關上門,輕聲說道。

「雪利認為這是她生的?」
「你說的話總是那麼精闢。」
「屍體已經被處理過了,你給我滾開。」
「我想是奧哈根警官,他和特雷諾的關係似乎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