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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理應如此。「這很可能只是某種祭祀儀式。時光的確可以倒流。」我的希望再一次被燃起。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有一點可以確定:至少我們不會去追捕殺害她的兇手,除非我們能夠穿越時空。」

「屍蠟……」
「但他不可能拿到開發許可。那裡是世界文化遺址。」
雪利就像講課一樣,他伸出手,對著莫娜的整個屍體比畫起來,「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具女屍,年齡在十五至三十五歲之間,身高約一米四七,由於屍體長期浸泡在酸性厭氧的土壤環境中,因此,具有兩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其一,在軀幹、面部和上肢保存了大面積的皮膚和脂肪組織;其二,皮肉全部變成黑色。然而……」
我從他手裡接過鑰匙,卻想出一個更好的主意。「你聽我說,我會把鑰匙交給我的一個手下,然後,無論我們誰先回來,都能拿到鑰匙。」
「我沒意見。」
我的手機響了。是馬爾克姆·雪利打來的。他已經完成了對兩具遺骸的屍檢,等著見我。
雪利改變了語氣,不再像先前那樣肯定了。「她的表皮已經脫落,但我確信真皮已經完全變成皮革了。今天一大早我就會將切片送去進行顯微分析。相信不久就會有結果。」
「這是個不錯的推理,但是我有一種感覺,這並不是你的真實想法。」
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推門進來,遞過來一隻黃色的信封。「雪利博士,我給您送檢測結果來了。」
「嗯……那就奇怪了。在今天早晨的收音機里,特雷諾似乎對上述情況確信不疑。」
我從蓋爾那裡拿起一個裝有筆記的文件夾、寶麗來照片以及與高速公路測量有關的繪圖,朝著破舊的太平間走去。
「你很可能在想一個人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會遭此厄運,」雪利朝著屍檢台的方向歪著腦袋,「我想理由就在那邊。」
雪利開始往下摘手套。「唉,依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咱們以後再談。我跟別人約好了一起吃午飯。」
「沒了,不復存在了。有一點可以肯定:勒著她的脖子的同時又將她的喉嚨割斷,這是一種殘忍的行為。」
「你了解他?」
「我也是,我已經晚了。」
「事實一,她的身體,」他伸出手,開始比畫起來,「在她死後,屍體並沒有在地面上作任何停留,因為沒有屍蟲滋生的跡象,肌肉和骨骼上也沒有留下任何屍腐動物吞噬的痕迹。」
「嗯,很有可能。不管怎樣,前後顱骨已經完全被侵蝕了。胸腔、脊椎以https://read.99csw•com及下肢的殘留骨骼完好無損,但是因脫鈣而變得柔韌,因此更像軟骨。軀幹的外部保存完好,而上肢保存的完好程度更加令人稱奇,完全變成了木乃伊:皮膚、骨骼、肌肉、韌帶、指甲,甚至是胳膊上的汗毛皆保存完好。」
「我只是感到好奇,馬爾克姆,你是否已經知會警察正式將她排除在近期發生的凶殺案之外?」
「他就是那家電台的老闆。」
「並不只是幸運,對嗎?」
「不是,還有好的方面。女性的子宮通常是最後腐爛的器官。有時候,在潮濕的環境下,脂肪組織能變成屍蠟,莫娜的乳|房就已經變成屍蠟了。」
「對。我們稱這一過程為」皂化「,也就是變成皂狀物質。待會兒我再講。咱們先談分娩。恥骨上有分娩疤痕,如果他們不能確切地證實這一點,至少可以證明曾經有人為她接生過。因此,我認為她死於分娩,或者分娩后不久。我猜想這是她第一次懷孕,也許是私生子。臨盆時她故意躲在沼澤裏面,避免被人發現,然後母子雙雙因暴露而喪生。考慮到她的分娩情況,她可能死於令她筋疲力盡的難產。」
「唉,她看上去經歷了不少磨難。」
我指著屍體盆腔內黏滯的污跡問道:「我想這些是內臟殘留物,對嗎?」
「他在這一片可是個人物。」
「什麼?」
這時候我才開始對雪利的感受有所了解。難怪我不願意直視莫娜的那張臉。似乎那張被毀容的臉也不願意讓我看到。
馬爾克姆·雪利的綠色手術衣、塑料圍裙和斜紋軟呢帽掛在屋裡唯一的掛衣架上,衣架從門上伸了出來。他身著粗呢外套,站在兩個檯子中間。看見我在遲疑,便說道:「在這兒,體液沒有任何危險,冰冷冰冷的。」說話間,他的呼吸凝結成一團團霧氣。我在這兒絕不會脫掉暖烘烘的風衣,誰勸我也沒用。
「因為它並不完全與事實相符合。」
「對沼澤屍體的年代測定的確是一種挑戰,」然後,我又補充說道,「當然了,這種情況你是了解的。」
「咱們去看一眼,好嗎?」雪利把床單蓋回莫娜的身上,我把速寫簿和鉛筆放在莫娜躺的檯子上,跟他一起走向另一張解剖台。
「噢,他是大股東。其實跟老闆沒什麼兩樣。」
上帝啊!她為什麼落得如此命運?她到底做了什麼,才落得如此下場?她到底犯了什麼法?觸犯了哪種禁律?莫娜的結局看上去更像是懲罰,而不是被當做祭祀的犧牲品read.99csw.com。因此,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會有一臉的痛苦。很可能是這樣的,她在被處死之前就被毀容,而不是在死後。這些都說明了她可能生活在鐵器時代。
雪利把手指放進其中一隻眼窩中進行觸摸,我注意到被觸摸的部分並不光滑。「但是,這個地方的傷口並不整齊。這表明兇手在得逞之前曾經用刀尖摳挖過莫娜的眼睛。我意識到他們的目標除眼瞼外,還有眼球。」
「連一根線都沒有留下。我們只有等待技術人員對其年代進行碳同位素測定的結果了。」
「一個小時以前。」
「所以,她要麼是被活埋,要麼是死後立即下葬。」
「是的。」
「是的,我還意識到屍體能夠吸收周圍的沼澤物質,而其實際年齡可能會與測定結果有出入。」
「謝謝你!」他說。他看了一眼手錶。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12點40分。我跟西莫斯·科林約好的見面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了。
我終於明白了特雷諾為何如此蠻橫無理了。惱人的是他竟然得逞了。但眼下我只想更多地了解莫娜及其命運。
「具體時間是什麼時候?」
雪利嘆了口氣。「我昨天把有關情況通知了奧哈根警佐,以供他個人參考。」至此,我對奧哈根是特雷諾的人已經確信無疑了。
「但是缺少衣服或紡織品的殘留物來協助我們確定她的年齡。」
屋裡並排放著兩張解剖台,綉跡斑斑的桌腿被螺栓固定在白瓷磚地板上,許多瓷磚已經不見了,整個地板看上去像個棋盤。每張檯子上的屍骸都蓋著綠色的床單。解剖台上有一對缺邊的燈罩,布滿了灰塵,有盞燈還缺了一隻燈泡。這是一間破舊的太平間,牆皮已經開始脫落,窗戶破爛不堪,沒有一丁點醫院的氣氛,也許是隨著消毒水的氣味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霉臭味,還摻雜著一股發酸變質的牛奶味。
「但是,」他沉思了片刻,然後補充說,「拿最近發現的謀殺受害者的屍體來說,有可能會找到一些紡織物的碎片。如果找到我們面前這具屍體的衣物,就會在很大程度上確定其年齡,但是遺憾的是一根纖維都找不到。」
他聳了聳肩膀,表示並不在意。「你剛才打亂了我的思緒。我正要說骸骨肯定離流水不遠,從而加快了部分骨骼的脫礦過程。」
「噢,是的,很有趣。」雪利回答說。他又回到先前的話題:「儘管胸腔保存完好,但腔內沒有留下任何器官,頭蓋骨,或者應該說顱骨內沒有任何腦物質。九-九-藏-書」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腦殼上比畫著。
他正要掀開床單,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該死!」他小聲罵道。然後大聲喊道:「請進!」
但是,當我的視線從她的臉上轉移到其餘部分時,我的失望卻在加大。大部分身體都不見了,剩餘的部分更像一張蛻皮,就像一種生物從自身軀體中掙脫出去,只留下一張空殼。莫娜頭頂上的幾縷頭髮已經被沼澤化學物質染成了紅色,還算保留了原狀。但是從前額以下,她的臉像一張塌陷的橡皮面具,眼睛和嘴巴都成了窟窿,奇怪的是,耳朵也一樣。下半身的骨骼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肌肉。內陷的胸腔底部露出一截焦炭一樣的脊椎,一直延伸到盆腔。一灘像瀝青一樣的東西粘連在骶骨上,我認為那是內髒的殘留物。依據考古學的分類,莫娜屬於「直肢葬」,因為她的下肢不是彎曲的,是伸直的。但是,一條腿骨只到膝蓋,而另一條腿骨在踝骨以下就缺失了。
表皮的缺失是沼澤屍體的一種常見現象。表皮下潔凈的真皮指尖嵴線過去常常使研究人員誤以為死者生前未從事體力勞動,因此必然出身貴族。「馬爾克姆,你真了不起。抱歉,我打斷了你的話。」
我點點頭。至少,我們打了個平手,雙方都因為低估了對方的知識而感到內疚。顱骨是術語,就是頭蓋骨,這是莫娜皺巴巴的臉上唯一較為平整的地方,我曾一度極力避免看到它。
在我試圖全面理解當前的情況時,雪利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我報以勇敢的微笑。至少,她不只是一具骨骼或一副空皮囊。但是莫娜不會贏得任何有關沼澤乾屍的選美大賽,甚至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
「很可能是沼澤中的水流將屍體衝進了排水溝。」我向他分析道。
「特雷諾還開始用推土機推掉那片沼澤了,」我說,「他好像已經得到了國家博物館的批准。雖然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
「天哪!馬爾克姆……她死得好慘!」
「都有哪些事實呢?」
當雪利掀開床單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敬畏伴隨著些許羞愧。莫娜仰面躺著,一隻手指向她身後一塊斑駁的牆皮。以前看不見的左臂現在正彎曲在身體的一側,左手握拳放在左側乳|房上。右側乳|房清晰可見,略顯扁平,但不失豐|滿,乳|頭明顯,稍稍內陷。乳|頭周圍是斑斑的乳暈。乳|房皮膚上有磨損的痕迹,如硬幣般大小,露出的物質其顏色和密度與牆上的灰泥相仿。
在寶麗來照片成像的同時,奇蘭拿九*九*藏*書起一個帶編號的拉鏈包裝袋給我看。「我認為是有機體,但硬得像軸承鋼珠——你看見了嗎?一共有七顆。」在袋子的一個角上有一些干胡椒粒一樣的東西。他轉動袋子,讓我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觀察。
「因為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紡織物都被沼澤中的酸性物質腐蝕殆盡了,是嗎?」
「正確。事實二,她是被人殺害的……」雪利停頓了一下,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這時候,他內心的情緒才表現出來。「被人殺害並肢解。嘴唇和耳朵被割掉,連眼睛也被他們挖了出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與太平間的溫度無關。
「你看這兒——」雪利簡要地描述了屍體頭部兩側的開口、缺失的嘴唇、扭曲的嘴巴、空洞洞的眼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離屍體更近些。」
「昨晚我住在卓吉達醫院,約當地的一位醫生一起吃晚飯,他也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告訴我特雷諾在博因河谷所購置的財產還不止這些。顯然是從教會購得的。」
雪利走到解剖台中間。「但是值得慶幸的是,與生殖有關的部分得以保存下來,」他伸出一隻手,指著屍體的胸部,另一隻手指著盆腔,「乳腺和生殖器官。」
「是的,她的確死得很凄慘。但是,這些傷口並不是她直接的死亡原因。」雪利又回到他原來的位置,站在屍體頭部後方,托起她的下巴給我看。她的喉部被切斷,腦袋幾乎全部被切下來。「出人意料的是,她是被人勒死的。你看這兒……」他指著緊挨著切口下方皮膚上的勒痕,切口下方應該是耳垂所在部位。「這是繩子留下的勒痕。」
雪利對自己的專業知識了如指掌。英國林道人木乃伊的年代測定就曾出現過大的偏差,研究人員也曾一度用上述理論對該現象加以解釋。當然,如果莫娜與發現她的這片沼澤地年代相同的話,那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但是,如果有人在年代較為古老的淤泥層替她挖好了墳墓並將其下葬,那麼,測定的數據就可能會出現偏差。而且,起碼要等一個月甚至更久,初步的碳同位素測定結果才能出來。
「他還計劃在莫納什建一個酒店,對嗎?」
「這些身體的部分得以倖存。」
他微笑著說:「彼此彼此。我還要去卓吉達警局去備案一個正式的報告,通知他們停止進一步的調查。下午幾點再碰頭?4點可以嗎?」他把手套扔進塑料垃圾桶里,從口袋裡掏出太平間的鑰匙。「或者我把鑰匙留給你,也許你想早點回來畫點什麼。」
「當然大九*九*藏*書了。因為子宮尚未恢複原狀。她分娩后不久就死亡了。」
我們離開太平間時,我又想起特雷諾,心裏很煩。但是,跟他鬥氣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採取有效的法律措施不讓他得逞。最讓我惱火的是繆里爾·布蘭敦。她作為一名公務員,不僅沒有盡到捍衛文化遺址的職責,反而為危害遺址的勢力大開方便之門。可是,她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如此剛愎自用呢?
聽他的口氣,莫娜儘管有著一些缺陷,仍不失為一具完好的標本。
雪利走到那張光線較亮的解剖台前,台上躺著那具較大的屍體,上面覆蓋著綠床單。他戴著乳膠手套,伸出一個手指,示意我過去。莫娜的屍體第一次完整地呈現在我面前。
毫無疑問,所有的這些傷口邊緣都有一種非自然的、被切割的痕迹。我試圖用速寫的方式使這種效果躍然紙上。
「好像是。」
「遠比你想象的要多,」雪利說,「但是咱們先揀重要的做,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我最初以為莫娜的眼瞼和嘴唇在屍體被保存之前就已經缺失,這在自然木乃伊化的過程中是很常見的。但軟骨腐爛的速度較慢,事實上在沼澤環境下,軟骨能夠很好地保存下來。因此,耳朵的缺失是個謎。你會注意到兩側的耳屏(即耳道外面的小耳垂)完好無損。這使得我更加疑惑不解了。為什麼單單隻剩下這一點軟骨沒有萎縮呢?經過一番仔細檢查,我發現了傷口,莫娜的耳廓即耳朵的主要組成部分被人用利刃割掉。嘴唇也不例外,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樣。」
「嗯,有沒有可能是種子?」
「是動物、蔬菜還是礦物?」
「全部?」我突然插話。我對莫娜屬於早期人類的看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屍體皮革化的程度越高,降解的速度就越慢。
「那是子宮嗎?」我俯下身子,懷著極大的興趣,進一步進行檢查。我看到雪利在一塊烤餅大小的有機體上所做的一個切口。「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
「是的,是河谷調頻。」
「要麼是被腐蝕殆盡了,要麼是她下葬時就是赤身裸體。」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兇殺。我不知道以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比這更離奇的事情都發生了,」雪利冷冷地說道,「你剛才說今天早上在收音機里聽到了他的聲音。我敢肯定是地方台。」
我沿著解剖台往前挪動,強迫自己去檢查莫娜黑色的面部:活像《驚聲尖叫》里的恐怖面具,還有一縷淡黃色的頭髮。我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
「什麼?」這個特雷諾總是讓我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