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你一點都不見老。」輪到我說一些陳詞濫調了。事實也的確如此：除了她的紗巾有點縮水外，現在看上去，阿洛伊修斯修女和我當年在她的班裡上小學時沒什麼兩樣。她戴著巴蒂·霍利角質鏡架和無可挑剔的假牙。

「4點正。不能早，也不能晚。」

「我們有個組員已經打電話通知她們了，說我們將在某個階段登門拜訪，找與特雷諾接洽的那個人談談話。」

7點鐘的彌撒結束以後，我們唱詩班留下來參加頌歌排練。吉莉安·戴拉亨蒂因為感冒沒來，接替她彈管風琴的是戴眼鏡的阿洛伊修斯·麥克尼爾修女，她是仁慈教團的一名成員。博因城堡好幾代學齡兒童都是她教出來的。有少數幾個修女已不再教書了，她們的修道院如今變成了旅館，但她們仍住在鎮上。

我步行回家。我決定不把車子開回家，開著一輛沒有車窗的車子非把我凍僵不可。我終於明白紐格蘭奇修道院的修女們終生所致力的事業了。我想這也許就是她們最初獲得封地的原因吧。

「是的，我知道，但不是現在。我想見到你本人。明天怎麼樣？我知道明天是禮拜天，可是，我明天晚上正好要去你那一片地方。」

回到家，我發現一條留言在客廳的電話應答機上閃爍著。留言人操略帶美國味的多內加爾口音，自稱是卓吉達警局的馬特·格拉格探長，急於讓我用電話跟他取得聯繫或者親自去見他，而且是越快越好。

「我知道她們是誰。你為什麼需要跟她們聯繫？」

「你是受紐格蘭奇訪問中心指派前去檢查女屍的考古學家嗎？」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地上有零星的霜。當我從博因城堡出發時，淡藍色的天際僅飄著一絲浮雲。行駛了十分鐘后，我下車重新加固了先前貼在車窗上的透明塑料膜。仰望天空，才發現那一小片浮雲其實是近滿月的月華。如此之薄，像是要被天空融化似的。我深吸了一口涼涼的、陽光普照的空氣，內心對新的一天的到來充滿感激，前一天的夢魘終於鬆開了它的利爪。

「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

「聖瑪格麗特教堂。」電話里傳來優雅的女低音。聽不出對方的年齡。

「不是，我想那個地方正要出售。」

她笑了，喉嚨里發出一種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嘲諷我剛才所說的話。「您打算明天什麼時間談？」

但是沒有九*九*藏*書任何線索可以和特雷諾被殺有關聯。

我想說：「好的，夫人。」可是對方已經掛了，否則，我會顯得很狼狽。

「在目前的情況下，但願像我們所期待的那樣。」

「這可不是一個閑聊的話題。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不是，嬤嬤，主要是與一個考古現場的保護有關。我得承認自己純屬好奇。」

我們跟在他們身後慢慢地往下走，我瞅准機會向阿洛伊修斯修女提問：「嬤嬤，我想知道您是否熟悉我前幾天剛剛聽說的一個修道院，叫做『紐格蘭奇修道院』，是個靜修的場所。」

「冬季訪問中心的閉館時間是5點。」

她停下來，靠著我的手臂尋思著。

我沒指望向什麼人問路，但動身前我查看了一幅米斯郡的修道院分布圖。圖上的紅山山樑上標著一個十字，我認為它代表紐格蘭奇修道院，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指著圖上的線路，計算了一下行程，我差不多快到了。

他的話的確藏著幽默感。「探長，如果是這樣，我就按你說的做。」我說。掛了電話后，我又撥了一個電話。

「我爭取4點半左右到那兒。有件事情想拜託你：你有沒有紐格蘭奇修道院的號碼？那兒的修女把地賣給了——」

「是的，這些也由看護婦負責處理。我不知道她們是如何避開有關另一方面的教會法規的。但是她們確實做到了。」

我告訴他我們在特雷諾的嘴裏發現了冬青。

事實上，我還沒向她提問。「事情沒那麼簡單。在電話里解釋需要花些時間。你看有沒有可能我們見見面？我明天可以去拜訪您。」

「紐格蘭奇修道院教團參与的是什麼類型的醫院？」

「噢，依蘭，快別這麼說。」她忸怩地笑著。

「是的。那件事太可怕了。我們的確把莫納什和其他幾塊地賣給了他。這是你想要的回答嗎？」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才是說蜂巢？」

「可是，我怎麼——」

「我認為她們與莫納什酒店開發有關，我想看看——她們能否在下一步動工之前允許我們對現場進行勘測。」

「天哪！抱歉，我不該問你剛才的問題。哦，讓我想想……許多民間故事都與冬青有關。例如，冬青樹發出葉子遮住聖家，幫助他們逃過希律王士兵的搜索，從此，冬青就變得四季常青了；耶穌的荊冠是九*九*藏*書用冬青枝編的，原本白色的漿果被他的血染紅。還有些迷信的說法，據說它能給男人帶來好運，就像常春藤能保護女人一樣。處|女們在聖誕節平安夜會將它們掛在床的四周，以免晚上做噩夢……」

「那為什麼不登門拜訪？你可以親自問問她們呀。」

「我就是。傑拉爾丁·卡皮翁修女，你是哪位？」

「我注意到弗蘭今晚上沒來。」她們仍喜歡密切注視著我們。

我們又停下了腳步。這位年邁的修女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不會是把社會上的犯罪又怪罪到宗教團體的頭上了吧？」

我離開布魯克菲爾德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情比來的時候要好多了。酒起了一些作用，而且，菲尼安對我的關心也使我倍感欣慰。再者，從專業角度上講，有文獻記錄證明，在莫納什還發現了另一具沼澤屍體，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可以憑此證據挑戰繆里爾·布蘭敦對莫納什考古意義的否定。

我們走下最後幾級台階，來到鋪了地磚的走廊。看到那兩個男人倒退著穿過迴旋門，進到教堂里去了，連同他們所抬的重物都看不見了。

「我現在高興了吧？你是什麼意思？」

「討論地形勘測，可能的話，還要進行現場發掘。」如何說得巧妙一些？

「你不明白，菲尼安。如果她們參与了酒店開發，我們也許可以勸說她們暫停一段時間，直到對莫納什進行適當的調查。那樣就幫我們省去了走法律程序的麻煩。」

我看了一會電視，但沒什麼東西能引起我的注意。因此，我決定早點睡覺，這樣有利於健康。我也用不著給自己做吃的，因為，在城裡購物的時候，我吃了點零食。睡覺前，我把第二天約會穿的衣服都找了出來。選定了羊絨圓領套頭衫、灰色的褲子，還挑出一件深紅色的亞光皮夾克與我10月份買的手袋相配。當時是我和弗蘭在蘇格蘭的盧卡圍城度假的第二周。最後，我要檢查並堅決不讓波兒睡在我的房間里。我想睡上一宿覺，不被任何人打擾。

但是當我在莫納什附近駛離主路時，周圍卻變得格外陰鬱。究其原因，不外乎12月里短短的冬日加之沿博因河飄著的紗一樣的薄霧。氣溫亦驟然下降。汽車的加熱裝置和呼啦啦地透過塑料膜灌進車裡的冷風展開搏鬥，結果勢均力敵，潮濕拂面的空氣只是略佔上風。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當九九藏書我駛入帶門柱的車道查看地圖時，已感到冰冷徹骨。

一開始我還以為探長給錯了號碼，但那確實是這個修道院的準確名稱。「麻煩您，我想找院長，嗯，卡皮翁院長。」我顯得有些慌亂。院長也好，修女也好，我以前從未跟她們打過交道。

「呃——3點鐘？」

「就是說你們資料庫里有她們的電話號碼嘍，那麼……」

「波維小姐，我是警探，放心吧，你不會有任何麻煩的。」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我懷疑她們對這件事是否有發言權。」

「然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嬰兒會被送人收養嗎？」

「是的。她今天晚上上夜班。」

「這一陣子，你一直被這個紐格蘭奇修道院困擾著。現在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格拉格小聲咕噥了一句，然後很快地讀出一個號碼，「我想你知道該找誰談，是嗎？」

「任何一個人忍受病痛的折磨都是殘忍的。而對像你父親這樣的人則更顯得殘忍。」

放下頌歌夾子后，我去跟阿洛伊修斯修女交談並陪她走下樓梯。樓梯很窄，只容得下我們兩個人並排往下走。

「就在斯萊恩和卓吉達之間。」我補充說道。

「請問有何貴幹？」

「過去被叫做婦產醫院，」她說，「或者叫產科醫院。但是，這些看護婦所護理的是富家女。」寒風灌進走廊里，我們呼出一團團霧氣。到外面的門虛掩著。阿洛伊修斯修女向我投以憤世嫉俗的一笑，這對她來說是不常見的，「富裕的天主教徒都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女兒生下的是私生子。」

「你跟她們談過嗎？」

「幾點？」

「依蘭·波維，我是一名考古學家。」

阿洛伊修斯修女捏了一下我的胳膊，「啊，是的……」我們繼續沿著光禿禿的樓梯往下走。「紐格蘭奇修道院都是看護婦，是個歷史悠久的看護教團。也是一流的。我想她們的母院就在都柏林或附近的地方。但是，她們要離開那兒啦。我想她們當中也沒幾個人會留在那裡。」

「英國有在蜂巢周圍擺放冬青的傳統……」

轉瞬間，那東西煙消雲散了，只留下我，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確信自己瞥見了一隻怪異的有翼昆蟲，長著蝎子的爪和一張嬰兒的臉。

「是的。因為人們相信，在聖誕平安夜裡，蜜蜂會嗡嗡叫著慶祝耶穌的誕生。據說是是遵守第一百首讚歌第一行的規九-九-藏-書定——『為主發出愉快的聲音』。」

「嗯，說實話，我不知道。」

「您說另一方面是什麼意思？」

但是，過了不足半小時，我就醒了，渾身被汗水濕透。心臟怦怦直跳。肯定有個東西將臉放在我的臉上，它沒有呼吸、沒有體溫也沒有味道——黑暗中在你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爬上來，只要我動一下，哪怕只有一根頭髮絲的距離，都會碰到它，接下來的恐懼感是我這顆怦然直跳的心臟所承受不住的。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斃，反正它要吞噬我。我屏住呼吸，把手伸向電燈開關。

我看了一眼手錶。我想去進行聖誕購物。今天晚上7點的彌撒結束后，我們還要排練一次頌歌。

「有必要的話，我說服他們等著我倆。」

「早期的基督教會不太喜歡冬青：古羅馬的人們在慶祝農神節時使用冬青，用以驅邪；信奉德魯伊教的凱爾特人懼怕冬青，通常把它與太陽神聯繫在一起，因為在冬季光禿禿的森林里，冬青最搶眼。他們還相信冬青的漿果是女神的經血。我想想……」

「人家不是故意的，探長，」我嗲聲嗲氣地說，「可是我確信你一定想儘快展開調查。」

「嗯，這的確很有趣，嬤嬤。謝謝你。」

「是的，太令人難過了。」她說，「像我這樣的人還在忙忙碌碌的。除了常見的疼痛，哪件壞事你能放得下？人家常這麼說。」

「我知道您將對它未來的開發起到一定的影響作用。」

「嗯……我6點必須到斯萊恩，我還約了一個在紐格蘭奇訪問中心的工作人員在去斯萊恩的途中見面。我想我可以略微早到一會，把事情辦完，然後在那兒等你，你看怎麼樣？」

菲尼安沒有把故事跟我頭天晚上的遭遇聯繫起來。一時間我內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感，但不久，我就把它看做純屬巧合。

「你未免太著急了吧？」

當我們下到一個樓底平台時，看見兩個男人由儲藏室里出來，抬著一個真人大小的石膏塑像。從塑像腦後的穆斯林頭巾、黝黑的面部輪廓和他手上拿的薰香爐，我判斷出他是東方三賢者之一，巴爾薩扎。他們將要把塑像安裝在柵欄裏面。我們把他們讓到前面。當兩個人費力地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巴爾薩扎跪著的姿勢使他顯得好像是飄浮在半空中而根本不需要兩個抬他的人的幫助似的。

「可是，我們談話的目的rｅａd•９9cｓw.ｃoｍ是什麼？」她冷冷地說。依蘭，不能失去她。

「是關於莫納什沼澤的事情。我想你們把它賣給弗蘭克·特雷諾了，是已故的弗蘭克·特雷諾。」

我決定撥打格拉格留給我的號碼。他真的接了，嚇我一跳。我本來只打算留言給他。

菲尼安和我互道晚安。然後，我開始找紐格蘭奇修道院的電話號碼。可是查號台卻說沒有有關登記。

經常有人對父親的病情發表這樣或那樣的評論，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背後還有一個事實，那就是許多人都覺得認識我父親，因為他曾經在一個上演時間很長的電視連續劇中飾演一個和藹可親的店老闆。正是出於為大眾服務的理念，他才決定重返舞台。然而，有一天晚上，他正在扮演《等待戈多》中的弗拉季米爾這一角色，他忽然宣布：「我忘了台詞了！」然後便陷入沉默。直到落幕，觀眾都以為這是劇本的一個組成部分。從此，父親再也沒有登台，因為沒有哪家公司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如果她們同意見我，我會在修道院呆多久？「比如說4點到5點之間。」

但我還是先給菲尼安打電話。「還記得我們討論過『封地』嗎？我知道紐格蘭奇修道院靠提供哪些服務來換取封地了。」我告訴他阿洛伊修斯修女說過的話。

「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了？我仍然懷念他在電視上的樣子。」

「不允許修女充當助產士或從事與婦科有直接關係的工作。其他教團收容那些開始『顯懷』的女孩子，只是向她們提供隱私保護條件。分娩要在普通的產科醫院進行。我只能猜測是因為看護婦對社會的影響使得她們能獲准看護懷孕的女孩子，直至其生產或包括其生產。」

我還真的需要他最後推我這一把。再說，明天是禮拜天，我也沒有其他約會。我可以先拜訪修道院然後開車直接去卓吉達警局。

「修道院院長。她的名字叫傑拉爾丁·卡皮翁。有人告訴我不要找洛希修女，她掌管修道院的財權，顯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太有趣了！你現在高興了吧？」

「我們都一樣，依蘭。現在是一種趨勢了。他們不想讓我們參与教育或者醫院了。」

「你指的是失憶，是嗎？」

「它提醒了我，我很快就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發出愉快的聲音。」

嚴格說來，是「濕地辦」委託我去的，但就此跟他爭論沒有意義。「是的。你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