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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那種事就真的那樣糟糕嗎?我心裏想著,把衣架掛在衣櫃的橫樑上。從真正意義上講,那一刻兩人才真正彼此屬於對方。如果雙方忠貞不渝的話,他們將永遠屬於對方。然而,其他保證就談不上了。
我從辦公桌頂層抽屜里找出一隻牙刷,在骨刻表層輕輕地刷動,清除掉大部分覆蓋物。我又從同一個抽屜里找出一隻牙籤——另一件對考古學家具有不可估量價值的工具,剔除骨刻溝槽里的塵垢。我一邊清理,一邊思考著對該物品進行斷代的困難性——倒不是其確切年代,因為碳同位素測定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而是其用途。例如,它是否是一件傳家寶,在最後與莫娜一起被葬入沼澤地之前,是否已經流傳了一段時間了?連莫娜自己的大部分骨骼都被沼澤酸性物質熔化了,這件物品為什麼會跟緊緊攥著它的手一起被保存了下來?
「我不知道。」一邊吃飯,我一邊把自上次我們倆分手后發生在我身邊的一樁樁事情講給她聽。「顯然,我翻開了一塊石頭,下面露出了醜陋的東西,」我總結道,「但是,在最近幾天里,我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或者聽到了什麼,從而讓它感到不安?」
我將骨雕翻過來,發現底座下面挖有一個孔眼,孔眼處形成小小的骨質拱洞。我拿起皮條,發現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其穿過孔眼。
「跟其他老年痴獃的老人沒啥兩樣。」
「下回再說,好么?我要告訴你的是,從現在到平安夜,他必須採取一些行動,否則,我跟他的關係就到此為止了。」
「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心神不定的?你怎麼了,依蘭?」
「她們中的一個就住在我們護理部。我是說,一個病人。」
「禮拜六我上夜九*九*藏*書班,如果到時候她心神健全的話,我會盡量給你安排在第二天。」
「不去。我想幾年前從她們的海外佈道團一下子回來好多人,當時加百利修女正要搬出修道院,大多數是年輕修女,我想,她可能都不認識。」
「最好是我在場,也許是下周一。我要找她去談談,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有人來看望畢竟是件很稀罕的事情。」
幾乎所有的腦袋都轉向我們,因為弗蘭把最後一個單詞說得是那麼的津津有味。她總能潛意識地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對象,來發泄一下對前夫的不滿。
「不客氣,我當時正穿著白罩衣逛音像店。」她說著,一邊追了出來,「我們什麼時候聊聊你和菲尼安的事情?」
「嗨,過來。」我沖她耳語道,她只好湊近了聽我說話。當她靠近我時,我吻了一下她的面頰。「謝謝你送我禮物。你太可愛了。」
我不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博因城堡參加演出的瑪麗·瑪格麗小姐是否也對自己的外表很在意。但是當時與現在不同,現在選擇的餘地太多了,而當時她也許只能寄希望于唯一一件漂亮合身的裙子。那我的曾外祖父呢?他會擔心什麼?不是他的穿著,除非他的西裝已經很破舊了。他也許會希望步行送瑪格麗小姐回家。不,她住在賽爾布里奇,乘馬車至少要兩個小時的路程。她當晚肯定要在博因城堡過夜了——當然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她會跟家人的朋友住在一起。當樓上的人們熟睡的時候,他們倆也許會在樓梯口擁抱。擁抱,親吻……還有呢?他們會不會挑起彼此的慾望,然後他們又各自壓抑自己的激|情,告誡對方那樣做會有失尊重,應該堅守童貞直到洞房花燭https://read.99csw•com夜?
我的辦公桌上放著奇蘭送來的塑料袋。派吉很早就離開辦公室為聖誕節採購去了。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工作都被放到一邊,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誰都懶得管它。如需規劃和專心致志,要等新年過後再重新開始吧!
清理結束后,我數了數,一共有十條平行的溝槽環繞著骨刻,並與一條單獨的溝槽交會,後者從底部一直延伸到平滑的錐尖,整件物品像一朵未打開的蘑菇傘蓋。我對此類工藝品的設計圖案頗為熟悉,甚至無需查誣。但令我備感興奮的是,幾分鐘后,我把手裡的物品與一本關於博因河谷的書里的一張插圖進行對比,在墓道中發現的祭祀用品中有一件約二十五厘米長的石雕男性生殖器,其微型複製品就跟莫娜葬在一起。
我的回答卻近似耳語:「弗蘭,我知道你剛才去哪裡了。我也的確有理由相信奧哈根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一些痛苦。但是,要說他就是那個殺人狂,我不敢苟同。」
「你對什麼反應遲緩?」
我驚詫不已。我終於找到莫納什與隔河相望的布魯·納·波因尼之間、莫娜與建造紐格蘭奇的新石器時代人之間的直接聯繫了。我本來幾乎已經對莫娜的年齡不抱任何希望了,現在這個問題又再次被提了出來。
「現在跟我說說你和狼人……」
我坐在轉椅上,打開包裝袋,幾張起保護作用的柔軟泡沫塑料將皮條和雪利從莫娜手中取出的骨製品分開。那件骨刻——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件工藝品——其尺寸和形狀與一隻加長口紅相當,上面黏附著一些乾燥的土壤,但我依然看得出其表面有縱向凹痕,一端扁平為底座。我一開始還認為它是一塊棋子。九-九-藏-書
弗蘭嘆氣。「好吧,那麼就是紐格蘭奇修道院的鬼魂——嗚!」她擺動著雙手,做幽靈狀。
「我不認為加百利跟這位女上司意見一致。哎,你自己幹嗎不去問問她?我可以安排你去見她。」
星期天是聖斯蒂芬日。僅僅提前了一天,還是不理想。但我不能再給弗蘭施加任何壓力了,因為,其他時間她不值班。
「可是院長……?」
「補給艦漂走了,剩下的這個就擱淺了唄。活像個外星人,連皺紋都不比他們少。」
「她……每天都呆在那兒嗎?」
女服務生拿了我的信用卡去結賬,我閑著沒事,決定將弗蘭送我的禮物打開。一開始,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後,我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微笑。她送我的是六盤裝的一套鄉村音樂CD——從艾莉森·克勞斯的《聯合車站》一直到鮑勃·威爾斯的《鄉村花|花|公|子》,對我來說,可是正中下懷!雖然這套CD更接近聖誕鄉村音樂,在節日期間,我可能不會買,但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而且,相當重要,因為我倆重歸於好時,她曾驚詫於我被「皈依」到鄉村音樂的門下,就好像我被某種邪教洗了腦一樣。我跟她解釋說,即使是各種各樣的教會,那也應該是自由和寬容的,可是我的觀點卻等於對牛彈琴。即便是搖滾樂評論家對另類鄉村音樂好評如潮時(我曾經試圖引導她去喜歡怪異的《美麗家庭》,但未能得逞);或她的偶像喬治·克魯尼用歌曲《老兄,你在哪兒?》製作懷舊主打影片時,她也不為所動,死活不承認那是電子迷幻凱爾特音樂。
女服務生把我們的飯菜端上來了——熏三文魚和百吉餅圈抹奶油乳酪(她的),鱷犁和對蝦沙拉(我的)。
「怎麼read.99csw.com幫?」
「天哪!依蘭,誰在威脅你?」
「我並不感到奇怪。」我說,發現自己還能微笑。「但是,說正經的,她們真的有點不對勁,好像總是躲在陰影里;現在,突然間被扔到光天化日之下,她們想做的無非是扔掉雷達屏幕,也就是她們的面具。」
「你確定她就是看護婦——」
「我懷疑是奧哈根。」弗蘭想了一會,說道,「首先,他一直在阻撓調查,你很可能已經讓他跟格拉格反目成仇了。除此之外,他聽上去就像個不折不扣的壞蛋。」
我倆點了菜,又繼續聊家庭瑣事。可是,我發現自己離話題越來越遠,最後換來的是弗蘭不滿的眼神。
我看看表。「都已經2點了,我得去取今天晚會上要穿的衣服。咱們走吧。」
還要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我的確不願等那麼久。「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能早一點跟她談談。」
我沒想到這麼晚才忙完工作。我推開衣櫃的推拉門,想為自己挑選今晚參加科魯家宴要穿的衣服。我對服裝比較隨意,退一步說,今天可能是《卡門》中的吉卜賽女郎,第二天就有可能是《城市》中的權利經紀人。我就像一條變色龍,我喜歡把身上的衣服跟自己的情緒甚至是周圍的環境搭配起來。有時是精心設計的(比如聖誕爆竹的穿著效果),有時卻是純屬偶然(比如我去拜訪修道院時,我的穿著和卡皮翁修女簡直「一模一樣」)。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而且是越快越好。「什麼時候?」
「我一直以為一個負責看護的教團一定會看護自己的老年同伴呢。難道不是?」
「我是不會讓你輕易溜掉的。」她說,「我先去躺洗手間,等我回來再聊。」她說了聲「抱歉」,起身去廁https://read.99csw.com所。這樣我就有機會埋單,也用不著跟她爭執不下了。弗蘭總以自己的獨立為榮,任何侵犯其獨立的行為,哪怕是再小,都會被她視為可疑之舉。其實,她看似尖刻的外表下,掩蓋著慷慨大方、保護他人的天性——因此,任何一個人,只要在她看來對我不夠好的話,都會遭遇她凌厲的攻勢。
「我想我得了反應延遲症……」
這時,她回來了,服務生拿著收據和我的卡也回來了,我付了小費。為了制止弗蘭的抗議,我起身要走。「賬都結了。」我說。
莫娜是被別人用她自己的項鏈勒死的。這件骨雕當時就懸挂在那件項鏈上——直到鏈條崩斷。不知為什麼,她在臨死前的痛苦中把項鏈墜死死地抓在手裡。那麼,這究竟是一個絕望的女人為扯斷她脖子上的繩索而死抓著不放,還是她故意要把這個生殖器形狀的骨雕帶入墳墓?
「死亡威脅。」
「噢,是嗎?照你這麼說,馴鹿也會飛了?」
「紐格蘭奇修道院的其他修女還去看望她嗎?」
「我可以幫你多了解一些對方的底細。」
我倆歷來是一對看似不可能的朋友。還是孩子的時候,她總是認真地梳理她的芭比娃娃,而我總在石頭下面東戳西捅,尋找爬蟲。十幾歲時,弗蘭已經出落成一個長腿玉面的美女,書包里藏著網眼褲|襪,準備在回家的路上穿;我卻變成一個前拉菲爾派的小仙子,做著海洛薇茲似的白日夢,神魂顛倒地迷戀著菲尼安。不久,我們因為選擇了不同的事業而各奔東西。當我回到博因城堡居住時,我們又開始重敘舊誼。
「是的,她來自安提亞克的聖瑪格麗特修道院。她每天都讓我想起這些事實。」
「謝謝。我擔心的不是誰掏錢買單,而是你和那條披著狼皮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