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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什麼意思?」
「錯。他這是為自己尋找不在現場的託詞。他肯定是以為屍體不會那麼快被發現。這樣死亡時間就更難確定,也許會包括他敲受害者大門的時間。因此,有幾方面的原因可以證明他不可能是兇手。」
「再看這個……」他用圓珠筆指著一個人形,「我認為那是個無頭畸形。這是典型的患腦積水的頭顱突起胎兒。顱骨大面積增加,沒有頸部,下頜與胸部相連,所以,看上去,眼睛和嘴巴似乎長在身體裏面而不是頭上。那兒有一個美人魚,她的腿並在一起,這種現象叫並腿畸胎。她的手也呈蹼狀……」
儘管我大吃一驚,但我沒有表現出來,儘管理查德很可能覺得我的反應有點奇怪。
格拉格仍在堅決維護自己的立場,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他讓步。
如果理查德的推理正確的話,那麼中世紀的書籍、圖表和石雕所描繪的想象中的人種實際上是畸形胎兒的真實紀錄。這些胎兒當年或者是被丟在雜物間的角落裡,或者是被關在籠子里從某個村莊帶走。
「不要,謝謝。」他在翻看著我帶菲尼安回家那天晚上擺在工作台上的照片。「這些照片是哪兒來的?」
「那也有可能是他的同夥。」
「當然。如果你認為這有利於歐洛克的案子的話——襲擊行為大約發生在今天下午3點鐘,也就是歐洛克離開你們小型聚會的時間。」
「你會去跟他談談嗎?」
我當時多麼想擁抱一下母親,當然,不會當著理查德的面。
我從他手中接過照片又看了一遍。「但是一般認為獨眼畸形、無頭畸形、狗頭畸形——出現在生活在歐洲以外的人種中。」
「是的,我想我們都要去。也許應該排一個時間表,不要在同一時間都擠在他那兒。」
理查德從照片上方看著我。「嘿,姐,我得說你拍的這些東西確實讓我著迷,而且我相信我的同事們也會喜歡聽到這些內容,你能不能把這些照片和有關這些門口的信息發到我的郵箱里?」
「去特雷諾家?為什麼?」
「你們這幫人學會小心翼翼地用詞了。你說那『幾乎』是他唯一站得住腳的說法。你告訴我他有沒有別的說法也是成立的?」
「確實是這樣,但我還是希望明天抽空去看看爸爸。」
「說正經的,依蘭,關於帕迪回家過聖誕的事情……我今天一早就跟媽媽談了。」他竟然對父親直呼其名「帕迪」,我從沒有這樣做read.99csw•com過。難道他現在做通了母親的工作?「我想她不會讓他明天回家過節。」
「好主意。那樣會讓爸爸更高興。」當然,我是在撒謊,因為爸爸已經沒有高興的能力了。我也用不著跟理查德明說。「現在,」我說,「關於這些雕刻你剛才說什麼?」
「她也非常擔心你,她說你這個禮拜很艱難,需要休息一下。」
「並指包括好幾種手部畸形,最嚴重的就是這個人所患的……」他指著那個長著雙鰲而非手的人。「這類畸形有好幾種名稱:裂手、手裂或龍蝦爪手畸形。醫學術語中經常會出現動物名稱。浮雕的製作者很可能試圖通過對不同動物進行比較來表現各種畸形,力爭使它們具有某種含義,我想是這樣。這兒有一個很好的例子——獅頭人。我認為他患有佩吉特式病,頭骨後來會擴大變厚,患者會非常痛苦。這個長得像章魚似的東西是一對連體雙胞胎,面部粘連在一起,形成特大號的頭顱,上面還有向外的第三張臉,這些不是八條腕足,而是雙胞胎的四肢。」
「打住!」我說,一把把孩子抱起來,他在我懷裡一陣亂打。與此同時,我把儲藏室的門打開,波兒最終得以逃到花園裡。
「不——可以!」他回答。
「好吧,等我問完部長之後,我再去查它個水落石出。」
我給格拉格辦公室打電話。
我不太滿意他的這種說法。「他現在這種狀況,恐怕要到年後了。」
「理查德,我見過一個這樣的人。」我插話。「讓人覺得可憐的是他有多重畸形。」
「哦……他昨天在博因城堡給他姐姐買的禮物。他簽了一張信用卡對賬單,上面有具體時間和日期。」
「還在哭訴抱怨,還在聲稱自己是清白的。」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他差點被小磚頭嚇破了膽,所以變得平易近人多了,他同意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在醫院里談。」
「所以,他不可能去謀害霍德。」
「我還在處理逮捕文件呢。」他說,「另外,如果我告訴你德雷克·霍德可能是蓄意犯罪的犧牲品,有人故意將磚頭砸碎他的擋風玻璃,那麼你肯定不會吃驚。」
理查德穿著紅藍格子襯衣,在廚房裡拿了一些吃的,準備用托盤給格萊塔端過去。「她要我給她拿兩份,這是頭一天早上。她要睡個懶覺,要在床上吃早餐——還要一碗粥。」
我們開懷大笑,因為我們不時地引用《九_九_藏_書冬天的故事》中的台詞。至少它們都出自同一戲劇,我們不會特別苛求。
我們剛才是在模仿莎士比亞的風格進行對話。這一習慣要追溯到我們小時候,儘管父親理論上不同意我們這麼做,私下裡卻喜歡聽我們倆這樣講話。
我鑽進布魯克菲爾德農場的大廳,才總算擺脫了凜冽寒風的圍追堵截。大廳中央聳立著一棵巨大的聖誕樹——這是農場的傳統。菲尼安用擁抱來歡迎我,領我來到起居室。
「那我爸爸呢?我不認為上帝對他有過任何幫助。」
不看則已,一看則大吃一驚。在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空間——桌子上、檯子上、照片後面、鏡框和窗帘盒四周、花盆裡、壁爐架上——到處都是綠色花木:花冠花枝、花環花束、蕨類植物、綠葉、常春藤和其他攀援植物、松枝,甚至還有槲寄生嫩枝——但是沒有冬青。掩映在綠色之中的是金絲帶和紅燭,鍍金旅行鍾一邊擺著一隻點燃的紅燭。
「你弟弟是怎麼知道這個人是紐格蘭奇修道院的?」
他想說什麼?
「是的。你看,大多數都是想象的人或獸。」
「太令人愉快了!我也祝你聖誕快樂!」他吻我的面頰。
「可愛極了!噢,聖誕快樂!」我把禮物遞給他——是我10月份在盧卡買的——一瓶1997年產自義大利蒙達奇諾的布魯奈羅紅葡萄酒。這是我在圍城裡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之貴族——聖酒。
「噢,是的,他去特雷諾家了,還跟特雷諾的妻子搭話了。他的這一說法我看成立——也只有這個說法站得住腳。」
「來點咖啡?」在談正式話題之前,我盡量想拖延一點時間。
「耶!巧克力麵包!」
「好吧,我會去調查這件事的。」
就像「金髮姑娘」,我心想。「幸福的女人。」我說。「咱們不要那些東西,好嗎,奧因?我們來點巧克力抹麵包。」
「他有沒有告訴你其他一些事情最後被證明是真實的?」
理查德在托盤上擺好食物,說了聲「慢慢享用」,離開了廚房。
「我弟弟剛剛證實我周三晚上在教堂所見到的並非幻覺,而是確實存在。我確信在修道院的那個人有先天畸形,因而影響到了他的面部特徵和呼吸。他或她那天晚上曾出現在我家大霧瀰漫的天井裡,出現在卓吉達醫院——而且,我幾乎可以確定,在奧哈根的屍體被發現的那個晚上,他曾出現在紐格蘭奇外面。是奧哈根告訴九_九_藏_書我,在特雷諾被殺時,有人在莫納什附近看到了一個白衣人。」
「好吧,這些雕刻可能就是對畸形胎兒和先天畸形的紀錄。」他指著有門框和柱頭的照片。「你看這些葉飾上的臉:眼睛緊閉,眼瞼很厚,嘴角向下傾斜——這是典型的無腦兒的形象。」他又回到照片中的拱門上,一邊講,一邊用圓珠筆指著所講述的內容。再看中楣上的這些,例如,狗頭人,就是一種畸形特徵——
「當然可以,我會給你發過去的。」
我剛關上燈,電話鈴就響了,是格拉格。
理查德也將雙手置於胸前,裝模作樣地說道:「回答問題,否則,汝將自取滅亡!」
十分鐘后,奧因嘴上粘著巧克力,活像個小丑。他爸爸回來的時候,我正用廚房的濕毛巾給孩子擦著臉和手。
「這倒是個好消息。然後,你就會去紐格蘭奇修道院嗎?」
「是的,依蘭,我會去一趟的。儘管是平安夜,我本應該跟自己的孩子們呆在一起。」他厲聲說道。「再說,我們已經抓到兇手了。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向我施加壓力要我去盤問一幫中年修女:究竟是誰喜歡或誰不喜歡到鄉下漫步?」
「你說得對,我並不感到吃驚。」
也許幽默亦能使機車出軌。我敞開心扉,亮開嗓子。「暴君,爾等將以何種酷刑伺候與我?輪式刑車,拷打,烈焰,抑或鞭笞?」
我來到廚房,看見波兒從客廳過來,渾身的毛髮豎起,就像接了電源似的。它看著我,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懼和憤怒;然後,它坐在儲藏室門口,喵喵叫著,叫聲里充滿了哀怨。它想出去,而且是異乎尋常地用自己的聲音來叫門。然後,使它的毛皮緊張的原因映入我的眼帘:是穿著粗布棉褲的匈奴王阿提拉——我的三歲半的外甥。奧因發現了他的獵物后,開始追逐。波兒大驚,從我的兩腿間竄過去,掠過孩子,往廳里跑去,轉過拐角,直奔母親那邊的房子,然後,它發現自己處於一個死胡同,變得更加絕望。
「我一直想問他——在特雷諾被殺那天晚上,在5點至6點之間他曾離開醫院。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去哪了?」
「對不起,我太性急了,馬特。我只是覺得你認為抓住兇手就萬事大吉了,而且只是你個人認為奇蘭是兇手。順便問問,奇蘭怎麼樣了?」我在他抗議之前補充道。
「嘿,等一下,姐,余以為汝在轉移話題?」
「什麼是『hyper九-九-藏-書telorism』?」
「自打上次讀了《米斯郡紀事報》的那篇文章之後,我一直在琢磨如何再現我們祖先的聖誕裝飾。我把花園裡所有能找到的綠色全用上了。」
「他聲稱仍然想把骨雕賣給特雷諾。」
「明天我們才能知道。」
「電話是誰打的?」
他指著狗頭人。「就是那個可憐的傢伙患的那種病。額骨生長過快,眼窩重度深陷,鼻孔向上,因此非常明顯。在矯正技術出現之前,這些不幸的人被稱做『狗臉人』等,鼻子和上顎的缺陷使他們呼吸極其困難。」
「走吧,奧因,奶奶等著見你呢。」
根據我和菲尼安的研究以及理查德的講述,修道院教堂的入口明顯充斥著道德訓導以及對性和生殖的令人心驚肉跳的告誡。問題是:撇開那些超自然的因素,這些令人過目難忘的雕刻的目的是什麼?它所針對的對象又是誰呢?
理查德又去觀察那些照片上的雕刻。
「我要貓。」奧因說,掙扎著要下來。我問他可不可以用新烤出來的麵包片抹巧克力換那隻貓。
「是不是叫做『並指』?我見過的一個小女孩也有這種毛病。」
上午10點24分。仍然沒有光線透過窗帘照進來,部分說明了我醒得很晚。我拉開窗帘,看著窗外的花園,仍然是半明半暗,似乎太陽還沒有升到地平線以上。灰色的雲彩沒有固定的形狀,遮住了陽光,點綴著粉色、紫色和象牙色的斑點,這些斑點連成一片,彷彿是濕紙上畫的水彩畫。天看上去要下雪。我穿衣時聽到的天氣預報卻說今天不會降雪,至少,在東部地區不會降雪。
「你永遠得順著有孫子的奶奶。」我說。

「我知道。」我說。
「上帝助我,依蘭。就是這麼個理兒。這就是我能夠應付度日的方式。」
「這裏的大多數東西我都沒見過。」他拿起放大鏡。「但是,最裡面的拱門上沒有那些東西。」
理查德拿起一張他剛才仔細觀察過的照片,然後,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隻圓珠筆,輕輕敲打著照片。「由於我的工作與早產兒有關,這些生物我在不同時期都見過——而且是實物。門口的這些內側拱門上的雕刻展示了胎兒的全部先天畸形。」
奧因飛跑出去,廚房裡只剩下我和理查德。我們昨晚上避開的話題現在正像高速列車一樣朝我們開過來,弄得我們無處可躲。
幾個世紀以來,那些懷孕的女孩子一開始並不是在紐格蘭九_九_藏_書奇修道院由那些修女幫她們接生,她們都曾縱情聲色,因此不可能是這些雕刻的警醒對象。該修道院原本是一個靜修場所,供這些修女們小憩放鬆和修身養性之用……那麼這些修女有沒有可能就是雕刻的警醒對象?但為什麼?會不會是經常看見有人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再送養誘發了修女們自己的母性?還有那些志願者:或許她們需要先了解和接受直觀的有關不潔交媾的危險,然後再近距離接觸那些性生活活躍的女孩子。
「他接到一個電話后,就出發了,扔下他的司機閑得無聊。他開車行駛到他住處附近的立交橋下時,有人從上面扔下一塊磚頭,正砸在他的引擎蓋上,然後砸碎了擋風玻璃,如果不是駕駛座氣囊彈出來緩衝了壓力,他的腦袋就有可能被削掉了。車子衝出車道,在草地邊上停了下來。他很幸運。雖然,頸骨骨折,嚴重擦傷,但沒有生命危險。」
理查德從圓凳上下來,把照片遞給我。「有趣的是:即使是今天這些病變中也沒有幾種能夠治愈。當然,如果早期干預,我們可以對並指進行一定程度的矯正;hypertelorism(器官距離較遠)也同樣可以。」
我在他對面的圓凳上坐下。「我在紐格蘭奇修道院拍攝的。那兒有一個羅曼式的教堂。」
「我說是不是因為姐姐反對這件事,她說跟這個無關,她也希望陪爸爸一起過聖誕,但是,她更願意全身心地照顧奧因,因為這是她的乖孫子第一次在家過聖誕。你知道,她是多麼喜歡寵他。」
「他不知道,我知道——哦,我也不能確定,但是似乎是越來越有可能了。加百利修女以前曾是該修道院的一名成員,她告訴我教堂看守人穿著舊式的教服和面紗,因此,她們有個綽號——『養蜂人』。她把看門人說成是一個又聾又啞的雜務修女,她可能弄混了。有可能是修道院的什麼人——就像我看到的那個人一樣,教服只是他的偽裝而已。」
「如果他以為特雷諾還活蹦亂跳的話,這麼做是說得通的。」
「余欲知汝之所見所聞?」
「她還告訴我另一件事情:工人在修道院挖地穴時發現一件東西,可能與當年修道院在此擇址修建有關。加百利修女好像很懼怕這件事情。應該調查調查,絕對有必要問清楚,然後就可以解釋清楚這個地方的來龍去脈了。」
他仔細看著那些雕刻的人形。「這些是擺在門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