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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我試圖驅散越來越明顯的不安和焦慮,集中精力於今晚的儀式——對我來講,這是最令人高興、最無拘無束的基督教慶典了。理論上,復活節時的耶穌復活是整個慶典的高潮——是戰勝死亡的光輝勝利,預言了萬物的命運。同時,它還通過緊密關注事件的發生和發展,為我們揭露自然界的黑暗面。聖誕節不要求我們反省自己可恥的衝動,但它堅持要我們分享新生命誕生的奇迹和樂觀。不管你的處境如何,那一刻似乎都能深深地打動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在為格拉格探長擔心。」我把最新的情況告訴他。
「你好嗎?你在那裡是不是很溫馨舒適啊?」我的聲音很低。
「你的意思是,特雷諾想讓她留下?」
「那麼,特雷諾又是怎樣發現這個孩子的呢?」
「嗯……所以他就開始挖那塊地——其實,他是在虛張聲勢,因為他並不能確定自己就一定能挖出孩子的骸骨。因此,當他聽說挖土機挖出孩子的遺體時,他認定這孩子就是卡皮翁的——並不知道這是塊也許會有其他屍體的『慈林』墓地。」
出事後,我把它忘得一乾二淨。我只記得格拉格把它從一隻手裡搗騰到另一隻手裡。我原以為他當時把它作為證據拿走了。也許是滑落到沙發邊上了,然後,被奧因發現了。我了解到他拿著它玩了整整一天。
我們開始唱《在皇家大衛城裡》的第三個獨唱部,但是吉莉安並不滿意,停下風琴。「男高音,男低音,你們配合得不夠好!咱們把高音部再唱一遍……女高音,女低音,預備,起……」
「再唱一遍最後一個獨唱部,讓我們聽聽高音部——聲音還是不夠洪亮。」
波克神父祝福我們所有的人過一個幸福、平安的聖誕節,然後離開了。吉莉安又回到風琴前坐下,我們在會眾人滿為患的時候開始挑選聖歌。在波克神父與協助他主持彌撒的教士列隊行進在西門內側的門廊里的時候,我從手袋裡拿出手機看看有沒有收到簡訊,但是一條也沒有。
想想你在太平間所見到的情景吧。
「怎麼可能呢?我已經急不可待地想早點趕回家,在孩子們上床睡覺之前見到他們。」
「是的,他們倆剛分手,孩子跟他老婆過。」
「哎,你幹嗎不驗證一下,另一件不是也在你那兒嗎?」
「是的,儘管他已經把她和她的教團都榨乾了,仍然需要把她留在身邊繼續逼迫霍德就範。」
我開始擔心起來九九藏書。「我想你不應該單槍匹馬地去那兒。」
「答應我,你一離開那兒,就給我打電話或發簡訊。」
但是我的思緒並不完全集中在宗教儀式上,我好像私自打開了一隻禮品盒。我重溫跟菲尼安在一起的情景——綠色花木、金色飾品、壁爐里的火苗、金項圈、接吻……我當時欣喜若狂,而且到現在都沒有再塗口紅,我想讓那種感覺多逗留一會兒。我經常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好像他仍然在那兒,只是感覺淡了一些。我感到生理的慾望開始減弱,但是還不至於引起不快。菲尼安用他安靜的方式,在過去的一個禮拜里,向我發動愛情攻勢,而且一直延續到他今天晚上令人眼花繚亂的那一幕,彷彿是在舞台上演戲一樣,按部就班,一直到最後以浪漫的形式告終。如果一個女人想讓追求者對她進行表白,那麼在對方做出非凡努力的時候,她一定要順著他,配合他。因此,我現在沉浸在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之中,菲尼安終於肯向我表露心跡了。
「去看孩子?」
我從冰箱里拿出一盒子奶,正要拿杯子,卻發現奧因的玩偶亂七八糟地擺在工作台上一隻放零碎東西的籃子里,我放下杯子,把蜘蛛俠扒拉到旁邊,露出奇蘭想賣給特雷諾的那隻骨雕。
「但是,特雷諾並不知道這些,對嗎?」
「有沒有可能那就是卡皮翁的孩子?」格拉格問。
「別擔心,這是第一次登門拜訪。只是想了解一下那兒的情況,過幾天我會再去一趟。」
照著聖母和聖嬰,
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點?也許是因為費茨吉本告訴我格拉格跟她前妻關係不和的緣故。現在我倒有點放心了。
「沒有。碳同位素年齡測定法以及撒利多胺劑的跡象已將這個孩子確定為60年代初出生的孩子,比卡皮翁的孩子早了二十多年。」
我把杯子倒滿奶,坐在圓凳上,把骨雕拿出來。理查德和格萊塔在門口探著頭跟我道晚安。我看了一眼時間,馬上就要半夜了。菲尼安肯定已經到了,說不定正品著一杯葡萄酒呢!我發了一條簡訊給他,要他給我回電話,然後把電話調為靜音。
「因為今天晚上8點鐘修道院會有某種儀式。」
「是的,我在聽。」
「顯然,這會讓她憂心忡忡,所以,她情急之下就忘了說:『等一等,這也許不是我的孩子呢。』而是被迫答應他最近提出來的條件。」
九九藏書茨吉本不想過問此事。因為今天是平安夜,我也不好怪他。
吉莉安正領著我們練習兩三支頌歌,在守夜彌撒開始之前我們需要把唱得比較生疏的地方再鞏固一下。
聖嬰嬌嫩多安詳,
電話那頭的格拉格沉默了幾秒鐘。我們倆都在考慮我剛才所說的話。
「我要去睡覺去了。」她說,一邊把東西收拾到洗碗機里。「別熬得太晚,你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好的。到那個時候,我再祝你聖誕快樂吧。如果你聽不到我的消息,那就快來救我吧!」
此時此刻,我可不願回憶那些形象!唱歌——
我把電話和骨雕交到一隻手裡,打開辦公室房門,打開燈,打開寫字檯抽屜上的鎖,在最底下找到那個塑料袋,裏面裝著那隻陰|莖形狀的骨雕。我把電話夾在下巴底下,一邊取出骨雕插到小雕像的底部,一邊給菲尼安當場作連續評述。
我解釋說,格拉格原本打算在紐格蘭奇修道院呆上不超過一小時的時間,而且答應一離開那兒就給我打電話。
「而且他還讓其他人中他的圈套。例如,繆里爾·布蘭敦。他的胃口還越來越大,越來越變本加厲。霍德認為他最近肯定曾向卡皮翁施壓,強迫她以低於市場價格的價錢把一些財產出售給他。霍德稱自己支持對方開發酒店主要是考慮到,一旦特雷諾買下修道院,卡皮翁一定會離開此地,對方對他的威脅自然也就減弱了。霍德說這也可能是特雷諾決心下賭注的原因。」
我的手機震動了,是菲尼安。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我向他描述那件小雕像以及我認為它可以用做掛件的想法。
彌撒一結束,我沒跟任何人閑聊,徑直離開了教堂。一出教堂,我就檢查我的手機。格拉格還是沒跟我聯繫。我撥打他的手機,可是沒人接聽。我打電話到卓吉達警局,先做一番自我介紹,然後要格拉格家裡的電話,但是,跟我講話的那位警官卻找不到號碼。我就問他費茨吉本警佐的手機號碼,撥通后,裏面傳來喋喋不休的講話聲和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費茨吉本根本聽不見我在說什麼,我建議他到外面接聽,他卻顯得極不情願。
菲尼安對這件事持樂觀態度。「眼下,如果到了拜訪家人的時間而沒有出現,你就可以肯定警局已經出動警力去尋找了。」
「卡皮翁不久后就給霍德寫信,告訴他所發生的九-九-藏-書一切。不幸的是,幾年後,霍德在酒桌上把這封信拿給特雷諾看,霍德當時剛剛當選,特雷諾用自己的方式為霍德提供了贊助。所以,霍德以為他們倆之間已經前嫌盡釋了,但是,特雷諾的想法卻恰恰相反。卡皮翁當時剛剛在紐格蘭奇修道院執掌大權,霍德正要迎娶新娘,特雷諾就威脅他:如不就範,就將他們倆一併揭穿。」
「不,現在是聖誕節,他需要放假。」
你太天真了,依蘭。並不是每一個生命出生時都值得慶祝。想一想紐格蘭奇修道院門口的雕刻吧。
「而且他這些年一再故伎重施,索要好處。」
人們用自然界所允許的各種各樣的形狀來表現作為生育繁殖象徵的女性,但更常見的是:從豐乳肥臀、大腿和腹部豐腴肥美的嬌娃到具有固定和抽象風格的纖細的藝術類型。我手中的這件骨雕,其比例是身材矮小但體格健壯的女人,神態安詳,頭髮平貼在兩側;鼻子和眉毛在兩隻杏眼周圍形成一個連續的「T」字形;嘴巴只是一道縫,像謎一般;除了髮帶和頸飾外,她全身赤|裸。兩隻手捧著蘋果形的乳|房。下腹部微微隆起。大腿羞怯地閉合著,大腿跟內側蝕刻著一個三角形。
「嗨,你想什麼呢?你以為我去的是恐怖分子的訓練營啊?我要去的不過是一個女修道院而已。」
「沒有,他們倆關係不好。馬特剛剛搬進一套新公寓——還沒來得及裝電話呢。最好是一個勁地給他的手機打電話。」
「我知道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些東西,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我跟其他人一樣也想安安靜靜地過個聖誕節。所以,我乾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二十五年前,霍德和卡皮翁成為戀人。特雷諾大受刺|激——他出盡了洋相:酗酒、威脅使用暴力。卡皮翁忍無可忍,決定與霍德斷絕來往。之後,她皈依宗教,加入看護婦教團。但是,據霍德稱,她總是反反覆復的,讓人琢磨不透。她被派往北都柏林郡后仍與霍德藕斷絲連。隨著時間的推移,卡皮翁的宗教狂熱慢慢變淡了,霍德安排跟她見最後一面。有一天晚上,她偷偷溜了出來。他們倆喝得爛醉,發生了關係,結果,她懷孕了。但是,在厄休拉·洛希的幫助下,她竟然矇混過關,把孩子生了下來……喂,你在聽嗎?」
這是為什麼?難道人像最初是被固定到別的物體之上?我最初就設想莫娜的頸上應該懸挂著另外一九九藏書個掛件,但是,這上面為什麼沒有可供皮條穿掛的圓環或者孔眼?
「他很可能是去看孩子去了。」
「是的,親愛的。我能感覺到你心裏有事,是什麼事情?」
「可是,她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如此擔憂呢?我是說,懷上孩子也許是原罪,但決不是犯罪呀。」
然後,我慢慢明白了,原來這件骨雕是垂在另一件骨雕下面的。
「對呀,你說得對。你等一下。」
想想希律王吧。
「等一下,」我把車子停穩,把電話從支架上取下來,放到耳邊。「繼續說吧。」
「此話當真?」
「費茨吉本跟你一起去嗎?」
「如果我只是……」我稍微一用力把骨雕往裡插,結果,骨雕正好卡進小雕像的腳底。「嗨,你猜怎麼著——不僅合適,而且是完全吻合。這是一件非常精緻的工藝品。」
「對。咱們假設他打電話給卡皮翁,告訴她孩子的屍骨已經找到了,必要時,可以跟她去做DNA鑒定。」
平安夜,聖善夜,
「我不會熬得太晚的。」我說,她經過我面前時,我吻了一下她的面頰。
「我們終於知道了霍德有什麼把柄落在特雷諾手中了,他把一切都告訴我們了。」
儘管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人們已經開始在教堂落座。這一活動以前被稱為午夜彌撒,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了變化,現在已經變成適合家人集體參加的活動,而不再適合酒鬼們衝出酒吧,來到教堂,在儀式進行過程中鼾聲如雷或竊竊私語。
「那你有他妻子的電話嗎?」
天賜安眠可靜享……
萬暗中,光華射……
她赤|裸的背部更添幾分嫵媚,可能是因為臀部雕得光華而圓潤的緣故,頸飾也使她顯得格外妖嬈。如果這是個丑妹妹的話,那麼,「金髮姑娘」應該是個天仙才對。我還注意到雕刻出來的頸飾實際上是絲質項圈——象徵著生育女神。
這有個屁用!「真見鬼!警佐,難道你就不擔心他嗎?」
「擔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那個混蛋殺人犯不是已經被關起來了嗎?要我說呀,等馬特把孩子放上床,肯定會去喝一杯,不容易啊。我想起來了,屋裡還有一杯酒等著我呢。聖誕快樂!」
我把人像掉轉過來,發現它是中空的。人像的原料是動物的骨骼,在腳底形成一個圓形的開口,開口又不完全像是自然形成的。我找出放https://read.99csw.com大鏡檢查骨刻的底座,發現骨腔的開口處曾被故意擴大和弄圓,沿著內側邊緣形成一圈台階。
我駛入車道時,接到了格拉格的電話。
「這樣的話,許多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我說。
「這麼說,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回到家裡,理查德和格萊塔正在看電視——芭蕾舞版的白雪公主。顯然,奧因半小時前就睡著了。外飄窗前的聖誕樹在閃爍著。母親已經把窗帘拉上了,還在窗台上點了一根紅燭。她正在廚房裡忙著把丁香和菠蘿片按進火腿上面的脂肪里,火腿已經提前浸泡在啤酒里用文火燉了三個小時,現在正在涼著,再抹上一層紅糖、烤上一個小時,整個工序就完成了。
「也許我可以繼續呆在那兒參加這個儀式。」
「除非……除非卡皮翁修女的孩子不是死胎,除非它是被謀殺的。」我很高興格拉格會這樣說。他終於被我逼到角落裡去了。
「我已經安排好7點鐘約見卡皮翁修女了。」
「你有事嗎?外頭凍死人了。」
「好吧,其餘的正是你最感興趣的,孩子是生下來了,但是,是死胎。你猜怎麼著?他們把它葬在了莫納什。」
天賜安眠可靜享……
想想特雷諾和奧哈根沒有嘴唇的嘴巴里塞著冬青果呢。
當白髮蒼蒼的教區牧師波克神父來到頂層時,我們剛剛改進了另一首頌歌的唱法,他要跟吉莉安說幾句話。在他們討論當晚聖餐儀式的一些細節的時候,我在想,如果紐格蘭奇修道院的傢具和聖器被掠奪一空的話,那麼這個非神聖化的修道院現在又會舉行什麼樣的儀式呢?我早就該告訴格拉格我曾經看到男人在那裡唱一支有關冬青果的歌,但是我又隱隱約約覺得那樣做會顯得有些荒唐。它會再度使人想起《異教徒》:島國異教,滑稽淫穢的民謠表達形式,還有令人尷尬的生殖崇拜舞蹈。這位前去探訪的警佐,即使他是位基督徒,看到這種情景也會感到可疑的。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宗教篤信不移;而那些人對自己的信仰也是如此,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對自己的信仰極其虔誠。
「我知道。但是那個地方有些東西——讓人感覺不對勁的東西。你可要……小心點,好嗎?」
「是的。加百利修女曾經提到過,她們會在平安夜舉行頌歌演唱儀式,時間是在晚禱和午夜彌撒之間。她說,從來就沒有男人參加,但是我有理由相信,現在規矩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