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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四

第三部

一三三七年六月至十二月

一四

「你們永遠也別指望收到很多錢——擺渡太慢了。」
「願上帝賜福於你。」
「請跟我來。」梅爾辛把他們領到一堆木料前。他指著一組巨大的圓木說:「就是這些木頭組成了橋墩——它們可能就是國王賜給修道院的那著名的二十四根英國最好的橡樹。請看看它們的底部。」
「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能逃避自己的責任。」
「三年沒有橋呀。」埃德蒙憂鬱地說道。
「梅爾辛沒告訴我準確的時間,但給我的印象是不久之前,而且只發生過一次。現在看來,他跟她做那事,已經好幾個月了!」
「你最好是先為修道院估算一下費用。」
「這好辦。你幹嗎不自己給她配一副呢?」
「不,她有錯,」凱瑞絲說,「她根本就不愛梅爾辛。她引誘他,是因為她男朋友離開了鎮子,就是這麼回事。」
「那樣就好些嗎?」
「什麼情況能發生變化?河還是那條河嘛。」
艾麗絲起而為自己的繼女辯護:「格麗塞爾達沒有任何錯。」
在大教堂的西面,石匠領班的工作間恰好佔據了塔樓中的一座。凱瑞絲攀上塔樓扶壁中狹窄的螺旋梯,來到了這裏。屋子很寬敞,高高的尖拱窗使光線非常充足。沿著其中的一堵牆,整齊地碼放著大教堂初建時的石匠用過的雕刻模具。這些形狀優美的模具精心地保存下來,就是為了維修時再用。
凱瑞絲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疲憊不堪,她的心卻因為悲傷而隱隱作痛。
「當然——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如果她突然愛上了你,她會尋找一切機會和你在一起的。可你說她從來都不搭理你。」
凱瑞絲很佩服梅爾辛的這件作品。木筏大得足以載下一輛馬拉車,而不必讓牲畜卸下轅。筏的四周還有一圈結實的木欄,可以防止羊跌下河去。河兩岸都搭起了與水面齊平的木台,以便車輛上下。乘客需要付一便士,由修士收取——渡船像橋一樣,也屬於修道院。
他摟住了她。「我永遠不會把她看作我妻子,」他痛苦地說道,「你知道我愛的是誰。」
「可你跟我說過,建一座新橋需要一年!」
瑪蒂皺起了眉。「他為什麼要撒謊?」
「我已經開始估算了,但這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我還需要兩三天時間。」
「非神職人員是不可以隨隨便便進修道院的房子的。下次如果你想見我,請先到醫院,派一名見習修士或修道院雇的雜役來叫我出去,按規矩辦。」
她強迫自己迎著他的目光。「是嗎?」她的視線模糊了。
「我看還不行。」梅爾辛說。
凱瑞絲一驚。「怎麼,還會有人對你賴賬嗎?」
當某個人得病時,有些人會去祈求聖母和聖徒,但那隻會讓凱瑞絲更加恐懼和不安,因為誰也不知道神靈們會不會施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聽見了沒有。塞西莉亞嬤嬤沒有聖徒們的神通,這一點凱瑞絲十歲時就知道了,但是她那鎮定、務實的氣質還是讓凱瑞絲既心生希望又感到無奈,不過最終會給她的心靈帶來安寧。
在一派恐怖景象當中,圍繞著塞西莉亞嬤嬤,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鎮靜而高效的圈子。她就像一隻伶俐的小鳥,在躺在地上的人們之間穿梭著。一小群戴著兜頭帽的修女跟隨著她,其中就有她長期的助手、已被尊稱為「老朱莉」的朱莉安娜姐妹。塞西莉亞嬤嬤一邊檢查著每一個傷員,一邊發布著命令:清洗傷口、敷藥膏、包紮傷口、喂草藥。遇到較嚴重的傷勢,她會差人去請「智者」瑪蒂、理髮師馬修或者約瑟夫兄弟。她說的話總是既平靜又清晰,她下的命令總是既簡短又果斷。她使大多數傷員的情緒都穩定了下來,也使他們的親屬放下了心、燃起了希望。
「是嗎,當真?」彼得拉妮拉故作驚訝地嘲諷道,「他爸爸不過是個落魄的騎士,連給他妻子買雙一先令的鞋都買不起。你憑什麼認為他前程遠大?」
埃爾弗里克繼續說道:「一季打基礎,一季搭橋拱,一季修橋面。每個階段后,都必須讓灰泥晾上三四個月,晾結實了,才能開始下一個階段,在上面繼續搭建。」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你知道的,是吧?」
格溫達一直在幫著伍爾夫里克忙前忙后,做著傳統上該由女人做的事情,擦洗遺體、縫屍布、挖空心思地安慰他。他有些魂不守舍。儘管他把葬禮的所有細節都安排得周到細緻,卻會一連好幾個小時皺著眉頭,擺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好像是在解什麼巨大的謎。
「是的——如果我能把錢都收回來的話。」
「上帝已經為我們的罪過懲罰了我們。」
羊皮紙,也就是修士們用來抄寫《聖經》經文的薄薄的羊皮,用來畫圖就太貴了。在凱瑞絲的時代,一種新的書寫媒質已經出現了,那就是紙,但紙是從阿拉伯人那裡傳來的,修士們視之為穆斯林異教徒的發明,因而拒絕使用。不管怎麼說,紙得從義大利進口,並不比羊皮紙便宜。而且在地板上畫圖還有一大好處:木匠可以直接把木頭放在地上的設計圖上面,嚴格地按照建築匠師所畫的線條刻制模具。
「石匠們願意免費幹活兒嗎?」
「可你們看看這結果吧!一百多個人死了,更多的人受了傷,損失了那麼多牲畜和車輛,副院長死了,伯爵這會兒還在死神的門口徘徊呢。」
「大概是二百五十鎊,要看怎麼設計了。這是埃爾弗里克算的。」
格溫達問:「那我的葯怎麼辦?」
瑪蒂總能猜到點子上。
埃德蒙開始氣急敗壞起來。「難道上帝會這麼討厭你們這些修士嗎?相信我吧,如果羊毛集市和王橋市場完蛋了,這個有二十五名修士、四十名修女和五十個雜役的修道院也就沒法存在了,醫院、唱詩班和學校也沒法存在了。就連大教堂都不可能有了。王橋的主教一向住在夏陵——如果那邊財大氣粗的商人們主動提出,拿出他們蒸蒸日上的市場的利潤,在他們的鎮子上給他建一座金碧輝煌的新大教堂,該怎麼辦呢?沒了王橋市場,沒了鎮子,沒了大教堂,沒了修九_九_藏_書道院——難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你們能支付埃爾弗里克造木筏的錢了。」
西米恩兄弟說:「建一座木橋需要五十鎊,可因為費用,安東尼副院長上星期還拒絕了。」
這一回她想不出巧妙的回答了。她張開嘴巴想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她感到喉嚨像是哽塞住了。她趕緊眨了眨眼睛,以免眼淚流出,隨即她又低下頭去,以遮掩自己的情感。
彼得拉妮拉說:「要是那樣,不就求之不得了嗎?他將成為鎮上的頭面人物之一。」
「格溫達的情葯在橋塌時丟了。」
「四年,除非你能馬上開工。」
在凱瑞絲的注視下,橋的一塊很大的部分被拆解了開來。所有的人都一齊歡呼,人們將這團糾纏在一起的木頭拖上了岸。
他一定聽見了她踏在石階上的腳步聲,但他太專註于自己的工作了,都沒有抬頭看上一眼。她注視了他片刻,氣惱和愛意在心中激烈地搏鬥著。這正是她所熟悉的他在全神貫注時的模樣:他那矮小的身軀俯向他的作品,他那有力的手和靈巧的手指細緻地做著修改,他的面孔紋絲不動,他的目光堅定不移。他就像一隻正俯身暢飲著溪水的小鹿。凱瑞絲心想,當一個男人在做自己生來該做的事情時,就是這個樣子。他正處於一種快樂中,但還不僅僅是快樂。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梅爾辛已經習慣了,沒有在意他的語調。「可它現在塌了,」他耐心地說道,「有些情況發生了變化。木橋墩原先是結實的,現在卻不結實了。」
「毫無疑問,那是因為安東尼副院長是你的弟弟,他才不願意按規矩辦的。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王橋大教堂成了一處恐怖之地。受傷的人們痛苦地呻|吟著,或者哭爹叫娘,或者喊著上帝或聖徒的名字,祈求救救他們。每隔幾分鐘,就會有尋找親友的人發現要尋找的人已經死了,因為突如其來的震驚和悲傷而放聲大哭或失聲尖叫。躺在地上的人們,無論死活,都渾身是血,斷骨七扭八歪,衣服破爛透濕。教堂的石板地因為血、水和河岸的泥漿交融而變得濕滑。
埃德蒙指出了這一點。在河對岸,來趕集的人們和車輛沿著郊區的道路一直排到了目力所及範圍之外。
她突然喊出聲來:「你為什麼要騙我?」
「是的,那是說建一座木橋。可如果再建一座木橋,還會塌的。」
天剛亮她就起床了。格溫達仍在酣睡,她獨自回到了大教堂,繼續幹活。受傷的人們大部分已被送回家。那些仍需留下觀察的人——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羅蘭伯爵——則被轉入了醫院。死者的屍體被整齊地擺放在教堂東端的唱詩班席位處,等待下葬。
凱瑞絲想不通埃爾弗里克的臉皮怎麼會這麼厚。他搗毀了梅爾辛刻的門——假如不是發生了塌橋這麼大的災難,這一暴行會讓全鎮的人都感到驚駭和憤慨的。他用棍子打了梅爾辛,梅爾辛的臉現在還腫著。他合謀了企圖讓梅爾辛娶格麗塞爾達,生下別人的孩子的陰謀。梅爾辛繼續與他合作,是因為覺得救災重於他們的爭執。但凱瑞絲不明白埃爾弗里克怎麼還能昂得起頭來。
梅爾辛說:「是的,你說得對。歸根到底,渡船是代替不了橋的。」
卡呂斯一本正經地說道:「請讓我們來判斷上帝做了些什麼。」
格溫達馬上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但是西米恩說道:「如果修道院連座木橋都修不起,就更別提石橋了。」
她在河邊找到了梅爾辛。他正同埃爾弗里克和托馬斯·蘭利一起,指揮著五十多個志願幫忙的人清理河道。梅爾辛和埃爾弗里克的齟齬在災禍面前被擱置了起來。大部分散落的木頭都被打撈上來,堆在了岸邊。但是也有木頭仍然相互連接在一起,其中有一大團釘在一起的木頭漂浮在水面上,隨波浪微微地上下起伏,卻像一頭被殺死的巨獸一樣原地不動。
到星期五那天,葬禮基本上都辦完了,但是代理副院長卡呂斯卻宣布星期日為所有遇難者的靈魂舉辦一場特殊的禱告,因此伍爾夫里克要等到星期一才能走了。格溫達告訴凱瑞絲,他似乎對有一個同村的人陪伴他很是感激,但只有在談起安妮特時他才會顯出些生氣來。於是凱瑞絲提出再為她買一劑情葯。
「事情明擺著呢,不是嗎?」她父親說道,「咱們決不能讓卡呂斯選上副院長。」
「這是必須的。我一直在和埃爾弗里克和梅爾辛談這件事。再建一座木橋,會像舊橋一樣塌掉的。」
「那麼,才過了兩個星期,她怎麼就敢肯定自己懷孕了?」
凱瑞絲說:「想一想吧,你總是說想去看一看巴黎和佛羅倫薩的建築。你現在全都要放棄了嗎?」
到星期三時,除了兩座主要橋墩的殘樁外,橋的殘骸已清理完畢,木頭都堆在了岸上。河道開放了,平底船和木筏就可以滿載著在羊毛集市上採購的羊毛及其他貨物,離開王橋前往梅爾庫姆港,再從那裡運往佛蘭德和義大利了。
「是的。」
橋塌之後一星期,梅爾辛紮起了一隻木筏。
艾麗絲憤憤地說:「你總是袒護那個不聽話的學徒。」
埃德蒙出去了。凱瑞絲緊跟著他。
凱瑞絲憤憤地說道:「可惜他還是要跟格麗塞爾達過一輩子了。」
「你願意和我一起走走嗎?」
「你給我的印象是格麗塞爾達只勾引了你一次。可實際上你們倆在一起鬼混,已經有好幾個月了。」
「哦,這麼說,你站在凱瑞絲一邊了,是嗎,爸爸?」艾麗絲說,「我一點兒也不奇怪,你一向都是這樣的。」
「他本來有更遠大的前程的。」
他正視著她的眼睛。「可我沒有騙你,」他說,「那事就發生在羊毛集市那個星期的星期天。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三個月,差不了太多。只要看看她就夠了。她一向不瘦,但現在更是胖乎乎的了。那麼你們為什麼吃驚呢?我猜她懷的是梅爾辛的孩子,對嗎?」
「好的。」
凱瑞絲正吃著塗了黃油的麵包,但她一點兒胃口也沒有。https://read•99csw•com她說:「我猜他們會生出半打肥胖的孩子。梅爾辛會繼承埃爾弗里克的產業,又像他岳父一樣,成為鎮上的一個業主,為商人蓋房子,諂媚教士以換取合同。」
「這比修橋的錢要少多了——即便如此,也已經讓我們囊空如洗了。」
「可你們必須修!」
埃德蒙對於氣氛也像她一樣敏感,但他一向咄咄逼人。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你估計你們什麼時候會選舉一位新的副院長呢?」
「我必須聽從上帝的指示,而不是你的。」
「你不知道嗎?」
「不,我們沒有。」他吸吮著他流血的手指。
「梅爾辛是這麼跟你說的?」艾麗絲嘲諷地笑道,「要是一個男人不想做那事,他就可以不做——記住我的話吧。」
「不過,如果這是你們倆擔心的事情的話,我告訴你們,你們倆都沒懷孕。」
「耍花招?你憑什麼認為是格麗塞爾達主動投懷送抱呢?」
一些幫忙的人的妻子拿著麵包和啤酒來了。托馬斯·蘭利下令休息一會兒。人們紛紛坐下歇息,凱瑞絲找到了梅爾辛。「你不能和格麗塞爾達結婚。」她直截了當地說道。
「這很簡單。」當凱瑞絲為之驚嘆時,梅爾辛說道——而她仔細看過後,覺得也確實簡單。槓桿只是把一隻大齒輪撬起,使兩個較小的齒輪進入了它原先的位置,就改變了滾筒轉動的方向。然而,王橋的人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現在凱瑞絲也成了塞西莉亞隨從中的一員。她並沒有真正下過決心,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她聽從現場最果斷的人的命令,正如橋剛剛坍塌,人們都不知所措的時候,河邊的人們都聽從了她的命令一樣。塞西莉亞麻利、實幹的作風是富於感染力的,她周圍的人都變得沉著冷靜起來。凱瑞絲本人正端著一小碗醋,一名叫做梅爾的漂亮的見習修女正把一塊碎布浸在醋中,擦洗著木材商的妻子蘇珊娜·切普斯托臉上的血。
「埃爾弗里克的女兒,格麗塞爾達。」
埃德蒙說:「上帝已經告訴了你們辦法。他啟示我女兒想出了這麼一個以前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的籌錢辦法。」
「不會,不會那麼快的。我可以再造一條渡船。」
他的鑿子脫落了。他痛得大叫一聲,舉起手指看了看。「天哪。」他說著,把手指塞進了嘴裏。
「我們不能還聲稱他的決策是正確的。」
凱瑞絲大吃了一驚。「多長時間?」
他們一起穿過了泥濘的綠地,經過了少得可憐的一簇市場攤位。凱瑞絲體會到她父親的責任有多麼重。別人大多隻操心養家糊口的事情,埃德蒙卻要操心整個鎮子的命運。她瞟了他一眼,看到他憂鬱地皺著眉,一副痛苦的表情。埃德蒙不像卡呂斯,不會甩手不管,只說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他在絞盡腦汁地思索解決問題的辦法。即使沒有修道院的幫助,他也要竭盡全力做該做的事情,凱瑞絲心中油然對他湧起了一股熱愛。他從來沒抱怨過自己的責任,只要承擔起來,決不推卸。想到這兒,她鼻子酸了。
凱瑞絲為她的朋友憤憤不平。「他們怎麼說?」
「恰恰相反,我們收到了擺渡費。」
「將來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修道院有能力修一座新橋。如果上帝願意,他會告訴我們辦法的。那時候我們就能繼續收過橋費了。」
「謝謝你。」凱瑞絲說著,走了出去。
「這麼說你已經把她看作你的妻子了。」
他們離開了河邊的人群,走上了主街。在羊毛集市的喧囂結束之後,王橋像個墓地一樣沉靜。所有的人都待在家裡,或照料傷者,或哀悼死者。「城裡沒有幾家沒人死傷的,」她說,「當時橋上肯定有上千人,或者想離開,或者在折磨瘋子尼爾。教堂里有一百多具屍體,我們救治了四百多個受傷的人。」
「有的人。我一向都要在人們還沒消痛時就提前收費。但如果他們一時沒錢,也不能不給他們治呀。大多數人事後都會付賬,但也有人不是。」
卡呂斯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顯然他沒有想過:塌橋會真的從長遠上影響修道院的地位。
她緊緊地抱住他,想讓這一刻持續到永遠,但他終於抽回了身,實在是太短暫了。
「你也坐下吧,凱瑞絲。」卡呂斯說。凱瑞絲不明白他怎麼知道自己也在這裏的。「選舉的日期還沒定,」卡呂斯繼續說道,「羅蘭伯爵有權提名一位候選人,可他還沒有恢復知覺呢。」
爸爸和彼得拉妮拉緊緊握著手坐在餐廳里,為弟弟安東尼的死悲痛欲絕。埃德蒙的眼睛里滿含著淚水,彼得拉妮拉哭得非常傷心。凱瑞絲親吻了他們倆,卻想不出能說些什麼。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會在椅子里睡著,所以硬撐著爬上了樓。她緊挨著格溫達躺在床上。格溫達像以往一樣和她睡在一起,她也因精疲力竭而睡熟了,沒有被攪醒。
「還有一句話,你願意聽嗎?」卡呂斯說。
「是『智者』瑪蒂告訴我的。你為什麼騙我?」
「還有五百多名幸運的人。」梅爾辛說。
「不可能,那事才發生了兩個星期。」
格溫達還留在鎮上,是因為伍爾夫里克也在,他要安排家人的下葬事宜。埃德蒙的女僕伊蓮幫格溫達烤乾了衣服,凱瑞絲為她包紮了腳,還給了她一雙舊鞋子。
「所以你必須建一座新橋。」
「我想是這樣。一個男人不能拋棄他的妻子和孩子。」
「噢,天哪!」凱瑞絲說道。她的心頭閃起了一束希望的火花。「她還和她以前的男朋友瑟斯坦在一起呢。」那火花已燃成了火焰。「那肯定是他的孩子。是瑟斯坦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不是孩子的父親!」
這星期鎮上人全在忙著辦葬禮。由於死者都是非正常死亡,葬禮的儀式也大同小異。給死者擦洗遺體,給窮人縫屍布,給富人釘棺材,給所有的人挖墓穴,給教士付錢。並非所有的修士都能做教士,只有幾個人有資格,於是他們排了班,一連幾天,一天到晚,在大教堂的北側為人們主持葬禮。王橋還有六座較小的教區教堂,那裡的教士也都九九藏書忙得不可開交。
「我來幫你做完,」瑪蒂說,「凱瑞絲已經等不及了。」
「不是我,是修道院。副院長死了,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選出一個新的來。我們只能去逼代理副院長拿主意。我現在就去找卡呂斯。凱瑞絲,跟我一起去吧。」
「就是三個月,從她的體形就能看出來。」
埃爾弗里克點了點頭。「三個建築季。」
「哦。」
木筏是在星期六一早完工的,正好為一星期一次的王橋集市派上了用場。為此梅爾辛整個星期五晚上都在挑燈夜戰,凱瑞絲猜想他恐怕還沒有時間同格麗塞爾達談話,告訴她自己已經知道了那孩子是瑟斯坦的。凱瑞絲和她父親來到河邊,想體驗一下第一批趕集的人到來的感覺——他們來自周圍村莊,有用籃子提著雞蛋的婦女,用車拉著黃油和乳酪的農民,還有趕著羊群的牧羊人。
「如果用兩頭牛,會更快的。」梅爾辛說。
凱瑞絲感到格溫達沒有把她森林歷險的全部真相說出。她說西姆把她帶到了強盜那裡,她逃跑了。西姆一路追她,在橋塌的時候死了。治安官約翰對她的說法很滿意:強盜是不法分子,因此西姆的遺產不用傳承。格溫達自由了。但是凱瑞絲相信,森林中一定還發生了些其他事情,一些格溫達不願說的事情。凱瑞絲沒有逼迫她的朋友。有些真相最好是深埋起來。
埃德蒙滿腦子都是關於橋的事情。艾麗絲本想質疑梅爾辛的判斷,但埃德蒙不耐煩地打消了她這個念頭。「這孩子是個天才,」他說,「他比很多建築匠師都懂得多,可他還沒出學徒期呢。」
「噢,是的,我早看出來了。她都懷孕三個月了。」
「所以就必須建一座石橋了?」
凱瑞絲和埃德蒙來到時,上午正好過了一半,年輕的修士這時一般都在勞動,年長的修士則在閱讀。埃德蒙和凱瑞絲在副院長住所的門廳里見到了瞎子卡呂斯。他正和司庫西米恩密談著什麼。「我們必須談談建一座新橋的事了。」埃德蒙開門見山地說道。
「她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她只是需要給她的孩子找個父親。瑟斯坦跑了——也許就是在她告訴他自己懷孕后,給嚇跑的。而你恰好住在她們家,又傻得足以中她的圈套。噢,感謝上帝!」
他吻著她的嘴唇。這次吻的感覺與她以前所經歷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嘴唇移動得很輕柔,但一直頂著她的嘴唇,彷彿他是想永遠記住這一刻,於是她恐慌地意識到,他是在想: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接吻了。
在眾多的死者中,她父親只為一人悲痛,而她卻能感受到他們全體的重量。她回想著那些躺在大教堂冰涼的石板地上的她的死去的朋友、鄰居和相識的人們,想象著他們的父母、兒女、兄弟姐妹的哀傷,巨大的痛苦讓她崩潰了。她在枕頭裡嗚咽了起來。格溫達沒有說話,伸出胳膊摟住了她,把她緊緊抱住。沒過多久,她終於被倦意襲倒,沉睡了過去。
「這不是站在誰一邊的問題,」埃德蒙回答道,「一個男人也許事先並不想做某件事,事後也會後悔,但在一閃念間他的意願可能發生變化——特別是當一個女人耍花招時。」
「我要去問問他,」凱瑞絲說,「現在就去。」她放下了瓶子和量勺。
凱瑞絲一邊配藥,一邊問瑪蒂:「有多少孕婦最後會流產呢?」
她們在「智者」瑪蒂的廚房裡找到了她。她正在熬製藥物。小小的屋子裡瀰漫著藥草、食油和葡萄酒的味道。「我已經把我要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用的所有東西全都用光了,」她說,「我得重新備貨了。」
生和死都還在繼續。小孩子在出生,老人在死去。星期天,屠夫愛德華的妻子埃瑪在妒火中燒之下,用他們家最大的一把切肉刀砍了她那淫|亂的丈夫。星期一,貝絲·漢普頓的一隻雞不見了,後來被發現在格林尼·漢普森家廚房的鍋里燉著,於是格林尼被治安官約翰剝光了衣服鞭打了一頓。星期二,豪威爾·泰勒在聖馬可教堂的房頂上幹活時,腳下一根腐朽的圓木鬆動了,他摔了下來,砸穿了天花板,落在下面的地上,當場死去。
「為了使他顯得沒那麼壞?」格溫達猜道。
地面是供建築匠師畫圖用的。地板上鋪著一層灰泥,大教堂最早的石匠領班、建築匠師傑克,就是用鐵制的繪圖儀在灰泥上畫他的設計圖的。刻劃的痕迹起初是白色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消失了,於是就可以在舊的圖上面畫新的圖。當設計圖很多,已很難分清新舊時,就會在上面鋪上新的灰泥,於是這一過程再重新開始。
埃德蒙表情憂鬱地點了點頭。「為了每星期的集市,也只好如此了。幸虧到下一屆羊毛集市時,我們就能有一座新橋了。」
凱瑞絲被她的嘲諷深深地刺痛了。的確,梅爾辛的父母不過是窮食客,吃喝全靠修道院供給。對他來說,能繼承一位富庶的建築匠的產業的確意味著社會地位的提高。但她仍然認為他本應大有作為的。她說不清自己能為他勾畫出什麼樣的前程。她只知道他與鎮上所有的人都不同,她難以忍受他將成為一個普通人。
「會快上一倍嗎?」
這是一座木結構的房子,像埃德蒙家一樣,一樓有一個門廳和一個客廳,二樓有兩間卧室。沒有廚房,因為副院長的膳食是由修道院廚房準備的。有很多主教和修道院副院長都住在宅邸里——王橋的主教就在夏陵有一處很不錯的宅子——但王橋修道院副院長的住所卻很簡樸。不過,屋裡的椅子很舒服,牆上也掛著些描繪《聖經》故事的掛毯,還有一座很大的壁爐,使得屋裡在冬天很暖和。
人們想把橋的殘骸拆解為較小的部分,以便處理。這可是件危險的活兒,因為橋隨時有可能進一步坍塌,造成這些幫忙的人的傷亡。他們用一根繩子拴住了已部分沒入水中的橋的中央部分,一隊人在岸上使勁拽著繩子。河中央有一隻小船,梅爾辛和大個子馬克·韋伯,還有一個划船人留在船上。當岸上的人們歇息時,船就劃到殘橋旁,馬克在九-九-藏-書梅爾辛的指導下,用一把伐木用的大斧猛砍圓木。然後船再退到安全的距離外,埃爾弗里克一聲令下,岸上的人們再合力拽繩子。
這情景讓凱瑞絲既清晰又痛苦地回想起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天。那一天她也是既害怕又困惑,但這些情緒只是深藏在她的內心中。那一天塞西莉亞嬤嬤也像現在這樣鎮定自若。然而儘管有塞西莉亞救助,媽媽還是死了,就像今天許多受傷的人也會死去一樣,不過人們會理性地面對死亡,會感到已經盡了一切努力。
埃德蒙和凱瑞絲離開了河岸,走上了主街。埃德蒙情緒激動地邁著他那偏向一側的步伐大步走著。儘管他的腿萎縮了,他卻從來不讓任何人扶他。為了保持平衡,他走路時像奔跑一樣大幅度地擺動著手臂。鎮上的人都知道要給他騰出足夠的空間,特別是當他顯得急匆匆時。「三年吶!」他一邊走一邊說著,「羊毛集市會受到沉重打擊。我不知道我們多久才能恢復正常。三年吶!」
梅爾辛跪在地上,正按照一幅設計圖刻著一塊橡木,但他不是在做模具。他在刻一隻有十六個齒的齒輪。旁邊的地上還有一隻較小的齒輪,梅爾辛停了一會兒,把兩隻齒輪放在一起,看是否合適。凱瑞絲在水磨上見過這樣的齒輪,它們把水車的輪葉和磨石連接起來。
「你能看出來?」
埃德蒙抬起頭來,看見埃爾弗里克也站在一旁聽著。「梅爾辛說建一座石橋需要三年。」
「我想那是因為我不想娶她。」
「當然不能。他們得養家糊口。但我們已經說過了,鎮民們願意籌錢借給修道院,將來以過橋費來還。」
「我從來沒問過。不管怎麼說,三個月前格麗塞爾達還和……」
埃德蒙嘆了口氣。凱瑞絲也感到很沮喪。修士們無論什麼時候做錯了事,都會拉上帝來作託詞。埃德蒙說:「我們凡人很難揣摩上帝的旨意。但有一件事我們卻很清楚,如果沒有橋,這鎮子也就完了。我們已經輸給夏陵了。如果不儘快建起一座石橋,用不了多久,王橋就會變成一個小村子的。」
瑪蒂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含糊地答道:「沒人知道。很多時候,一個女人會一個月不來月經,而下個月又來了。她是懷了孕又流了產,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原因,誰也說不清。」
「我只消看看你們就知道了。一個女人懷孕了,幾乎馬上就會起變化。不僅是她的肚子和乳|房,她的臉色、步態、情緒,都會變化。這些事情,我比大多數人看得都准——所以人們叫我『智者』。那麼是誰懷孕了?」
「我們等不及了。」埃德蒙說。凱瑞絲覺得他說話太唐突,但他一向如此,她也就沒說什麼。「我們必須馬上開始建新橋,」她父親繼續說道,「木橋不行,得建一座石橋。那需要三年時間——如果我們再不開工,就得四年了。」
「很好,埃德蒙。」卡呂斯說,他從聲音聽出了這是誰。凱瑞絲注意到,他的語調並不熱情,心想他們是否來得不是時候呢。
「我不知道。不過,女人到底過多久才能知道自己懷孕了呢?」
「這不是一個錯誤,」梅爾辛厲聲說道,「這是一個孩子——一個有靈魂的人。」
「那邊已經有一條了。」埃德蒙說著,伸手一指。他說得沒錯:船夫伊恩正划著船在擺渡趕路的旅客。伊恩的船沒法載車,他也拒絕牲畜上船,一次收費兩便士。平日里他連糊口都難:他每天兩次渡一名修士去麻風病人島,此外就很難再有生意了。但今天,他那邊也排起了隊。
他們回到家時,看到凱瑞絲的姐姐艾麗絲也來了。她仿照菲莉帕夫人的髮式精心地束起了頭髮,戴了頂帽子。她和彼得拉妮拉姑姑一起坐在桌旁。凱瑞絲從她們的表情上,一眼就看出她們一直在談論自己。
「你儘快吧。」
凱瑞絲知道,大多數建築工程都需要在溫暖的月份進行。梅爾辛曾向她解釋過,當灰泥還沒等抹勻就會凝固時,是不能建石牆的。
「這也許就是上帝為我們安排的。」
他們離開了修道院的院子,穿過了主街。當來到自家門前時,凱瑞絲問道:「咱們該怎麼辦?」
「這樣你們就剝奪了我們橋上的收入!」西米恩憤憤地說道,「你們又回到了那個騙局上,是吧?」
「問題不大。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這真是飛來橫禍,」埃德蒙說,「博納文圖拉帶來的消息已經夠糟糕的了。但這——這足以毀了這鎮子。」
凱瑞絲和埃德蒙到河邊檢查河道清理情況時,梅爾辛正用打撈上來的木頭扎一隻木筏,準備擺渡人們過河。「木筏比船要好,」他解釋道,「牲畜可以自己上下,車子也可以直接推上來。」
埃德蒙在門口轉過身來。「當然。」
「對不起,」凱瑞絲說。「你傷著了嗎?」
凱瑞絲插話了:「可你們現在根本收不到過橋費。」
埃德蒙咕噥了一句。「男人有可能經不起誘惑。」他說。
「石橋?」
「為什麼?」
這突然的直白並沒有讓梅爾辛吃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說,「我一直在想這事。」
時間飛一般地流逝著,幾乎沒有片刻的工夫小憩。直到星期六下午很晚的時候,塞西莉亞嬤嬤告訴凱瑞絲該歇一歇了。她四下里望了望,意識到大部分工作都已經做完了,這才靜下心來思索起未來。
整個上午,半個鎮子的人都來觀賞過梅爾辛令人驚奇的機械裝置。凱瑞絲深深地為他感到驕傲。埃爾弗里克也站在一旁,向所有提問的人解釋了機械原理,把梅爾辛的功勞記到了自己賬上。
「是這樣的,先是你在岸上修了一座倉房和一個碼頭,還修了一道牆來保護你的財產。好幾個別的商人也紛紛效仿。我小時候常在上面玩的河南岸原先的泥灘大部分都沒了。於是河水就沒法再泛上泥灘了。結果水流就比以前急了——特別是在下了像今年這麼大的雨以後。」
是凱瑞絲告訴他這些的。
她看到了他的左手。血正從一根手指上湧出。「噢,我讓你受傷了!」她叫了一聲,抓起他的手,仔細檢查著傷口九九藏書。傷口不大,但很深。「我很抱歉。」
「可是費用!」
梅爾辛說:「木橋沒有基礎。柱子就是插在河床里的。那樣並不結實。」
木筏的設計很精彩——但卻沒有充分解決問題。
「我們本來也有可能在橋上,或者離橋不遠。你我現在都可能躺在唱詩席的地上,渾身冰冷,一動不動。但是我們都受到了上帝的饋贈——我們的餘生。我們決不能因為一個錯誤而糟蹋這份大禮。」
「感謝『智者』瑪蒂。」梅爾辛說。
他們拐進了修道院的院子。大教堂前的綠地被參加羊毛集市的人們踐踏得一片狼藉,布滿了車轍、泥沼和大大的水窪。凱瑞絲看到教堂西面三扇巨大的窗戶上映照著朦朧的太陽和裂開的雲層,一幅畫面像聖壇背壁的裝飾畫一樣被隔成了三份。晚禱的鐘聲也開始敲響了。
「男人的想法很奇怪。」
「不管怎麼說,你一定賺了些錢。」格溫達說。
「會是這樣嗎?」梅爾辛簡直不敢相信。
格溫達對凱瑞絲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那事發生得不久。」
「各種各樣的理由。付不起啦,葯沒起作用啦,服藥前沒經他本人同意啦,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別擔心。世界上還是守信的人多,足夠我維持下去了。你們想要什麼?」
「不,很嚴重。」她說道,不知道自己是在說傷口還是別的什麼事情。她吻了吻他的手,她的嘴唇感覺到了他的熱血。她把他的手指放進自己嘴裏,把傷口吮乾淨。這動作如此親昵,感覺簡直像是性行為,她閉上了眼睛,心醉神迷。她咽了咽口水,品味著他的鮮血,激動得渾身顫抖起來。
星期五那天,凱瑞絲帶格溫達去見「智者」瑪蒂。
「你也是個有靈魂的人——而且還是個非同尋常的人。看看你剛才在幹什麼。有三個人在河上管事。一個是鎮上最有錢的建築匠。一個是修道院的執事。還有一個呢……才是一個學徒,還不滿二十一歲。可鎮上的人都聽你的命令,就像他們願意服從埃爾弗里克和托馬斯一樣。」
她徑直來到河邊,但這回梅爾辛卻不在那裡。她在埃爾弗里克家也沒找到他。她想他一定是在石匠的閣樓里。
「很好,」埃德蒙站起身來,凱瑞絲也站了起來,「我很遺憾你們是這樣的態度。這是王橋的災難,是住在這裏的所有人的災難,包括修士。」
彼得拉妮拉禮拜日那天大哭了一場,但自那以後她就很少再顯出因失去了弟弟安東尼而痛苦的跡象。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不喜歡安東尼的埃德蒙,倒好像傷心得多:人們經常在無意中發現他的眼眶裡湧起了淚花,儘管那淚花消失得也同樣快。
凱瑞絲能看出這些巨大的圓木原本是被削尖的,只是由於長年在水下泡著,它們的輪廓已經沒那麼分明了。
「沒那麼嚴重。」
她們馬不停蹄地一直干到深夜。幸虧夏天晝長,天黑之前所有浮在水面上的人都被撈上了岸——不過沒人知道有多少淹死的人沉到了河底或者被衝到了下游。誰也沒看見瘋子尼爾的蹤影,她肯定是被綁著她的牛車拖到了水下。令人不平的是,托缽修士默多卻活著,除了腳崴了一下之外沒有受任何傷,他一瘸一拐地進了貝爾客棧,正大嚼著熱火腿、暢飲著濃啤酒給自己壓驚呢。
「我是教區公會會長!」埃德蒙抗議道,「我一向是直接來見副院長的。」
「可這橋已經矗立了好幾百年了!」埃德蒙憤憤地說道。每當他和人辯論時,他都像是要吵架。
凱瑞絲看了看她父親的臉色。他在強壓著怒火。「很好。」他緊繃著臉說道。
天黑之後,對傷者的救治仍在燭光下進行著。一些修女精疲力竭,不得不休息了;還有一些修女被太多的慘狀和死別壓垮,總是聽錯命令或變得笨手笨腳,也不得不被打發走;但是凱瑞絲和一小伙骨幹一直堅持了下來,直到再無事可做。當最後一條繃帶打上最後一個結后,一定已經過了午夜,凱瑞絲蹣跚著走過綠地,回到了她父親的家。
「我沒這麼說。但是我知道一開始是她在哭,梅爾辛想安慰她。」
他們走上主街,進了修道院。通常來訪者必須先到醫院,請雜役去通報他們想見哪位修士:但埃德蒙不是等閑人物,而且他很高傲,決不會這樣去求人通報的。副院長是王橋的領主,但埃德蒙是教區公會會長,是使王橋有了今天這般規模的商人們的首領,在管理鎮子方面,他一向視修道院副院長為合伙人,更何況過去十三年,副院長是他的弟弟。所以他徑直來到了大教堂北側副院長的住所。
「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直到那一刻之前,她一直無意識地以為正常的生活已經結束,她生活在一個恐怖和悲慘的新世界里。現在她意識到,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樣,這種狀態也會過去。死去的人會下葬,受傷的人會痊癒,王橋也最終會掙扎著恢復正常。於是她想起了,就在橋垮塌的前一刻,還有一場悲劇在發生,同樣極其殘酷和令人心碎。
彼得拉妮拉走進廚房,端出了啤酒、麵包和新鮮黃油。她給埃德蒙的杯子倒滿了酒。
「我愛你,」他說,「但我要娶格麗塞爾達。」
埃德蒙和凱瑞絲轉身就走。
卡呂斯生硬地說道:「我希望你不是在責怪已故的安東尼副院長要對所有這一切負責。」
格溫達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問題。凱瑞絲把梅爾辛的窘況全都告訴了他。兩個少女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伍爾夫里克的冷漠和梅爾辛的高度責任感。凱瑞絲甚至動了自己買一副情藥用在梅爾辛身上的念頭,但最終還是作罷了。
最巧妙的是梅爾辛設計的使木筏從河的這一邊到那一邊的方式。一條長長的繩子從筏的南端伸出,一直伸過河,繞過一根柱子,再拉回此岸,繞過一個滾筒,再回到筏上,系在筏的北端。滾筒通過一組木齒輪與一個由牛拉動的轉盤連接:凱瑞絲昨天看見過梅爾辛在刻那組齒輪。由一根槓桿改變齒輪的轉動方向,這樣滾筒就可以根據木筏是去還是回來改變方向了——沒有必要改變牛踱步的路線,也不用讓牛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