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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五

第三部

一五

「我要你到教堂來找我。」他對菲利蒙說。
菲利蒙皺起了眉頭。「可是為什麼呢?」
「謝謝你,戈德溫神父,不過我來是為了求教的。」
他們把房間很快地搜索了一遍,不久就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在樓上的卧室里,禱告桌旁的一個柜子里,有一個大皮包,柔軟的姜褐色的山羊皮做的,用紅線精美地縫製而成。戈德溫肯定,這一定是鎮上一個皮匠送的虔誠的禮物。
「一點不錯。修士們都氣憤了。」
「我也不知道這事為什麼要保密,也許用不著我們知道吧。人們想隱藏真相這一事實本身對我們而言可能就足夠了。咱們走吧。」
「絕對的。」
但這篇文獻有一個特點是非同一般的。簽署人竟然是伊莎貝拉王后。
他們匆匆繞過大教堂,奔向副院長的住所。一個年輕的雜役在掃地。他不敢盤問一名修士。他可能會告訴卡呂斯,戈德溫和菲利蒙來過這裏——但也就為時過晚了。
「他們對你也說著同樣的話,」托馬斯回敬道。
「我記得這事,那是十年以前了。可我從來沒聽到他是怎麼負的傷。」
西奧多里克聽了大驚。「我從來沒這樣去想問題。」
他悄悄地穿過迴廊和教堂時,已經擔憂了。他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昨天出的事讓彼得拉妮拉心煩意亂。她睜眼躺了半夜思慮那事。這天早晨天一亮她就想好了一個行動計劃——他也在其中。她一準是處於最不耐煩和盛氣凌人的狀態。她的計劃大概不錯——但即使不好,她也會堅持讓他去執行。
戈德溫離開他母親時,早餐已經結束。遲到者是不允許就餐的,這是多年來立下的規矩。但廚房總管雷納德兄弟總能為他喜歡的人找到一份吃的。戈德溫進了廚房,拿到了一塊乾酪和一塊麵包。他站著吃起來,在他身邊,修道院的僕人們把早餐的碗從食堂里拿了回來,並洗刷著熬粥的鐵鍋。
「聖歌一唱完馬上就來。在我耳根低語。你說什麼都行,也別管我做什麼,說下去就是了。」
戈德溫打開箱子時,失望地皺起了眉頭。證書不是規整地碼放著的,而是看不出次序地亂放在箱子里的。有些紙卷有破損,邊緣也磨破了,而且全都積滿了灰塵。文獻應該按日期順序排列,他心想,每個紙卷上都編號,號碼的目次都列在箱蓋內側,這樣就可以迅速找到某個所需的證書了。如果我當上了副院長……
鈴聲響起。戈德溫溜進了教堂,又站進了在唱詩席上列隊的修士中間。這時是正午。
禮拜天上午,當修士們列隊進入食堂吃早餐時,一名見習修士悄悄告訴戈德溫,他母親要在大教堂北廊里見他。他謹慎地溜了出去。
戈德溫遲疑了。他得把修道院圖書館中的全部證書查看一遍。而圖書館管理員奧古斯丁兄弟雖然不可能盤問他這個司鐸,但別人會的。這樣的話,戈德溫就會陷於窘境,只好杜撰出一個花言巧語的故事來解釋自己的作為,而如果那贈品是現金,不是土地或其他財產——雖不尋常,卻有可能——他還得查明細賬……
他邊吃邊回味他母親的忠告。他越想越覺得高明。他一旦聲明他不參与推舉,他說的別的話就會有旁觀者評論的效果了。他可以操縱選舉而不被懷疑有自私的動機。這樣他就可以在最後時刻採取行動。他感到一股暖流:他衷心感激母親不停思考的大腦的精明和她那顆從不氣餒的心的忠誠。
他們回到大教堂。第三次祈禱的儀式幾分鐘之後就結束了。戈德溫著手為大型葬儀布置教堂。按照他的吩咐,六名修士抬起安東尼的棺材,放在神壇前的一個檯子上,然後用蠟燭把棺材圍起來。鎮上人開始在中殿中聚集。戈德溫向他的表妹點頭致意。凱瑞絲在她平素的頭飾上蒙了黑紗。跟著他就看到了托馬斯,正在一名見習修士的幫助下抬進來一把華麗的大椅子。那是主教的座椅,即主教座,使教堂具有了特殊的大教堂地位。
這是一個典型的證書。每年收穫之後,十多個類似居住點的代表就來修道院交納他們的貢賦。住在近處的,秋初就來了;餘下的在整個冬天都會陸續到來,只有極少數離得太遠的要到聖誕節之後才到。
「首先,讓你贏得鎮九*九*藏*書上人的支持。」
一座修道院中沒有很多私密之處。修士們不該有私人財產,也沒有秘密。雖說一些富有的修道院為高級教士們修建了私人地下室,但在王橋,他們都睡在一個大房間里——唯有副院長是例外。幾乎可以肯定地說,接納托馬斯的證書就在副院長的住所。
「好吧。」菲利蒙答應著,不過他面帶難色:修道院的雜役在禮拜時是不準進入唱詩班席的。
在她的語氣里有一種指責的調子,好像這是戈德溫的過錯。他辯解著回答:「在安東尼舅舅屍骨未寒時,守舊派就已倒向卡呂斯了。他們根本不聽候選人要有對手的議論。」
「什麼?」
他不會容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戈德溫咧嘴一笑。「你真是好樣的!」
「我要深入查一查。你認為我該對想讓我參与推舉的人說些什麼呢?」
「但沒人知道這整個安排是為托馬斯作出的——除非他們看到了這份證書。」
戈德溫還不算大失所望。恰恰相反,無論是托馬斯沒有通常的贈與就被接納——這本身已經很奇怪了,抑或是那證書被保存在無法看到的別的地方,看來都像是彼得拉妮拉的直覺是對的,托馬斯定有秘密在身。
這些文獻都是用筆寫在羊皮紙上的。羊皮紙是經過仔細清洗、刮擦、漂白的薄皮,再經伸展而形成可以書寫的表面。長的羊皮紙被捲成卷,再用細皮繩捆紮好。羊皮紙文獻都保存在帶鐵箍的箱子里。箱子上了鎖,鑰匙放在圖書館中一個小型的雕花盒內。
他檢查了每一張紙,但什麼也沒發現。
「我問道,別的候選人會不會獲准在早餐時候以同樣的方式向修士們發表講話。」
戈德溫感到今天他從托馬斯嘴裏再也得不到更強的贊同了,若是再勉為其難說不定還適得其反呢。「我也會的。」他說完就轉身走了。
「是,副院長神父,馬上就干。」
「只因為羊毛商埃德蒙是你舅舅嗎?」
「我想幫你一把,」戈德溫說,「我相信重要的是要有一個會改革修道院和改善其財務的副院長。」
他們唱完聖歌,開始了第一首讚美詩,這時菲利蒙出現了。全體修士都瞪著他,就如在熟悉的儀式中出現非常規的事情時人們都會做的那樣。西米恩兄弟不滿地擰起了眉頭。指揮唱歌的卡呂斯感到了騷動,滿臉困惑。菲利蒙來到戈德溫的席位,彎下腰去。「保佑那個沒抱著不敬神的意圖走來的人。」他低語道。
「日安,理查主教。」他會這麼說,稱不上諂媚,但彬彬有禮。
「這並不能讓我贏得許多修士的選票的。」
托馬斯讓菲利蒙接替他抬著座椅的一側。戈德溫把他領到甬道里。「他們都在議論你可能是下一位副院長的人選。」戈德溫說。
戈德溫把菲利蒙領到圖書館。菲利蒙不大識字,但取出那些證書,他還是有用的。
要想欺騙托馬斯談何容易——但這恰恰是戈德溫要做的。
「你說兄弟們全都生了卡呂斯和西米恩的氣。照這樣下去,他們就不會選卡呂斯。但要是卡呂斯退出了,守舊派就會另外推出一個候選人。這一次他們可以挑一個好些的,可能是得人心的——比如說,約瑟夫兄弟。」
「你的話很有說服力。」
「我認為你是個天才。」西奧多里克說。
「沒那麼簡單。鎮上人操心的是橋。卡呂斯絕對不肯說什麼時候他要動手修橋。他們竭力不讓他當副院長。要是我告訴埃德蒙,你一當選就會動工修橋,全鎮人都會作你後盾的。」
戈德溫喜歡副院長神父那種叫法。
那地方此時住著卡呂斯。
「他進修道院是誰花的錢?」
托馬斯揚起了眉毛。「你出乎我所料,兄弟。」
戈德溫心想,這可夠狡猾的。西米恩利用戈德溫不在場的機會,說出這番權威性的話,戈德溫要是在場,就會挑戰的。他同意地說:「這不夠光彩。」
與此同時,他對任何人絕口不提他的希望。只是在十天之前他才學會了直率的代價。他帶著《蒂莫西書》去參加例會並引發了一場關於改革的強烈爭論——一幫守舊派居然配合默契地反對他,彷彿他們曾經演練過似的,要把他像車輪下的青蛙似的軋扁。
「看來這就是秘密了—read.99csw.com—伊莎貝拉王後為了托馬斯的緣故,送上了這份禮品。」
「我相信一切還中你的意吧,主教大人?」他可能會說,這次是必恭必敬了,但仍是大人物的下級的口吻,並不像出自小人物之口。
這份契約還開列了就修道院接受託馬斯·蘭利騎士為修士一事所出的禮物。這也是例行公事。
「尋找證書還有更主要的原因。我認為托馬斯是個帶著秘密的人。而秘密終歸是個弱點。」
戈德溫舉起雙手做了個辯解的姿勢。「我並不想這樣。你應該做你認為是上帝意志的事情。」
戈德溫深知什麼要求都不提並不是最佳辦法。托馬斯是不會相信那一套的。他編出了一個言之成理的謊言。「我願意當你的助手。」
鈴響了,該進行第三次祈禱了,這是上午九點的必修。戈德溫意識到,這是他有把握這時卡呂斯不在副院長住所而在大教堂禮拜的唯一時間。
「他們當然要我爭一爭。他們喜歡我就《蒂莫西書》起來反抗安東尼副院長的做法——雖說我被否決了。不過我什麼都沒說。」
戈德溫皺起眉頭思考著。別人能查嗎?埃德蒙或者彼得拉妮拉可以要求看看他們已故兄弟的物品,而卡呂斯斷難拒絕這樣一個要求,但他可以事先轉移修道院的文件。對,這種搜查只能暗中進行。
「一點不錯。」戈德溫把文件收拾好,仔細地仍在羊皮紙中間夾上亞麻布,還把皮包放回柜子。
「那我就提提看。」
「我懂了。你當真認為我父親能幫上忙?」
「我也沒聽說過。他不喜歡談論他過去的戎馬生涯。」
「修士們選副院長要經主教的認可。理查可以讓人們知道,他不會贊成拒絕重建橋樑的人的。有些修士可能會受到觸動,但其餘的會說,選一個不會被批准的人是毫無意義的。」
托馬斯面帶狐疑。他並不相信戈德溫這麼無動於衷。但他還是說:「好吧。」然後又補充說:「我要為此祈禱。」
「還有別的候選人嗎?」
托馬斯點點頭,但並沒有當即同意。「你打算怎麼幫我?」
裏面有三十張左右的羊皮紙,平攤而放,每張之間都夾著亞麻布加以保護。戈德溫迅速地翻找著。
「那樣一種贈品總要大肆宣揚的。副院長在教堂里宣布,還要為捐贈人祈福,然後在佈道時大講,向修道院贈地的人會如何如何在天堂得到褒獎。可我不記得托馬斯來的時候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他得逃過這次祈禱。他必須想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託詞,這並非易事——他是司鐸,是絕不能逃避祈禱的人物。但再無他途了。
他想得到這一職務——但他不清楚如何做到。他為這事思慮了整整一個星期,同時還得監督上百個人的埋葬和安排禮拜天的重大儀式,既是安東尼的喪禮,也是為王橋所有死者靈魂悼念。
「怪得很,我也不知道。」戈德溫時常驚嘆他母親一針見血的提問本事。她可能專橫跋扈,但他不得不佩服她。「可能是理查主教——我記得他承諾了日常贈品。但他本人不會有那麼多錢的——他當時還不是主教呢,只是個教士。也許他在替羅蘭伯爵發話。」
戈德溫覺得副院長的住所不夠體面。比主街上埃德蒙舅舅的宅子還小。一位副院長應該像主教那樣,有一棟和身份相稱的宅邸。而這所房子毫無光輝可言。牆上掛著幾塊壁毯,描繪的是《聖經》中的場面,還起著擋風的作用。但總體的裝飾都很乏味,缺乏想象力——與已故的安東尼的作風倒也相當。
菲利蒙愁得皺起了眉頭,不過還是點頭同意了。他肯為戈德溫做任何事情。
「不是秘密了,」菲利蒙說,「司庫一準知道這事。在林恩也是盡人皆知。管家到這裏來時一定要跟一些人說起的。」
「我會拒絕的。」
菲利蒙問:「可是這為什麼是秘密呢?這樣的安排中並沒有什麼不老實或不允許的呀——這種事總在發生嘛。」
戈德溫的擔憂有些緩和了。看來她不打算訓斥他不行動了。「托馬斯只是說,他一向渴求聖潔的生活,當他帶著創傷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決心再不離開了。」
自坍橋以來她一直面色憂鬱,他注意到的,但今天她似乎興緻好了些。他很高興:他抓九_九_藏_書住了她的弱點。他碰了碰她的肘部。「你的樣子很開心。」
「就是它了!」戈德溫對菲利蒙說,「是伊莎貝拉王后安排了托馬斯當修士。」
「謝謝你啦。」
彼得拉妮拉狡猾地一笑。「我覺得你該對他們說,你無意做候選人。」
不消說,文獻全是用拉丁文寫就的。越是近期的越容易讀懂,但那種舊式的手寫體戈德溫卻難以分辨,他翻看著,直到找到了一個日期。他尋找的是十年前萬聖節后不久寫下的東西。
「兩條理由,」戈德溫說,「第一,我認為你會做得更出色。」
有些紙上有洞,大概是活羊曾被寄生蟲咬破皮過。還有些被咬嚙過,大概是老鼠在某個時候留下的。
「噢,是的,戈德溫,你在這兒幹得太出色了。」
托馬斯要年長些——他三十四歲,而戈德溫三十一歲——但在修士們的席列上,戈德溫要高於他。儘管如此,戈德溫總有點怕托馬斯。這位後來者通常對這位司鐸表現出得體的遵從,而戈德溫也覺得他得到了托馬斯認為他應得的尊敬,僅此而已。雖然托馬斯在各方面都遵守《聖本篤戒律》,然而他卻給修道院帶來一種他始終未曾失去的獨立不羈的作風。
戈德溫感到負疚。他偷窺了他舅舅一生中最隱蔽的角落,他悔不該這樣做。「沒什麼,」他說,「只是一首詩。」他拿起了下一張紙——算是探到金子了。
她身穿一件濕斗篷——外面又下雨了——站在北廊的暗處。「我弟弟埃德蒙昨天來見瞎子卡呂斯了,」她說,「他告訴我,卡呂斯已經像是副院長一樣行動了,推舉不過是走走形式。」
「托馬斯·蘭利是個外行。有些人不贊成他,因為他原來是個騎士,還殺過人,這都是他自己承認的。可是他挺能幹,做起事來很講效率,而且從來不欺負見習修士……」
戈德溫心想:我不是天才,但我學得快。
西奧多里克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你是什麼意思?」
「弄清楚。」
「主教大人太客氣了。」
最近的一張記錄的是那之後數周的事情。羅蘭伯爵應允傑拉德騎士將其土地的所有權轉給修道院,以此換取了修道院免除他的債務,並供養他和夫人的餘生。
而理查主教也會像一位有地位的教士對另一位有身份教士的態度回答:「也祝你日安,戈德溫副院長。」
戈德溫看得出來,托馬斯並不信任他。這入選者端詳著他,戈德溫感到一大顆汗珠順著他的脊梁骨向下淌著,但他在對方的逼視下只好保持著不動聲色的樣子。不過托馬斯在聽他的觀點。「毫無疑問,我們需要一座新橋,」他說,「卡呂斯支吾搪塞是很愚蠢的。」
戈德溫想當王橋修道院的副院長。他一心期盼著。他躍躍欲試地要改善修道院的財務,加強對其土地及其他財產的管理,以便修士們用不著再去找塞西莉亞嬤嬤找財路。他渴望著更嚴格地將修士與修女隔離,還要他們都不與鎮上的人往來,以使他們可以呼吸純凈聖潔的空氣。除去這些無可指摘的動機之外,也還有其他。他渴望權力與顯赫的名聲。入夜之後,他在想象中已經當上了副院長。
「因此你無論如何要承諾你打算做的事。」
也許有一天,當他和一位衣著華麗的有權勢的人並肩在迴廊中散步時,會說:「閣下能屈尊到我們這簡陋的修道院來,真讓我們蓬蓽生輝。」
托馬斯那張英俊的面孔堆滿了疑惑。他在等著下面的話茬兒。
「嗯,年輕人呢?」
「我認為我能做到這些。可你想從支持我當中得到什麼回報呢?」
菲利蒙雖然沒受過教育,卻十分精明。「真的,為什麼呢?」戈德溫答道。「估摸她想獎勵他,或封上他的嘴,或者兼而有之。而這正發生在她宮廷政變之時。」
有幾年,王后及其情夫羅傑·莫蒂默統治著英格蘭;不久之後,愛德華三世儘管還年輕,卻親政了。新王如今已二十四歲,牢牢地掌握著政權。莫蒂默已死,現年四十二歲的伊莎貝拉在諾福克郡內離林恩不遠的高地城堡中過著奢華的退隱生活。
菲利蒙問:「那是什麼?」
「這完全是廢話。」
「也許我們該希望卡呂斯仍是守舊派的選擇。人人都知道他反對任何改革。他https://read.99csw.com當修士的理由就是:他很高興每天都照樣:他要走同樣的小路,坐在同樣的位子上,吃飯、祈禱、睡覺都在同樣的地方。也許是因為他失明,不過我懷疑他就是不失明也會是這樣子的。原因並不重要。他相信這裏的一切都無需變化。如今,沒有多少修士是那麼滿意的——這就使卡呂斯相對易於被擊敗。一個代表守舊派、卻提出一些小改革的候選人反倒更可能取勝。」戈德溫意識到,他已經忘記了要裝出含糊其辭的樣子,開始立規矩了。他趕緊收回來,補充說:「我不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這倒有意思了。伊莎貝拉是愛德華二世國王不忠實的王后。她背叛了她的國王夫婿,並扶她十四歲的兒子即位。被廢黜的國王死後不久,安東尼副院長出席了在格洛斯特為他舉行的葬禮。托馬斯就是那前後到王橋來的。
戈德溫心想,這真是太好了。卡呂斯由於想剝奪他們的選舉權,連他的支持者都得罪了。他自己拆了自己的牆腳。
戈德溫心滿意足了。托馬斯有個秘密,而戈德溫卻知道了。這就給了戈德溫力量。此時他感到信心十足,可以冒險把托馬斯推出來當副院長的候選人了。他也感到了一絲憂慮:托馬斯可不是笨蛋。
「第二,」戈德溫繼續說,「你更可能獲勝。」這時戈德溫倒是在說實話,「年輕人喜歡我,可你在任何年齡的人當中都有人緣。」
戈德溫想不出是誰寫的這首詩。多數婦女的拉丁文達不到能寫詩的程度。曾經有個修女愛戀安東尼嗎?或者這首詩出自一個男人之手?羊皮紙已陳舊發黃:果真是愛情逸事的話,也發生在安東尼的青年時代。但他一直保存著這首詩。或許他並不像戈德溫想象的那樣乏味。
戈德溫離開了圖書館,走進了去往教堂的隊伍。中殿中只有少數幾個人:鎮上的大多數人會在晚些時候來這裏參加為坍橋的死難者舉行的彌撒。修士們仍在唱詩班席上就位,儀式開始了。「噢,上帝,俯身來救援我吧。」戈德溫隨著別人一起說著。
修道院存有一百多份證書。多數是土地轉讓契約。土地所有權主要在王橋附近,少數分散在英格蘭的遙遠地區和威爾士一帶。其他證書則是授權修士修建他們的修道院,建造一座教堂,從夏陵伯爵領地的一處採石場免費採石,將修道院周圍的土地分片劃歸為住宅區並加以出租,主持法庭,組織每周一次的集市,為渡河收款,舉辦一年一度的羊毛集市,把貨物經河運送到梅爾庫姆,而不必給付沿河所經的任何土地的領主稅款。
那是日期標在十年前聖誕節的一份證明。涉及諾福克郡林恩附近的五百英畝土地的所有權。主人于近期亡故。該契約將此無主之產轉讓給王橋修道院,並且詳細開列了耕種該處土地的佃戶應交付修道院的年金——糧食、毛皮、小牛和家雞。其中指定了充當管家的農人,負責每年向修道院交納產品。還確定了用來代替實際產品的現金支付額——這種做法如今已經盛行,尤其是在那些土地遠離其主人住地的地方。
「我知道你能。我想跟你說句話。」
托馬斯答應了一定就會做的,會為此祈禱。他沒什麼個人慾望。如果他認為是上帝的意旨,他就會當副院長,若不是呢,他就不當。戈德溫一時間拿他再沒辦法了。
戈德溫本想說:你瘋了嗎?但他咬住了牙關,盡量做出一副像是在認真考慮西奧多里克的話的樣子。「這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嗎?」他問道,彷彿當真沒有把握。
在菲利蒙的密切注視下,他打開了皮包。
托馬斯益發驚訝了。他大概沒想到戈德溫竟會如此謙恭。他當然沒錯:戈德溫在撒謊。
菲利蒙一個個地取出那些證書,吹掉上面的浮塵,給戈德溫一一擺放在桌子上。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菲利蒙。有一兩名老修士根本就不信任他,但戈德溫卻不這樣:把你當作上帝的人,你是難以不信任他的。大多數修士只是習慣了有他這麼一號人——他畢竟已在這裏待了很長時間了。戈德溫記得他還是個孩子的樣子:高高的個子,笨手笨腳,總是在修道院里轉悠,詢問修士們哪個聖者最好祈求,他們是不是親眼見過奇迹。
戈德溫觸了https://read.99csw.com一下托馬斯的胳膊。「讓菲利蒙干吧。」
「怎麼了?」他母親厲聲說。
「沒什麼。你說得不錯。」他提醒自己她那指手畫腳的態度是愛他的表現,或許那是她所知道的表達母愛的唯一方式呢。「總會有記錄的。讓我好好想想……」
有幾張上寫著《詩篇》的研究筆記:安東尼大概什麼時候想過寫一部評論集,不過這事後來被擱置了。最意想不到的是用拉丁文寫的一首愛情詩,題為《碧眼》,是寫給一個長著碧眼的男人的。安東尼舅舅和他家所有的人一樣長著一雙有金色斑點的碧眼。
大多數證書都是在一張紙上抄成兩份的。在兩份中間用大號字母寫成「騎縫證書」字樣,然後把那張紙從中間用鋸齒形分成兩半,把「騎縫證書」字樣也分開。雙方各執該紙的一半,而按鋸齒形切痕對接,便能證明兩份文書都是真的。
戈德溫點了點頭。「他攜帶著一條消息,或者打開了城堡的大門,或者向她泄露了國王的計劃,或者助她得到了某個重要的伯爵的支持。可是為什麼要保密呢?」
他母親一副沉思的模樣。「他有什麼經歷?怎麼當上修士的?」
「當然不懂了。」他心想,你根本不知道,在修士當中有多少浪漫心結呢。但他什麼也沒說。世俗的人最好不要知道發生在修道院中的罪孽。他說:「你父親應該和理查主教談重新建橋的事。」
托馬斯生氣了,認為戈德溫提供幫助是因為他缺了一臂。「我能行。」
「那不一定。別忘了,修士們的選擇要經主教認可的。大多數主教會謹慎地聽取當地人的意見——而理查是最怕惹事的了。要是鎮上人都出來支持你,事情就不一樣了。」
「西米恩說,沒必要有其他候選人了。『我們不是在舉行射箭比賽。』他說。照他的觀點,已經作出了決定:安東尼副院長在指定卡呂斯做副院長助理時,就已經選定他做接班人了。」
「是啊,」她嫣然一笑,「一個浪漫的心結剛剛解開。不過你不會懂的。」
這就使事情困難了。卡呂斯更不會讓戈德溫搜查那裡的。搜查也難說是必要的;那裡大概會有個盒子或提包,外表很一般,卻藏有已故副院長安東尼的個人文獻:從他當見習修士開始的筆記本,來自大主教的一封友情信函,一些佈道詞。卡呂斯可能在安東尼死後查看過這些東西,但他沒理由允許戈德溫再查一遍。
他來到醫院,看到菲利蒙正在清掃樓上的私人客房。威廉老爺還在這裏,照看他父親,守候著他醒來或死去。菲莉帕夫人和他在一起。理查主教已經回到他在夏陵的宮殿,但說好今天要回來,主持大型葬儀禮拜。
此刻圍著安東尼的棺材已經點燃了一圈燭光。中殿里擠滿了鎮上的人和鄰近村子里的農人。戈德溫在人群中搜尋著凱瑞絲的面孔,剛才他還看見過呢。他發現她在南交叉甬道處,觀看梅爾辛設在甬道中的腳手架。他對凱瑞絲的童年有著充滿柔情的憶念,當時他是她無所不知的成年表兄。
「真的?」她懷疑地說。她小時候曾對他有過英雄崇拜的感覺。但如今她對他不那麼敬畏了。「這是什麼意思?又不是他的橋。」
戈德溫裝出吃驚的樣子,又繼續傾聽,而菲利蒙則背誦著《詩篇》的第一章。過了一會兒,戈德溫用力搖起頭,像是拒絕什麼要求。隨後他又聽了一陣子。他打算要想出一個精美的故事來解釋他的啞劇。或許他可以說,他母親堅持要馬上跟他談她兄弟安東尼副院長的葬禮事宜,而且還威脅說,要是菲利蒙不給戈德溫送信,她就自己闖進唱詩班。彼得拉妮拉受到壓抑的個性再加上家中的悲痛,使這個故事很可信。在菲利蒙結束了背誦之後,戈德溫做出了聽從的表情,起身隨菲利蒙離開了唱詩席。
西奧多里克繼續說:「我覺得我們應該迫使卡呂斯退出競選。」
「他一定為她出了力。」
西奧多里克兄弟看到他在那裡。西奧多里克端正的面容因義憤而發紅。「西米恩兄弟在早餐時對我們說,卡呂斯要當副院長了,」他說,「全都是要維持安東尼的明智統治的話。他是不會改變任何事情的!」
「把迴廊中的雜物清理乾淨!」他會這樣對一名修士說。
他這一上午幹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