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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六

第三部

一六

「不。」
「等一等。咱們來想想看。你可以和你的父母住在一起,到我家吃飯。」
她在樓梯頂上露面了。「我就來!」她煩躁地說,「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你怎麼懂這種事情?你還是個小子呢。」
「木匠行會有哪個人能不關閉教堂來修復屋頂呢?」
梅爾辛把教堂屋頂的事解釋了一遍。
埃爾弗里克搖著一根指頭。「你和格麗塞爾達睡了覺,現如今你就得娶她。」
「你失掉一個好木匠不可惜嗎?」
他巴不得有她支持呢,但他搖了搖頭。「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了,還是由我自己來清理吧。」
「不,是瑟斯坦!」
「埃爾弗里克不會給我的。」
「你哪裡知道啊。她可是個有主意的姑娘。看看她是怎麼逃出小販西姆的手的吧。」
「找我父親借好了。他一向喜歡你,我敢說他一定會答應的。」
「我要做一個吊車,把屋頂的木頭抬起來,放到墓地里。」
梅爾辛抬頭觀看木製天花板——那座教堂沒有石頭穹頂——能夠看到在深漆的木頭上,有一個人形的洞,是豪威爾死時樣子的無情的明證。那上面的一切全都腐朽了,參加葬禮的建築匠都內行地議論著;但他們都是在事故之後才說這類話的,可惜他們的洞察力來得太晚,沒能挽救豪威爾一命。現在已經弄清,屋頂已經朽得無法修補,而應徹底更換,從圖紙開始重建了。這就意味著要關閉教堂。
「太晚了。」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已經在對岸下了渡船。他們轉過身來揮了揮手,然後就沿著大路穿過了樹叢,那條狗「跳跳」跟在身後。
梅爾辛說:「我和格麗塞爾達睡覺是在羊毛集市那個星期的禮拜天——十五天之前。格麗塞爾達懷孕已經三個月了。」
梅爾辛意識到他說的沒錯。
「可伍爾夫里克和那個安妮特訂了婚——她可是好看多了。」
「可你的工具在哪兒呢?」
「還躺在床上呢。」
那天時近正午,梅爾辛前往聖馬可教堂參加豪威爾·泰勒的葬禮,因為他希望那兒有人會給他一份工作。
埃爾弗里克漲紅了臉,他叫道:「你必須娶她!」
「你可夠驕傲的。」
埃爾弗里克正坐在桌邊吃著麵包和乳酪。面前還擺著一杯淡啤酒。在他身後,梅爾辛能夠看到艾麗絲和女僕在廚房裡。沒有格麗塞爾達的身影。
「你沒什麼可怕的。是她說了謊話。」
「我沒有!」
「當木匠啊。你說了我是個好木匠。」
「到廚房去取我的東西。」
喬夫羅伊神父身穿舊袍主持祈禱。梅爾辛還在想著屋頂九-九-藏-書的問題。在他看來,應該有一種辦法拆除屋頂又不必關閉教堂。當年久失修,木頭朽到經不起工匠的體重時,標準的方法是圍著教堂搭起腳手架,把木頭敲落到中殿里。這樣,教堂就呈一種敞開的狀態,直到新屋頂竣工並鋪好瓦片。但可以用教堂厚實的側牆為支撐,造一個可以旋轉的吊車,把屋頂的梁木逐個吊起來,而不用把木頭推倒,然後擺過牆壁,放到墓地中。這樣,木製天花板可以原封不動地保留著,在屋頂重建后再加以替換。
梅爾辛和他握了手。
凱瑞絲生氣了。「這不公平!他們沒有權利。」
梅爾辛伸長了脖子。「一天四便士,外加材料費。」
「恐怕我得離開王橋了,」他說。
「你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
「你的學徒期還沒滿呢,所以你別想拿走工具。」
「類似吧。」
比爾又聳了聳肩。「我們剩下的人有的是活兒可干呢。」
聖馬可是座窮教堂。教堂的捐贈很可憐,名下的一個十英裡外的農場,由教士的兄弟經營,也就勉強可以養活全家。教士喬夫羅伊神父只能從鎮子較窮的北部他那教區八九百名教民中拿到一些收入。那些實際上並不貧窮的人也都裝窮,因此他們繳納的什一稅也就少得可憐。他靠為他們做洗禮、主持婚禮和喪葬為生,收費大大低於大教堂的修士。他那教區的教民都結婚很早,育有許多子女,去世也都年輕,因此,他的活計倒很多,後來日子過得也就不錯了。但如果關閉了教堂,他的收入就會枯竭——也就沒錢給建築工付工錢了。
「如今我為幫她這個忙感到不好意思。」
教士住在教堂旁邊的一棟小房子里。他倆看到他正在準備午飯:鹹魚燉青菜。喬夫羅伊三十來歲,身材像個士兵,高個兒寬肩頭。他的樣子有些粗魯,但人人都知道他處處替窮人著想。
鎮上所有的建築匠都來到葬禮上,其中也就有埃爾弗里克。梅爾辛站在教堂里,想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這又談何容易:大多數人都知道他被解僱一事。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話說回來,他畢竟不是無瑕可指的。
「那可是熟練木匠的工錢。」
「自鳴得意算不上這世上最壞的罪孽。只要我的教堂不關門,我是付得起一天四便士的工錢的。你要花多長時間造好吊車?」
「你指的是你的工具?」
「我不知道。你在和她胡來之前就應該想到的。」
「咱們這就去找他。」凱瑞絲說。
「為了這一點,我每九九藏書天都在禱告上帝。」
「可是僱用不在行會的人是不合規矩的。」
「你給學徒們樹立了榜樣。你要是躲過了這一關,怎麼能阻止別人也來碰運氣?」
「我還得給你一套工具,最後什麼都得不到?我做不到那麼大方。」工具很貴,因為鋼和鐵都費錢。
豪威爾有個年輕的妻子,與凱瑞絲過從甚密,這時凱瑞絲陪著那寡婦和其他遺屬走了進來。梅爾辛移到凱瑞絲身邊,告訴了她他跟埃爾弗里克鬧出的事。
「你聽到的只是埃爾弗里克的一面之詞。」
喬夫羅伊點點頭。「這麼說你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了。我能相信這事。我對行會不大以為然——他們的決定很少不是自私的。不過,你還沒有滿師呢。」
「規矩可以打破嘛。鎮上一定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跟行會對抗呢。」
「那不是你的。是我花錢買的。」
結果便是屋頂的工作半途而廢了。
埃爾弗里克說:「她不說假話。」
「我從來沒和瑟斯坦睡過覺!」她看著她父親,「說真的,我沒有。」
「我只是在說我能做到的事。」
艾麗絲躲開了他的逼視。梅爾辛繼續說:「可你撒了謊——甚至對凱瑞絲,你的親妹妹。」
梅爾辛意識到,他已經被那些老人壓垮了精神,他由衷地感激凱瑞絲拒不接受失敗的勁頭。她當然是對的:他應該待在王橋,向這一不公正的規矩開戰。而且他也知道誰最迫切地需要他的才幹。「喬夫羅伊神父。」他說。
「他做得對啊——因為你還沒結束你的學徒期呢。」
埃爾弗里克說:「你不會知道她懷孕有多久了。」
「我打算現在就去。我說不上我到底是盼著去談呢,還是害怕去談。」
「這可太不公平了!」
「你想要我娶她,是不?」
「我可不願像我父親那樣仰人鼻息。」
「那又怎麼樣?」
「謝謝。」梅爾辛匆匆吻了她的嘴唇,抑制住再吻她的誘惑,邁步走了進去。
埃爾弗里克看出來他是當真的。「這樣的話,你被解僱了,」他說,「滾出我家去,再也別回來了。」
梅爾辛說:「我能在不關閉教堂的條件下修好屋頂。」
「那她最好習慣聽她丈夫的吩咐辦事。」他又提高了嗓門,「現在就下樓來,要不你就只好從別人嘴裏聽到我要說的話了。」
梅爾辛和凱瑞絲沿主街往回走。凱瑞絲說:「你還沒跟格麗塞爾達談呢。」
「我想聽的都已聽到了。」
凱瑞絲另有所思。「格溫達完全沉溺在愛情里了。」她嘆了口氣。
「格溫達弄到了催愛的葯。」
「當什https://read.99csw.com麼?」
比爾聳了聳肩。「你可能會這麼想。但去問問鎮上別的木匠師傅吧。我認為你會發現他們和我想的是一樣的。」
喬夫羅伊若有所思。「你想要多少工錢?」
「沒錯,」梅爾辛說,「不過不管出了什麼事,也比我跟格麗塞爾達和她的家人一起過日子要強。」
梅爾辛還是不理他。「格麗塞爾達!你最好現在就起來。」
他們在埃爾弗里克的家門外停下了腳步。凱瑞絲說:「祝你好運。」
埃爾弗里克站了起來。「你得娶她,你知道的。」
「我盼著你去呢,」埃爾弗里克得意洋洋地說,「你爭辯說一個學徒因為和他師傅的女兒睡覺被解僱,倒應該得到一套免費工具的獎勵,這聽起來倒蠻有意思呢。行會裡的木匠都有徒弟,而且多數還有女兒。他們會把你扔出去,屁股著地。」
梅爾辛明白,埃爾弗里克祈禱之前和進行之中已經到處和人講了。他敢肯定,格麗塞爾達想利用梅爾辛充當瑟斯坦的孩子的父親這一事實,埃爾弗里克在說時一定會隱瞞。但他認為尋找借口對自己無益,最好還是承認錯誤。「我認識到我做錯了,我很後悔,可我還是個好木匠啊。」
他把比爾·瓦特金的話告訴了她。「唉,你看,在王橋沒人肯雇我,而且因為我沒工具,也不能單幹。我可以和我的父母一起住,但我不能從他們嘴裏分食物。因此我得到沒人知道格麗塞爾達的事情的地方去找工作。同時,也許我能省下足夠的錢買一把鎚子和一把鑿子,然後到另一個鎮子去,爭取得到木匠行會的接納。」
「我知道,」比爾說,「而且我也知道原因。」
豪威爾不算富裕,他的遺體只穿著壽衣,沒用棺材,就下葬了。
「我聽說你連幹活的工具都沒有。」
沒有工具,梅爾辛就無法謀生了。「這是不公平的。我要向木工行會申訴。」
梅爾辛吸了口氣。他會一文不名,但他能對付。他可以和父母住,在羊毛商埃德蒙的餐桌上吃飯。他能熬過去的。「你花錢去買材料,把我的工錢存到第一根木樑移動並安全地放到地面上的時候。」
「這事由我去解決好了。」
凱瑞絲和梅爾辛目送著他們乘著梅爾辛的新渡船過了河。梅爾辛為新船的成功滿心歡喜。他知道,那些木製的船具很快就會磨損的。鐵制的要好得多,可是……
「那倒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塊青腫差不多消下去了。「我只是希望她父親不要再動粗了。」
喬夫羅伊樣子很警覺。「這話像是對祈禱者許願。」九*九*藏*書
「我是分文沒有。」
「我要到吊車肯定能用的時候才付給你錢。」
這太難以容忍了。「你明知道,我對姑娘們不是威脅。」
梅爾辛轉身走開了。這就是行會的麻煩了。他痛苦地想:不管出於好的還是壞的理由,排除異己符合他們的利益。缺少木匠只會提高他們的工錢。他們用不著急著去主持公道。
「我已經離開了埃爾弗里克的隊伍了。」
她說:「我知道事情的原委,神父。」
「呸!」埃爾弗里克說,「你以為你算老幾,在這兒發號施令?」
「看看她嘛,」梅爾辛回答,「你看得出她的肚子鼓起來了。不算太大,可是鼓了。」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看來我卻無能為力。我只能接受了。」
梅爾辛說:「你想讓我不停地說不要說多久?」
「可是她並沒有強迫他——她只是想讓他愛上她。」
梅爾辛說:「他開除我是因為我不肯娶他的女兒。但她懷的孩子不是我的。」
梅爾辛不贊成地看了她一眼。「這麼說,你認為一個姑娘可以誘使一個愛著別人的男人娶她了?」
「你非娶她不可。」
「在羅曼史中,好看可不是一切。」
埃爾弗里克說:「沒時間談了。我們這會兒有活兒要干呢。」
埃爾弗里克擋住了他的路。「你覺得你想往哪兒去?」
「噢,不,我不會娶她的。她並不愛我。她和我睡覺是為了在瑟斯坦跑掉之後為她的胎兒找個父親。我知道我做了錯事,但我不想娶了她,在後半輩子一直懲罰自己。」
在他向凱瑞絲解釋這些的時候,他開始認識到局面的一片凄慘。他像是初遇似的端詳著她那熟悉的容貌,也再一次為她那閃光的碧眼、小巧分明的鼻子和下頦堅定的突起而著迷。他認識到,她的嘴與面部的其餘部分不大相稱:太大,而且嘴唇過於飽滿。她的嘴與她整個面相的規律不相協調,猶如性感的本質擾亂了她嚴謹的頭腦一樣。那是一張為性而生的嘴,想到他可能要走,再也不能吻那張嘴,他心中充滿了絕望。
「你用不著嘛。你可以買下豪威爾·泰勒的工具——他的寡妻剛剛告訴我,她要價一鎊。」
「因為我也有個女兒。」
「可伍爾夫里克為了安妮特和我弟弟幹了一架。他一定是愛她的。」
埃爾弗里克問:「你到哪兒去了?」
「可我該怎麼辦呢?」
「最多兩個星期。」
梅爾辛得到了鼓勵。「你肯雇我嗎?」
「那就再讓我當上六個月的學徒。」
喬夫羅伊遲疑了。「我會遭非議的……不過我也別無選擇了。」他伸出了右手。
「他有那https://read•99csw.com麼迫切嗎?為什麼呢?」
她開懷大笑了。「我愛你那好玩兒的面孔。」
梅爾辛朝著梯子上邊高喊:「格麗塞爾達,我想跟你談一談。」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她喉部柔嫩的皮膚變成了粉紅色。「我從來沒這樣想過這件事,」她說,「這當真是一碼事嗎?」
梅爾辛等到她下來,然後說:「我已經找出來誰是那胎兒的父親了。」
「學徒總是拿走工具的,在結束他的……」梅爾辛語塞了。
她的眼中閃過畏懼。「別犯傻,那是你。」
「不錯——你們都靠著我的無知,是不是?差一點你們就成功了。」
「是的。」
「為什麼不行呢?」
梅爾辛緊盯著艾麗絲。「你知道的,不是嗎?」
艾麗絲從廚房出來了。「沒錯。」她說。
梅爾辛正盼著這一招呢,這讓他如釋重負。這意味著爭吵結束了。「好的。」他想從埃爾弗里克身邊走過去。
比爾的反應並不熱烈。「啊,年輕的梅爾辛嗎?」
「不行。」
她臉色刷地變白了。「你到底為什麼要離開呢?」
「埃爾弗里克解僱了你。」那教士向凱瑞絲的方向投去尷尬的一瞥。
喬夫羅伊神父告辭之後,梅爾辛走近了比爾·瓦特金。「日安,瓦特金師傅。」他鄭重地說。
梅爾辛打定主意,既然沒什麼可怕的,乾脆就表現得無所畏懼。他不睬埃爾弗里克的問話。「格麗塞爾達在哪兒?」
「我可以當個壯工,省下錢來給自己買工具。」這要花很長時間,但他已無路可走了。
在墓園裡,他一個個地觀察那些人,不知哪一個最可能僱用他。他決定試探一下比爾·瓦特金——鎮上第二大建築匠,對埃爾弗里克一向不服氣。比爾長著禿頭頂,周邊留著黑髮,天生的修士髮式。他在王橋承建了大多數民宅。和埃爾弗里克一樣,他也僱用一名石匠和一名木匠,幾個壯工和一兩個學徒。
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星期一一早就離開了王橋,走在返回他們的韋格利村的長路上。
比爾同意地點點頭。「新渡船證明了這一點。」
「要是我沒有合格木匠的技能,你就解僱我。」
艾麗絲說:「瞧吧,你如今可是真惹上麻煩了,是不是啊?」
「你按規定要學七年。」
「她應該不用藥去努力做到這一點。」
「她跟伍爾夫里克根本不可能。」梅爾辛說。
梅爾辛沒料到這一招。「我已經幹了六年半了!」
豪威爾的寡婦在她母親的陪伴下離開了。凱瑞絲從同情人的身份中解放出來,便來到梅爾辛的跟前。「你怎麼滿臉不高興呢?」她說,「你並不太認識豪威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