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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八

第三部

一八

好幾個人點頭贊同。格溫達開始悲觀了。這對伍爾夫里克不利。
他在門口站住腳,轉過身,膽怯地看了她一眼。「不,格溫達,我看那不是個好計劃。安妮特不會喜歡的,坦率地說,她是對的。」
亞倫·阿普爾特里說:「在這種情況下,內森,你可以寬大為懷嘛。」
格溫達想,嚴格地說,這倒是真的;但實際上,一位新領主不大可能否定父產子繼的案例。
他也不懂花招。他相信只要把案情說清楚就能得到正義。他根本不懂把握局面。
內森問伍爾夫里克:「既然你沒錢,你又怎麼繳遺產稅呢?」
兩位陪審員從教堂的法衣室內搬來一個裝有采邑文獻的箱子,裏面有采邑法庭判決的記錄,是寫在捲成卷的長長的羊皮紙上。內特能讀會寫——一名執行官要有文化,以便為領主記賬。他在箱子里翻找到那份相關的記錄。
她強制著沒有告訴他。他們穿過墓地。她說:「你怎麼收莊稼呢?」
內森說:「謝謝你們,陪審員們。」
她或許能幫他一把。喬比家的孩子能夠長大就不可能不懂耍花招的事。
安妮特瞪著她,但格溫達不去理睬她的目光。「一個女人不會要求裁決的,尤其是人人都知道今天的判決不是最終的。她不會對可能輕易說不的。」
內森說:「你有錢付工錢嗎?」
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格溫達覺得伍爾夫里克把事情辦砸了。他靠直率的講話和明顯的真誠是不夠的。內森最想要的是收取領主的遺產稅。珀金一心要為他自己把土地弄到手。比利·霍華德僅僅是出於怨恨想把伍爾夫里克擊敗。而伍爾夫里克卻沒錢行賄。
「一個女人會用完全不同的法子辦這事。」
「年齡不是一切,」伍爾夫里克說,「我比多數人都又高又壯呢。」
「謝謝你。你聰明極了。」他觸了下她的胳膊,然後轉過去面對著安妮特。她悄聲對他說了句很尖銳的話。她父親滿臉不高興。
「她只要現在暫時繼續耕種那塊地。她會讓有約束力的決定等到新的領主指定后再說。她懂得,在這期間大家都習慣了她擁有那塊地,這樣當新領主露面時,他的認可也就像是約定俗成了。她就不給別人留下爭論餘地地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理論上說,采邑的領主高踞于佃戶之上來審判,但由來自法國的入侵者差不多在三個世紀之前帶到英格蘭的諾曼法,強制領主們必須追隨其先輩的習慣;而為了弄清有什麼習慣,他們只好正式請教村中的十二位德高望重的人,也就是陪審團。因此,在實踐中https://read.99csw.com,審理程序往往成為領主和村民間的談判。
大衛·喬恩斯說話了。「一個人的土地應該傳給他的兒子,」他說,「不管我們的新領主是誰,我們不想給他那種印象:他能隨便拿走應屬繼承人的產業。」
格溫達還覺得,伍爾夫里克今天要求有個最終裁決是個錯誤,最好是只要求個臨時判決,那樣的話,陪審員們會更便於採納的。她走過去和伍爾夫里克說話,而他正同珀金和安妮特爭論著。格溫達走近時,珀金滿臉狐疑,安妮特則鼻孔朝天,不過伍爾夫里克倒是和平素一樣彬彬有禮。「喂,我的同路夥伴,」他說,「我聽說你離開了你父親的家。」
今天法庭上的問題是如何處理伍爾夫里克家的土地歸屬。
大衛面露憂慮。「你這話可能有點道理,姑娘。」他說,然後就轉過臉去跟他另一側的鄉親議論起來。
「不行!」伍爾夫里克當即反對。
一個叫亞倫·阿普爾特里的陪審員說:「大衛·喬恩斯繼承他父親遺產時十八歲。」
伍爾夫里克還沒有想透徹。「嗯……」
「我不知道。」
他熱情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是感謝你主動要幫忙。」
村裡所有的成年人大體上都出席了庭審。格溫達今天更是興緻勃勃。伍爾夫里克的前途將會一錘定音,而他打算和另一個女人共度未來的事實,並沒有使格溫達對這件事的關注稍減。她有時會想,她或許巴不得他和安妮特的日子過得凄凄慘慘,但她做不到。她只想他能幸福。
這也不算什麼異常情況。領主們經常不在:在戰場,在議會,在訴訟,或者去隨侍伯爵或國王了。羅蘭伯爵常指定一個代理人,通常都是他的某個兒子——但在目前的狀況下,他卻無法指定代理人了。由於沒有領主,執行官只好勉為其難地儘力解決土地所有權的案子了。
一個佃戶死後,他的土地可以由他的寡妻、子嗣或嫁出去的女兒來繼承。不管是哪種情況,這種傳承要由領主頒發執照,還要繳納稱作遺產稅的高額稅。在正常情況下,塞繆爾的土地會自動地由他的兩個兒子繼承,也就沒必要通過法庭聽證了。兄弟倆只消湊足並繳納遺產稅,然後或者把土地均分或者一起耕種,併為他們的母親作出安排,也就沒事了。可是塞繆爾的一個兒子和他一起死了,這就使問題複雜化了。
「儘管這裡有突然死亡的原因,但這是個子承父產的問題。要是你們聽憑內森在這案子上找茬,他就會在一切遺產上下手了。他總能https://read•99csw.com為繼承問題編出些理由的。你難道就不怕他會幹涉你自己兒子的權利嗎?」
「我們可以查一查賬。」內森回答得太快了,格溫達猜想,他大概是等著伍爾夫里克對這個數目質疑呢。她想起來了,內森時常在聽證中間製造某種停頓。她估摸是給當事人一個機會向他行賄。他大概以為伍爾夫里克藏著錢呢。
「又要賣第二次?」
「你在哪兒住著呢?」
聽證結束了,人們開始回家吃飯。大多數村民一周吃得起一次肉,一般都挑在星期天。連喬比和埃恩娜通常都能對付出一頓燉松鼠或豪豬,而且一年這個時分會有許多野兔可抓。赫伯茨寡婦在火上的鍋里煮著一塊羊頸肉。
內森說:「十八不是十六。我想不起允許十六歲的孩子繼承遺產的先例。」
她注意到,大衛·喬恩斯正熱烈地跟那個叫亞倫·阿普爾特里的說話。
伍爾夫里克點著頭。他在思考著可能性。「大家會看到我收莊稼,也就習慣了這念頭。以後嘛,再否認我的繼承權就看著不公了。而且我也付得起遺產稅了,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內森轉向珀金。「他和你女兒訂了婚。你能幫他什麼忙嗎?」
伍爾夫里克邁步向前。「總管,我知道你今天無法作出最後的決定,我寧願等到新領主指定后再說。我只要求讓我繼續耕種那塊地。我會把莊稼打下來的,我發誓。不過就是我收不成,你也沒有損失。而如果我成功了,你也沒向我承諾過什麼。新領主來的時候,我就聽憑他開恩了。」
格溫達對他那張英俊的面孔仰慕之極,真想跳起來喊出她對他的支持。但男人們都搖頭了。大家都知道,一個人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收穫九十英畝的莊稼。
「我不在乎,我只掙夠吃的就行。」
「那是你的主意,」他佩服地說,「你完全清楚我該說什麼話。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總管內森一直是史蒂芬騎士及其前任亨利騎士的執行官,而且不管下一任是誰,他還很可能會留任。他瘦小枯乾,還是個駝背,但精力充沛。他精明又貪婪,一有機會就向村民索賄,周密地把他那有限的權力發揮到極致。
格溫達喘不過氣來了。五鎊可是一大筆財富吶。看來伍爾夫里克是湊不起這筆款子了。說不定要把他家的老底都花掉呢。
在接下來的禮拜天,格溫達出席了庭審聽證,那將決定她所愛的男人的命運。
一片贊同的低低的說話聲。
另一個陪審員發言了:「九十英畝地對一個大人都太多了,何況對一個孩子read.99csw.com。喂,到目前還是三個人耕種呢。」說話的是比利·霍華德,二十五歲上下,曾追求過安妮特,沒有成功——這可能是他支持內森給伍爾夫里克下絆的原因。「我有四十英畝,還得在收穫季節僱工呢。」
「我能逃跑多少次,就賣多少次。他覺得他找到了不見底的錢包。」
「那樣你就比目前大大地接近你的目標了。」
他顯出驚疑的樣子。「怎麼辦?」
珀金思慮起來。「也許你可以把那塊地暫時轉給我。我可以繳遺產稅。以後,等他娶了安妮特,再把土地收回去。」
「這不是你想要的,但今天你充其量只能得到這麼多。內森怎麼會拒絕你呢?他可沒人手把莊稼收割回來啊。」
「我把莊稼收回來,我就有錢了。」
伍爾夫里克做了個鬼臉。「他像是不情願。」
格溫達長出了一口氣。
伍爾夫里克有些發窘,格溫達的一顆心飛向了他。「我父親的錢包在橋塌時丟了,我的錢又花在喪葬上了,」他說,「可是我能給僱工分點收下來的糧食。」
格溫達不喜歡內森。她反對的倒不是他的貪婪:那是一切執行官的通病。但內森其人的性格扭曲,和他的肢體缺憾一樣,令人不快。他父親曾是夏陵伯爵的執行官,但內森沒有繼承到那樣的高位,他抱怨是由於他駝背,最終只落得在韋格利這小村子中當了個小官。他似乎對一切年輕力壯、相貌英俊的人恨之入骨。他空閑的時候喜歡和安妮特的父親珀金喝上一杯——自然是珀金出酒錢啦。
內森一副困窘的樣子。格溫達明知,他本來指望從這案子中想辦法撈錢的。也許他想從伍爾夫里克未來的岳父珀金手裡得到一筆賄賂。她盯著內森的面孔,看著他努力想著辦法拒絕伍爾夫里克更卑微的要求。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一兩個村民開始嘀咕了,他意識到,他要是表示不同意,對他自己絕無益處。「好啊,」他故作大度地說,其實並不令人信服,「陪審團怎麼說?」
「赫伯茨寡婦收留了我。我在給總管幹活,在領主的地里。從日出到日落,一天一便士——內森要讓他的僱工筋疲力盡地回家。你認為他會把你想要的給你嗎?」
他警覺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丫頭?」
大衛·喬恩斯不是陪審團成員,他就站在格溫達身邊。「我也沒有九十英畝地。」他說,引起一陣笑聲。大衛和多數人一樣,只有半威爾格土地。
禮拜結束后,從領主宅第搬來了一把大木椅和兩條板凳。內森坐到椅子上,陪審團則在板凳上就座。其餘read.99csw.com的人就都站著。
伍爾夫里克動著腦筋。「那她會怎麼辦呢?」
采邑法庭于禮拜后在教堂中開庭。通過這種形式,村子採取集體行動。提到法庭上的一些問題是有爭議的——關於地界的辯論,盜竊和強|奸的指控,債務的爭吵——但更經常的是作出專斷的決定,諸如何時開始用共有的八牛隊耕種。
執行官或總管的工作,在理論上,就是執行領主的決定,但這不可避免地賦予了他高踞鄉親之上的某種程度的權力。至於權力到底有多大,就全靠領主的個人好惡了:有些控制很嚴,另一些則很寬鬆。史蒂芬騎士一向從寬,但羅蘭伯爵則是出了名的嚴控不放。
內森揮舞著采邑的那捲文獻。「伍爾夫里克的父親塞繆爾,出資三十先令繼承了他父親的遺產,又出資一鎊繼承了他叔父的土地。」一先令是十二便士。那時沒有先令的硬幣,但大家都照樣這麼說。二十先令是一鎊。內森宣讀的總數恰好是他原先說的一半。
就在這個禮拜天,韋格利卻沒有領主。史蒂芬騎士死於塌橋事故。格溫達把這一消息帶到了村中。她還報告說,有權任命史蒂芬繼任者的羅蘭伯爵也受了重傷。在她離開王橋的前一天,伯爵才剛剛恢復了知覺——人雖然醒了,卻發著高燒,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因此一時還無法指望韋格利會有個新領主。
格溫達覺得自己臉紅了。他的話是不容懷疑的。如果他因為她可能太懦弱或別的原因拒絕了她,就沒必要那樣直視著她,或者提及他未婚妻的名字了。他知道,她羞於承認她愛戀著他,而他拒絕了她的幫助,就是因為他不想鼓勵她這無望的感情。「好吧,」她眼睛垂下,低聲說,「你怎麼說都行。」
伍爾夫里克說得很簡單。「我父親有韋格利領主的九十英畝地,」他說,「五十英畝在他之前就由他父親擁有了,四十英畝是十年前死去的他的叔父的。由於我母親和我兄弟已經亡故,我又沒有姐妹,所以我是唯一的繼承人。」
那是一大片土地。農人並不平等,他們的土地也不均衡。標準的是一威爾格,在英格蘭的這一帶,就是三十英畝。從理論上說,一威爾格就是一個人能耕種的土地面積,通常也就足以養活一家人了。然而,韋格利的大多數人都只有半威爾格,也就是十五英畝,或者多少也差不許多。他們只好另尋辦法來支持他們的家庭:在林中設網捕鳥,在流經「溪地」的河中下網撈魚,用廉價的皮革下腳料編織皮帶或便鞋,為王橋的商人用紗織布,或者到樹林中偷獵國王的鹿。少數read.99csw.com人的土地多於一威爾格。珀金就有一百英畝。這樣的富裕農人需要幫手來耕種他們的土地,幫手來自他們自己的兒子、親戚,或者僱用格溫達父親這樣的短工。
「我行嗎?一位領主可以這麼做,因為土地是他的,他有權宜的範圍。可要是一個執行官寬大為懷,他是在放棄別人的錢。」
「他嚇唬我說要賣掉我。」
「可是無論如何,我們只需要一個調解。在韋格利新的領主認可之前,一切都不是最後定案。不管新領主是誰吧。」
「我沒錢。」
格溫達在他們離開教堂時遇到了伍爾夫里克的目光。「幹得好,」他們一邊一起走,她一邊說,「他沒法拒絕你,哪怕他一心想那樣。」
看來內特打算把事情攪得難辦了。格溫達知道原因。他想索賄。可伍爾夫里克沒錢。
伍爾夫里克在他的辯訴中沒有求助於村民的自身利益。她要為他這麼做。她轉向站在她身邊的大衛·喬恩斯。「我真納悶你們男人一點不為這事操心。」她說。
內森繼續說:「再者,遺產稅通常都是繼承人取得遺產之前——而不是收穫之後——就要繳的。」
「你多大了?」內森問。
她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開了。
內森搖起頭。「村裡所有的人都已經在自己的土地上成天幹活了,而那些沒地的人也已經被雇走了。沒有誰願意放棄付現金的活計,去換取只能拿到沒保障的糧食的短工的。」
「我可以找人幫忙。」伍爾夫里克說。
「就算你打下了莊稼,還不一定夠稅錢呢。你父親為他父親的地繳了三鎊,為他叔父的地繳了兩鎊呢。」
「那你還算不上一個男人呢。」
「十六歲。」
格溫達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反對這個主意。珀金最大的特點就是狡詐。從現在到成婚,他會在醒著沒睡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都要琢磨出個辦法把伍爾夫里克的土地據為己有。
伍爾夫里克說:「老爺,我父親的遺產稅沒有五鎊那麼多。」
「我會收穫莊稼的,」伍爾夫里克滿懷激|情地表達著決心,「需要的話,我可以日夜連軸轉。我會向你證明一切:我能幹好。」
「你幹嗎不讓我來幫你幹活兒呢?」
格溫達走開了。她心想,甭跟我說聰明。要告訴我,我……什麼?漂亮?絕不是。你生命之愛?那是安妮特。一個真正的朋友?見鬼去吧。這麼說我想要什麼?我何必這麼不顧一切地幫助你?
亞倫·阿普爾特里和別的陪審員簡短地商議了一下,然後說:「伍爾夫里克的要求不高,而且合理。他應該繼續佔有他父親的土地,直到韋格利的新領主任命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