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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一

第三部

二一

「這倒是的……但你一下子像是悲觀了。我說了什麼錯話嗎?」
她有時在傍晚時這麼做,那是在她父親和彼得拉妮拉睡下以後,她和梅爾辛單獨待在宅子的底層的時候。但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隨時都可能有人走進來。「不!」他說。
他站起身。是他把本事付諸實施的時候了。
「對啊——太高明了。」
「現在只給我五先令好了,餘下的以後再說,」埃德蒙慷慨地說,「你自己要存些錢——你應該有自己的錢。」
梅爾辛讓自己享受了一分鐘的勝利的喜悅。這架新吊車成功了。
當那根木頭離開屋頂結構之時,梅爾辛高喊:「停!」
梅爾辛坐在王橋北端的聖馬可教堂的屋頂上。他從那兒能夠看到全鎮。在東南方,一道河灣將修道院攬在其臂彎之內。鎮子的四分之一被修道院的建築物及其周圍的墓場、市場、果園和菜園等空地所佔據,大教堂高聳于其中,如同蕁麻地里的一棵橡樹。他還能看到修道院的僱工在菜圃中摘菜,從馬廄中出糞,從車上卸下木桶。
喬夫羅伊說:「我說這不公平——鎮上的許多人都會同意的。他已經當了六年半學徒,除了管飯和睡在廚房地板上,沒有拿過工錢,人人都知道他已經幹了好幾年合格木匠的活兒了。你不該連工具都不給就趕他出來。」
「沒有,可是……你為什麼想改變事情的現狀呢?」
大家都默默地瞅著。當木頭挨到地面時,人們發出了一輪歡呼。
「你不能給這孩子開工錢,喬夫羅伊神父,」他說,「他還不是個合格的木匠呢。」
他隨後屏住了呼吸。他有把握吊車會工作的——理應如此,但這畢竟是個高度緊張的時刻。
「我希望這樣:得有人到聖約翰修道院去把這條消息告訴掃羅,並把他帶到王橋。我已經自願擔當這一任務,我希望能有什麼辦法讓我能說服他拒絕提名。」
在地面上那台巨大的腳踏輪裏面的吉米開始走動。輪盤只能向一個方向運轉。它要把一個制動器壓到一個不對稱的齒上:每個齒的一側都有輕微的角度,這樣制動器就沿坡漸漸移動了;但另一側是垂直的,因此任何反向運動都會當即受到遏制。
「有。掃羅人緣好,而且在林中聖約翰的副院長任上表現出了能力。要是他接受了提名,他很可能得到原先支持卡呂斯的人的選票——這就意味著他能獲勝。這樣,掃羅作為伯爵的侄子和推薦對象,很可能會按他的提名人的要求辦事——而伯爵可能反對修建新橋,因為那樣會從夏陵市場奪走生意。」
「那也一樣,他還沒入行會呢。」
「好啊。」戈德溫站起身來,「默多向羅蘭伯爵提出來時,我要盡量在場。」他吻了他母親的面頰,就走了出去。
戈德溫點頭同意。「這樣,就算我能讓掃羅不參https://read.99csw•com加競選,我們一定要有把握,伯爵的第二個選擇是不可能當選的。」
「噢。」埃德蒙思慮著,「有那麼糟嗎?」
凱瑞絲說:「可你怎麼在河中間建起石橋呢?」
她說:「我真為你驕傲。」
「好吧。」
大家都看著他。
他移過去坐到她身邊,吻了她。
埃德蒙面帶憂容。「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呢?」
魚全吃光了。梅爾辛吃著他盤中多汁的麵包。埃德蒙讓他再喝些甜酒,但他拒絕了:他擔心要是喝太多,下午也許會從聖馬可教堂的屋頂上摔下來。彼得拉妮拉進了廚房,埃德蒙回到小客廳去午睡。屋裡就剩梅爾辛和凱瑞絲了。
為使自己不致遭受豪威爾·泰勒的厄運,梅爾辛在兩腋處扎了一根皮帶,拴在一塊牢靠的石頭的頂部:他若是跌下來,不致摔得太遠。經過這一番保護之後,他把一塊木板從屋頂上移開,把吊車的繩索捆到一根木頭上。這時他向下面的吉米叫道:「轉動輪子!」
「廢話!」喬夫羅伊說,「他已經做出了鎮上別的木匠幹不了的活兒。」
他造的是一架有創新的普通吊車。同一切吊車一樣,有一根穿過一組滑輪的繩索。在教堂的牆頭、屋頂的邊緣處,梅爾辛製作了一個絞架似的木結構,伸出一根長臂橫過屋頂。那根繩索拉出來直抵長臂的頂端。在繩索的另一端,也就是墓場的地面上,是一個腳踏輪,由那個叫吉米的男孩啟動時把繩索繞在上面。這一切都是標準的。創新之處是在絞架上裝了一個轉軸,使長臂可以擺動。
「托馬斯不再是唯一的候選人了。伯爵提名了白頭掃羅。」
但喬夫羅伊回敬地喊道:「在一個由師傅們把持的行會裡,一個學徒能夠得到公平的聽證嗎?」
「為什麼不呢?這樣就剩下托馬斯是唯一的候選人了——而托馬斯是想建橋的。我們的問題解決了。」
「這並不難。只消告訴他有個機會就成。他挺願意當副院長的。」
他可以成婚了。
梅爾辛點點頭。「那樣,兩端就都要是緩坡,人們下橋時就會腳踩乾地,而不致陷到泥岸上。」
「那是行規。」
「同意。可我不能做這件事。默多會當場懷疑我的動機的。人人都知道我支持托馬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惱怒地說,「事情就是這樣,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多作解釋了,因為我覺得你是打定主意不想弄明白了;或者,至少是裝作不懂的樣子。」
凱瑞絲說:「他可夠嗆!」
梅爾辛的耳朵豎起來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轉向埃德蒙。「這是還你的錢。」他說。
另有好幾個人來恭賀他。人人都為成為這一場面的第一批見證人而高興——只有埃爾弗里克除外,他站在人群背後,滿臉鐵青。
彼得拉妮拉說話https://read.99csw.com了。「這可能解決不了問題。」她說。梅爾辛認真地聽她講著。他並不喜歡她,但她很聰明。她繼續說:「伯爵會另提一個候選人的。他提的候選人都可能反對建橋的。」
梅爾辛掂了掂手裡硬幣的分量:八先令,或者九十六銀便士,合五分之二鎊。他知道他得數一數,但他太高興了,不想費事了。他終於掙到了他的第一筆工錢。
「為什麼?」她說。
不知怎麼的,梅爾辛要試用一種新機械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家都對他的渡船讚嘆不已,一心想看一看他現在又有了什麼新玩意兒。墓地里已聚集了一小群人,多數都是些閑人,不過也有喬夫羅伊、埃德蒙和凱瑞絲,以及鎮上的一些建築工匠,最著名的就是埃爾弗里克。若是梅爾辛今天失敗了,那就是在他的朋友和對手面前的失敗。
「修道院的法庭。」埃爾弗里克氣得五官傾斜,「一個人有冤情要告教士,在由修士掌管的法庭上,他能得到公平的聽證嗎?」
人群中對此發出了些同情的聲音。他們知道太多的由修道院法庭偏袒教士的案例了。
「為什麼呢?」
「偷偷摸摸,還擔心有人走進來。」
他在外面的街上遲疑了一會兒。或許他該回屋去,讓她說出她的所思所想。但想到她的臉色,他就知道這時候讓她做什麼都不合適。於是他繼續向前,到聖馬可教堂去,一路心裏想著:這麼美好的一天怎麼會變得這麼糟糕了呢?
「你才拿到一次工錢。」
「我想有一個現成的建橋設計,」埃德蒙說,「這樣的話,新任副院長選舉后就可以立即開工了。」
梅爾辛轉動吊車,使其長臂開始擺動。他屏住呼吸,不錯眼珠地盯著。隨著所載重物移動了位置,結構上承住了新的張力。吊車的木頭吱嘎作響。長臂擺了半圈,把那根木頭從原地經屋頂上方吊到了草場上的新地點。人群中異口同聲地發出了驚嘆的低聲議論:他們從來沒見過一個可以轉動的吊車。
梅爾辛認識到,戈德溫跟他母親一樣,有這種搞陰謀的天才。
這還不算是最壞的。這項工作免除了他外出求職之需。但那種命運仍然懸在他的頭上。若是吊車用不成,人們就會得出結論:僱用梅爾辛帶來了厄運。他們會說,神靈不願他留在鎮上。他就得在更大的壓力下出走。他只好對王橋——也對凱瑞絲告別。
人群對此哈哈大笑了:他們贊成教士的論點。
輪子轉了,屋頂的木頭升起了。
埃德蒙說:「我沒主意,但應該是可能的。石橋多得很嘛。」
這是正午時分,人群開始散去,回家去吃午飯。梅爾辛與凱瑞絲和埃德蒙一起走著。他覺得自己的前途有了保障。他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木匠,如今有了喬夫羅伊神父創下的先例,再有人雇他時就不會九*九*藏*書猶豫了。他能掙錢吃飯了。他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好消息!」埃德蒙說,「來一杯這種酒。」
「把它放下來!」梅爾辛高呼。
「托缽修士默多。」
「那就好,我也一樣……不過什麼事都不會一成不變的。」
「做什麼?」
「那好吧,」喬夫羅伊抱起雙臂,「你要我別給梅爾辛工錢——哪怕他是鎮上唯一能夠給我修教堂而不用關閉教堂的人。我才不聽你的呢。」他把錢遞給梅爾辛,「現在你可以把這案子告到法庭了。」
四個星期之前,走投無路的喬夫羅伊神父僱用了梅爾辛造一台吊車,修復教堂的屋頂。凱瑞絲說服了埃德蒙借錢給梅爾辛買工具。梅爾辛用一天半便士的工錢雇了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吉米幫工。今天,吊車完工了。
在過去的這四個星期里,他鋸木成型並拼裝出他的吊車,在這期間他才第一次認真想到會失去她。這使他情緒低沉。他認識到她是他在這世上的一切歡樂。如果天氣好,他想和她一起在陽光下散步;如果他看到什麼美麗的東西,他就想展示給她看;如果他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告訴她,看到她的笑靨。他的工作給了他愉快,尤其在他想出了解決難題的妙法的時候;但那是一種冷漠的頭腦中的滿足,他深知,沒有凱瑞絲,他的生活將是漫長的冬季。
她顯得受了傷害。「你不喜歡嗎?」
吉米打開了制動器,讓那重物晃晃悠悠地向下落,隨著轉盤轉動和繩索鬆開,木頭降下了一英尺。
「欣然同意,」喬夫羅伊說,「到現在為止,我欠你八先令,我為你拆除其餘的木頭和重建屋頂付款越快,我才越高興呢。」他打開腰包,取出捆在一包里的一些硬幣。
埃爾弗里克一副斗輸的模樣。不管在什麼法庭,他都可以贏得他和梅爾辛之間的爭議,但他卻無法輕易地壓倒一名教士。他憤憤地說:「學徒不聽師傅的,教士還支持學徒,這可是鎮子倒霉的日子。」但他感到了他已經失敗了,就轉身走了。
聖馬可教堂所在的鎮子的北端是貧民區,教堂周圍擁擠著僱工、寡婦、失意者和老人的住處。這是個窮教堂——梅爾辛卻在這裏交了好運。
梅爾辛自忖,這種事絕不應該發生。他已經把工作做了——現在要不付工錢可是為時已晚,但埃爾弗里克根本不講公道。
「高明。」
彼得拉妮拉說:「我聽說伯爵的健康迅速複原了,或許修士們不久就要選舉了。我應該問一問戈德溫——可從昨天瞎子卡呂斯在禮拜時摔倒起,我一直還沒見到他。」
但埃德蒙不是老停在過去的人。「我們應該動手建新橋了,」他迫不及待地說,「白白地過了五個星期,什麼都沒幹!」
她像是在挑戰。「現在我就很高興。」
他瞅著她,想弄明白她的表情,卻read.99csw.com只看到了陰沉沉的固執。他轉過身來,走出門口。
「先別忙慶祝。」戈德溫說。
主街上與貝爾客棧相鄰、與凱瑞絲的家對門的,是高於多數其他建築的修道院大門。在貝爾客棧門外,梅爾辛看到有一群人圍著托缽修士默多。這個托缽修士似乎不受任何特殊的修道規章的約束,在塌橋之後就一直待在王橋。喪失了親人和受到驚嚇的人們尤其容易被他那些充滿激|情的路邊佈道打動,他收到大量的銀質半便士和四分之一便士。梅爾辛認為他是個騙子,他的神聖的氣憤是假裝的,他的眼淚掩蓋了他那玩世不恭的貪婪——不過梅爾辛的看法只是少數人的觀點。
戈德溫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他是不該在鎮上進行社交拜訪的——按理說,他只能在有特殊差事時才能離開修道院。梅爾辛想不出發生了什麼事。
「那就走吧。」
吉米停止了踩踏,制動器咬緊了,那根木頭懸在了空中,輕輕地擺動著。到此為止,一切正常。下一步是可能出毛病的地方。
她摸著他那挺起的傢伙,咯咯笑了。「你想要我幫你一把嗎?」她悄聲說。
聚在周圍的人都低聲表示贊同。大家普遍認為,埃爾弗里克做得有點太過分了。
梅爾辛沒去招呼他。他對喬夫羅伊神父說:「咱們的協議說好了,機器成功了,你要付我錢的。」
「我來跟他說,」彼得拉妮拉說,「我要告訴他,你和我意見不一,而我不想要托馬斯。我會說,伯爵在尋找候選人,而默多是合適的人選。他在鎮上為大家所歡迎,尤其在窮人和被忽略的人當中,他們都誤把他當成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他只需要明確表示他願意當伯爵的馬前卒,就能得到提名。」
「我們知道得造一座石橋。我想把橋造得能讓兩輛車通過那麼寬。」
「嗯,也許不久我們就可以不必這樣做了。」
他臉上放光。他也為自己驕傲。他又吻了她,這次是又長又濕潤的親吻,下面挺了起來。他隔著她的亞麻裙袍,摸著她的一隻乳|房,用指尖輕輕捏著她的乳|頭。
在主街的盡頭,大橋的殘樁仍然戳在水面上,旁邊由梅爾辛打造的渡船正載著一輛裝樹榦的大車過河。西南方是工業區,寬闊場地上的一棟棟大房子里是屠宰場、鞣皮場、釀酒坊、麵包房,以及形形色|色的作坊——那種氣味和骯髒是鎮上有頭有臉的居民所不能容忍的,然而這一帶卻創造了大量財富。河流在這裏變寬了,中間的麻風病人島把河水分成了兩岔。梅爾辛看到了船夫伊恩划著他的小筏子向島上而去,他的乘客是一名修士,大概是給島上剩下的一個麻風病人送吃的。河的南岸排列著船塢和庫房,其中好幾處都正在從筏子和駁船上向下卸貨。再往外是新鎮的郊區,一排排的茅舍夾在果園、草場和花園之間,那幾處地方是修道院九九藏書的僱工為修士和修女生產食品的地方。
「首先,我們需要說服默多接受提名。」
「誰都沒見過,」梅爾辛驕傲地說,「這是我的發明。」
梅爾辛笑了。這樣他就有三先令可以花了——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過這麼多錢。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也許他可以給他母親買一隻雞。
埃爾弗里克大聲說:「等一等!」
「卡呂斯把他的名字從選舉中撤出了。」他說。
彼得拉妮拉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你想的是誰?」他母親問。
「我倒是想加入,可你不準。」
這簡直莫名其妙。在最近這半年來,他一直為不能娶凱瑞絲而感到沮喪,他原以為她也一樣呢。現在看來她並非如此。真的,她不同意他的設想。但是,她當真認為他倆能夠一直這樣繼續這種不明不白的苟且關係嗎?
他覺得他像是在給一個孩子講道理。「因為我們不能將來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在沒人看到時偷偷摸摸地親吻。我們得有自己的家,像兩口子那樣過日子,每天夜裡都同床共枕,過真正的夫妻生活,而不是彼此釋放一下,還要養活一個家。」
「我可以幹得快一點。」她握得更緊了。
埃爾弗里克說:「為了尊重你,神父,我要說,那是行會,而不是你,要決定的。」
「一點不錯,」戈德溫說,「一個貪婪、醉酒的寄生蟲,一個自以為是的惹禍坯。修士們是絕不會選他的。所以我們要讓他當伯爵推出的候選人。」
他從梯子上下來。人群歡呼雀躍。凱瑞絲親吻了他。喬夫羅伊神父跟他握手。「太神了,」那教士說,「我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的東西。」
「當然喜歡!可最好是只有我們倆的時候。我可以弄到一所房子,如今我已經掙錢了。」
「再說,我也得回去幹活了。」
彼得拉妮拉在等候他們。在梅爾辛給埃德蒙數出五先令的時候,她在桌上擺了一碟香噴噴的香草烤魚。為了慶賀梅爾辛的成功,埃德蒙把萊茵白葡萄酒斟滿了每個人的杯子。
鎮中心是富人區,尤其是從河邊蜿蜒而上的主街,數百年前的第一批修士當是從這裏爬坡上來的。以色彩艷麗、質地優良的毛紡外衣為標誌的好幾位富商高視闊步地沿街行走,商人們總是在奔波忙碌。另一條寬闊的通衢是高街,從西到東貫穿全鎮中間,在修道院的西北角附近,與主街呈直角相交。他還在那同一個角落裡看到了教區公會大廳寬大的屋頂,那是鎮上除修道院之外的最大建築物。
「我很遺憾。」
「我太窘了。」他站起身,挪到了桌子的對面。
吉米把木頭從繩子上解開。
梅爾辛說:「我聽人說過這種事。你得建一個叫做圍堰的特殊結構,讓水不流到施工的地方。這很簡單,但人們說你要切實保證不漏水。」
他被這問題問住了。「我只是想有更多這樣的機會,在私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