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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二

第三部

二二

「沒人會投他的票的。」
「伯爵沒有提名嗎?」
默多還沒有講完。「王橋的副院長當然要服務於上帝;但是在一切世俗的事務中,他應該由國王,以及國王的伯爵和男爵指引。」
「這麼說你要換袍服了。」
「就這些?」
戈德溫在鞠躬出屋時,不得不掩飾他的得意。他計劃的倒數第二步已經完滿地實現了。羅蘭伯爵絲毫沒有懷疑,他是如何插了一手,讓伯爵提名了戈德溫認為最沒希望的候選人。
西奧多里克說:「不能准許托馬斯退出。」
「好吧,」西奧多里克說,「我明白了。」
戈德溫和菲利蒙隨著掃羅穿過院子,進入了一座屋頂很高的平房。雖然是用木頭建造的,卻有石頭砌的壁爐和煙囪。他們感激地坐到一張擦洗得十分乾淨的桌旁的一條粗糙的板凳上。掃羅從一個大桶里舀了兩大杯淡啤酒。
「我已經說過了我說過的話。」默多用他那佈道的嗓門回答道。
「我也是個受委教士。」
戈德溫嗅到了勝利。
「好啊。我們不該在很長時間里沒有副院長的。」
菲利蒙樣子很激動。「托缽修士默多要求見伯爵。」他說。
當修士們在第一道曙光降臨就起床準備晨禱時,掃羅依舊滿臉憂慮。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呢?」
「是啊。」
戈德溫幾乎畏縮了。他對自己說,千萬別忘記掃羅有多麼精明。他馬上變卦了。「是的,確實。不過,如果你認為你可能拒絕,他就要儘快知道,以便再提名別人。」這倒可能是真的,儘管羅蘭沒說過這樣的話。
這次挑選的段落是蘇珊娜和長者的故事,戈德溫不以為然:那故事太色情,不宜在這個獨身者的群體中朗讀。可是今天,連兩個淫|盪的長者試圖勒詐一名婦女與他們發|生|關|系的故事,都未能抓住修士的注意力。他們彼此間悄聲耳語,斜眼睨著默多。
「這麼說你知道那個托缽修士要說什麼了?」
托缽修士默多隔著桌子俯身向前。午飯時吃的綠色植物從他的牙縫裡露了出來。「我再問一遍,」他咄咄逼人地說,「你那劍傷是不是在為伊莎貝拉王后出力時受的?」
托馬斯回瞪著默多,但沒有做聲。戈德溫想琢磨托馬斯的面孔。那表情像是在某種強烈的感情中僵住了——可那是什麼呢?沒有負罪甚至尷尬的跡象:不管那是什麼秘密,托馬斯沒覺得他干過什麼可恥的事。那模樣也不是氣惱。默多那輕蔑的口吻可能會激起許多人做出暴烈的舉動,但托馬斯一點不像是要爆發的樣子。沒有,托馬斯似乎正在經受的是不同的感情:冷漠多於困窘,沉默多於氣憤。戈德溫終於明白了:那是畏懼。托馬斯害怕了。怕默多?不像。不,他怕的是可能因為默多而發生什麼事,由於默多發現了秘密而造成的後果。
「卡呂斯和我不會再提別的人。要是修士們意見分歧,伯爵就能提出他的候選人作為必需的妥協。我們應該消除分歧,一致支持托馬斯。如果我們向外界顯示出聯合一致的陣線,伯爵也就難以反對我們了。」
他轉過臉來,看著戈德溫。
「噢,我讀過證書了,」默多說,「這種事情不是秘密。」
「詢問他可以在哪裡下命令,不像是羅蘭的做派。」
戈德溫對拉爾夫做了個男人間的怪相。「她不過是個女人。」
卡呂斯敲著桌子,大家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他說:「托缽修士默多,既然你沒有選舉權,我必須要你現在就離開我們。」
他們騎行進入了倉前空地就下了馬。兩匹馬立即在水槽里飲水。四下只有一個修士,袍服撩起來系在腰間,在馬廄後面的豬圈裡掏糞。他肯定是個年輕人,只有年輕人才幹這種活呢。戈德溫招呼他。「嘿,叫你哪,小夥子,過來幫我們照看一下馬。」
「我從來不回答有關我以往的問題。」托馬斯說道。他的聲音又平靜了,房間里每一個修士都愣在那裡默不做聲,伸長了耳朵在傾聽。「今後也不會。」他指著默多,「可是這個……懶蟲……讓我清醒了,我要是當了你們的副院長,這類問題就永無止息了。一名修士可以把他的過去牢守在心,可副院長就不同了,現在我是看明白了。一位副院長可能有敵人,任何秘密都是弱點。之後,當然,由於領導人易受攻擊,機構本身就受到了威脅。我的頭腦本該引導我得到托缽修士默多的怨恨引導他得到的結論——一個不想回答有關他過去的問題的人不能做副院長。因此——」
「托馬斯兄弟,後來錄取的。」
「和他要他的次子當王橋的主教是同一個道理,」戈德溫答說,「主教和副院長都是掌權的。伯爵要確信,在他的地盤裡任何有影響的人物只能是盟友而不是敵人。」
「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樣,肯定對托馬斯沒有好處。」
「你來這裏的時候,托馬斯兄弟,是帶著劍傷的,我相信。」
掃羅沒容他繼續思前想後。「什麼風把你吹來啦,兄弟?」他問。
「如同我們的救世主一樣。」默多高聲應和。
戈德溫注意到,默多在辯論中是個令人生畏的高手。他慶幸自己本來就沒想在九*九*藏*書這場爭辯中取勝。他轉向羅蘭。「作為這裏的司鐸,我只能說我強烈勸告爵爺您不要提名默多做王橋副院長。」
「我還想把高壇南甬道的修理完工呢。」戈德溫在他們走過教堂時對埃爾弗里克說。
「我為有事打擾伯爵而抱歉,」戈德溫說,「不過樓下有一個托缽修士等著要見他。」
「一個修士可以把他的過去拋在身後——但王橋的副院長卻肩負更沉重的負擔。人們會問他殺了誰,為什麼,而且——更重要的——得到了什麼獎賞。」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暗示——」
做祈禱的鈴聲響了。
他坐到他們的對面。菲利蒙解渴地飲著,而戈德溫只小口吮著。掃羅沒給他們拿吃的,戈德溫猜想,要到晚禱之後才能吃了。說實在的,他已經餓極了。
這可不是戈德溫想要的答案。他需要掃羅自己打定主意。談及上帝的意願只會適得其反。「並不這麼簡單,」他說,「你用不著接受這個提名。因此伯爵才派我來這裏。」
「我倒沒想到這一層。」
「我要不要說這對托馬斯有利呢?」
「是的,爵爺。」戈德溫心想,就是你拋棄的那個女子彼得拉妮拉。
「因此我現在放棄在即將到來的選舉中的候選人資格。」
「我沒把握說那可能——」
戈德溫振作了一下。接下來的幾分鐘,他要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他明知道羅蘭會拒絕默多提名做副院長的申請。但他依舊想在羅蘭的頭腦里植入默多是白頭掃羅的可能替補的概念。因此,戈德溫的任務就是強化默多的申請。他要以順情說好話的反論來反對默多,從而向羅蘭表明,默多不會得到修士的支持——因為羅蘭想要一個只為他個人服務的副院長。但另一方面,戈德溫又不能過於強烈地反對,因為他不想讓伯爵意識到,默多實際上是個真正指望不得的候選人。這可是條曲折難行的小路。
修士們走進食堂吃午餐。默多也加入其中。他時而錯過祈禱,但絕不誤吃飯。一切修道院都有一條普遍的規定:餐桌上歡迎任何修士或托缽修士——儘管有默多這樣的極少數人只想不勞而食。戈德溫端詳著他的臉。那托缽修士神采奕奕,彷彿有什麼消息要和大家分享。不過,在就餐過程中,他一直控制著自己,沒有開口講話,只是聽著一個見習修士朗讀。
「見鬼,為什麼不?」
戈德溫不明白,他何以總要解釋這類事情,哪怕是對聰明人。除去他和他母親,沒人看得到表象以下。「去跟大家說——悄悄地。用不著流露你的激憤。他們不用鼓勵就會義憤填膺的。」
「當然沒有。」
「我跟一個農夫惡棍幹了一架。」
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戈德溫心想。默多完全可以明說:「我會成為您的人的。」這是個無恥的聲明。修士們會驚恐的。就算他們當中原本有人支持默多做候選人的話,這一下也會全抹掉了。
他們從來不是親密的朋友。戈德溫不由得感覺掃羅的虔誠對他是個批評。掃羅從來沒有什麼不友好的表現,但他以不聲不響的決心行事就是不一樣。戈德溫不得不小心別動氣。他已經感到壓力夠大的了。
「但那樣就不誠實了。」
默多說:「或者,這至少不該算作秘密吧。」
默多用他那響亮的佈道似的嗓門率先開口了。「我的爵爺,我來是求您考慮讓我擔任王橋修道院副院長的職位。我相信——」
「我感謝上帝。」
「羅蘭伯爵已經恢復了理智。」
傑羅姆神父這時首次發言。他是個自信的青年,生就一張知識型的面孔,戈德溫感覺到他野心勃勃。「的確,」他說道,「這位托缽修士非常受歡迎。」
戈德溫裝作氣憤的樣子,插話說:「一個外來人怎麼會知曉我們的產業?」
「我在王橋及周圍的鄉間等地有一批追隨者,如若允許我斗膽狂言,我是這一帶最有影響力的上帝的僕人。」
「也許吧。」掃羅還不知道卡呂斯在阿道福斯聖徒誕辰的禮拜儀式中絆倒的事。戈德溫決定不告訴他。「無論如何,他已經為此思考和祈禱過了,並且作出了他的決定。」
托馬斯說:「人人都知道我在當修士以前干過什麼。我原先是騎士,打過仗,殺過人。我懺悔了,並得到了赦免。」
「恰恰相反。不過我需要讓伯爵事先有數。」
「有上帝的幫助,誰知道會實現什麼呢?」
「問一下他們肯不肯見我。」
年輕的西奧多里克說:「別!」
「怎麼?」
戈德溫不看他一眼,徑直上了台階。伯爵病房外面站立著護衛,他看到了伯爵的扈從之一,梅爾辛的弟弟拉爾夫。拉爾夫很英俊,只是鼻子打斷了,是最近受的傷。扈從們時時都會斷骨的。「喂,拉爾夫,」戈德溫友好地打著招呼,「你的鼻子怎麼了?」
「當然是啦。」
菲莉帕站在他床邊,輕聲說:「別激動,爵爺——您知道那對您身體不好。」
默多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著。「我這麼問是因為你進入修道院時隨身帶來的那塊土地。是諾福克的一個非常豐產的小村子。五百英畝。離林恩不遠https://read.99csw.com——王后就住在那裡。」
「是的。但保密總有其理由。」
「好!」彼得拉妮拉昨晚和那個托缽修士談了話。看到默多還在一層的大房間里等候,戈德溫鬆了口氣。那個肥胖的托缽修士打扮得挺神氣:臉和手洗得乾乾淨淨,留著的一圈頭髮都梳得整整齊齊,袍服上最難看的污漬也刷洗掉了。他還是不像個副院長,但總算像個修士了。
「你是不是以為,默多會設法使用這條消息反對托馬斯呢?」
「那只是在他們患病,或者在地里幹活時。」
「好吧。我該跟他說些什麼呢?」
戈德溫滿意地舒出了一口長氣。他的目的達到了。
拉爾夫也做了怪相作答,然後打開門,把頭伸進裡邊。「戈德溫兄弟,教堂司鐸。」他通報說。
「但是他已經退出了!」
不過,他顯然已經成功地在修士中間掀起了風浪。他們都不安地議論著,卡呂斯在頌詩中只好兩次要大家安靜。他們一般都不喜歡托缽修士,因為這種人在世俗財產的問題上都表現出一種道德上的優越感,同時卻又要依賴他們斥責的東西生存。而且他們尤其討厭默多那種傲慢、貪婪和醉酒的樣子。他們選誰都行,只是絕不要他。
西米恩說:「應該另找一個候選人。」
「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舉行副院長的選舉了。」
戈德溫心想,並不是這麼進行的。但是他說:「上次就是這樣,安東尼副院長當選時,你我還都是見習修士,所以我們不知道事情的進展。」
「我肯定不會想其他的。」他們聽到遠處傳來了說話聲,「兄弟們幹完活兒回來了。」
「明確?不。但是,當你和我一起回王橋時,他會詢問你,而那些問題必然會使你暴露你的意圖。如果你堅持要做一個獨立的副院長,對你的表親和提名人沒有表現出特殊的眷顧,他就會另提他人了。」
「有什麼不可以?」掃羅說,「總得有人干這活兒嘛,而且你已經跑了一天的路了。」掃羅把兩匹馬牽進了馬廄。「兄弟們都在地里呢,」他大聲說,「不過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做晚禱的。」他說著從馬廄里走了出來,「到廚房來吧。」
「找到他並告訴他,當全體修士在教堂里做第六次祈禱時,到副院長住所去跟你會面。我可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你跟他在那兒。」
菲莉帕用稍感吃驚的眼神看了戈德溫一下。他意識到他的讓步有點太輕易了。但羅蘭並沒有注意到:他並不糾纏細節。
他們沿田野小路騎行時,菲利蒙說道:「伯爵為什麼如此力主他的表親當王橋的副院長呢?」
戈德溫和菲利蒙兩天來一直在騎行,當大路從林中鑽出,他們看到中間矗立著教堂的一片開闊又清爽的地面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戈德溫當即悟到,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有關白頭掃羅身為副院長在這裏的良好業績的報告,若是需要評論的話,只能說是太低調了。這裏的一切看起來都井然有序:籬笆修剪得很整齊,溝渠挖得筆直,果園中的樹木都以等距離栽種,成熟莊稼的田地里不見雜草。他感到可以肯定祈禱一定準時並鄭重地進行。他只能希望,掃羅顯而易見的領導才能不要造就野心。
「我很榮幸。」
默多也沒有自知之明。他鞠了一躬,並油滑地說:「我從內心感激您,傑羅姆神父。」
「然而……」
戈德溫沒作評論,但羅蘭卻徵詢地看著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司鐸?」
「我在地裡布道。」
「要是你當選了,羅蘭就會期望你付出回報。你反正是他的表親;你為你的職務欠了他一筆。你會成為他在教士例會上的喉舌,一定要使修道院的行為不違背他的利益。」
「為了聖者的愛,用不著這麼大聲。」羅蘭制止說。
「我知道——是默多。他的事情這麼緊急嗎?」
「那處劍傷最終使你失去了你的左臂。我不清楚,你那次傷是不是在為伊莎貝拉王后出力時受的?」
「我還沒找到人手呢!」埃爾弗里克在他身後叫著。
「可是我真不明白,副院長怎麼能和伯爵對著干。副院長又沒有一兵一卒……」
「他思考和祈禱過——」
戈德溫不以為然了。一位副院長不該清豬圈的。出風頭式的謙卑終歸還是出風頭。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掃羅那種謙順的性格倒是正中戈德溫的下懷。
「我怎麼覺得的?」掃羅似乎有些迷惑了,「為什麼問這個呢?如果伯爵願意,他就會提名我;而如果我的兄弟們想要我,他們就會投我的票;我就會認為我得到了上帝的召喚。我怎麼覺得是沒關係的。」
戈德溫擔心,存在著掃羅接受提名的嚴重危險。但他還有一支箭要射出。「在你祈禱時,你還要記住另外的事,」他說,「一位貴族絕不會白白送上一份禮物的。」
戈德溫離開他進去找菲利蒙。他發現他正在打掃食堂。「你知道默多在哪兒嗎?」他問道。
戈德溫從塌橋以來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面容,此時驚奇地發現,他的整個右臉都麻痹了:眼皮垂著,顴部幾乎僵死,嘴也歪了。令人吃驚的是,那張臉的左側https://read•99csw.com卻依舊活動如常。羅蘭說話時,額頭左側蹙起,左眼大睜,似乎散發著權威的光芒,強有力的語言只從他嘴的左邊說出。戈德溫的醫學知識被引動了。他知道,頭部受傷可能產生預料不到的後果,但他從未聽說過這種特殊的表現。
「我告訴你這件事,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沒問題。」
「他會不會把這個當作提名的明確條件呢?」
「他覺得自己不能勝任這一挑戰性的角色。」
「大概在廚房吧。」
戈德溫很感興趣地看到,年輕的菲利蒙開始對權力政治的博弈感興趣了。「土地、賦稅、權利、優惠……比如,副院長想在王橋建一座新橋,給羊毛集市帶來更多的生意;而伯爵可能反對這一計劃,原因就是會把生意從他自己在夏陵的市場拿走。」
他衝著掃羅友好地笑了笑。「喂,兄弟。我可沒想吩咐副院長給我的馬卸鞍。」
菲利蒙去找默多了,戈德溫和別的修士一起進了教堂。他和別人站到一起后便說:「噢,上帝啊,向我伸出援手吧。」在這種場合,他祈禱得異常熱切。儘管他向菲利蒙表現出信心,但他知道自己在賭博。他把一切全都押到托馬斯的秘密上了,但他不知道,當他把牌翻過來時,牌面會是什麼。
「我肯定,這位托缽修士的話並非指的是王橋修道院應該聽命于夏陵伯爵,無論在世俗或非世俗的任何事務上——是不是這樣,默多?」
西奧多里克臉上出現了理解的光彩。「噢……我明白了。這對我們就是好消息嘍,真的。」
他雖然並未明白,但戈德溫覺得他還是會聽命的,這一點大可放心。
「你得把鼻子好好整治一下。那個托缽修士到這兒來過了嗎?」
「噓。」
西米恩點點頭,走開了。
吃完飯的時候,故事讀到了預言者但以理通過分別盤問那兩個長者並揭示他們彼此矛盾的說法,從而使蘇珊娜免遭死刑,修士們都準備離開了。就在這時,默多跟托馬斯說話了。
菲利蒙一臉費解的樣子。「可我們並不知道托馬斯要保密的是什麼呀。」
掃羅看著有些憂慮了。「你是什麼意思呢?」
戈德溫說:「可是——」隨後便裝出不再爭辯的樣子。
「你首先要說:『默多兄弟,我告訴你這事,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清楚了嗎?」
「這樣的人並不缺。」
戈德溫微微一笑。「這是人人都這麼想的吧。」
「我知道。但我讚賞你的大度精神。」
這是無稽之談,因此戈德溫只鞠了一躬,什麼也沒說。
「可是該由誰來當呢?」
「不!」西奧多里克說。
「他當然得祈禱了,修士就得祈禱嘛。他拿出什麼理由來不聽我的呢?」
「因為他的失明嗎?」
「我來說兩句,」西米恩說,「我們應該從我們中間挑一個最有把握團結兄弟們反對默多的人。這個人不該是我。我知道我在年輕人當中沒有足夠的支持。我覺得我們都清楚誰能夠從各方面都能聚集起後援。」
「他覺得他不能做這工作。」
「伯爵和男爵們分發頭銜、土地、地位、獨佔權——但這些東西總是有價錢的。」
拉爾夫語氣中的某些東西引得戈德溫看了他一眼。雖說拉爾夫的言詞很尋常,但他臉上卻是愛慕的表情。隨後戈德溫便注意到,菲莉帕有多麼妖媚。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裙袍,腰上系著腰帶,細羊毛的衣料緊貼她的胸部和臀部。戈德溫心想,她看上去就像個代表誘惑的雕像,他又一次希望,他能夠找到一種辦法禁止婦女到修道院。一名扈從戀上已婚婦女已經夠糟的了,而一個修士若是動了同樣的念頭就該是災禍了。
羅蘭插話說:「托缽修士的衣袍看著夠窮的了。至於自我克制嘛,依我看,王橋的修士們比許多農人吃得要好呢。」
「沒什麼可羞恥的。你怎麼覺得會被提名呢?」
「我沒意識到會這麼進行。」
「可是我為什麼要考慮你呢?」
他的聲音大得足以讓人人都聽見,別的修士也就都站住腳,聆聽著。
「來過了。他們讓他候著。」
「還在聖約翰,大人。我給他傳達了您的口信——」
戈德溫說了半句真話:「還沒有正式提出的。」
「啊,現在我們總算說到正點上了。你怎麼對他說的?」
托馬斯面色蒼白了。「我已經在王橋當了十年修士了。以前的日子都忘了。」
「我的表親掃羅呢?」戈德溫剛一進屋,他馬上就問。
「默多會怎麼做呢?」
「卡呂斯怎麼樣了?我到王橋參加安東尼副院長的葬禮時,副院長助理是候選人的首選。」
戈德溫說:「他在無知民眾中很受歡迎。」
「我相信我知道。」
「他們會為什麼事爭論呢?」
「他在考慮這個問題。」戈德溫遲疑了。「所以我們才來到這裏。伯爵在考慮……提名你。」這倒不是真的謊言,戈德溫對自己說;只是一個誤導的強調。
「你為什麼想當副院長?」羅蘭又一次打斷了他,「我認為一個托缽修士是不需要教堂的——從定義上講。」這種是舊時的觀念。托缽修士原先是沒有產業的遊盪者,但如今一些兄弟和傳統意read.99csw.com義上的修士一樣富有了。羅蘭清楚這一點,只是要挑釁罷了。
戈德溫看著並肩而坐的卡呂斯和西米恩。兩個人都面露驚訝的神色。作為副院長助理和司庫,他們已經知道此事。他們奇怪的是,默多何以窺見了那文件。西米恩剛要開口說話。
默多滿臉得意地緩緩走了出去。
「知道了。」羅蘭冷冷地說。
他離開了醫院,走進了迴廊。這正好是正午時分第六次祈禱之前的研修時刻,或是閱讀,或是靜思。戈德溫一眼瞥見了他的年輕的同盟西奧多里克,就把頭一擺,召他過來。
早餐后,他告訴戈德溫,他不能接受提名。
「這不可能。」
拉爾夫說:「我知道,夫人,可是戈德溫兄弟沒有要緊的事是不會打擾伯爵的。」
「伯爵那兒有誰?」
「口信?那是命令!」
「菲莉帕夫人說,伯爵不要見任何人。」
「有人看到托缽修士默多在酒館喝酒!」戈德溫爭辯說。
西米恩又閉上了嘴。他若是強要知道默多是如何發現的,他自己就要面對他們為什麼要保守這一秘密的問題。
「一個教職人員可以影響人民群眾。如果他在佈道中反對伯爵,或者請求聖者降災給伯爵,人們就會開始相信,伯爵遭神譴了。之後,他們就會削減他的權力,不信任他,希望他的一切設想都泡湯。一個貴族要反對一個鐵了心的教士是很難的。看看亨利二世國王在謀殺了托馬斯·貝克特之後的遭遇吧。」
默多依舊像一條搶骨頭的狗。「要是你不在這間屋子這兒回答問題,還有地方問你呢。」
默多降低了嗓門。「我的爵爺,我相信我——」
「太對了。」戈德溫隱藏起他的煩惱。這種謙恭的回答只是一種客套。實情是掃羅認為他能勝任這一工作。「當然,你今晚應該反思並祈禱這件事。」
「夠了,」羅蘭說,對這場遊戲已經厭煩了,「你們,你們倆都在白費口舌。我要提名白頭掃羅。你們退下去吧。」
西奧多里克大聲說:「什麼?」
「我們明天上午還可以再談,」戈德溫說,「要是你決定了當候選人,就得和我們一起回王橋。」
「他倒是個好管家。沒別人了嗎?」
「有人會這麼看。」
一群年輕的修士走進了廚房,他們在地里弄了滿身泥,高聲談論著;掃羅起身為他們倒啤酒,但滿臉仍是憂慮之色。他帶著這種臉色和他們走進祭壇上方繪有《最後審判日》壁畫的小教堂去做晚禱。他的這種憂慮之色一直持續到晚餐終於被端上桌,戈德溫的飢餓被修士們製作的美味的乳酪消解了。
「我跟他說,您會希望他要聽取他的表親,他的提名人和他的伯爵的意見。」
「你覺得你有能力擔任王橋副院長嗎?」
掃羅臉紅了。「請原諒我。偉大的菲利普先是在聖約翰這裏負責,然後成為王橋的副院長,別人也都照著這條路走。這並不是說,當然,我就和他們一樣稱職了。但是我承認,這種念頭曾經掠過我的腦海。」
菲莉帕看著拉爾夫。「請把那托缽修士叫上來。」
「這就是你今夜要祈禱的了。」
「然後給他看我們找到的證書。你記得在什麼地方吧?——在禱告台旁邊的卧室里,那裡的柜子里有一個薑黃色的皮包。」
掃羅避開了這個問題。「提出哪些人名了嗎?」
他低聲說道:「羅蘭伯爵已經提名托缽修士默多當副院長了。」
「絕對不要。」
「必須完成。在如此重要的婚禮期間,我們不能還在高壇上豎著腳手架。」他看到菲利蒙正從交叉甬道的南門朝他焦急地揮著手。「抱歉了。」
菲利蒙皺起了眉頭。「我還以為我們是要支持托馬斯呢。」
「就來!」那修士回應著。他又用耙子颳了幾下,把豬圈清理完畢,把工具倚到馬廄的牆上,就朝來人走過來。戈德溫正要叫他靠近些,便認出了掃羅的金色圈發。
他離開之後,卡呂斯說:「這是一場大災難——默多成了唯一的候選人了!」
戈德溫四下打量。修士們一片驚愕,只有卡呂斯和西米恩兩人臉色鐵青。
拉爾夫召來了默多,菲莉帕引著他和戈德溫進入屋裡。羅蘭伯爵還在床上,和先前一樣穿戴齊整,不過這次是坐起身的,纏著繃帶的頭部用羽毛枕頭墊著。「這是怎麼回事?」他用他慣常的壞脾氣發話說,「例行的教士會議嗎?你們這兩個修士想要什麼?」
「你不該這麼急著解僱他們。」戈德溫回過頭來說。
「而他卻是個豬腦子,不肯接受,我估計。沒錯。這就把事情定了。我將提名那個肥胖的托缽修士。現在,走吧,別讓我看見你了。」
當天夜裡,戈德溫雖有兩天的鞍馬勞頓,渾身生疼,依舊難以成眠。他在掃羅面前設下了一個道德上的兩難處境。雖然本意並非如此,大多數修士在和羅蘭談話時還是寧願隱藏自己的立場,說出承諾最大程度順從的話。但掃羅不在此列。他是被道德規範驅使的。他會找到一條出路擺脫兩難的困境並接受提名嗎?戈德溫看不出他能找得到。
戈德溫還是不習慣羅蘭伯爵的那副面孔。看起來怪怪的。伯爵如今戴了一頂帽子,遮住頭上的繃帶九*九*藏*書;此舉雖想讓他的樣子更正常些,但帽子卻突出了他右臉的麻痹狀況。羅蘭像是比以往脾氣更壞了,戈德溫推測他依舊受著頭痛的折磨。
屋裡爆發出歡呼聲。
戈德溫停下腳步,轉臉對著西米恩。「謝謝你,兄弟。」他說,強迫自己做出卑躬的樣子,隱藏起內心的狂喜。
現在該走最後一步了。
伯爵的腔調突然一變。「我剛剛知道你是誰。你是彼得拉妮拉的兒子,對吧?」
林中聖約翰是縮微的王橋修道院。教堂不大,石築的唱詩班席和宿舍也一樣小;其餘的建築都是簡陋的木架結構。這裡有八名修士而沒有修女。除去祈禱和靜思的生活,他們生產了自己的大部分食品,他們製作的山羊乳酪,在整個英格蘭西南部享有盛譽。
戈德溫在王橋大教堂里為那場大型的婚禮做著準備。教堂要以最美的外觀示人。除去蒙茅斯伯爵和夏陵伯爵,還有好幾位男爵和數百名騎士將要出席。破碎的石板要替換,開裂的砌石要修補,破損的模塊要重雕,牆壁要粉刷,立柱要塗漆——一切都要洗刷一新。
「對,」卡呂斯說,「我提名西米恩。」
默多給出了標準的答案。「我相信上帝接受兩種形式的奉獻。」
「我們是為修道院的利益這麼做的。」
戈德溫說:「掃羅兄弟簡單地說,他不能接受提名。」
「好吧,我覺得要是你們兩個同時面見伯爵大概最好。」
「你不必再多說了!」托馬斯說著,猛地站起身。默多畏縮了。托馬斯高大的身材,當兵的塊頭,再加上突然提高了嗓門,達到了讓那托缽修士啞口無言的難得的效果。
「廢話。什麼挑戰?又沒讓他率領一千名騎士投入戰鬥——只是確保一小伙修士在一天規定的時間里按時唱唱聖歌罷了。」
托馬斯終於開口了。「我認為這問題還有地方要問,這一點上你說得沒錯,」他說,「或者至少,我相信你會盡你所能做出一切,來證實你的預料的,不管多麼無情無義或者危險萬分。」
「上帝會這麼認為的。」
戈德溫心想,我的計劃要比那個兜的圈子大得多呢,你這蠢材。他說:「掃羅確實問過我,您提名他可能要什麼回報。」
他們祈禱后離開教堂時,西米恩對戈德溫說話了。「我們不能要這個托缽修士。」他說。
年輕的修士們歡呼著,年老的都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戈德溫搖著頭,彷彿連呼應他們都不情願。他們開始敲桌子並唱頌著他的名字:「戈德——溫!戈德——溫!」
戈德溫端詳著他。「還不算完全出乎意外吧,是不是?」
「我同意。」
托馬斯坐下了;默多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其餘的人一時都想說話。
「我在想,上帝賜給我的天賦能夠在一座修道院中得到更好的運用,對,我很高興接受《聖本篤戒律》。」
「修士應該過貧困和自我克制的生活。」戈德溫說。
默多說:「《聖本篤戒律》允許修士喝葡萄酒。」
「當然啦。」
戈德溫算計著,托馬斯到這時就要供出真情了。他並非毫無失算。托馬斯是條硬漢。十年來他都表現得安詳、耐心、處事泰然。當戈德溫要他出來當副院長時,他準是判斷到,過去已經被埋葬了。他此時應該認識到他錯了。可是他對這一認識該如何反應呢?他會看到自己的錯處而逃避嗎?還是咬緊牙關挺過去呢?戈德溫咬著下嘴唇等待著。
「啊。」戈德溫裝出失望的樣子,雖然他始終相信,以掃羅的謙遜會作出這種回答的。
這是又一個微妙的時刻,他憂慮地回想著。他已經反對過默多的提名,但沒能阻止羅蘭。此刻他必須請掃羅明確表示,他不可能接受提名的。他知道他打算說些什麼,但他必須說得得體。若是他邁錯了一步,掃羅就會心生疑慮,之後就什麼都會發生了。
「當然啦,你可以乾脆給他願意聽的回答,隨後在選舉之後再改主意。」
「所以我才高興嘛。」
默多繼續說著:「而且林恩的那處農場贈給修道院是以……」他頓了頓,以期收到戲劇效果,「伊莎貝拉王后的名義。」他說完了。
「好極了。」
「她狡猾成性,我敢打賭你也一樣。我怎麼知道,你沒勸掃羅不接受呢?你想讓托馬斯·蘭利當副院長,是不是?」
最後他站起身來。他心裏得意洋洋,但他一直板著面孔。他舉起雙手要大家安靜。隨後,當室內一片靜穆時,他謙遜地低聲說:「我會遵從我的兄弟們的意願的。」
托馬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是啊。」
「別呆望著我,」伯爵不耐煩地說,「你們倆像是盯著籬笆的一對奶牛。說說你們的事吧。」
一陣停頓之後,菲莉帕夫人走出來,並在身後把門關上。「我告訴過你,來客免進,」她生氣地說,「羅蘭伯爵沒法得到需要的休息。」
他當然不是在修士中廣受歡迎的——但羅蘭和傑羅姆都不清楚這一點,而戈德溫並不想馬上向他們點破。
「菲莉帕夫人和那教士,傑羅姆神父。」
「指出托馬斯帶到修道院來的土地原本屬於伊莎貝拉王后,而這一事實已經保密了十年。」
「對!」西奧多里克說,「戈德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