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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五

第三部

二五

「要承受石鋪路面的重量。」
埃爾弗里克氣沖沖地說:「你又想怎麼辦呢?」
凱瑞絲說:「就算一星期一百二十便士,或者十先令吧,一年就有二十六鎊。」
「船隻或者漂浮物,對我這種尖橋墩損害要小。而埃爾弗里克的方案則要受到全力衝撞。」
「你們建橋,但不由你們收過橋費。」他脫口答道。
他哈哈大笑。「要是她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他吻著她大腿柔軟的內側。
「那他們可以湊合著沒有橋吧。我才剛剛當上副院長——我怎麼能夠把幾百年來屬於我們修道院的權利拱手相讓呢?」
約翰治安官的女嬰在大教堂里由戈德溫副院長施洗禮。他之所以能夠享有這份榮譽,是因為他是修道院的重要僱員。鎮上的頭面人物都出席了。雖說約翰既不富有也沒有重要關係——他父親曾在修道院的馬廄中幹活,但彼得拉妮拉說,有身份的人應該認真對他表示友好和支持。凱瑞絲覺得他們對約翰屈尊,是因為他們需要他來保護他們的財產。
「你可以當個智慧的女人,像瑪蒂一樣。」
「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們得修一條街道,拆掉一些建築——但耗費比起建橋省下的錢要少。」
一個新的聲音說:「二十二鎊是不少錢呢。」說話的是比爾·瓦特金,就是拒絕僱用梅爾辛的那個建築匠師,他由於禿頂,倒有點像修士。
他從埃爾弗里克的臉上看出,這個年紀大的人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但聽眾不是匠師——他們如何能判斷哪一個正確呢?
「你用不著粗橋墩來承重的。看看這座大教堂——它的立柱支撐著屋頂的全部重量,可它們都很細長,空間很寬。」
「這太驚人了!怎麼辦到的?」
他為埃德蒙開著門,然後兩人一起走過房間來到描圖地面。這時他大吃一驚。
埃爾弗里克沒法不理睬他的岳父。「沒什麼可解釋的,」他說,「描圖地面隔一段時間就得更新一次。」
她說:「這個一點不認識的人來到我跟前說:『是你呀——過了這麼長時間了!你要在又一次消失之前嫁給我。』我覺得他簡直瘋了。」
凱瑞絲想起來了,戈德溫其實並沒有提出條件,但他已經忘掉了。「就這樣吧。」他堅決地說。
「不錯,」梅爾辛說。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認為我們應當把新橋建在這兒。」
「這麼說,你想從我們手裡每年要三十六鎊。」
泥濘的街道穿過住房和作坊,逶迤向下。在兩個世紀的和平生活中,城牆已經失修坍塌,在某些地方,全部殘存部分都成了土堆,如今構成了花園的圍牆。河邊是要大量用水的行業,尤其是染毛和鞣革兩種。
「四英畝的石頭和野兔。何必呢?」
埃德蒙吃了一驚。「沒有問我們一聲?」
提出這個問題的托馬斯兄弟說:「請聽他說下去。他剛才也好好聽了你說嘛。」
梅爾辛還沉浸在頭一天下午的快樂感覺中。那是一種微醺的感覺。他入睡時想著凱瑞絲的裸體,醒來時面帶微笑,但他馬上想起了為格麗塞爾達的事曾面對埃爾弗里克。一種不真實的本能告訴他,埃德蒙會大叫大嚷,「你欺負了我女兒!」然後用一根木柴打到他的臉上。
凱瑞絲也憤怒了,但她咬緊牙關,想琢磨出戈德溫到底要達到什麼目的。他在為昨天晚上的事報復,但他真的就是為了這個嗎?「你想要什麼?」她衝著他說。
埃爾弗里克說:「我的牆牢固得不會被碎木頭撞塌。」
埃德蒙將信將疑地搖著頭。「無論如何,我沒法代表公會同意這個條件。我只好去和投錢的人談話。我說不准他們會怎樣回答。」他盯著戈德溫的眼睛,「不過,這要是你最好的條件的話,我只好儘力去說服他們了。」
「可是人們就得步行穿過小島才能從這座橋到那座橋。」
「另一座從島上通向遠岸。用兩座小橋取代一座大橋。這樣就便宜多了。」
這時他隨便問了一句:「你怎麼會想要那島的?」
他登時就感到氣餒了。他同師傅之間的敵對情緒,和原先一樣大。埃爾弗里克沒法阻止鎮上的人僱用梅爾辛,便繼續阻撓梅爾辛加入木匠行會的申請——使梅爾辛處於不正常的地位:既不合法又被接受。埃爾弗里克的態度既不講道理又居心叵測。
「先等一下,爸爸。」凱瑞絲說。她可以肯定,戈德溫有著不可告人的如意算盤,只是不想承認罷了。她心想,好吧,我就要猜猜看了。「讓我想一想。」她說。戈德溫仍舊願意建橋——他不得不如此,否則于理不通。有關出讓修道院古老權利的說法不過是託辭,那種目空一切的漫談,是牛津的一切學子都要學的。他是不是想讓埃德蒙屈服,同意埃爾弗里克的設計呢?她覺得不是。戈德溫顯然對埃德蒙超過他直接籲請鎮民心懷不滿,但他應該看到,梅爾辛幾乎用同樣的錢要修寬出一倍的橋。那麼看來,他還要怎樣呢?
埃爾弗里克目瞪口呆了。埃德蒙和戈德溫兩人則注視著梅爾辛。
「為什麼不可以呢?」
「她大概想做你正在做的事情,」凱瑞絲說,「你知道人們是怎麼說修女的嗎。」
梅爾辛很感激埃德蒙對他父母說些動聽的話。他們對自己落魄的境地深以為恥,鎮上的教區公會會長在他家吃飯,還叫他們傑拉德老爺和莫德夫人,無異於在他們的傷口上敷了止痛藥膏。
「你讓人吃驚,」她說,「你抓住了我們錯誤的立足點。好嘛。我們承認,我們對沒有保證的事情做了假定。可是你的目的何在呢?就為了使我們感到自己愚蠢嗎?」
或許他只是想要更有利的交易。
戈德溫說:「我已經要埃爾弗里克準備圖紙和估計費用了。」
埃德蒙繼續說:「每個人都審查了另一方的計算,所以就沒有爭論的餘地了。」
梅爾辛說:「接下來,我要在第一圈裡再打一圈木樁,中間距離在半英尺。」他感到他已經把聽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
他躺在凱瑞絲的兩腿中間,頭枕著她的大腿,擺弄著她的陰|毛。他們剛剛做完愛,是倆人的第二次,他感到比第一次更歡樂。他們在滿意的情侶間的美好白日夢中打著瞌睡,她跟他講了和戈德溫談判的事。他感受極深。
「因為他不是咱家的人。」
「我知道。從我是小女孩時就有了。我原先還覺得挺難看的。我長了毛以後挺高興的,因為我以為我丈夫看不見它了。我從來沒想過會有誰像你這樣看得這麼仔細。」
「我不知道,」埃德蒙說,「我看是夠冒險的。」
凱瑞絲不予理睬。「梅爾辛的設計為什麼不予考慮?」
「那兒只剩下一個麻風病人了。可以把他遷到別的地方。那種病看來已經消失了。」
而戈德溫從來就是個輸不起的人。他小時候,彼得拉妮拉教他下棋,故意讓他贏以鼓勵他,他還向他舅舅挑戰;但輸了兩盤之後,他就哭喪著臉,再也不下棋了。她能想得出來,在公會大廳會議之後,他就是懷著同樣的心情。並不一定是他對埃爾弗里克的設計特別傾心,而是他無疑對手中失去了決定權心懷不滿。第二天,當她和她父親前往副院長的住所時,她預感到了麻煩。
埃德蒙點點頭。「是一https://read.99csw.com座寬得可以通兩輛車的石橋嗎?」
埃德蒙說:「可是公會如何收回建橋花費呢?」
「是的。」
「埃爾弗里克是修道院的建築匠師。」
埃德蒙沉思起來。「這樣,所有到王橋來的人都要先到我們現在站的地方。」
「我也說不準。那裡顯然沒有橋兩端的土地值錢,而且也不宜耕種,但還是能開發的。實情是,我猜想他不會反對,所以就加進去了。」
戈德溫依舊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埃德蒙。
「而另一端呢……」
「是嗎?你得去跟副院長談這個了。不過,我認為他不會對你挑個沒經驗的學徒工做設計人感到滿意的。」
「鎮上最富有的商人。」
埃德蒙咽下了一勺粥,咂了咂嘴。「這是我喝過的最好的粥,莫德夫人。」梅爾辛的母親聽了很高興。
埃德蒙站起身,說:「這兩個設計已經由埃爾弗里克和梅爾辛做了估算,他們用的是同樣的計算方法。」
「我沒跟你說話。」她姑母說。
這是剎那間的幻象,埃德蒙一坐到桌邊,馬上就消失了。他拿起勺子,還沒開始吃,先對梅爾辛說:「現在我們又有了副院長,我想儘快把新橋修建起來。」
埃德蒙打斷了這一爭吵。「有些生意人前往沒有橋也不排隊的夏陵。另一些人趁著排隊的時間做生意,不用進城就可以回家,還給自己省下了過橋費和市場稅。這是一種阻礙,而且是非法的,可我們從來沒有成功地制止過這種活動。這樣就出現了人們如何看待王橋的問題。眼下我們這個鎮子的橋垮塌了。要是我們想把我們失去的生意全吸引回來,我們就要改變現狀。我希望大家因為鎮上有全英格蘭最好的橋而知名。」
「我在復活節禮拜日那天,在教堂里看到了她,當時就愛上了她。在王橋大教堂里總有上千人吧,她可是在場的最漂亮的女人。」
「因為那是麻風病人的移居點!」
麵包師貝蒂是個胖得出奇的四十歲女人,這時她站起來,指點著梅爾辛圖樣上的什麼地方。「這是什麼?就在橋欄中間、橋墩上面的地方,」她說,「這裡有一小塊突出的東西伸出在水面上,像是個觀景台。這是幹嗎用的,釣魚嗎?」別人都笑了。
天又下雨了,圍在洗禮盤旁邊的人,比起正被聖水灑著的嬰兒,身上還要濕。凱瑞絲看著那個任人擺布的小嬰兒,心中翻騰著莫名其妙的感情。自從和梅爾辛同床共枕以來,她一味讓自己不去想懷孕的事,但她仍舊在看到這嬰兒時感到一種溫暖的保護慾望。
「按照梅爾辛的設計,過橋的人和車數量會增多。理論上可以多出一倍。超出三十六鎊之外的收入全都歸公會。然後我們就可以在橋兩端蓋起服務旅客的房子——客棧、馬廄、飯館。這都是可以賺錢的——我們可以收取一筆不錯的租金。」
這些建築物看起來不事鋪張招搖,建築材料用的是最簡陋的住宅用的那種,毫不嘩眾取寵。但正如埃德蒙常說的,是這裏的人掙的錢為大教堂的石灰石及彩色玻璃的宏偉付的款。而公會大廳以其樸實的方式令人舒適。牆上有掛毯,窗上鑲玻璃,兩座巨型壁爐在冬天保持房間溫暖。生意興隆時,這裏供應的食物連皇室都會覺得可口。
她姐姐艾麗絲聽到這裏,也加入了爭論。「埃爾弗里克教會了梅爾辛一切,如今梅爾辛倒裝起樣子,像是他更懂行呢!」
莫德說:「我在禮拜之後就匆匆離開了。我們待在神聖灌木旅館,我母親身體不太好,所以我要趕回去照看她。」
屠夫愛德華說:「我希望那地方要寬敞得能容下貝蒂。」
托馬斯接著說:「我願意聽聽兩位打算怎樣處理這個問題。」
艾麗絲指責說:「你得支持你的女婿。」
她撫摸著他的下頦。「我不會當修女的。我太愛你了。」
「夠奇特的。」埃德蒙說。
「我像是丟了魂。我對別的女人提不起興趣。我想這一輩子就在渴望王橋的天使中度過了。就這樣過了兩年。後來我在溫切斯特的馬上比武大會上見到了她。」
不出梅爾辛所料,埃爾弗里克給出的是最粗糙的解決方案。這時梅爾辛說話了:「埃爾弗里克的方法中有兩處缺欠。一處是,一堆散石在水下不會比在地面上更穩定。時間一久,就搖晃坍塌,這種情況一出現,橋就要沉了。如果你只想讓橋延續幾年,那還可以。但我認為我們應該建造更長久使用的橋。」
「是啊,」埃德蒙說,「我也覺得好辦了。」
「我要確定由誰來建橋。」
「一座通向小島的橋?」
「木橋才只有五個橋墩!」梅爾辛說,「為什麼橋墩這麼粗,而通道這麼窄?」
「很抱歉,但是只有副院長才有權這麼做。」
「埃爾弗里克要花費二百八十五鎊,」埃德蒙待笑聲平息下去之後說,「梅爾辛的是三百零七鎊。相差是二十二鎊,你們當中的多數人比我算得要快。」人們聽后一陣竊笑:埃德蒙常常被人取笑,因為由他女兒替他計算。他仍使用老的拉丁數字,因為他還不習慣使用使計算便捷得多的阿拉伯數字。
「不是這麼回事,」比爾說,「只有早晨的一小時和下午的一小時。」
埃德蒙也意識到他在白費力氣。「這個決定不會由你們兩個來作的。」他說完,便邁著重重的步伐走開了。
石匠的樓廂里點著好幾盞燈。起初梅爾辛還挺高興,因為這樣,他們就能更清楚地看他的圖了。隨後他看見埃爾弗里克正在描圖地面上工作。
一時之間,凱瑞絲生她父親的氣了。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聰明的解決方案,他倒像是在吹毛求疵了。隨後她意識到他是有意為之。她能明白他眼睛里的熱切,那是沒有掩飾的。他喜歡這個主意,但不想讓戈德溫發現他是多麼躍躍欲試。他隱藏起他的感情,唯恐這位副院長會想法再討價還價。這是他們父女以前在談羊毛生意時就玩過的把戲。
「什麼?」
埃德蒙聳了聳肩,說:「麵包師貝蒂出了五十鎊,釀酒師迪克出了八十,我自己出了七十,還有十一個人,每人出了十鎊。」
她說:「傑拉德,請你別說了。」
埃爾弗里克正俯身在描圖地面上,用一隻圓規在一層新灰泥上畫著圈。他已經在地面上又塗了一層,把梅爾辛的圖完全抹掉了。
房間里一片安靜。
「這兩個人,你們對哪個更了解?」比爾說,「哪個你們可以依靠?埃爾弗里克在這鎮上當匠師,從小夥子到成年人,前後有二十年了。我們可以看看他建的住房,還都挺立著嘛。我們還可以看看他為大教堂做的修繕。另一方面,是這位梅爾辛——一個聰明的小夥子,這我們都知道,不過有點莽撞,而且始終還沒學徒期滿呢。沒有多少事情可以表明,他能勝任王橋從建造大教堂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最大的建築工程。我知道我該信任誰。」他說完就坐下了。
「沒錯,」他勉強地承認著。
埃爾弗里克待在這兒會給梅爾辛同埃德蒙的談話煞風景。梅爾辛囑咐自己別太敏感。為什麼不會是埃爾弗里克給弄得不自在呢?
他把他的裝框的設計圖放在大廳前面一個他為此目的做的一個三腿架上。人們到九-九-藏-書來時,都過來看一看,儘管幾天來他們全都看過至少一次。他們還曾經爬上螺旋樓梯到樓廂去看埃爾弗里克的圖樣。梅爾辛覺得大多數人都會推崇他的設計,但也有人對支持一個毛頭小夥子與一個經驗老到的匠人唱對台戲表現出謹慎的態度。許多人都把意見悶在心中不說。
凱瑞絲知道在這一點上自己理屈,於是她就變了根據。「你們總是對梅爾辛有偏見,」她說,「但人人都知道,他是比埃爾弗里克高明的建築匠師。」
「埃爾弗里克造渡船的時候,梅爾辛跟著他幹活。卻沒人請埃爾弗里克干聖馬可的活兒。」
「每個趕集的日子和整個羊毛集市的一周。」
原來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她心想,戈德溫,你總是這樣鬼鬼祟祟的。
戈德溫想得明白,他用不值分文的東西白白得到一年三十六鎊的收入。他卻不知道,在橋頭的一塊地要收取多少租金。世上最糟糕的談判人就是自以為是,凱瑞絲想。
「這麼肯定?為什麼?」
「不會。」
梅爾辛知道答案是沒有。他感到希望又升起了。這可以幫他渡過難關。
「我想築一座碼頭和匠師的院子。從水路運來的石頭和木料可以直接運抵我的碼頭。等橋修好了,我就在島上蓋一棟房子。」
「那是屬於修道院的一片牧場。我在聖馬可的屋頂上邊時,看到了整個布局。所以我才想到了這一點。」
「這是可以救你,使你不致有褻瀆言行的瑕疵。」
這天晚上,梅爾辛處於高度憂慮狀態,唯恐別人未能真正欣賞木工業作業。公會就要對他的橋樑設計進行論斷了。他的方案遠比埃爾弗里克的高明——可是他們看得出來嗎?
戈德溫打斷了她們的爭論。「好啦!」他把雙手舉起在身前保護似的說,「我知道你們是我家的人,可是我是副院長,這裡是大教堂。我不準女人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夸夸其談。」
「但是你跟人們談話之後,他們馬上就覺得好多了。而後,你總是聽他們想說的話,然後你才告訴他們該做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在那兒蓋房子出租,橋一建好,人們出進那島就方便多了。」
「你一天是四便士……所以這島的價錢剛過五鎊。我估摸公會會巴不得為那塊不毛之地得到這筆錢的。」
「那會讓家裡人震驚的。想想看,彼得拉妮拉會怎麼說!塞西莉亞嬤嬤認為我註定要當修女。」
凱瑞絲弄清楚他的意圖后,長時間地裝作分擔他的疑懼的樣子。「我知道這是冒險,」她無精打采地說,「我們可能喪失一切的。可是我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我們已經退到背抵著牆了。要是我們不建橋,我們就做不成生意了。」
梅爾辛從來沒參加過在這裏舉行的會議或盛宴,但曾多次為更普通的事務來到裡邊。他喜歡伸長脖子仰面研究屋頂木結構的複雜幾何學,那真是一門課程,講解了寬闊的屋頂的重量如何經漏斗形的彙集落到幾根細木柱之上。大多數構件都作用分明,但有一兩根木頭在他看來有些多餘,甚或有損,把重量轉移到了薄弱區域。那是因為沒人當真知曉使建築物矗立的道理。建築匠師靠本能和經驗行事,有時會出錯。
埃德蒙舀起最後一勺粥,站起身來。「我吃完了。咱們走吧。」他轉向傑拉德,微傾著頭,淺淺地鞠了個躬,「感謝你們的盛情。」
「是貸款,要還的。」
「是一處行人讓路的地方,」梅爾辛回答說,「如果你正走在橋上,夏陵伯爵突然騎馬過來,還帶著二十名馬上騎士,你就可以給他們讓路。」
「我說,傑拉德,用不著誇張嘛。」莫德乾脆地說。
有好幾個人出聲表示贊同。他們不會判斷設計——他們要論人行事。這種不公平簡直讓人發瘋。
埃德蒙加入了這個圈子。「這也是我要想說的。壓低點嗓門吧。」
「你怎麼知道這個的?」
這類會議通常都由埃德蒙主持,他坐在前面一個高台上的一把大木椅上。不過,今天在台上放了兩把椅子。埃德蒙坐了一把,戈德溫副院長到來時,埃德蒙邀請他坐了另一把。戈德溫由全體高級修士陪同,梅爾辛高興地看到托馬斯也在其中。菲利蒙也在隨從之列,他枯瘦而尷尬,梅爾辛一時想不出,戈德溫到底為什麼帶他來。
凱瑞絲清楚,他對這件事有堅定的立場。他相信,做生意總要跟最可靠的供貨商,總要雇最能幹的人幹活,而不要顧及友情或親情。「需要一幫忠實的助手來圍著的人,並不真正相信自己,」他常常這樣說,「要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我為什麼要相信他呢?」
梅爾辛和埃德蒙出了屋門,走進霏霏細雨之中。梅爾辛沒有帶埃德蒙去大教堂,而是徑直來到河邊。埃德蒙跛腳邁步的樣子頓時就顯出來了,隨時都有路人用友好的問候或尊敬的鞠躬向他致意。
「第二個問題是橋墩的形狀。應該自然地在水下向外呈緩坡狀,以限制船隻的通過,尤其在河水淺的時候。而埃爾弗里克的橋拱已經太窄了。」
「你是有。連我都看得出來。」
埃德蒙說:「我們可以算出來嘛。不要把鎮上的人計算在內,他們是不用交過橋費的,每個趕集的日子,大約有一百人過橋,牛車要付兩便士。當然,現在有了擺渡,總數要少一些。」
「給我看看。」
「沒錯。」
「要不就是船夫伊恩,喝醉酒的時候。」愛德華說。
會議在主街的公會大廳里舉行。這座建築物下面是石頭砌的,上面則是木頭建築,屋頂鋪了瓦,還豎著兩個石砌煙囪。地下室中設有一個大型廚房,以為宴會準備食物,另有一間牢房和一間治安官的辦公室。主層和教堂一樣寬敞:一百英尺長,三十英尺寬。一端是一座小教堂。因為開間太寬,而且跨越三十英尺的屋頂所需的木料長度既難找又費錢,主廳就由支撐托梁的一排木柱隔開了。
「你怎麼解釋,我說?」埃德蒙質問道。
「對。」
梅爾辛勉強一笑。這就是他想聽到的——埃爾弗里克承認他不曉得更好的答案。「我來告訴你吧,」他說。他心想,我要讓大家都看到:我懂的比這個把我的雕花門劈了的白痴要多。他環顧四周,大家都在聆聽。他們的決議就懸在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我不知道咱們的市民這麼富有,」戈德溫說。他似乎既吃驚又嫉妒。「上帝真是仁慈啊。」
「是嗎?副院長沒吩咐這小子畫什麼圖,而且這小子也沒要求准許他用這描圖地面。」
「噢,」她說,「你答應過,如果托馬斯當選副院長,他就會修橋。後來,托馬斯撤出了,你成了候選人,我們還以為……」
她靈機一動,便說:「我們談論的是多少錢?」
「照您的要求——並且兩端都有斜坡。而且我還找到了一個辦法,可以節省大約三分之一的開銷。」
她隨亞伯拉罕的侄女,取名傑西卡。
「是因為在橋塌了以後我們做的事情。我幫忙照顧了傷員。她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她父親不理睬她。「最後,設計者要在教區公會的會議上接受鎮上有頭面的市民的詰問。而隨後,」——他看著戈德溫,而戈德溫裝作對這種把決定進程從他手中拿走的https://read.99csw.com方式並不大驚小怪的樣子——「而隨後,戈德溫副院長就可以作出決定了。」
「最後,我用桶把水從裏面戽出來,露出河床,築成石頭和灰漿的基礎。」
戈德溫的樣子很痛苦。埃德蒙宣布開會後,很謹慎地通告,副院長負責建橋一事,設計的最終選擇由他來定奪。但是盡人皆知,事實上,埃德蒙通過召開這次會議,就已經把決定權從戈德溫的手中拿過來了。假如今晚有明確的一致意見的話,戈德溫是難以反對商人們表達出來的意願的,因為這畢竟是商業而不是宗教問題。埃德蒙要戈德溫帶領禱告,戈德溫聽從了,但他明白,他已經失去先機,所以他那樣子就像有臭氣刺鼻。
「你可真夠精明的。」梅爾辛說。
貝蒂的問題還沒問完。「你的橋幹嗎這麼長啊?埃爾弗里克的橋從水邊開始。你的卻伸到岸上好幾碼。這不是不必要的開銷嗎?」
這時他父親說:「說起來,我還沒娶她呢,埃德蒙——你聽說過嗎?」
傑拉德說:「我找遍了全鎮,可找不到她。復活節之後,大家都回家了。我住在夏陵,而她在卡斯特罕姆,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想象著她說不定是個天使,到地面上來確認人人都參加了禮拜。」
「修道院和公會將考慮埃爾弗里克和梅爾辛的設計——別的人也可提出方案,」埃德蒙決斷地說,「一切設計都要畫出圖樣並估出預算。花費應由其他建築匠師獨立審核。」
「因為我想擁有它。」
埃爾弗里克說話已經沒了底氣了。這時比爾·瓦特金站了起來。「誰是誰非,我已經拿不準了,」他說,「他們倆爭論時,就難以打定主意了。我還是建築匠師呢——外行的人就更難了。」人們低聲議論,表示同意。比爾接著說:「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看看人,而不是他們的設計。」
「誰出的?」戈德溫打斷了他的話。
梅爾辛繼續說:「然後我就把灰漿倒進兩圈木樁中間的縫隙里。這種混合物因為重量沉,就把水排出去了。還能把木樁間的縫隙堵死,使那圈木樁不透水。這叫作圍堰。」
「在這之前我剛剛為一車大麥等了兩小時。」
戈德溫被確認為王橋修道院副院長的次日,羊毛商埃德蒙一大早就來到梅爾辛父母的住處。
梅爾辛已想好了解決辦法——但他擔心,若是他發言,埃爾弗里克乾脆就會附和他。他緊閉嘴唇,希望托馬斯——總是幫他忙的——會得到這個暗示。
「隨後她就消失在人群里了,一下子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跟人們打聽,那個長著一頭金髮的漂亮姑娘是誰,他們說,所有的姑娘都是漂亮的金髮碧眼的。」
「我不知道這種事,而且你該叫我副院長神父。」
埃德蒙對這個問題面露驚詫,但他沒說什麼:他帶凱瑞絲出席會議的原因,就是她往往能夠看到他忽略的事情,而且會問出他沒想到的問題。
「圓拱,」梅爾辛說著,還在琢磨埃爾弗里克的圖樣,「還有狹窄的通道。你打算建多少橋墩?」
「一個佛羅倫薩人告訴我的。聽我說,你認為教區公會想要那座島嗎?」
「我已經為兩座帶尖頂、像大教堂一樣的橋畫好了圖,」梅爾辛說,「應該是很漂亮的。」
「可是你還沒嫁他呢。要是嫁了,可能就不一樣了。」
「所以我必須讓他們放心,錢一定會歸還。橋建成后,過橋費要繳給教區公會,用來償還貸款——但是行人過橋時誰來收費呢?我認為應該是公會的一個僕人。」
「答案比你想的要簡單,」埃爾弗里克說,「你只要把鬆散的碎石投進河裡準備建橋墩的地方。這些石塊沉到河底。你投下更多的石頭,直到橋墩露出水面。然後你就在那個基礎上建起你的橋墩。」
「好啊。」梅爾辛說。
他們離開了河邊,爬坡上去,穿過鎮子,前往修道院。在一層就像濕柴冒出的煙似的低雲籠罩下,大教堂滴著雨水。梅爾辛渴望著再看到他的草圖——他已經有一星期左右沒有上過閣樓了——並且給埃德蒙解釋清楚。他對於水流沖毀舊橋的情景和如何保護新橋不致遭到同樣的命運,已經想過許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戈德溫回答。
「她怎麼會覺得你想進女修道院呢?」
「混蛋,公會可是出錢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現在就提出來。」
梅爾辛和埃德蒙爬上了在散發出強烈血腥味的屠宰場和鎚頭敲擊鐵塊成形的鐵匠鋪之間的泥濘的灘岸。在他們的正前方,隔著一條狹窄的水道,就是麻風病人島。埃德蒙說:「我們為什麼到這兒來?橋在上游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呢。」
「但這隻是暫時的!」埃德溫怒氣沖沖地嚷道,「要是你不肯建橋,誰也不會從過橋費中得到進款,因為根本就沒有該死的橋!」
「別人可能想插手呢。」
「你應該想到在不忙的日子運進你的大麥。」
他聽到低聲的附和議論。
「可依舊給了我們在設計上的發言權。」
「他實際上和我們住在一起!」
梅爾辛覺得,埃德蒙的好意給拖得夠遠了。「反正,」他說,「我已經在大教堂的石匠樓廂的描圖地面上畫了一些設計圖。」
她那三角區的陰|毛呈紅褐色,發著金色的光澤。「你這兒有一顆小痣,」他說,「就在這兒,在這裂口的左邊,緊挨著。」
「他把我的圖都抹掉了,」梅爾辛對埃德蒙說。
「等您一吃完,我就給您看。」
然而,埃德蒙對梅爾辛的計劃有多麼根本性的創意毫無概念。
梅爾辛一直擔心這個。他越聽心裏越沒底了。
「為了讓水中的碎物轉向。看看隨便哪座橋吧——你就會發現橋墩不是被撞得掉渣了,就是開裂了。你們覺得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損壞呢?就是大塊的木頭——樹榦或是坍塌的建築物上的木件——就是你們看到的順水漂下來的東西,撞到橋墩的。」
「托缽修士默多會叫你女巫的——你最好別讓他看見。」
托馬斯看清了梅爾辛的眼神,便說:「埃爾弗里克,你打算怎麼辦?」
大廳里擠滿了男人和少數的婦女后,嘈雜聲提高了。他們為了到公會來還打扮了一番,就像去教堂似的,儘管夏日天氣暖和,男人們還是換上了昂貴的羊毛外衣,婦女則佩戴了精美的頭飾。儘管大家都把婦女的不足信和總體的劣勢掛在嘴頭,但實際上鎮上最富有和最重要的居民中有好幾位都是女性。塞西莉亞嬤嬤此時端坐在前排,陪著她的是她的私人助理,一名叫作老朱莉的修女。凱瑞絲就坐在這裏——人人都知道她是埃德蒙的右手。在她坐到梅爾辛身邊時,他感到一陣情慾的慌亂,她的大腿就溫暖地挨著他的大腿。在鎮上做生意的人都屬於一個行會——不在會的人只有在趕集的日子才能做買賣。連修士和教士要是想做生意——他們往往要做的——都不得不入會。一個男人死後,通常由其遺孀繼續開業。麵包師貝蒂是鎮上生意最好的麵包師;開店的薩拉是「神聖灌木」旅館的店主。不讓這樣的婦女掙錢謀生是困難和殘酷的,把她們包括在行會裡則要容易得多。
梅爾辛肯定埃德蒙原先聽說過這回事,read•99csw.com但他答道:「好老天啊,沒有——是怎麼檔子事啊?」
埃德蒙得到了深刻的印象。「這是很聰明的。我想不通當初為什麼不把橋建在這裏。」
埃德蒙爆發了:「你這是用什麼態度跟你舅舅和表妹談話?」
埃德蒙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了。「這可不是公平交易,戈德溫!」他用憋屈的嗓音說,「你懂得什麼叫理解!」
埃德蒙從來都是沾火就著,而埃爾弗里克的冷漠傲慢已經深深地激怒了他。「別裝糊塗,」他說,「我要梅爾辛為新橋準備的設計圖。」
埃德蒙嚴厲地看著艾麗絲。「這項決定是不能以家庭關係為基礎作出的,」他說,「埃爾弗里克娶了我女兒這件事,無助於他在建橋上佔上風。」
「鋪一條路要更節省呢。」埃爾弗里克說。
「我是說,我從來沒同意過把過路費繳給教區公會。」
戈德溫滿臉狐疑。「你為什麼要知道呢?」
戈德溫冷冷地問候了他們,並沒有拿出茶點招待。埃德蒙像往常一樣,裝作沒注意這些小事。「我想讓梅爾辛立即著手建橋,」他在廳里的桌邊一坐下就說,「我已經籌集了相當於梅爾辛預算全額的資金——」
「國王對羊毛交易收稅太容易了。他剛剛給每袋羊毛加了一鎊的附加稅——那是在現有的三分之二鎊上面附加的。羊毛價格如今高得讓義大利人從別的國家找貨源了,比如西班牙。這行生意太多地仰仗君主開恩了。」
這是實情。有現成的公式計算每一平方英尺牆壁、每一立方碼填料、每英尺屋頂伸展,以及諸如拱梁和穹頂這類更精細的工程的造價。所有的建築匠師都用同樣的方法,只是各人稍有改變而已。橋樑的計算比較複雜,但比起建造這樣一座教堂還是要容易些。
釀酒師迪克說:「是的,可是梅爾辛的橋要寬一倍呢。理應花兩倍的錢才是——但是沒有,因為是更巧妙的設計。」迪克喜歡他自己的產品,結果就喝出了一個突出的大圓肚子,像個孕婦。
「我也不清楚。」她嫣然一笑,「我十歲那年,想過當醫生。我當時想,要是我懂醫術,就能救我母親的命了。他們都笑話我。我並不知道,只有男人才能當醫生。」
「你在說些什麼?」
「一圈木樁?」埃爾弗里克嘲笑著說,「那是絕對攔不住水的。」
「您肯賞光到來,是我們的榮幸,會長。」
「我從來沒見過一個麻風病人,」梅爾辛說,「我小時候聽過人們談論『麻風病』。我當時想象島上住著長花斑的獅子呢。」
「那就兩千二百人,再加上車輛,就算兩千四百便士吧,等於十鎊。一年總共三十六鎊。」凱瑞絲看著戈德溫,「大概差不多吧?」
「還是擋不住水啊。」埃爾弗里克說。
這次算抓住你了,凱瑞絲得意地想著。
「是你們要求這次會面的,不是我。」
凱瑞絲的表兄戈德溫從來一沾嬰兒就不自在,因此,那簡短的儀式剛一結束,他立刻調頭走了。但彼得拉妮拉拽住了他的本篤式長袍。「這座橋的事怎麼樣了?」她問。
「休想!」埃德蒙說。
「沒必要,」凱瑞絲說,「假如修道院要批給教區公會在橋上的租借權——」她邊想邊站起身,然後補充說,「再加上橋兩端的佔地和中間的小島——一年三十六鎊,永不變更。」她知道,橋一建成,那片地就無法估價了。「你想要的就是這些吧,副院長神父?」
教區公會已經成立了幾百年了,當時王橋還是個小鎮。幾名商人聚在一起,湊錢為大教堂購買裝飾品。但當有錢人成天吃喝時,他們必然要討論共同關心的問題,集資很快就成了僅次於政治的大事。從一開始,公會就由羊毛商所把持,因此,大廳的一端就豎著一台巨型的天平和一個標準的羊毛袋——三百六十四磅。隨著王橋的擴展,其他行業也組織了行會,代表匠人們——木匠、石匠、釀酒商、金匠——但其領導人也屬於教區公會,使之仍然保持著首要地位。與統治大多數英格蘭市鎮的公會商人相比,這裏只是權勢較小的形式,而且被鎮上的地主王橋修道院處處設障。
「有一天你會接手你父親的羊毛生意嗎?」
梅爾辛突然感到了緊張。他已為建橋的設計思考了好幾個月了。當他在聖馬可教堂監督木工們拆毀舊屋頂、搭建新屋頂時,他就已經在仔細琢磨建橋的更大挑戰了。現在,他的想法就要第一次接受別人的審查了。
埃爾弗里克插話說:「我們當然用一樣的——他跟我學的嘛。」從老人們當中爆出了一陣笑聲。
「我每天都要運進大麥。」迪克是全縣最大的釀酒商。他有一口巨大的銅鍋,能盛五百加侖,結果他的作坊就叫「銅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首先,我要用一個尖頭木樁打進河床里。然後我在它旁邊再砸進一個,讓兩個木樁靠在一起;然後又是一個。這樣,我就打下了一圈木樁,圍住河中我想做橋墩的地方。」
所幸,埃德蒙能夠智勝戈德溫,如今王橋就要有一座讓兩輛車同時通過的牢固又美觀的大橋了。但戈德溫急於指定那個毫無想象力的馬屁精而不肯啟用有才華的大胆的人,對未來是個不祥之兆。
埃德蒙的嗓門亮了。「這樣,我們就又回到三月前與安東尼副院長商談的起點了!只是如今我們現在根本沒有了橋而不是當時那座不合用的橋。別以為你分文不花就能把橋建起來。鎮民可以把他們一生的積蓄借給修道院,保障就是從過橋費中收回,但他們不會把錢白白扔掉的……副院長神父。」
「戈德溫副院長吩咐我來造橋。」埃爾弗里克說。
凱瑞絲覺得,艾麗絲越來越像彼得拉妮拉了,儘管她只有二十一歲,而彼得拉妮拉要年長一倍還要多,艾麗絲有著同樣的錢袋口般的對誰都不買賬的表情。她也長得越來越粗壯了,她的胸脯撐滿她衣裙的前襟,就像風鼓起了帆。
埃爾弗里克冷笑一聲。「沒人會趕著大車走過教堂的屋頂的。」
梅爾辛在看著埃爾弗里克在新塗層中正畫著的圖。「我猜想這就是你的橋樑設計圖吧。」他說。
凱瑞絲又驚又怒地瞪著戈德溫。他當然同意過——他在說些什麼?他曾經當面對她和埃德蒙說過,而且向他們確認托馬斯兄弟——
埃德蒙說:「那麼,在羊毛集市那一星期里,第一天大概有一千人,以後每天還另有二百人。」
大家全都笑了,但貝蒂堅持提問:「為什麼橋下的橋墩尖尖的,一路插到水裡?埃爾弗里克的橋墩就不是尖的。」
「不會的,哪怕世界上就剩他一個男人。」
比爾又應道:「一年裡有多少天我們需要一座寬得能容兩輛車的橋呢?」
埃德蒙打量著對岸,梅爾辛追隨著他的目光。麻風病人移民區是一片散亂的行將坍塌的木頭房子,延伸有三四英畝。島上多石,不宜耕種,上邊有些樹木和灌木、草叢。那裡野兔出沒,鎮上人卻因迷信它們是死去的麻風病人的魂靈而不肯吃。有一陣子,被放逐到這裏的病人養過雞和豬。如今修道院只供養最後留下來的住民就簡單多了。「你說得不錯,」埃德蒙說道,「鎮上已經有十年不見新的麻風病例了。」
「我從來沒同意過這樣做。」戈德溫說。https://read.99csw.com
埃爾弗里克本不情願回答,但埃德蒙正瞪著他等他說話。「七個。」他說。
「你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莫德高高興興地把粥舀到一個碗里,放到桌上,還擺上勺子和一盤麵包。
埃爾弗里克憤憤地說:「那又有什麼——你難道不想讓你自己的女婿攬這活兒嗎?」
「在阿拉伯世界里,每一件藝術品都留有一點小毛病,就不會和天神的完美競爭了。」
「你們以為,」戈德溫說。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意。
「我只是做了塞西莉亞吩咐的事。」
埃德蒙說:「閉嘴,埃爾弗里克,這很有意思呢。」
「恰恰相反,」梅爾辛說,「你的橋洞比我的要窄,因此水流會更湍急地把漂浮物引過來,用更大的力量衝撞橋墩,造成更嚴重的損害。」
她揣摩,他一直密切注視著修道院的財務。他多年來舒舒服服地指責安東尼管理不善,如今卻面臨著他自己要做出更好的業績的現實。或許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輕而易舉。或許他不像自己原先以為的那樣精於錢財和管理。在絕望之中,他就要有這座橋和過橋費。但是他認為怎樣才能辦到呢?
屠夫愛德華高叫:「不錯——所有的匠師都以同樣的數量提高要價!」這話引起了哄堂大笑。愛德華在男人中有人緣是因為他腦子快,在婦女中有人緣是因為他的長相和那雙勾人魂魄的褐色眼睛。但他在他妻子面前卻得不到好感,她了解他的不忠,最近還用他的一把屠刀砍過他;他的左臂上還纏著繃帶。
梅爾辛難以置信地問:「你這是幹嗎?」
凱瑞絲說:「最棒的是,他滿以為他贏得了條件苛刻的交易。而事實上,大橋及周圍土地的永久租用權才是無價的生意。」
「好的。我們要把這件事限制在由自家人辦。」
凱瑞絲氣惱之極,便插了嘴。「你怎麼敢?」她衝著彼得拉妮說。
埃德蒙補充說:「仁慈是對人們終生勤奮和憂慮的報償。」
凱瑞絲很奇怪,戈德溫居然想讓埃爾弗里克設計這座橋。她明白,埃爾弗里克似乎是個保險的選擇——但戈德溫是個改革派,不是保守派,她還以為他會對梅爾辛的聰明的嶄新設計顯示熱情呢。結果他卻膽小地中意謹慎的方案。
艾麗絲嘀咕著:「我從來沒聽說過這麼辦事的。簡直像射箭比賽了。艾爾弗里克是修道院的匠師;理應由他來做這件事。」
她是低聲說的,但凱瑞絲還是聽見了,並打定主意繼續聽到底。
埃德蒙有極大的影響力,梅爾辛開始嗅到勝利了。
所幸,全家人太陽一出就都起來了,梳洗穿衣並整理過房間。但是當埃德蒙一腳高一腳低地咚咚響著踏人屋裡時,梅爾辛的母親還是撣著一條凳子,拍著她的頭髮,把後門關上又打開,還往爐中添了一根柴。他的父親連連鞠躬,套上一件外衣,給埃德蒙倒了一杯淡啤酒。
這時托馬斯兄弟發言了。「王橋有誰曾經參与過涉及水下建築的工程嗎?」
「要是算成建橋工錢的一部分呢?比如說,我可以在兩年之內拿一半工錢。」
托馬斯說:「謝謝二位。我替自己說一句,這樣再做決定就容易多了。」
「我的橋在兩端都有斜坡,」梅爾辛解釋說,「這樣,你下了橋就站到乾地上,而不是踩到泥灘里。牛車也就不會陷到岸上,把橋堵上一小時了。」
「因為人家知道,他沒本事解決那兒的問題!」
彼得拉妮拉說:「這麼說,該怎麼來選擇呢?」她向他投去精明的一瞥。「你顯然已經胸有成竹了。」
埃爾弗里克充分利用了描圖地面。梅爾辛本來該請戈德溫准許他也使用的,可是他擔心埃爾弗里克還會進一步破壞,因此就想了個替代辦法。他把一大張羊皮紙撐在一個木框上,用筆墨在上面畫出了他的設計。今晚這辦法反倒有利了,因為他把他的設計隨身帶到了公會大廳,這樣,成員們就會在眼前看到,而埃爾弗里克的設計只能憑他們的記憶了。
「可是你遮住了重要的設計!」
梅爾辛簡直都忘了埃德蒙是個多麼重要的人物了,因為埃德蒙把他當作一家人來對待;但傑拉德和莫德的舉止像是接待一位不期而至的皇家巡視大員。他們為埃德蒙看到他們家如此破敗而感到難堪。家中只有一間斗室,梅爾辛和父母都睡在地上鋪的草墊上。室內有一個壁爐和一張桌子,屋後有一個小院。
她說:「我們能給你提供些什麼才能讓你改變主意呢?」
「不啦,謝謝你,傑拉德老爺,」埃德蒙說,顯然他清楚這家人沒有多餘的東西。「不過,要是可以,我倒想要你們一小碗粥,莫德夫人。」每個家庭都在火上熱著一鍋加了骨頭、蘋果核、豌豆莢和別的零碎的燕麥粥,整天都用文火熬著。另外再加些鹽和藥草提味兒,做成的湯味道永遠都不會一樣。這是最便宜的飯食。
埃德蒙哈哈大笑。他轉過身來背對著河,環顧著四周的建築物。「要做一些解釋工作,」他自言自語地說,「得讓要拆遷掉住房的人相信,他們遷進新的更好的住房是走運的,而他們的鄰居卻沒有這樣的機會。而這座島子要用聖水清洗一次,讓人們相信這裡是安全的。不過這些我們都能辦到。」
「好主意。但他們不會白給你的。」
他倆所待的地方是在樹林里的一塊空地,隱藏在黑莓叢中,還有一排高大的山毛櫸為他們遮蔭,一條溪水流過石頭,形成一個水潭。這地方几百年來大概一直被情人利用。他們脫|光衣服,先在潭中洗澡,然後在草岸上做|愛。在林中悄悄走過的人,都會繞過樹叢,因此不可能發現他們,除非是採摘黑莓的兒童——凱瑞絲告訴梅爾辛,她最初就是這樣發現這塊空地的。
「這是實情,可是——」梅爾辛不說下去了。落在大教堂寬闊的屋頂上的雨水可能比一輛裝載石頭的牛車還要重,可他為什麼要給埃爾弗里克解釋這些呢?教育一個不稱職的建築匠師可不是他的責任。埃爾弗里克的設計是拙劣的,但梅爾辛並不想幫他改進,他想要以自己的設計取而代之,所以他閉上了嘴。
「是啊,」梅爾辛沉思著說,「我最好跟你父親談談這件事。」
在每個橋墩的底部,梅爾辛畫出了一堆粗石,匠師們都管這叫作防沖亂石,可以避免水流在下面破壞橋墩,那正是許多老木橋的遭遇。但沒人向他們問及防沖亂石的事,他也就沒有就此解釋。
他領著埃德蒙穿過北廊,爬上螺旋形樓梯。他腳下的濕鞋在磨損的石階上直打滑。埃德蒙精神十足地拖著他那條萎縮的腿跟在他身後。
凱瑞絲深知,這話不老實,所以感到很生氣。「誰造的渡船?」她提高聲音說,「誰修復了聖馬可教堂的屋頂?」
「這畢竟還是一種生計嘛。你想幹什麼別的呢?」梅爾辛在把談話向婚姻上靠攏,這個話題是她從來閉口不談的。
「第一座橋是幾百年前豎起來的。當時河道可能和現在不同。在幾百年時間里,河岸準是改變了位置。島與牧場之間的河道曾經比現在要寬。因此在這裏建橋就沒有優越性可言了。」
「他要是在經營修道院的錢財上不比你叔叔安東尼強,同樣是抬不起頭來的。」
埃爾弗里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地接著畫他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