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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六

第三部

二六

他為自己對梅爾辛的行為深感內疚。他大半夜都睜眼想著他們兒時在一起的經歷。他總是很敬重這位聰明的哥哥。他們時常打架,拉爾夫贏的時候比輸的時候心裏更難受。那時候,事後他們總是和好如初。但長大成人後的爭鬥更難以忘懷。
「別犯傻了,」他父親說。
「是啊。」
「有一位主教在途經的路上拋撒橡實,防止獅子的攻擊,」菲莉帕說道,「當人們告訴他,整個英格蘭也沒有獅子時,他說:『比我想的還要有效。』」
拉爾夫突然意識到,他可以對這場談話作些貢獻。「我知道誰能為您設計這樣的住宅。」他說。
現在他將勸說哥哥放棄建橋了。拿梅爾辛難辦的是,他看什麼都不那麼簡單。他和拉爾夫廝混了七年的那些騎士和護衛不同。那些都是武夫。在他們的天地里,忠心是明確的,勇敢是美德,任務都是生死攸關,從來不需要什麼深思。但梅爾辛凡事都要想一想。他只要扮演查考的角色,就不可能不提出改變規則的建議。
在一定程度上這倒好了。一切解釋都簡單化了。車夫本殺死了伯爵的一個人,他也為此付出了生命。誰都從中看不出任何不公——尤其是伯爵,他對冒犯他權威的人是從不容情的。
「他的一輩子不應該依賴這種事。」
「現在有了。」
「他到手這份工作是因為在王橋沒人懂得如何在水下施工。」
「啊哈,」傑拉德說,「你可別想跟伯爵犯上,梅爾辛。」
「我哥哥覺得他得接受王橋副院長的權勢。」拉爾夫一回去就對羅蘭伯爵說。還不等伯爵發火,他便補充說:「但是可能有個更好的辦法來延緩建橋。修道院的採石場在伯爵您的領地的腹心地帶,在夏陵和伯爵城堡之間。」
「為伯爵工作自然要優先於其餘的一切了。」
梅爾辛說:「我覺得他沒法命令王橋的副院長,我是受副院長委任建這座橋的。」
理查聽到這一責難臉紅了。「自從兩個世紀以前斯蒂芬國王和莫德女王之間的內戰以來,王橋的主教一直住在夏陵城裡或附近。修士們,還有大多數主教,都求之不得這樣呢。」
拉爾夫怒氣沖沖地等著,眼睛瞪著牛。
梅爾辛在他父親切剖那隻鵝的時候,解釋了他在建橋中拿了較低工錢的原因,是由於他得到了麻風病人島抵付部分工資。最後一名麻風病人年紀大了又卧床不起,已經搬到河對岸修士果園中的一間小屋裡。
「我倒是不覺得奇怪。」她說。
拉爾夫掩飾了一個得意的微笑。「謝謝您,爵爺。」
「可是他能命令你。」
「既然我們只對封鎖石料感興趣,我們可以乾脆在採石場外面駐紮上軍隊。」
「王橋的新橋。那橋有尖拱,像教堂一樣,寬度足可以走兩輛車!」
「我就是這麼說的。」梅爾辛回答道。
沉默片刻之後,梅爾辛用平和的口吻說話了,拉爾夫明白這個跡象表明,他已經鐵下了一條心。「我沒要求做木匠,」他說,「跟拉爾夫一樣,我也想當騎士。如今我懂了,那是個愚蠢的期望。反正,是你們決定了我成為今天這樣子的。事實證明,我善於做木匠。我打算成就你們強迫我的事。有一天,我願建造英格蘭最高大的建築。這是你們逼我的——所以你們最好學會承受我這條路。」
「我從你臉上看得出來,就是這麼回事。我敢肯定,在我說起賈克·切波斯托夫從威爾士運木材以逃避沙夫茨堡伯爵徵稅的事情之後,是我給你提了醒。」
「我認為你應該照伯爵說的辦。別忘了,他也是你的親戚。」
「修士們在這裏採石有幾百年了。王橋大教堂就是用這兒的石頭蓋的。從來沒有稅。」
梅爾辛試著用不同的論點。「你會不會覺得這對戈德溫副院長是一種背叛呢?」
「我不清楚他有沒有那個意思。他是個建築匠師嗎?」
「載著石頭走過夏陵伯爵的領地,每輛車你該交一便士。」
本又抽了牛一鞭,叫道:「駕!」
梅爾辛說:「我想,這和我要他別去打仗好挽救人們的性命,是一個道理。」
理查說:「在英格蘭,他顯然不是唯一能夠設計橋樑的人。」
「他們可能會理解,但他們不會為此尊重我。」
「噢,不好。」他叫出了聲。
他們開始吃飯後,拉爾夫對梅爾辛說:「我給你帶來了另一個機會的消息。伯爵想在伯爵城堡建一座新宮殿。」
他們穿過弔橋時如同一支入侵的大軍,騎士、護衛和獵犬紛紛擾擾。天上下著霏霏細雨,涼爽地迎接著人和犬馬,他們雖然又熱又累,但心滿意足。他們獵到了好幾隻夏天膘肥的雌鹿,是可以飽餐一頓了,此外還有一隻又https://read.99csw.com大又老的雄鹿,肉太老,只能讓狗吃,捉它是為了它那對雄偉的鹿角。
「對這種事我無能為力。」
拉爾夫對從伯爵那兒得到一項特殊使命喜出望外,但他也底氣不足。他從未能夠勸說梅爾辛幹什麼——恰恰總是反過來,哥哥說服他。「好吧。」他說。
「我可以試試。」
「別抱怨,」威廉說,「我們父親的強硬才使我們強大呢。」
羅蘭心情甚好地和威廉的妻子菲莉帕夫人爭論著——她是為數不多的能夠與他意見不一又不受懲罰的人中的一個。他們正在談著城堡。
車夫本一直認真聽著這番對話,他站在梅爾辛身邊,叉開兩腿,手撐在後胯上。這時他對梅爾辛說:「你是說這些人沒權利攔住我吧?」
莫德衝動了。「這不是太棒了嗎?」
「我也沒出生呢。」他動了動半邊臉算是笑了,「大概是因為我們的守衛固若金湯吧。」
「你當然能啦。」莫德說。
本進了中途的一間木屋。幾分鐘后,他由一個穿著褐色緊身衣的瘦削男人陪著,走了出來。起初,拉爾夫推測這第二個人是採石工的頭目。然而,那身材看著很熟悉,等到兩個人走到近前,拉爾夫才認出來,那是他哥哥梅爾辛。
「而你的鄰里呢?王橋鎮上的居民,你在他們當中已經生活了十年啦,他們怎麼辦?他們需要這座橋——這是他們的生命線。」
那輛大車來到跟前時,拉爾夫認出趕車人是王橋居民,車夫本。他的樣子和他的牛相像,粗脖子,寬肩膀。他的臉上是類似木然敵對的表情。拉爾夫猜測,他可能會惹麻煩。不過,他是可以壓服的。
拉爾夫寧可騎在馬上,但他無法拒絕看似友好的要求,所以還是下馬了。這時他覺得像是已經落了下風了。
「而理髮師馬修修補了他的頭,修女們給他換繃帶,修士們為他祈禱。還是上帝救了他的命。」
採石場里的人們受到馬蹄聲的驚擾,抬頭向上看,但沒人走近。工人們從來不急於和當兵的交談。拉爾夫耐心地等候著。看來從採石場出來只有一條路,就是通到他腳下的那條泥濘的長坡。
他們在8字形城壕的低圈內的城堡外院下了馬。拉爾夫給「怪獸」卸了鞍,在它耳邊低聲喃喃了幾句感謝的話,餵了它一根胡蘿蔔,還把它交給了一名馬夫去洗刷。廚房的僮僕們把血淋淋的鹿屍拖走了。這幫男人們叫嚷著回憶起白天的事件,吹的吹,笑的笑,嘲弄的嘲弄,講的都是難忘的跳躍,危險的落馬和千鈞一髮的逃命。拉爾夫的鼻孔里充滿了他喜愛的氣味:出汗的馬匹、濕潤的獵犬、皮毛和血腥混雜在一起。
「我盡量不犯傻就是,」梅爾辛反諷地說。
「那就值得一干。」羅蘭決斷地說。一種恨意出現在他那能動的半邊臉上,他補充說:「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副院長必須要就範。」
拉爾夫感到他母親顯而易見的高興勁在他嘴裏留下了一種酸澀的滋味。自從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他就相信,全家的命運把握在他手裡。他在十四歲就被打發到夏陵伯爵家中,即使當時,他就知道,要靠他當上騎士,也許是男爵,甚至伯爵,才能一雪他父親的恥辱。與他相比,梅爾辛開始了木匠的學徒生涯,走上了一條只能讓父親的社會地位益發下坡的道路。匠師們是從來當不上騎士的。
拉爾夫不求奢侈,但他在意菲莉帕。在她說話時,他盯著她妖媚的身材,她可沒注意他。他幻想著她仰卧在他身下,扭動著她赤|裸的身子,興奮或者痛苦地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地哼叫著。他要是當上了騎士,就要有這樣一個女人。
「給他提出一個更好的前程。告訴他,我想讓他在伯爵城堡這兒給我蓋一座新宮殿。」
「我提議用你。菲莉帕夫人責怪他城堡多麼老氣,我就說我知道合適的人選來商談。」
「既然我不了解,也許您能好心地告訴我,您聽到的消息。」
傑拉德惱怒地說:「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梅爾辛!伯爵不請求,只命令。」
本趕著他的牛車向堵住大路的一排騎兵走來。他沒有遠遠地把車停下,而是讓車越走越近。這些馬匹並非訓練有素的戰馬而是每天幹活的役用馬,它們都緊張地噴著響鼻,向後倒退。牛也隨著自己的意停了下來。
菲莉帕補充道:「大多數貴族如今都住在更舒適的家裡了。」
「因為我也不知道。」理查回答說。
「他是最棒的呢,」拉爾夫驕傲地說,「他在王橋製造了新式擺渡,後來他又想出怎樣修復聖馬可教堂的屋頂,那是別人都干不出來的,現在他已受命建造英格蘭最漂亮的九-九-藏-書大橋。」
「幹嗎要從威爾士運來呢?」傑拉德問道,「新森林要近得多嘛——那兒的木材也要便宜些。」
「那也擋不住你把耳朵貼在地面上啊。你應該對那裡發生的事有所了解嘛。」
「我說不準,」羅蘭答道,「這年頭,像王橋和夏陵這樣兩個靠得挺近的市場,難以有足夠的生意了。不過,即使我們應該接受王橋市場,也並不是說我們就得接受修道院明目張胆地從夏陵偷走顧客的意圖。」理查主教早已進來了,這時羅蘭轉過臉對著他說:「你沒告訴我王橋建新橋的事。」
「沒有他,他們還能接著幹嗎?」
「你要是回絕了伯爵,會影響拉爾夫一輩子的!」她說,「你難道看不明白嗎?」
馬匹在被牛蹄踩成泥漿和被重載的大車的輪子壓成深轍的大路上輕快地走著。太陽升到了撕破雨雲露出藍色的天空中。拉爾夫一伙人興緻勃勃,期待向手無寸鐵的人們施展他們的權勢,而對自己又不會有什麼風險。
「還不止為這條理由。」
傑拉德說:「你還要苦等幾年才到那一天呢。」
「他是這麼說的嗎?」
「但這是一個條件。如果我願意造他的宮殿,我就得放棄建橋。」
「什麼?」
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拉爾夫莫名其妙地沒有晉陞到貴族階層,而梅爾辛卻給父母買了新衣服和昂貴的飯菜。拉爾夫知道,他只該感念,兄弟倆中有一個已經成功,哪怕父母依舊卑微,至少生活舒適了。但是,儘管他的腦子告訴他應該欣慰,他的心中卻翻騰著不快。
拉爾夫發現自己就在卡斯特的威廉老爺——伯爵的長子的身邊。「痛痛快快的一天狩獵。」他說。
他們的父親插|進來了。「這可是了不得的機遇,梅爾辛,」他說,「為一位伯爵建造宮殿!」
「一點不錯!」菲莉帕說,「這是為防禦而不是為舒適修建的。可是最近一次英格蘭這一帶的城堡遭到進攻是什麼時候呢?反正在我出生之前。」
傑拉德說:「好啦,我說,你不能把木匠和戰士相比。」
梅爾辛仍然將信將疑。「伯爵說了想用我?」
梅爾辛叫道:「噢,別!」
「別犯傻了,孩子。你跟一位伯爵對著干,是贏不了的。」
他在向父母解釋,他為何要接受四英畝的亂石荒地作為他建橋的部分工錢。「誰都以為那裡是座荒島,土地就不值一文,」他說,「他們沒看到的是,橋一建成,那島就成了城市的一部分。鎮上人走過橋就像是在主街上一樣。而四英畝的城裡土地就非常有價值了。如果我在島上蓋起房子,租金就是一筆錢呢。」
拉爾夫怒吼了一聲。他抽出劍就沖向車夫。
梅爾辛不是這樣看的。他的面孔扭曲著,像是痛苦極了。「你幹了什麼事?」他不敢相信地說,「車夫本有一個兩歲的兒子!他們叫他本尼!」
拉爾夫發現,傑拉德和莫德的生活有了變化。他母親穿了一件新的綠色衣裙去教堂,他父親也穿上了皮鞋。回到家,火上烤著一隻填了蘋果的鵝,使小屋裡充滿了令人饞涎欲滴的香味,桌子上擺著一條最昂貴的那種白麵包。
昨天他在從王橋到夏陵時路邊的一家酒館里,與他哥哥巧遇。梅爾辛是在去修道院採石場的路上,有一肚子新聞。他就要修建全英格蘭最美的橋了。他會名利雙收。他們的父母激動不已。這就讓拉爾夫益發困窘了。
「我父親可不是那麼容易取悅的人。」
「他不過是不願意鎮子有座橋罷了。道理就在這兒。他先是打發你來賄賂我,隨後,在那個辦法失敗之後,就又想出個收稅的新招。」梅爾辛若有所思地看著拉爾夫,「這是你的主意,是吧?」
羅蘭狠狠地瞪了拉爾夫一眼。「我可能小看了你,」他說,「也許你還擅長幹些比把淹在水裡的伯爵拉出河更多的事情。」
拉爾夫想用劍把他刺個透心,但他壓住了火氣。「別裝得比實際還傻,」他輕蔑地說,「去告訴採石工的頭兒,伯爵的人不讓你走。」
此時,他和威廉老爺談話,想不出一條簡明的途徑引出腦子裡想的主題,乾脆就單刀直人。「自從我在王橋救了你父親的性命以來,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拉爾夫帶著壞消息回伯爵城堡之前,搜索枯腸想找出個反敗為勝的辦法。既然他未能說服他哥哥放棄建橋,他還有沒有別的途徑可以把那項工程取消或推遲呢?
「沒有稅的。」
「大概是伯爵看在教堂的面子上免除了吧,」拉爾夫臨時想著說,「但他不會為建橋開恩的。」
「那是因為設計得很好,」羅蘭說,還是用著嘴的左邊,「敵人花費了大部分兵力進入了低院,卻面對著一九九藏書場全新的戰鬥來到達城堡。」
梅爾辛不理他這話。「你不想下馬跟你哥哥說話嗎?」
傑拉德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我們該對修道院盡什麼忠呢?是那些修士迫使我們成了赤貧。」
「可惜他們不聽話。」
本叫道:「你這個蠻不講理的笨蛋。」這態度激怒了拉爾夫。
「你理應知道,你是主教嘛。」
「奇怪。幾個月以前我找不到活兒干,現在要乾的又太多了。而且伯爵城堡在兩天的路程之外。我想不出,我怎麼能同時在那邊造宮殿又在這邊建橋樑。」
她陷入了沉思。「就是那個告訴我要買綠色絲綢和我眼睛相配的長著可笑臉蛋的男孩?」
約瑟夫拉住韁繩,把馬控住了,跟著就從鞍袋裡拽出一根長木棍。「聽我的,你給我別動。」他對本說。他催馬向前,把木棍揮出。
對於即將面臨的與修士們的採石工的對壘,他並不怎麼擔心。對一組軍人來說,那算不上什麼挑釁。跟他一起來的沒有騎士——這種糙活有失他們的尊嚴——但他有個人人皆知的硬漢約瑟夫·伍德斯托克以及其他三個人。反正,事情過後他會為達到他的目的而高興的。
「收稅。」
兩天之後,拉爾夫帶著四名武裝騎兵和兩個牽著攜帶帳篷和一周食物馱馬的侍童,接近了採石場。到此為止,他對自己還是滿意的。他被給予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使事情有了轉機。伯爵認為他不止有能力下河救人。事情見到了起色。
「這不僅關乎你!」拉爾夫爆發了。他明白他需要挑明了。「伯爵給了我這份差事。我要是辦成了,他可能會讓我當騎士,至少也當個小地主。要是成不了,我還得接著當護衛。」
第一輛車顛簸搖晃著慢慢上了坡道,趕車人用一條長鞭催著牛前進,牛帶著不吭聲的怨氣一步一步地爬著坡。車板上排著四塊巨石,都是經採石工粗削並刻上記號的。每個工人的開採量先後在採石場和工地計算出來,按石料發工錢。
「不過,您可以收稅嘛,」拉爾夫說。他覺得愧疚:他在破壞他哥哥心愛的工程。但只能這樣,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良心。「他們會通過您的領地來運石料。那些沉重的車輛會壓壞您的大路,攪擾您的河口。他們理應付款。」
「就我記憶所及,才使我們遭罪呢。」
馬匹都牽進馬廄之後,人們散亂地穿過院子,經過廚房、營房和祈禱室,向通往一座小型內院的第二座弔橋走去,那裡是8字形城壕的頂端。伯爵在這裏住在傳統的城堡中,一層是庫房,上面是一座大廳,再向上的一層小樓是伯爵的私人卧室。城堡周圍的高樹上棲息著白嘴鴉,它們像衛兵似的在雉堞上高視闊步,呱呱地發泄著不滿。羅蘭脫下了骯髒的獵裝,換上了紫袍,坐在大廳里。拉爾夫站在伯爵身邊,決定一有機會就提出他的晉陞問題。
「是誰的主意無關緊要,反正伯爵決定對石頭徵稅了。」
那牛更用力地一拉,車子猛地向前一躥,驚了那幾匹馬。約瑟夫·伍德斯托克的坐騎一聲長嘶,眼睛轉著,揚起了前蹄。
「依我看,羅蘭不是和我爭吵,父親。這是伯爵和副院長之爭。羅蘭想利用我,就像獵人利用狗一樣,可我覺得我最好還是置身事外。」
拉爾夫無精打采地回憶起,梅爾辛在爭論中總能勝他一籌。他決定做出公事公辦的樣子,只要他只是重複命令,就不大會陷入困境。他乾巴巴地說:「伯爵決定實施他的權利,對使用他的大路運輸石頭的人收稅。」
拉爾夫看出來伯爵不高興了。是什麼事惹他心煩了?「那橋總該重建的,是吧?」拉爾夫說。
梅爾辛點點頭。「你可以這麼想,但僅僅作為木匠,我不能和你想法一致。」
「是我把他從水中拽上來的。」
他們驚訝地轉過臉來看著他。一個護衛怎麼會懂得設計住宅呢?「誰?」菲莉帕問。
本躲過這一擊,攥住那木棍,往懷裡一拉。
威廉的弟弟理查剛好站在近旁,他熱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聽到了這番話。「那和《聖經》一樣正確。」他說。
「理應如此,可是沙夫茨堡伯爵在他的領地內每個河口和橋樑都要收費或收稅。」
「他們會像豬一般地尖叫,還會告到國王那兒。」
「他可沒有不敬的意思。」
「好極了,」伯爵說,「你可以率領他們。」
拉爾夫切下一大塊鵝腿,放進嘴裏,但他難以下咽。他本來就擔心這個。梅爾辛太難纏了。他也不會聽命于父親的。他從小就不聽話。
梅爾辛感到為難了。他從來都願意和他父親對著干,但他不肯和母親爭論。「我已經同意建橋了,」他說,「這鎮子指望https://read.99csw.com著我呢。我不能放手。」
「好幾個人都自稱有那份榮幸。」威廉說。他臉上掠過的嚴峻表情,使拉爾夫強烈地聯想起羅蘭。
「事情的背後就是這樣嗎,拉爾夫?」梅爾辛問道,「羅蘭給我這份工作就是為了阻止建橋嗎?」
「可我們該怎麼加稅呢?通常都是在十字路口或者河口這類每輛大車必經之路上設關卡。」
「噢,你得放棄建橋。」拉爾夫說。
拉爾夫感到技窮了。「聽著,」他說,「伯爵不願意建起新橋。他認為那樣會搶走夏陵的生意。」
拉爾夫本想告訴他,以權勢為基礎的論點,不是說服梅爾辛的途徑。
「可就是這樣。你願意只是為了一座橋,犧牲自己的親弟弟嗎?」
拉爾夫心想,這就不圓滑了。這表明傑拉德偏愛小兒子。拉爾夫看得出,梅爾辛感到刺痛了。他哥哥的臉憋得通紅,還緊咬嘴唇,彷彿要遏制自己不要作出吵嘴的回答。
拉爾夫把劍刺入本的胸口,在他的肋骨間使足力氣戳進去。劍穿過本厚實的胸部,從另一側伸了出來。本向後倒下,拉爾夫拔出了劍。血從車夫身上如泉湧出。拉爾夫感到了勝利的滿足。車夫本再也講不成道理了。
羅蘭放聲笑了。
當羅蘭伯爵的全體扈從經過一天的狩獵,在傍晚回到伯爵城堡,個個都興高采烈時,拉爾夫·菲茨傑拉德很開心。
「隨他們去嘛,」拉爾夫說,聽起來比他感覺的還要理直氣壯,「那是要花時間的。今年的建築季節只剩兩個月了——在頭場霜前,他們只好停工。走運的話,您可以把建橋的開工時間拖到明年了。」
「您應該拆掉這座老城堡,蓋一棟時髦的住宅,」她對她公公說,「就是那種裝著大窗戶和許多壁爐的房子。您可以在底層設一座大廳,一頭分住著家裡人,這樣我們就都有私室,可以在我們來拜望您的時候住下,另一頭是廚房,食物端到桌上時,還是熱的。」
就在這一時刻,拉爾夫決定談談他的前程。這可是最好的時機了。他成為羅蘭的人已有七年;他強壯勇敢;而且在橋塌了之後還救了他主子一命——可依舊未得到晉陞,仍然是個護衛。他們還能對他要求些什麼呢?
「什麼橋?」羅蘭說。
拉爾夫心裏彆扭。他怎麼會猜到的?「不是!」他說,但他覺得自己臉都紅了。
「我們是貴族,」他父親說,「我們沒必要卷進僅僅是商人的需要中去。」
他跪在約瑟夫身邊。那人的眼睛還瞪著,但已經看不見了。他的心不跳了。他死了。
「夏陵伯爵是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大人物。王橋的副院長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
「阿門,」拉爾夫說,「反正,我希望有點好報。」
莫德說:「我們都得儘力討伯爵的歡心,這一點太重要了。」
「你要攔我的路嗎?」
「能嗎?他又不是我的領主。」
這蠢貨並沒有像他應該的那樣嚇壞了,這反倒激怒了拉爾夫。「別打算盤問我,」拉爾夫說,「把石頭放在這兒,等有人付了稅再說。」
「可那兒屬於修士啊,」羅蘭低吼道,「幾個世紀之前,國王就把那兒賜給了修道院。我們沒法阻攔他們採石。」
「當然是啦,」梅爾辛回答說,「可對這鎮子來說,橋至少是同樣重要的。」
「太棒了。」威廉表示同意。他摘下帽子,搔著他的禿頂。「不過,我還是為失去布魯諾難過。」
拉爾夫很快就得知,錢是梅爾辛給的。「他在聖馬可幹活時,一天能掙四便士,」莫德驕傲地說,「他還在為釀酒師迪克造一棟新住宅。還要準備造新橋呢。」
採石場距王橋有一天的路程,所以大部分車輛都在晚上到達而在次日上午離開。拉爾夫看見好幾輛大車分散在採石場里,有些正往車上裝石料,有一輛已經沿著開挖點間的車道緩緩駛向出口的斜坡。
「那你就去找點錢來。」
還能有些慰藉的是,他們的父親對梅爾辛的成功感受不深。在莫德嘮叨建築工程時,傑拉德露出了不耐煩的跡象。「我的長子似乎繼承了匠師傑克的血脈,那是我唯一的出身低賤的祖先,」他說,口氣中含著驚異而不是自豪,「我說,拉爾夫,告訴我們你在羅蘭伯爵的宮廷里進展如何。」
「你指責我把建橋看得比弟弟重要,但是你卻樂意為了你的伯爵,毀掉我的希望。」
布魯諾是眾獵犬中的領袖,它早幾分鐘就投入了殺場。當那頭雄鹿已經筋疲力盡,再也跑不遠,轉過頭來面對獵犬時,它那聳起的雙肩布滿了鮮血,布魯諾跳起來去咬它的喉頭——但是,那鹿拼盡最後的力氣來抵抗,頭一低,肌肉飽滿的頸部一擺,鹿角的尖端就插|進了那條狗柔軟的肚皮。https://read.99csw.com這一下耗盡了那頭鹿的最後一點力氣,片刻之後,其他獵犬就把鹿撕碎了;但是,當布魯諾拚死之時,它的臟腑都掛在了鹿角之上,就像一團繩子,威廉只好結束它的痛苦,用一柄長匕首划斷它的喉嚨。「它是一條勇敢的狗。」拉爾夫說著,把一隻手放在威廉的肩頭,表示同情。
他對此毫無準備。他看著梅爾辛走上長長的坡道,心中被羞恥折磨著。他知道他在這兒是對哥哥的背叛,但他沒想到梅爾辛會在這兒目睹這一切。
拉爾夫越來越感到愚蠢和氣惱。「這其中沒有關聯。」他笨拙地說。
是梅爾辛啟發了他這個主意。他提到賈克·切波斯托夫那個木材商在使用麻風病人島做貯存地,從威爾士購買樹木以避開沙夫茨堡伯爵徵稅。
拉爾夫知道梅爾辛為什麼吃了驚。一名戰士是受不了這種羞辱的。這會兒已經避免不了打鬥了。但拉爾夫本人倒沒什麼可抱歉的。他哥哥沒能利用他們應有的防衛來對付伯爵的人,這會兒他要看到後果了。
梅爾辛高叫:「別!」
本說:「你憑什麼攔我的路?」
拉爾夫本來能夠告訴梅爾辛,把這樣一個人當作有知識的來對待,是個錯誤。本這時把梅爾辛的話當作答應他離開了。他朝著牛肩甩了一鞭。那牲口縮進木軛中,拽緊了車子。
「喂,拉爾夫,」梅爾辛走上前來說,「本說你不讓他過。」
本又瞪了他一會兒,把局面掂量一番;隨後,他二話沒說,把車子留在原地,轉身走回坡道去了。
「你應該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我已經從那兒得到收入了。賈克·切波斯托夫租了半英畝地用作木料場。他從威爾士運來木材。」
「要是我們把他們的匠師弄走,他們就聽話了。拉爾夫,你能勸服你哥哥放棄那工程嗎?」
「為什麼不成?你在職權上是修道院正院長。修士們理應照你的吩咐去做事。」
「我哥哥梅爾辛。」
「看來,那寡婦最好再找個丈夫了,」拉爾夫說,「這次,她該找個知道自己是老幾的男人。」
「我對這事一無所知。」羅蘭說。
「我不想鬧個不可靠的名聲。」
梅爾辛面露疑色。「他打發你來要我設計?」
威廉說:「不過,調開他們的匠師肯定會拖延他們。明年大概都開不了工。」
「我認為一百年來城堡沒什麼變化。」菲莉帕說。
威廉轉身走了,大概不想在下屬面前爭論這些吧。
這是熟知的頭痛事。許多領主都想出辦法對過境的貨物收稅。
「我不敢說這是對的。」
「我為這座橋鬥爭過,媽媽,」梅爾辛固執地說,「我做出了漂亮的設計,我說服了全鎮對我信任。沒有別人能夠造這橋——他們不會按照正確的方案施工。」
「像是一頭獅子。」威廉同意地說。
拉爾夫氣洶洶地喊:「站住!」
「是的,事實上,他就是這麼說的。」
「但是他沒有這權利。」
他可以肯定,跟戈德溫副院長或者羊毛商埃德蒙談是毫無意義的。他們在建橋上甚至比梅爾辛還堅決,而且他們也不會被一個小小的護衛說服的。伯爵能做什麼呢?他可能派出一支騎士部隊去殺死建橋工人,但那樣一來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可能會把事情越鬧越大。
拉爾夫嗅到了燒木頭的氣味,隨後就看到樹上冒出好幾處火。過了一會兒,大路擴展成一片泥濘的空地,緊鄰著他從未見過的最大的一個地坑:足有一百碼寬,至少有四分之一英里那麼長。一道泥濘的斜坡向下通到採石工的帳篷和木屋,那些人正圍著火做早飯。有幾個已經在工地的遠處開始幹活了。拉爾夫能夠聽到鎚子把楔子砸進石頭裂縫,從巨石中分出大塊石材的悶聲悶響。
羅蘭對他的那種冷酷傲慢置之不理。「那座橋要寬到容得下兩輛車,會把生意從我的夏陵市場搶走呢。」
「照我的意思,接手吧。」
本用兩隻手緊握著約瑟夫的棍棒。約瑟夫一躍站起了身。他看到本揮舞著大棒,他就去掏他的匕首。但本比他要快——那車夫準是打過仗,拉爾夫醒悟過來了。本甩開大棒,砸到了約瑟夫的頭頂上。約瑟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從這裏運石頭是沒稅的。」梅爾辛說。
「我沒錢。」
此時天剛亮。頭天夜裡,他們在離採石場幾英里的樹林里宿營。拉爾夫計劃及時趕到那裡,找上午第一輛要走的大車的岔子。
約瑟夫已經從鞍上探身向前了。這猛地一拽讓他失去了平衡,從馬上摔了下來。
本回瞪了他很長時間,拉爾夫強烈地感覺到,這人可能在琢磨,要不要把他從馬上揍下來。「可是我沒錢。」最後他只說了這句話。
「你要是優先為伯爵幹活,人人都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