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死後一年，王橋修道院變了個樣，戈德溫在羊毛集市過後的禮拜天站在大教堂里滿意地思忖著。

「你想說什麼？」

「為什麼不能呢？」

「您可以在禮拜天上午在大教堂的佈道壇上宣布新制度。這就可以強調是上帝的旨意。」

這時他敢肯定她在笑了。他轉過身，儘快地走了出去。

「可是，這件事不是更重要嗎？」

戈德溫副院長在佈道中說，一年前的塌橋事件是上帝對修士和修女管理粗疏以及鎮上罪孽的懲罰。修道院純凈的勃勃生機和鎮上人的虔誠和恭謹，將會引導所有的人生活得更好，在今世乃至身後。他覺得進展相當不錯。

「當然啦，」西米恩說，不再沿著那條思路爭論下去，「可你修不起呀。」

西米恩的瘦長臉似乎拉得更長了。「有什麼特殊理由嗎？」

「那就是很大的一筆錢了。」

「恐怕我不得不求你出錢了，是的。我希望你別在意。」

「好主意，」戈德溫說，「這正是我要做的。」

「十分合理。」戈德溫評論說，其實他想說的是：別猶豫了！

「是啊，可能吧。」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考慮的。」

他又被迫單刀直入了。「不幸的是，我在建築經費上無能為力。修道院太窮了。」

「我聽到上年紀的人在一起談話，」菲利蒙說，顯然有點離題，「沒想到能學到那麼多東西。」

後來，他和司庫西米恩兄弟在副院長居所中一起就餐。菲利蒙給他們端上來了燉鰻魚和蘋果汁。「我想蓋一座新的副院長寓所。」戈德溫說。

「她拒絕了？」

他發現難以看透塞西莉亞，不管她戴不戴面紗。她曾經鄭重地歡迎他當選副院長，還毫無異議地執行他的有關修士和修女分隔的嚴格規定，在有效管理醫院方面只偶爾提出一些實用的觀點。她從來沒有反對過他，但他覺得她並非當真站在他九-九-藏-書一邊。他似乎再也不能吸引她。他年輕的時候，總能讓她笑得像個姑娘。如今她不再那麼容易受感動了——或許是他技窮了。

「這樣我們在財務上就會有強大實力而且能獨立自主，」她說，隨後她有針對性地補充了一句，「我不喜歡求告別人。」

「人們總是這麼說。而且我們也確實擁有巨大的資源。但羊毛的價格今年跌落了，這已經是連續的第五年了。我們的收入在萎縮。」

「有很多人還記得罰金的事呢。但這事一定寫在修道院記事的什麼地方了——大概在《蒂莫西書》裏面。」

「修道院最初修建磨坊和漂染坊、挖掘魚塘、圈起野兔圍場時，副院長們都立下規矩，鎮上人必須要用修士的設備，而且要付費。他們不準在家磨自己的糧食，不準自行踩踏漂洗，他們不能有自家的魚塘和圍場——他們只准買我們的。這條規矩確保了修道院收回成本。」

「三年？我想現在就動手！」

「所以嘛，」她以一種決斷的態度說，「我覺得我們在三年之內無法考慮這一建議。」

「我們有修建預算的，這你知道。」

「為什麼？」

戈德溫頗不耐煩地用足尖點著地。這似乎並不相關嘛。

菲利蒙突然插嘴說：「他們說，義大利商人在西班牙買羊毛。」

戈德溫嘆了口氣。「到頭來，我們還是靠老辦法。我要問問塞西莉亞嬤嬤。」

塞西莉亞繼續說：「等那裡完工之後，我還要建修女的圖書館並且採購一些書籍，因為我們不能再用你們的了。」

「那你往哪兒去找這筆錢呢？」

「嗯，如果是為了王橋修道院的聲望嘛……」

「而且所有的魚販子都有了魚塘，有六七個圍場，染匠們讓他們的妻兒踩踏來漂洗自己的布匹，而不把布帶到修道院的漂洗房來了。」

「我敢說，在基督教世界里我是唯https://read.99csw.com一的一位還住在像鞣皮匠的家一樣的房子里的副院長。想一想過去一年間來這裏做客的人吧——夏陵伯爵，王橋主教，蒙茅斯伯爵——這所房子不配這樣的客人。對我們和我們的管理印象不好。我們需要一座氣派的建築來反映王橋修道院的聲譽。」

「可能吧，」西米恩說，「何況，羊毛集市也小了，因為沒有橋，所以在稅款和過橋費上收入大不如前了。」

「不勝榮幸。」

女副院長的住所和男副院長的一模一樣，只是有一種不同的感覺。裏面有靠墊和小地毯，桌上的罐里養著花，牆上的刺繡內容是《聖經》故事和經文，壁爐前還睡著一隻貓。塞西莉亞剛剛享受過烤羊肉和深色紅酒。戈德溫進門時，她戴上了面紗，這是照戈德溫引進的規矩做的，因為有時候，修士不得不和修女談話。

「你最好找出來罰金到底是多少。如果我們要以援引先例為由的話，我們最好要站得住腳。」

戈德溫腦子裡閃過一個想法：她可能在揶揄他。他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他心想，婦女戴上面紗有其不利的一面。「你可以另選新址。」他說。

「如今各家都有一台手推磨了。」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得照樣交租，」戈德溫說。「修士們也餓肚子了嘛。」

戈德溫興奮起來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要為使用自己的設備這一特權付罰金的話……」

主要的變化是把修士和修女隔開了。他們不再在修道院的迴廊、圖書館或手稿室中混雜相處了。即使在這座教堂中，一道新雕成的橡木屏風也沿唱詩席的中間延伸開來，以防他們在禮拜時互相觀看。只有在醫院里，他們有時候才不得不混在一起。

菲利蒙在變化。自從實現了他的野心，當上見習修士以來，他已經不再有笨小子的模樣，自信大增，乃至在ｒｅａｄ.９9csw.ｃｏｍ副院長和司庫的談話中插話——並且還說出了有意思的信息。

戈德溫感到灰心。在過去這一年裡，他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談話，他曾決心對修道院的財務加緊控制，但每當他要改變時就會陷入重重障礙之中。「你有什麼建議嗎？」他心煩意亂地對菲利蒙發問。

「不知我能不能提個建議……」

「是改了。由於不再禁止，人們只要付罰金，就獲准使用他們自己的設備。這樣，那條規定就在安東尼副院長主事期間廢除了。」

「你想要一座宮殿。」西米恩說。

「她說她會在三年之後予以考慮。」

「讓我想想看……眼下我正在為修女們修建新的迴廊，因為我們不能再用修士的了。」

「你認為新房子該在哪裡選址呢？」

「我們要照預算辦事。」

「他們會像豬一樣尖叫的。」戈德溫皺起了眉頭，「我們能證明我們的說法嗎？」

戈德溫皺起了眉頭。理論上，他鼓勵高級修士和他爭論，但實際上他惱火受到反對。「這就可笑了，」他說，「王橋是全國最富有的一座修道院。」

「我們總逃不脫她的手心，因為她有錢。」

「噢，這麼說你是想讓女修道院為我的寓所也為你的寓所付費嘍。」

戈德溫心想，這很好——她已經進入細節討論了。「靠近現有的舊寓所。」

「當然能啦。」

「我們應該有氣勢恢宏的石頭建築，」戈德溫接著說，「你畢竟在這裏擔任女修道院的副院長有十多年了——你是全國資格最老的修女之一。」

「派一個巡視員到各村走上一圈。讓他對管家們去說，讓他去看土地，讓他走進說是挨餓的佃戶的家裡去瞅瞅。」

「可是這規定不是已經沒用了嗎？」

回到他自己的住所之後，他就一屁股坐進一把椅子，怒火衝天。「我痛恨那女人。」他對仍在那裡的菲利蒙說。

「我們的農田大部分都九九藏書在國土的這一帶。去年雨太多，收穫不好。我們許多佃戶都是掙扎著，勉強過活。他們餓著肚子，就不好逼他們交租了——」

「確實如此——不過建築物是那些精神的象徵，猶如大教堂象徵著上帝的崇高莊嚴。」

「還有大筆耗費呢，」西米恩回答，「我們要給我們的主教付津貼。我們有二十五名修士、七個見習修士，還有十九個修道院的食客，要管他們的吃、穿、住。我們還雇了三十個人當清掃工、廚師、馬夫，等等。我們在蠟燭上要花一筆巨資。修士們的袍服——」

戈德溫沒有說話。他很惱火塞西莉亞僱用了梅爾辛設計新迴廊，而沒有雇更便宜的埃爾弗里克，這是一種浪費的奢侈；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一陣短時間的沉默。戈德溫此時發現難以切入錢的問題。他想不得不修改關於面紗的規定了——或許把女副院長當作例外。這樣子談判實在太困難了。

他幾分鐘之後就見到她了。通常都是他請她到他這兒來，表明在教會中男性的優越；但在這個場合下，他覺得還是討她高興為佳。

「這比光說個『不』字還要糟，」菲利蒙說，「這是個三年之期的『不』。」

菲利蒙又說話了。「要是村裡的管家說，一個佃戶拖欠租金，或者那塊土地沒租出去，因此也就沒有租子可收，你還真沒辦法去查，他說的是不是實話。管家會收佃戶的賄賂的。」

戈德溫想起了菲利蒙當年想偷東西的事情。的確，修士們個人要錢沒用，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會腐敗。然而，由副院長派來的巡視員的一次造訪，會讓管家警覺起來。「這是個好主意，」戈德溫說，「你願意當這個巡視員嗎？」

戈德溫從西米恩的語氣里覺察出一種不贊成的調子，彷彿戈德溫的目標是炫耀自己而不是修道院。「你要是願意，就叫宮殿也罷，httｐｓ://read.99ｃsｗ.coｍ」他生硬地說，「為什麼不可以呢？主教和副院長住宮殿。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的舒適，而是為客人，也為建築物所代表的機構的名聲著想。」

「好啦，我已經了解你的要點了，」戈德溫不耐煩地說，「可我還是想蓋一座宮殿。」

「那麼說，你的靠近教堂的東端，緊挨著牧師會住房，而我的就在這裏，魚塘旁邊。」

戈德溫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更糟糕的是，他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她正在面紗背後嘲笑他呢。他可容不得別人嘲笑他。他猛地站起身。「謝謝你，塞西莉亞嬤嬤，」他冷冷地說，「我們改日再談這件事吧。」

「既然管家能受賄，巡視員也一樣。」

戈德溫說，「可我們還擁有好幾千畝農田呢。」

「我們要賓客印象深刻的，不是靠我們的財富，而是靠修道院的聖潔和修士、修女們的虔誠，這是不消說的。」她說。

「這主意倒很有意思。」塞西莉亞說。與往常一樣，她雖然依從了，卻毫無熱情。

「之後我們還要建一條通向教堂的有頂的走廊，因為我們現在用的是修士們用的另一條路，遇到壞天氣，我們就沒有遮擋了。」

與一個戴面紗的女人低聲傾談是很難的，於是他就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我認為我們應該建兩座新房子，供招待貴族和上等客人之用，」他說，「一座男用，一座女用。名稱就叫副院長和女副院長寓所，但其主要目的是以賓客習慣的方式來接待來訪的人。」

「不，實際上，我指的是男副院長寓所的修建費。」

「那就這麼定了。」戈德溫回過頭去面對西米恩。「即使如此，我們還有大筆收入嘛。」

「好吧，」她說，「以三年為期吧。我專候了。」

「你指的是女副院長寓所的修建費？」她說，「我本來就沒指望過。」

「噢，我認為我們不能這麼想。」

「巡視員要是修士就不一樣了。我們要錢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