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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三九

第四部

三九

「你的意思是?」
埃德蒙說:「而且她母親也不正眼看梅爾辛了。」
她並非靠一時衝動行事的;伊麗莎白從來不那樣。她一直在想這事。雖說他每次都是無心地去看望她,高興和她在一起,而沒有往遠處想,但她一直想象他倆的共同生活。或許她甚至安排了這種場面。這樣就解釋了她母親找了個餡餅的借口把他們單獨留下了。他提議來看釀酒師迪克的房子,幾乎毀了她的計劃,但她也隨機應變地同意了。
梅爾辛的十六歲的助手吉米正在廚房裡,守著那裡以防盜賊。這孩子很迷信,總是在身上畫十字或者從肩膀上向後撒鹽。他坐在一個大壁爐的火跟前的板凳上,滿臉憂心忡忡的樣子。「你好,師傅,」他說,「你既然來了,我可以去取晚飯了吧?旋工勞爾應該送飯來的,可是到現在還沒露面。」
「太妙了。你跟我講這個是為了一般的開竅呢,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呢?」
「天黑以前一定要趕回來。」
「記得,那是很久以前了,不過我覺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的,我願意。」她說。
「好吧,我就嫁給你。」
「佛羅倫薩。我一直都想看看義大利的建築。我要找博納文圖拉·卡羅利給我寫一封介紹信。說不定我還會跟他的一批託運貨物一起走呢。」
她盯視著他,她美麗的面孔上擺下了難過和氣憤的戰場。沮喪的淚水涌到她的眼中。「為什麼不?」她叫道;但當他張開嘴要回答時,她又說:「別回答!那不是真話!」這一次她又說對了。
梅爾辛說:「我很抱歉。」
「是啊。」這又是一種時尚。梅爾辛還記得王橋沒有玻璃匠的時期,只有每年來上一兩次的巡迴工。如今城裡有了常住的玻璃匠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多美的夢啊。」她說。
「我在給釀酒師迪克蓋住宅,還有些別的活計。迪克要退休了,把生意交給了他兒子,但他說他只要住在科珀,就沒法不幹活,所以他就想在老城牆外有一棟帶花園的房子。」
「男人和女人的夢想不一樣。」
「住宅,還沒蓋完,但已豎起四壁,加上了屋頂。」
「工地?」
梅爾辛生氣了。「我該怎麼辦?」他說。他的聲音很高,周圍的人都止住談話來聽。「戈德溫解聘了我,你又回絕了我,我弟弟成了逃犯。以上帝的名義,我何必留在這兒呢?」
「釀酒師是從來不缺錢的。」
梅爾辛畏縮了。「唉,他的行為該判刑,這是不消說的。但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把絞刑加到他頭上。我只希望他不管在哪兒,都好好活著。」九_九_藏_書
「那好吧。」她小聲說。
酒館里所有的人都一起鼓掌歡呼。
「是的。」
「在王橋只有一個女人我能娶——但她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
「羅蘭伯爵真聰明,」梅爾辛對伊麗莎白·克拉克說,「他讓法官把審判幾乎進行到底了。他既沒有向法官行賄,也沒有影響陪審團或恐嚇證人,他還避免了和他兒子威廉爵士的一場爭吵。但是他還是逃過了他的部下被絞的恥辱。」
「他沒辦法了嗎?」
她用平靜的碧眼回眸望著他。「撫摸我吧。」她說著,便解開了她的斗篷。
她從他身邊撤開,站了起來,拽高了衣裙。她生就一雙線條優美的長腿,上面布著幾乎看不出的金色細毛。雖然她身材修長苗條,但臀部寬得恰到好處,盡顯女性的曲線。他禁不住凝視著她陰|部的三角區。她的陰|毛金黃得讓他能夠看透,直到淺淺突出的陰|唇和中間微妙的線條。
王橋的大多數家庭都住在一間屋裡,全都一個挨一個地睡在地板上:父母、子女、孫子女和兒媳、女婿。伊麗莎白說:「這地方的房間比宮殿還多!」
梅爾辛滿不在乎。他們要聽就聽吧。他氣惱地說:「我可不想這輩子就晃來晃去地圍著你轉,像你那條狗『小不點兒』似的,等候你的關照。我要當的是你的丈夫,我可不願做你的寵物。」
「你在這事上怎麼這樣冷漠呢?」她說。她的聲音很尖,招得貝爾客棧廳堂內好幾個人都抬頭來看。她並不在意:「你會離開你所有的朋友!」
凱瑞絲說:「噢——所以最近她脾氣才這麼壞。」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呢。你肯為我管理嗎?你可以替我收取租金,拿到回扣,並把余錢交給博納文圖拉。他可以用信把錢轉到佛羅倫薩。」
「聽著,」他說,「我覺得——」
「你弟弟現在在哪兒呢?」她問。
她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她的慾望正在變成怒氣,「你現在說什麼都是瞎話。」
她用平靜的聲音說:「你要去哪兒呢?」
他們進了酒館,在緊靠壁爐的地方坐下。伊麗莎白的母親給他們端來了酒,但她鼻孔朝天,沒有和他們搭話。埃德蒙說:「塞爾莉是在跟你還是跟我生氣?」
梅爾辛邁步穿過門洞,進到宅子裏面。「樓下有四個房間。」他邊說邊指給她看。
她放下了衣裙。
「按照我的設計,我在新橋的每個橋墩周圍都堆上了大塊的散石。它們會阻擋水流,減弱其作用。這就是用鬆散的線繩逗癢和用編緊的繩索鞭打之間的區別。」
「誰住在這兒呢?」
釀酒師迪克的新家是離開大路一些九九藏書距離的兩層建築。由於還沒有裝門窗,所以牆上的空隙臨時用籬笆遮蔽著,木頭框架中填滿了葦簾。前門就這樣堵著,但梅爾辛領著伊麗莎白來到背後,那裡有一個上了鎖的木門。
「這就是舊木橋那兒發生的情況。流動的河水從中心的橋墩下淘走了泥沙。」
「不知道。從那天起,我就沒跟他說過話,甚至連面也沒見過。」
他們回到了底層。伊麗莎白坐在吉米在爐火前的板凳上,烤著兩隻手。梅爾辛坐在她身旁。「有朝一日,我要給自己蓋一棟這樣的宅子,」他說,「要建在一座大花園裡,要有許多果樹。」
「你對他是怎麼看的呢?」
「有些事我需要向你解釋一下。」一個星期後,在他倆離開大教堂時,梅爾辛對埃德蒙說。
她說得沒錯。他一直想編造些撫慰的半真半假的話:他身體不大好,或吉米隨時都會回來。但她不想得到安慰。她已經失敗了,無力的借口只能讓她更感到別人在降尊紆貴。
在過去這幾天里,他已經講了好多遍拉爾夫受審的事了,但伊麗莎白還是問了許多精明的問題。她既有頭腦又有同情心。他認為,每禮拜天下午這樣消磨並不是苦差。
「我要離開王橋了。」
「這不夠!」他嚷嚷起來了。
埃德蒙大叫:「好啊!」
「為我訂婚上酒,」他高叫著,「來一桶,就是說——給每人一杯,讓大家都來為我們的健康乾杯!」
廳堂里這時靜了下來。在場的人都認識他們:店主保羅·貝爾,他的卷頭髮的女兒貝茜;灰白頭髮的吧台女塞爾莉——伊麗莎白的母親;曾經拒絕僱用梅爾辛的比爾·瓦特金;名聲掃地的姦夫屠夫愛德華;梅爾辛的房客賈克·切波斯托夫;托缽修士默多,理髮師馬修和馬克·韋伯。他們都清楚梅爾辛和凱瑞絲的情史,所以對這爭吵興緻勃勃。
屋裡只剩下他們倆可是不尋常的,梅爾辛覺得有點窘,但伊麗莎白似乎倒一下子放鬆了。她說:「你現在不去修橋了,自己打算做什麼呢?」
梅爾辛苦笑了一下。埃德蒙能夠唐突得讓人哭笑不得。凱瑞絲也繼承了這種品性。「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可以娶伊麗莎白·克拉克。」他說。
「管它呢,」梅爾辛說,「你在海邊站過嗎?赤腳踩在沙子上,感受海水漫過腳趾的滋味?」
「像戈德溫和埃爾弗里克那樣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就算我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聽取。就是為了防止埃爾弗里克那笨腦子聽后也不肯完全照我的設計去施工,我才想要鎮上至少有一個人明白堆石頭的原因。」
她仰起頭,看著他,read.99csw.com觸摸著他的臉。「你把這些人都湊到一起時,你才有了生活。」她親吻了他的嘴唇。
「噢——是情人地外面那處工地嗎?」
這使他吃了一驚。「離開?」他說,「你?」
「現在去?」
「不,她不是的。但當她問我時,我卻退卻了。」
他們穿上帶兜頭帽的厚斗篷,就出去了。這是三月份的第一天。陣陣小雪追隨著他們沿著主街走去。他們乘上渡船向郊外而去。
「你願意去看看嗎?」
她遲疑著,彷彿還另有打算;但隨後她說:「我願意去。」
「但有一個人嘛——你不就是嗎?」
「你怎麼知道的?」
凱瑞絲說:「她是個高傲的人。」
「我跟博納文圖拉打聽的,那是在橋剛塌之後他回倫敦之前。他說他在義大利見過在橋墩周圍堆石頭的做法,他始終不明白有什麼用。」
看來錯的恰恰是他本人缺乏感情。他不會冷靜理智地對待女性——恰恰相反。當他感受到愛時,就會被愛攫住,讓他既覺得憤憤不滿,又覺得溫情似火燒身。此刻他感覺受到了關注、寵幸而周身發癢,不過他還不致控制不住自己。
「可她不想失去你。」
他抬頭看她的臉,從中看出了絕望。她已經盡了一切努力,看出來全都是徒勞。
「可你在王橋這裏還有產業呢。」
她覺察到了他的吻半心半意,就縮了回去。他看出她臉上那一絲隱隱的激|情正在受到極力壓抑,但他知道在那面具背後是畏懼。她天生如此沉靜,應該花了她好大力氣才這樣主動,她害怕遭到拒絕。
「為什麼?」她說。
「你為什麼拒絕她呢?」凱瑞絲問。
梅爾辛和凱瑞絲笑了起來。「你真的願意?」他說。
埃德蒙的臉上現出一種和藹愉快的神情,這是梅爾辛看慣了的。那種神情似乎在說:我比你年長三十歲,你應該聆聽我的話,而不是給我上課;但我喜歡年輕人的熱情。何況,我還沒老到學不進東西。「好吧,」他說,「不過,到貝爾店裡去說吧。我想喝一杯葡萄酒呢。」
這樣不動感情的接近是沒有什麼錯誤可言的。她是一個理智的人。這也正是他喜歡她的一個原因。他知道,激|情照樣在表面之下燃燒。
一星期之後,伊麗莎白·克拉克成了見習修女。
「馬上就來。」店主說,大家又一次歡呼。
她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用這麼多房間幹什麼?」
她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是凱瑞絲,」她說,臉激動地抽|動著,「那妖精對你施了魔咒。她不會嫁給你,可別人也沒法擁有你了。她太惡毒了!」
「在你的夢裡,誰在那棟房子里?」她九_九_藏_書問。
「就是。那將是王橋最大的住宅了。」
梅爾辛聳聳肩。「這是工作,應該拿報酬的。」
她終於走開了。她把門甩開,邁步走了出去。他聽到她抽泣了一會,然後就走了。
「我估摸著窗子上要裝玻璃吧。」伊麗莎白說。
他倆都盯著火看。她的頭髮扎得梅爾辛的面頰直癢。過了一會兒,她把一隻手放到他膝頭,在一片靜寂中,他能聽見她的和自己的喘息聲和木柴的噼啪聲。
「你怎麼知道的?」
「謝謝您。」他連忙走了。
「死刑判決還是在他頭上。他不能回韋格利,或者來王橋這兒了,一露面就會被捕的。這樣,他就宣布自己成了逃犯,只好當強盜了。」
伊麗莎白說:「現在會怎麼樣呢?」
這時,凱瑞絲出現了。「別在這兒待太久了,」她對她父親說,「彼得拉妮拉姑媽正在做飯呢。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梅爾辛?」
「男人就是這樣。我看不到我的家宅,可我知道裡邊有誰:一個丈夫,幾個嬰兒,我母親,一位年長的公公或婆婆,三個僕人。」
「迪克和他妻子,他兒子丹尼和妻子,還有女兒,她大概不會一輩子不嫁吧。」
「你還記得海浪湧上退下,把沙子從你腳邊淘走,形成一條小溪的情景嗎?」
「他能從國王那裡得到赦免——但那要花很多錢,遠遠超過他或我能出得起的。」
一時間他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後他滿腹狐疑地問:「你這話可當真?」
「我並不冷漠。朋友是偉大的。但我要結婚。」
「當然啦。兒童都在水裡玩過。連我是男孩時也這麼干過。」
她終於抬頭看著他,含羞一笑:「是的,我當真,」她說,「你向我求婚就是了。」
他們親吻了,然後他用雙臂摟住她,使足了勁擁抱了她。他鬆開她之時,看到她哭了。
「好吧。」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肯嫁給我嗎?」
「怎麼防?」
「從橋塌之前木墩上的裂縫樣子知道的。」
這話倒是不錯。一位擁有大批扈從的貴族可能就住在兩個房間里:一間他和妻子用的卧室,以及一個供眾人住的大廳。但梅爾辛如今已經為王橋的富裕商人設計了好幾處住宅,他們奢侈的要求就是私蔽。他認為這是新趨勢。
「我願意在你夢想的住宅里。」她說著,又親吻了他。
埃德蒙說:「梅爾辛要離開王橋了。」
「廚房、客廳、餐廳和大廳。」還沒造樓梯,但梅爾辛爬著一張梯子到了上層,伊麗莎白跟了上來。「四間卧室。」她上來之後他說。
她突然改變了腔調讓他吃了一驚,他還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好什麼呀?」
梅爾辛瞪著火。read.99csw•com「噢,該死!」他說。
「離天黑還有一小時呢。」
「我不知道。」
凱瑞絲面色蒼白了。
「這裏已經沒我的事了。我要再建造什麼呢?我不能再在橋上幹活了。這座鎮子已經有了一座大教堂。我不想在餘生中除去給商人蓋住宅什麼也做不成。」
「我不想讓你走。」她說。
埃德蒙說:「我也這麼想過。」
她母親塞爾莉跟往常一樣在壁爐旁打盹,但這時她睜開眼,說:「我的天!我忘了餡餅了。」她站起身,拍了拍亂糟糟的灰發。「我答應了貝蒂麵包師給鞣皮公會做一個火腿雞蛋餡餅的。他們明天要在貝爾客棧舉行大齋節前的聚餐呢。」她把一條毛毯往肩上一圍,就出去了。
他閉上了眼睛。他記起了幾年前她嘴唇的輕柔的觸碰。她的嘴只在他的唇上逗留了一下,她就收回去了。
埃德蒙插話說:「王橋有的是姑娘願意嫁你。你不算英俊,但你很成功,這可比好看的模樣更有價值。」
他用一隻手輕柔地握住她的一個乳|房。他記得曾經這樣做過。她的乳|房豎起,緊貼在胸口上。他剛一摸,她的乳|頭當即硬了,暴露了她不動聲色的舉止。
「河流沒有變。肯定還會像以前一樣把新橋毀掉——除非我們預先防止。」
梅爾辛看到她的反應,心中感到一陣滿意。她曾拒絕過他,但聽說他要離開鎮子就沮喪了。他當即為這種毫無價值的情緒感到羞恥。他對她的深愛使他不想讓她難過。不過,若是她聽到這消息卻無動於衷,他的感覺會更不好的。
雖然羊毛交易起起伏伏,但鎮子每年都擴大一點,修道院把它越來越多的牧場和果園變成供出租的住宅區。梅爾辛猜想,自他十二年前還是個孩子初來王橋以來,足足增加了五十棟住宅。
他覺得自己奇怪地分身了,彷彿他在從屋角盯著自己看。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感受的。他瞅著她,又一次看出來她有多麼可愛。他問自己她身上有什麼東西這麼吸引人,並且馬上意識到,一切都十分和諧,猶如一座漂亮的教堂的各個部分。她的嘴唇、她的下頦、她的顴骨和她的前額,全部如他刻畫的一樣——若他是創造女人的上帝的話。
他們在禮拜天下午坐在伊麗莎白的廚房裡。她給他做了午飯:煮火腿加上燉蘋果和冬天的綠菜,還有她母親買回來的也許是從她上班的客棧中偷回來的一罐葡萄酒。
「我不想要該死的回扣。」她生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