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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四〇

第四部

四〇

午前一小時,拉爾夫的父母給他送來了午飯:熱火腿、新麵包和一罐烈啤酒。梅爾辛和他們一起來了,拉爾夫揣摩這是道別。
這天晚上,當凱瑞絲在教區公會的時候,梅爾辛正待在麻風病人島上自己的家裡,繪製該島的地圖。把島的一部分租出去做碼頭和倉庫是他最起碼的打算。他設想出從一座橋到另一座橋之間橫跨全島的一條街上全是客棧和店鋪。他要親手建造這些房子,然後出租給王橋的商家使用。他激|情滿懷地預見著鎮子的遠景,想象著所需的街道和建築。修道院要是有個較好的領導的話,這本是他們該做的事。
在他們距離最近的茅屋有五十碼的地方時,他驚訝地看到有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埃德蒙對埃爾弗里克說:「伯爵不會幫我們忙的——我已經求過他了。」
「你覺得她認識我們嗎?」
梅爾辛無奈地點點頭。「謝謝。」
「也許兩個人都在裡邊,」凱瑞絲說,「我相信,受過一些軍事訓練的拉爾夫·菲茨傑拉德可能加入了現有的匪幫,從而使他們組織得更好,行動更有效了。」
拉爾夫和塔姆並肩騎馬上山,後面跟著騎馬的阿蘭·弗恩希爾以及其餘步行的強盜。拉爾夫感覺很好:這是又一次成功的禮拜天上午的活計。春天已經到來,農人們開始把新季節的產品帶到市場。強盜們搬運著六七隻羊羔、一罐蜂蜜,堵著塞子的一瓶乳酪,幾隻皮瓶的葡萄酒。和往常一樣,強盜們只受了些輕傷,是受害者中的莽漢給他們留下的刀傷和青紫淤血。
「那就沒什麼說的了。這兩個人可以自由地和伯爵去了。」治安官捲起了羊皮紙。
托馬斯·蘭利走了進來。
在林中生活了一個月之後,拉爾夫決定他們得組織起來。他們需要一處基地,能夠在那裡蓋起某種住房並且存貯食物。而且他們還要有計劃地掠奪,這樣就可以弄到對他們真正有用的東西,比如保暖的衣服和新鮮的食物。
今天是他們關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了。郡守定於中午把他們押解到夏陵。他們已經被缺席宣判死刑:因為強|奸了安妮特,因為他們在法官的眼皮底下犯下的罪行——傷了陪審團的發言人及伍爾夫里克,然後從法庭上逃跑。等他們到了夏陵,就要被絞死。
「說的是我們自由了!」拉爾夫說。
「我懂。」
男人想放下籃子,但沒等籃子離開肩膀,拉爾夫已經刺中了他,劍從那人的腹部刺進,向上挑到肋骨。那人極度痛苦的厲聲尖叫很快就由於劍尖穿透心臟而終止了。
「十二年前你就信任我幫你保守一件秘密。」
他和塔姆都勒住了馬,其餘的強盜聚在他們周圍,手中都握緊了武器。
「我要是能夠的話。」
早些時候大概下過雨,因為此時明媚的陽光照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拉爾夫不得不眯起眼睛抵擋光線。他習慣了光亮之後,看到了他自己的馬「怪獸」已經備好鞍。他的心一下子高興起來。他拉住韁繩,對著馬耳說:「你從來不會出賣我的,夥計,是吧,嗯?」那馬噴著響鼻、踏著地,興奮地讓主人騎到它背上。
塔姆跟拉爾夫說:「你認識這個人?」
拉爾夫倒是不煩守候,準備伏擊猶如觀看一個女人脫掉衣服,等的時間越長,就越刺|激。
梅爾辛縮了一下,彷彿被猛然刺痛了。「要是我能做些什麼,我願意。可我一直沒見到他,就算我見到了,我也沒把握他會聽我的。有一段時間,他在心目中把我當引導人,但我看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你也不像,我猜你是拉爾夫·菲茨傑拉德。」
「別忘了你答應的事。」
拉爾夫並沒有生氣,這倒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感到一種窒息的驚怵。他咽了口氣,然後說道:「可你為什麼要托馬斯饒我一命呢?是不是因為你更願意我被絞死呢?」
托馬斯來到拉爾夫馬匹的右側,伸出他健全的右手和他握手。他到底來這裏做什麼?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一個獨臂的修士又能有什麼危害呢?拉爾夫迷惑不解地伸手向下,握住了那隻遞過來的手。托馬斯那隻手向上一滑,抓住了拉爾夫的右肘。
這是很有希望的想法,不過凱瑞絲仍讓討論繼續下去,這樣,等她拿出方案時,他們就會明白再無他法了。
銀匠里克說:「威廉爵士怎麼樣?他可是站在韋格利村民一邊的——是他的過失造成拉爾夫成了強盜的。」
他想把托馬斯掀下身去,隨後又改了主意。他聽得到強盜們被箭射中時的嚎叫。他被壓在地上看不到什麼,但他的一些人已經抽出了劍。然而,他們離弓箭手太遠了:若是他們向敵人衝去,不等他們揮劍戰鬥,就會中箭倒下了。這是一場屠殺,而不是戰鬥。馬蹄敲打著地面,拉爾夫不知道塔姆是向弓箭手衝去還是調頭逃跑了。
「一定不忘。」
「首先我挑了日子和時間:禮拜天,這個時候正趕上農人們拿著他們生產的東西去王橋趕集,他們要經過這條大路。」
他們來到了石頭住處在望的地方。拉爾夫心想,他們不能長久地利用這個地方了。草已經長起來,牧人們很快就要回來了。今年的復活節來得早,五朔節一過就是聖靈降臨節了。強盜們要另找基地了。
托馬斯·蘭利從大廳盡頭的小祈禱室里走了出來。
埃爾弗里克氣惱地說:「韋格利的那些農人就不該起訴伯爵的一個鄉紳——他們以為自己是老幾啊?」
拉爾夫看著阿蘭。阿蘭在轉向https://read.99csw.com女孩之前,先結束了那母親的生命,這麼一耽擱,幾乎讓他喪了命。拉爾夫看到那女孩把黃油罐扔向阿蘭,不知是扔得太准還是誤打誤撞,罐子剛好擊中阿蘭的後腦,他撲地跌倒,如同中了戰斧。
「可你確實出賣了我。」拉爾夫發現他馬上就要崩潰了。他的眼中似乎飽含著淚水,他的腦袋感受到壓力。「你出賣了我。」他重複著說。
他們的父親震驚了。「梅爾辛!」他說,「你怎麼能?」
那人向他們走來,拉爾夫看出是個修士。拉爾夫身邊的塔姆說:「怎麼,以上天的名義?」
「在他當修士以前,他是個戰士,」凱瑞絲解釋說,「他就是這樣丟掉一條胳膊的。」
好幾個人都加入進來。非正式主持會議的凱瑞絲聽憑他們去嘟囔。一種加劇的緊迫感將使他們更容易接受她準備提出的根治方案。
「好啊,好啊。我逍遙法外過了有十年了,我從來沒想到要這麼干。或許我們應該聯手。你能別舉著劍嗎?」
「從強盜手裡搶東西倒讓我挺開心,」那個後來的人說,「你看,這可不算犯罪。」
郡守和好幾名助手守候在那裡,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他們要讓拉爾夫騎馬去夏陵,但他們絕沒有冒險。他明白,這次休想再跑了。
梅爾辛站起身,憤憤地說:「天啊,你活該!」
馬克·韋伯發言了。他是治安官的助手之一。「我們準備好,需要什麼就做什麼,」他說,「只要給我們發句話。」
「老洋蔥也比沒有強啊。這是我母親說的。」
她把這些想法逐出腦海,把注意力轉移到一個她更希望好辦的問題上。「在上個月,強盜的攻擊大大增加了,」她說,「主要發生在禮拜日,受害者一般都是帶著東西來王橋的人。」
當那一家人走到和他平行時,拉爾夫和阿蘭衝出了灌木叢。
然而,他不能任憑這種念頭使他萎靡不振。當他爬上隱蔽著他們藏身處的高原牧場的山坡時,他期待著今晚的一場大餐。他們要在炙叉上烤一隻羊羔,喝上拌了蜂蜜的乳酪。至於女孩子嘛……拉爾夫決定讓她倆並排躺著,這樣每個姑娘就可以看到她的姐妹被一個個男人糟蹋。想到這裏,他的心跳加快了。
「你不像是普通的強盜。」
「不,我來不是為了那個目的。」托馬斯苦笑了一下,「你雖然有許多驚人的天賦,但其中卻不包含軍事技能。」
里克說:「修道院當地主的麻煩就在這兒了——當你需要保護時,修道院有什麼用?」
「修士們在這種時刻都該就寢了。」梅爾辛說。
兄妹倆年輕快捷,但他身高腿長,沒幾步就追上了他們。男孩回頭看到拉爾夫跑近了。讓拉爾夫吃驚的是,男孩居然站住腳,轉過身,朝他迎面跑來,手中舉著刀子,高聲叫喊著。
拉爾夫站起身。他看了看那些弓箭手,認出了其中的許多人:胖胖的釀酒師迪克、好色的屠夫愛德華、愛吃喝的保羅·貝爾、壞脾氣的比爾·瓦特金——以及王橋的遵紀守法的居民們,什麼人都有。他已經被各行業匠人們活捉了。但這還不是最驚人的。
拉爾夫明知自己處於包圍之中,仍然十分好奇。「你是那位人稱『隱身者塔姆』的人嗎?」他問。
「只是因為你哥哥要求我的,」托馬斯回答得很乾脆,「要是按我的意思,不等你摔倒在地上就已經沒命了。」
胖胖的麵包師貝蒂是鎮上最成功的麵包師,她說:「不管是誰,都成了這鎮上的禍害。沒人再來趕集了!」
傑拉德高呼:「萬歲!」莫德哭出了聲。梅爾辛隔著治安官的肩膀閱讀著聖旨。
修士長袍的一隻袖子是空的,拉爾夫認出他是從王橋來的托馬斯兄弟。托馬斯朝著他們走來,彷彿是在大街上與他們邂逅。「你好,拉爾夫,」他說,「還記得我嗎?」
「不過有些事情你可以幫我做,只要你願意。」
拉爾夫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在石頭茅屋附近有人影在動。他抬頭望去,看見一個人從最近的小屋的門口走了出來,緊跟著是第二個人,然後又出來三個;隨後他看見他們從所有的茅屋中一擁而出——他們個個手持長弓,箭已搭在弦上。他明白他和他的一伙人遭到了埋伏——就在這時,抓住他的臂肘的手一緊,再猛地一舉,他就給拽到了馬下。
「這麼說……托馬斯怎麼知道到哪兒找我呢?」
莫德說:「別打架。」
「我也說不清楚,」梅爾辛說,「大概我就是想讓你再多活些時候。」
「我還小的時候就有『隱身者塔姆』的故事了,」那人回答說,「不過不時地一再有人出來扮演那個角色,就像在神奇劇中總有個化身妖魔的修士一樣。」
男孩倒地死了,拉爾夫抽出劍,對那精確有效的致命一擊深為慶幸。
埃德蒙插話說:「那是另一個問題。」他說得很乾脆,顯示了一些他舊日的權威。「事情是:拉爾夫在掠奪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治安官幫不了我們,而伯爵又不肯幫我們。」
凱瑞絲一直在把討論引向這個問題。「事實上,有一個有經驗的戰士願意幫助我們,」她說,「我冒昧地請他今晚來到這裏,他正等在祈禱室呢。」她提高了嗓門。「托馬斯,請你來參加會議好嗎?」
「謝謝你。」梅爾辛停了下來。他知道他該這麼做,但他心中在對抗。過了一會兒,他強使自己開了口。「在我大概十三歲的時候,我們常跟大些九*九*藏*書的男孩去打獵。我們會在外面待上一整天,打到什麼就燒熟了吃。有時候我們去到白堊山那麼遠的地方,遇到整個夏天都在那邊放羊的家庭。牧羊女都很輕鬆隨便——有些還讓你吻她們呢。」他短促地一笑。「冬天,他們就不在那裡了,我們就用他們的茅屋遮風避寒。那可能就是拉爾夫藏匿的地方了。」
梅爾辛只點了點頭。
這話有點誇張,但每周一次的集市,來的人驟然減少了,其惡果已被鎮上所有的商家感受到了,從麵包房到妓院概莫能外。「不過還沒糟到那地步,」凱瑞絲說,「再過四個星期就是羊毛集市了。在座的好幾位都對新橋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橋馬上就要建好投入使用了,暫時鋪的木頭路面,好趕上開幕。我們中間大多數人都指望著靠一年一度的集市來繁榮呢。我本人就有滿滿一倉庫值錢的紅布要賣。若是弄到來王橋的人都可能遭到強盜的搶劫,我們就會沒有主顧了。」
托馬斯說:「我知道你痛恨出賣他。可是想想他攻擊的第一個家庭吧:一個本本分分、勤勤懇懇的農人,他漂亮的妻子和一個十四歲的男孩,還有一個小女孩。如今一家三口都已死掉,小女孩成了孤兒。哪怕你愛你的弟弟,你也得幫我們把他抓獲。」
梅爾辛曾請木材商賈克·切波斯托夫從威爾士給他帶來一塊石板——他能找到的最大的了。賈克剛剛從他第二次尋找木材的外出中歸來,帶回了一塊大約四英尺見方的薄薄的灰色威爾士石板。梅爾辛把這塊石板鑲到一個木框里,用來畫他的設計圖。
拉爾夫點了點頭。
釀酒師迪克說:「我認為是『隱身者塔姆』乾的。」
就在拉爾夫彎腰去撿砸到阿蘭的黃油罐時,他覺出來有一個鋒利的鐵尖扎到他屁股上。阿蘭在他前面收攏那些捆著的雞。拉爾夫說:「誰……?」
拉爾夫喝了啤酒,吃的東西卻難以下咽。他就要上絞架了,食物似乎沒有意義。反正,他沒有胃口。阿蘭大嚼了一頓:他像是沒感到等待他的命運。
「我剛從教區公會的一次會議上歸來。他們要我組織一支民兵團。」
銀匠里克懷疑地說:「一個修士?」
「我知道。」
伯爵沒有下馬,只是俯身遞給治安官約翰一卷羊皮紙。「要是識字的話,就讀一下吧,」羅蘭說,像往常一樣只從嘴的一邊吐字,「這是國王的旨意。縣裡的全部囚犯都獲得赦免及自由——條件是他們要隨我加入國王的軍隊。」
托馬斯從他身上起來,從他的本篤修士袍下抽出一把長匕首,說:「別妄想拔劍。」
一個粗啞的嗓音說:「別動。」
「這麼說你知道要發生的事情了。」
拉爾夫收住腳步,舉起了劍。男孩向他跑來——然後在他夠不到的距離上站住了。拉爾夫向前邁步衝刺,其實是佯攻。男孩躲過了那一劍;想趁拉爾夫立腳不穩,跑到近處來刺他。這恰恰是拉爾夫期待的。他敏捷地向後一退,站穩腳跟,把劍準確地刺進男孩的喉嚨,直到劍尖從頸后穿出。
「這麼說,我們現在是殺人犯了。」
埃爾弗里克說:「我們已經有了我們的治安官,他在幹嗎?」
拉爾夫懷念著他舊日的生活:宅邸的大房子,呼呼燒著的壁爐,僕人,正餐。不過在現實的當前,他知道他也不想過那種日子了。那樣的生活也枯燥無聊。大概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強|奸了那姑娘。他需要刺|激。
梅爾辛還沒想好回答這個問題。「你們是要活捉他嗎?」
梅爾辛搖搖頭。「這還不夠。我要的是保證。」
埃德蒙敲擊著桌子。「我召集這次教區公會的緊急會議是要討論強盜的問題,」他說,「不過,由於我年事日高,懶於做事,我已請我的女兒來總結局勢。」
他用左手拖著那男人到了路邊。阿蘭提起屍首扔進灌木叢。又照樣處理那婦女和男孩。拉爾夫確信屍體不會被過路人看見。大路上的血已經滲進土裡,變黑了。
強盜們一聲呼嘯。拉爾夫仰面跌倒在地上。他那匹「怪獸」受驚之下,閃到了一旁。拉爾夫想站起身,托馬斯像一棵樹似的倒在他身上,把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倆一上一下活像一對情侶。「躺著別動,你不會被殺死的。」他對拉爾夫耳語說。
「不啦,謝謝。過幾個小時我就該起來做晨禱了,所以我不想昏昏欲睡。」
「女孩子跑掉了。」
拉爾夫傷心地搖著頭。「我們不會打架的,」他說,「那種日子已經過去了。」
凱瑞絲如今已是教區公會成員,因為她作為紅布製造商有成功的業績。這一新興行業挽救了她父親的財產。王橋的許多其他居民也由此致富,最著名的就是韋伯一家。她父親也得以實現他貸款修橋的承諾,而在總體好轉之後,好幾位商人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修橋工程迅速地進行著——不幸的是,如今由埃爾弗里克而不是梅爾辛監管了。
她並不是唯一憂心忡忡的人。銀匠里克是首飾行會的會長,他說:「這可是連續第三個壞年頭了。」他是個一本正經、吹毛求疵的人,總是穿戴得整齊體面。「這樣會毀掉我們行里的一些人的,」他繼續說,「一年的一半生意都要在羊毛集市上做呢。」
梅爾辛沒有回答。
「當然啦,」托馬斯說,「不過我有把握,王橋肯定有人知道他們的藏身之地。」
阿蘭開始收拾搶來的贓物。「收穫不錯,」他說,「火腿、雞、黃油……」他看著男人背的籃九*九*藏*書子裡邊,「……還有洋蔥!當然是去年的,不過還好著呢。」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托馬斯。「你救了我一命,修士。」他說。
阿蘭則沖向那婦女,砍斷了她脖子的大部分,血從重創的頸部噴出,突然形成一股紅流。
「我可沒出賣你。」
其實她內心比表現出來的更憂慮。她和她父親都沒有現金了。他們的資金不是投入了建橋,就是拴牢在生羊毛和紅絨布上了。羊毛集市是他們收回現金的機會。若是來的人少得可憐,他們就會深陷困境。別的不說,誰來給婚禮掏錢呢?
拉爾夫猶豫了,但塔姆是沒有武器的,因此他看不出有什麼不利之處。反正,他和阿蘭人數上大大處於劣勢,最好還是別打為妙。他慢慢地把劍收入了鞘中。
「強盜們肯定在離王橋不遠的什麼地方有一處藏身之地。我想要你想一想你弟弟可能藏在哪裡。可能是你們兄弟倆都知道的一處地方——或許是一個山洞或者是林中一個護林官廢棄的小屋。」
拉爾夫從來沒有服從過這樣的指令。他向前一躍,避開了那聲音,轉過身來。六七個人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他驚慌不已,但還是鎮靜下來,用左手抽出了劍。離他最近的那人——大概就是剛才戳他的——揮劍來打,而其餘的人則去搶贓物,有的去伸手抓雞,有的去搶火腿。阿蘭劍光閃閃護著那幾隻雞,而拉爾夫和那個主要對手開了打。他意識到這是另一夥強盜在打劫他。他義憤填膺:他為這些東西殺了人,他們卻要從他手中搶走!他沒覺得害怕,只感到憤怒。他勇氣十足地進攻他的對手,儘管他迫不得已用左手使劍。這時一個權威的聲音高聲喊道:「放下兵刃,你們這幫傻瓜。」
托馬斯伸出了他的一隻手,梅爾辛與他擊了掌。「我說話算數。」托馬斯說。說完就走了。
阿蘭·弗恩希爾說:「你這個叛徒!」
他轉身往回看,吃驚地發現阿蘭已掙扎著站了起來。「我還以為她殺死你了呢。」拉爾夫說。他在死去的男孩的緊身衣上擦乾淨他的劍,裝入鞘中,用左手壓緊右臂的傷口,想止住血。
托馬斯半天沒有說話。最後他才說:「好吧。我要抓活的。我還不知道怎麼辦,但我會想出辦法的。我答應你。」
他的夢想被一聲敲門打斷了。他吃了一驚。通常是沒人在夜晚到島上來的——凱瑞絲除外,但她是不用敲門的。「誰啊?」他緊張地問。
不久他們聽到了唱歌的聲音。拉爾夫額后的頭髮立起來了:聽著像是天使的聲音。清晨有些霧蒙蒙的,他第一眼看到那些唱歌的人時,她們頭上彷彿圍著光暈。阿蘭顯然和拉爾夫的感受一樣,甚至還畏懼得抽泣了一下。但那隻不過是冬日的淡光在行路人身後照出的霧氣罷了。她們都是農婦,每人提著一籃雞蛋——不大值得一劫。拉爾夫讓她們走過,沒有暴露自己。
王橋的市場是在一個禮拜天。拉爾夫已經忘記了星期幾了,但他從一個遊方修士的嘴裏打聽了出來,然後才搶了他三先令和一隻鵝。在下一個禮拜天,他和阿蘭在距通王橋的大路不遠處宿營,在火邊睜著眼守候了一夜。天亮后便來到路邊,躺倒靜等。
「我的頭疼得要命,」阿蘭回答說,「你把他們殺光了嗎?」
拉爾夫說:「你告訴他的,是吧?」
凱瑞絲說:「他沒法搜查整座森林。他沒有足夠的人手。」
拉爾夫和塔姆搭幫結夥極為成功。兩個多小時的輕鬆戰鬥的收穫,可以讓他們過上一周的奢侈生活。餘下的時間,他們就可白天打獵,夜晚喝酒了。沒有那些鄉巴佬佃戶為地界糾紛來煩惱他們或用租金來欺騙他們。他們只缺女人,今天總算補了缺:他們抓了一對體態豐|滿的姐妹,大概是十三和十四歲吧。
「這樣都挺好,」銀匠里克說,「可我們得找到他們。」
阿蘭·弗恩希爾和拉爾夫關在一個號子里。王橋的一名弓箭手的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大腿,使他翻身落馬,雖說傷勢不重,他也跑不動了。不過,「隱身者塔姆」還是逃掉了。
「是關於你弟弟的事。對他的行徑應該加以制止了。」
「是的。」
「現在輪到我信任你了。」梅爾辛知道,他的話可以作兩種解釋:作為一種交換的請求,或者作為一種隱藏的威脅。這就成了。讓托馬斯隨他意思去理解吧。
拉爾夫踢了一下「怪獸」的兩肋,那馬迫不及待地一陣小跑,追隨伯爵而去。
馬克因為在韋格利管理凱瑞絲的漂坊而和她很接近,他也表達了些義憤:「是啊,那誰來干呢?」
拉爾夫有個問題要問他哥哥。其實他並不大情願問他,可是此刻他意識到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托馬斯兄弟把我拽下馬,保護我沒被箭射中,我感謝他救了我一命。」他說。他看著哥哥,繼續說道:「托馬斯說他是因為你才這麼做的,梅爾辛。」
凱瑞絲說:「沒人懷疑你們的勇敢。但你們的職責是應對鎮子里那些製造事端的人。治安官約翰不具備追捕強盜的專長。」
拉爾夫看著他哥哥。梅爾辛在流淚。那是高興的淚水還是沮喪的淚水呢?
凱瑞絲壓下一股怒火。她姐姐的丈夫從來不放過一個中傷她的機會。她痛苦地覺察到拉爾夫很可能捲入了其中。這也是梅爾辛難受的原因。埃爾弗里克話中有刺。
他父親證實了這一點。「我們不會隨你去夏陵的。」他說。
拉爾夫看著阿蘭,阿蘭問:「那說的什麼?」
一時的九九藏書一團混亂沒有持續多久。他覺得出來,沒過幾分鐘,強盜們就全都向後跑了。
在規劃之內的有他和凱瑞絲的新家。他們新婚時,這個小家會是十分舒適的,但他們終歸需要更多的面積,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後。他在南部的岸邊劃出了一塊地方,他們可以在那裡得到河上吹來的新鮮空氣。島上的大部分地面都是石頭,但他想象中的那塊地的特點卻是一片片可耕地,他可以在那裡種些果樹。在他規劃新住宅時,他津津有味地想象著他們倆肩並肩地共同生活,日復一日地永不分離。
在新的季節牧草豐盛之前,沒人會來這裏。傳統的日子是聖靈降臨節,那天也是羊毛集市開張的日子,從現在起還有兩個月呢。拉爾夫選了一座看著還堅固的草屋,他們就在裡邊安了家。那屋子沒有門和窗,只有一處低矮的人口,但屋頂上有一個洞,可以向外冒煙,他們就點起火,一個月來第一次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覺。
拉爾夫從那婦女的衣裙上割下一條帶子,扎住他臂部的傷口。刀口還疼,但流血已經少了。他感到些許的失意,這是每次戰鬥后總有的,如同性發泄后一樣。
梅爾辛喜歡托馬斯。自從十二年前那一天他答應,萬一托馬斯死掉,他就要某一個教士到埋信的地方去的時候起,他倆就被拴到一起了。後來,他們在整修大教堂時又一起合作,托馬斯在髮指令時始終清楚明確,對學徒們也彬彬有禮。他對待自己的宗教的感召十分真誠,卻又毫不傲慢:梅爾辛想,為上帝工作的人都該這樣才是。
這時他又張望了一下。郡守是在這兒,但其他的馬上武士並不是他的部下。他們是羅蘭伯爵的人。而且還有伯爵本人,他黑髮黑須騎在一匹灰色戰馬上。他在這兒幹嗎?
拉爾夫在亢奮之中又轉向男孩。那孩子反應迅速:他已經放下火腿,抽出了刀子。拉爾夫的劍還在向下揮舞時,那男孩已經逼近並捅著了他。那種未經訓練的進攻,使的力量蠻大,卻造不成什麼傷害。那一刀錯過了拉爾夫的胸口,刀尖在他右上臂劃破了皮肉,突發的疼痛使他丟下了手中的劍。那男孩轉身就跑,奔向了王橋的方向。
他沒時間去多想了。「來吧,」羅蘭不耐煩地說,「我們已經辦完手續了,咱們上路吧。國王在法國——我們還要走很長的路程呢!」他調轉馬頭,沿主街跑去。
「這就好嘛。」塔姆伸出一條胳膊摟著拉爾夫的肩膀,拉爾夫意識到他們身高一樣。沒有幾個人有拉爾夫這麼高的身材的。塔姆和他一起走進樹林,說道:「別人會拿來那些東西的。走這條路,我們有好多話要談呢,你和我!」
約翰走了出去,拉爾夫跟在後面。他奇怪既沒有綁他,也沒有鎖他。他曾經逃跑過一次——難道他們不怕他故伎重演嗎?他走過治安官的辦公室,來到門外。他的家人跟在後面。
「我也求過他了,」埃德蒙說,「他說我們不在他的領地之內。」
埃爾弗里克粗暴地說:「在他受到邀請之前,應該徵得公會成員的同意。」凱瑞絲高興地看到,沒人去在意他的話,他們一心關注的是托馬斯會說些什麼。
「謝謝你。」托馬斯說著,站起了身。
凱瑞絲正要義憤地反駁他,但麵包師貝蒂搶在她前面說話了。「噢,照你們這麼說,老爺就可以隨便強|奸任何人了?」
梅爾辛猶豫了。
凱瑞絲說:「這是我們向國王申請自治特許令的又一個理由。那樣我們就受到王家保護了。」
「你能想出來他可能在哪兒嗎?」
「戈德溫不知道我在這兒。」托馬斯看著石板說,「你用左手畫圖?」
他招呼托馬斯坐到壁爐邊的一把椅子上。「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她被埃爾弗里克打斷了。「那是你未婚夫的弟弟乾的!」他說,「跟梅爾辛去說吧,別找我們。」
莫德說:「拉爾夫,別。」跟著就低聲哭了。
埃德蒙說:「會毀掉這座鎮子的。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有一次他們偷到了一大桶葡萄酒。他們把桶滾了一百碼進了林子,盡量喝了個痛快,倒頭便睡了。等他們醒來,還在宿醉未醒亂髮脾氣,卻發現沒法把還剩下四分之三酒液的桶帶走,只好扔在了原地。
「你們要成立一支民兵團,」托馬斯開口了,「都算在一起,也就有二三十個強盜組成的團伙。這並不算多。鎮上的大多數人都會使長弓,這要感謝禮拜天清早的訓練課。你們有一百個人,只要做好準備又指揮得當,可以輕而易舉地戰勝那幫強盜。」
她祈禱著他能活著看到她的婚禮。她打算在羊毛集市之後的那個禮拜天在王橋大教堂和梅爾辛成婚,現在只有一月之期了。鎮上的教區公會會長的女兒結婚可是件大事。公會大廳里將舉辦宴會招待鎮上的頭面人物,在情人地的野餐更有好幾百名賓客。有些天,他父親會花上幾小時計劃菜譜和招待事宜,可是卻忘了他說過的每一件事,不得不在第二天從頭做起。
全家人尷尬地靜坐著。雖然這是他們團聚的最後時刻,可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莫德默默地抽泣著,傑拉德滿臉怒氣,而梅爾辛則用雙手捧著低垂的頭坐在一旁。阿蘭·弗恩希爾只是一副不耐煩的神色。
這時拉爾夫聽到同時從長弓上射出的十幾支箭嗖嗖而至,如同隨著閃電雷鳴驟起的風。那聲響之大,他判斷是有上百名弓箭手。他們顯然都擠在強盜的住處里。托馬斯抓住拉爾夫的胳膊九*九*藏*書就是讓他們出來射箭的信號。
拉爾夫聳聳肩。「絞死也比餓死強。」他看了看那三具屍體,「已經是這麼回事了,咱們把這些農人拖下大路,別等再有人來。」
「我肯定,」郡守說。
過來的第一伙人是用車運飼料的。王橋有幾百匹馬可草又少,因此鎮上時常都需要供應乾草。不過這對拉爾夫沒用:「怪獸」和「羽箭」在林子里有的是草,吃不完。
太陽升得高了一些。拉爾夫擔心起來,不久大路上就會滿是趕集的人,再下手搶劫可就難了。這時走來一家人: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他們看上去有些面熟,無疑在他住在那兒的年月里,曾經在王橋的市場上見過他們。他們帶著各種東西。那丈夫背著一個沉重的籃子,裏面裝著蔬菜;那妻子挑著一根長棍,上面捆吊著好幾隻活雞;男孩子扛著一條粗重的火腿;女孩提著一個瓦罐,大概盛的是咸黃油。拉爾夫想到火腿,嘴裏冒出了口水。
「羅蘭伯爵有啊。」
「是的。」
靠近王橋,給了拉爾夫又一個妙招。他想好,搶劫的時間是趁人們去市場的路上。他們都攜帶著乾酪、一壺壺的蘋果酒、蜂蜜、燕麥餅:村民們自製又為鎮上人所需的各色各樣的東西——當然也為強盜們需要啦。
拉爾夫彎腰用左手拾起他的劍,拔腿追去。
「左手或者右手,沒什麼兩樣。你想來一杯葡萄酒嗎?」
梅爾辛感到忐忑了。「好吧,說吧。」
梅爾辛對拉爾夫說:「你殺了好幾個人!無辜的農人和他們的妻子兒女!必須制止你了!」
「別指望我參加。」
莫德伸出雙臂摟住拉爾夫,邊哭泣邊擁抱著他。過了一會兒,傑拉德輕輕地拉開了她。
門打開了,治安官約翰走了進來。「郡守在外面呢。」他宣告說。
治安官約翰說:「是的,要是我沒讀錯的話。」他看著郡守,「你肯定這一點嗎?」
王橋的監獄設在公會大廳的地下室里。一圈石頭牆,地面骯髒,而且沒有窗戶。裏面沒有生火,冬天偶爾有囚犯凍死的事情;但如今已是五月了,而且拉爾夫還有一件羊毛斗篷可以蓋著過夜。他還有幾件傢具——一把椅子,一條板凳和一張小桌——由梅爾辛出錢向治安官約翰租來的。在集市期間,約翰和他的助手們坐在那裡等候應|召去解決糾紛。
近日來,她父親很少有主動創意了。先前那個思維敏銳的他正在衰竭。她為他擔心,卻又無能為力。她覺得母親生病期間那種強烈的感情又回到了她身上。為什麼沒法幫助他呢?誰都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甚至沒人能夠叫得出他病的名稱。他們都說是年紀大了,可他還不到五十歲呢!
他唯一的遺憾是他從未為國王戰鬥過。這是他從孩提時代以來的壯志,至今仍難割捨。當強盜太容易了。殺死手無寸鐵的農夫使他感覺不到有什麼驕傲可言。他心中期盼的是光榮。他從來沒有對自己或者對別人證明過,他身上有著真正騎士的靈魂。
她隨後便跟著哥哥跑了。
他母親補充說:「我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她說不下去了,但他明白她要說什麼。他們不會一路到夏陵去看他受絞刑。
實際上是凱瑞絲替埃德蒙寫那封給羅蘭的信的,她說:「拉爾夫原是伯爵的人,如今仍是。你們注意到了吧,強盜並不攻擊去夏陵市場的人。」
拉爾夫和阿蘭苦不堪言。他們吃的是野味,喝的是冷水。拉爾夫發現夢中所見的食品都是他平素里不屑一顧的:洋蔥、蘋果、雞蛋、牛奶。他們每天夜裡都換一個地方睡覺,總是要點上火。他們倆都有一件挺好的斗篷,但在露宿時就不夠保暖了,每天清晨都是打著冷戰凍醒的。他們在大路上遇到任何軟弱的人都要打劫,但大多數贓物要麼不值錢要麼沒用處:破衣服啦,牲口飼料啦,還有錢,在森林里錢是買不到東西的。
「我聽說了你逃跑的事,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能碰上你呢。」塔姆來回看著大路,「我們遇上你也是碰巧。你怎麼挑中了這處地點?」
埃爾弗里克說:「夏陵的郡守應該有所作為嘛,要是他不能維護和平,憑什麼給他工資?」
女人尖叫,男孩嚇得呼喊起來。
他胸中升起了激動,向阿蘭點了下頭。
在他逐漸認識到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們已經遊盪到離王橋幾英里的一處山林中。拉爾夫回憶起,那片在冬天光禿禿的荒蕪的山坡,在夏天是被牧人用來放牧的草場,牧民們在山窩裡搭建些簡陋的石頭住所。他和梅爾辛兒時外出打獵時曾經發現過這些破房子,在裏面點起火燒他們自己用箭射殺的野兔和石雞。他回想起,即使在當時,他也渴望狩獵:追逐並射殺一隻嚇慌了的活物,用刀子或棍棒結束掉它們的生命——一種來自執掌生殺大權的迷人的感覺。
「這我清楚。」
「她也許認得我。我以前見過這家人。」
新來的人全都站住不動了。拉爾夫持劍擺出隨時戰鬥的姿勢,唯恐其中有詐,而目光則掃向了那高叫的人。他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青年,身上有一股高貴的氣質。他穿的衣服看來很昂貴,卻髒得很:一件義大利猩紅斗篷上面沾滿細枝碎葉,一件華麗的花緞上衣上留著一些像是食物的污漬,腳上那雙貴重的栗色皮靴上凈是刮痕和泥跡。
「你要求他的嗎?」
他抬頭望去,女孩已跑得不見蹤影。他馬上明白了他是無法徒步追上她的;等到他拉來他的馬,她早跑到王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