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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四五

第五部

四五

他詭笑了一下。「亞歷山德羅?他應該和我年紀相仿……」
塞西莉亞嬤嬤看到了早餐時刻的混亂,便提議關閉醫院。
「我現在是客房長了。」她說。
博納文圖拉說:「他們有了個孩子,一個叫作洛拉的小女嬰。」
凱瑞絲不理睬他。「在修女的儲蓄中應該有一百五十鎊金幣。」
凱瑞絲對塞西莉亞湧起一陣溫情。雖說她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在紀律上嚴格要求,但她總給手下留出餘地,讓她們自行決定。她一向都很理解凱瑞絲的內心衝突。塞西莉亞並沒有設法壓抑凱瑞絲的那些激|情,而是加以利用。她分配給凱瑞絲工作,讓她投入其中,併為她的叛逆能量提供宣洩的途徑。凱瑞絲自忖,此時我顯然不能應付我面臨的危機,但我的上司卻平靜地告訴我,要用一個新的長期項目努力向前。「謝謝你,塞西莉亞嬤嬤。」她說。
「我拒絕。」戈德溫說。
作為應答,其實這是迴避正面回答,凱瑞絲知道,她已觸及了要害。她越肯定就越氣憤。「來證明吧!」她高叫道。她迫使自己更平靜地談話。「我們現在就到金庫去,查看一下拱室。你不會反對吧,嗯,副院長神父?」
戈德溫露出了怒氣。「唔!」他說,「這麼說,修女們如今成了醫生了,是吧?」
凱瑞絲說:「梅爾辛結婚了——還生了個小女孩。」她又哭了起來。
勞埃德說:「我本人無法對這樣的糾紛加以仲裁。問題太過嚴重了。」
「沒問題。」戈德溫說。
凱瑞絲為客人們提供了早餐,並且勸說他們出醫院去了市場。只有病人獲准留下來。醫院的地面比平素要臟,她就掃擦一凈。然後她到大教堂做禮拜。
凱瑞絲說:「好吧,既然已經提出了責問,修女們顯然無論如何都要查一下拱室了。」她看了看塞西莉亞,嬤嬤點頭表示同意。「嗯,要是副院長不想出面,副主教肯定會樂於去現場做證人了。」
「有道理。」
「把他們送到客棧去。」
「當然不是,」塞西莉亞說,「不過我們都懂得一些疾病是從一個患者傳給另一個人的——這是顯而易見的。」
然而,不要和病人同住一室的說法似乎令人信服。就在這醫院里,莫爾德溫的病似乎從患者傳到了近旁的人:病人的妻子和家人是最先得病的,隨後便是鄰床住的人。
「比我小六歲。」
凱瑞絲並不相信,疾病可以由目光來散發。倘若那是真的,大教堂中一次重要禮拜之後,教眾中每一個人都會患上主教的病了。而若是國王病了,他就會感染看到他的周圍的人。這是肯定要引起一些人注意的。
「噢,他們這麼說?這倒有趣!」戈德溫帶著強烈的諷刺口吻說,「我們這些在大學里學了七年醫學的人,總是很高興能夠聽聽剛結束見習期的年輕修女講疾病的課呢。」
「我們有些問題。英法之間的戰爭阻斷了運輸,而你們的愛德華國王的賦稅,使英格蘭的羊毛比西班牙產的要貴。不過質量要好。」
「祝賀你!我從來沒想到你在修道生活中會有如此進展。」博納文圖拉從她小時候就認識她了。
「別拿我開心!」她對博納文圖拉把語氣弄得輕鬆而心懷感激。「西爾維婭多大了?」
「這是你勤奮的報酬。」她說。她並不計較馬克和瑪奇運用她的發明幹得這樣出色。雖然她始終享受做生意的挑戰,但她從沒有金錢欲——或許她生長在她父親的富裕家庭,始終認定這是理所當然。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吧,她對韋伯一家掙下了本來該屬於她的錢財,無怨無悔。在修道院不名一文的生活看來挺適合她。她看到韋伯家的孩子們成長健康,衣著光鮮,心中激動不已。她記得以前他們全家六口不得不在一個單間房屋的地板上尋找睡覺的空間,因為房間的大部分都被一台織機佔滿了。
「一座新醫院?」戈德溫問,「為什麼?」
她意識到了還沒說出口的是什麼樣的資質條件。「可是……?」
凱瑞絲困惑地皺起了眉頭。戈德溫在計較什麼呢?他正在大教堂北側建他的宅第。若是修女們在南端建一座新房,對他有什麼妨礙呢?這地方修士們幾乎不來的,他在擔心什麼呢?
凱瑞絲對什麼主意都加以考慮。她對自己九九藏書無力戰勝疫病,對她醫院中的髒亂,感到意志消沉。「可是讓人們睡哪兒呢?」她說。
勞埃德面露難色。他對戈德溫說:「那筆錢還有剩餘嗎?」
塞西莉亞抗爭說:「可是你應該仲裁!」
「這是因為由廚師莫爾德溫引起的胃病。這是一個致命的特殊病例,但是市場上常常出現疾病,而傳染如此之快的原因可能就是我們把病人和健康人吃、睡、便都混在一起了。」
凱瑞絲迅速動著腦筋。「你是怎麼打開匣子的?」她說,「鐵匠克里斯托弗製作的鎖,他這人誠實正直,不會給你複製一把鑰匙,幫你偷我們的錢的。你們一定是撬開了匣子,隨後再設法恢復其原狀。你們是怎麼拆下合頁的?」她看到戈德溫不自主地瞥了他的助理一眼。「啊,」凱瑞絲勝券在握地說,「所以嘛,是菲利蒙取下了合頁。但是副院長拿了錢,交給了埃爾弗里克。」
「什麼時候辦的婚禮?」
星期三,疫症傳到女子學校的修女和兒童那兒。梅爾和蒂莉都受到了感染。凱瑞絲在貝爾客棧找到了博納文圖拉,憂心忡忡地問他,義大利醫生對這種疫病有沒有什麼治療方法。「沒有藥方,」他說,「反正沒有一種是管用的,儘管醫生幾乎總在開出什麼藥方,只是讓人們掏更多的錢罷了。但一些阿拉伯醫生相信,這種病是可以防止傳染的。」
「他準是發財了。」
「多大歲數了?」
塞西莉亞說:「我們想給病人一座醫院,與供健康的來客用的客房隔開。」
「我想是吧。你怎麼樣?生意好嗎?」
「客棧也有同樣的問題。我們可以把他們安置在大教堂里。」
戈德溫說:「一大半已經花在宅第上了。」
凱瑞絲和塞西莉亞嬤嬤討論選址一事。那塊地既不屬於修士,也不屬於修女,於是她們去找戈德溫商談。
「我們有一百五十鎊呢。」凱瑞絲的想象力開始活躍了,「新醫院應該包含一個新藥房。我們還可以有單獨的房間給慢性病人。」
「兩年前。就在我上次見你之後不久。」
她像是發病一樣渾身一震,而且她也清楚,她無法堅持太久了。她顫慄著說:「見到你又聽到這消息真是太高興了,可我得回去工作了。」
「看來我是對的!」凱瑞絲說,「可你是怎麼知道合頁的事的呢?自從清點以來,貝絲姐妹再沒有開過拱室,而且當時那匣子還是好好的。要是你知道匣子被人動過,那就是你自己把匣子從拱室中挪了出來。」
「財富應該歸你,」他回答,「你發明那種染法。我不過是照你說的做罷了。我簡直覺得像我欺負了你。」
「修道院看來幹得不錯。」
她在從醫院進迴廊的路上,一直低著頭,藏著臉。她想找個可以獨自待著的地方,就跑上樓梯,進了宿舍。白天宿舍里是沒人的。她在穿過空蕩蕩的房間時開始抽泣。盡頭是塞西莉亞嬤嬤的寢室。未經邀請,誰也不準走進那裡,但凱瑞絲不顧一切地闖了進去,把門在身後砰地關上。她趴倒在塞西莉亞的床上,連她的修女帽落下去都顧不上了。她把臉埋在草墊上失聲慟哭。
當然,他沒有理由不結婚。她不止一次地回絕了他,最後一次,她以進入女修道院而徹底與他決絕。值得一提的只是他已經等待了這麼久了。她沒有權利感到受了傷害。
塞西莉亞對戈德溫說:「問題不在於我們什麼時候修建,而在於在什麼地方修建。」
「這是多麼非同尋常的主意啊。」
「建造應該立即停止,」凱瑞絲說,「工人們今天就要遣散,把建成的拆毀,把材料賣掉。你要一分不少地把錢全部歸退。你不能還現金的部分,要在拆完宅第之後,用土地或其他財產補齊。」
博納文圖拉裝作沒注意到她的沮喪。「她叫西爾維婭,」他說,那種輕描淡寫的態度猶如在傳播什麼無害的流言,「她是城裡最傑出的一位市民亞歷山德羅·克里斯蒂的次女,亞歷山德羅是做東方香料生意的,擁有好幾艘商船呢。」
凱瑞絲絲毫不受恫嚇。她不打算對一個想謀害她而撒謊的偽君子表示尊重。她說:「要是你不相信病能傳染,何不在今夜到醫院來,和上百個上吐下瀉的病人睡在一起,來證明你的真誠呢九*九*藏*書?」
凱瑞絲說:「所幸,在交出遺囑之前,我們自己作了一份抄件。」她在絕望中信口捏造了這件事。
她強笑了一下。「太好了!」她說,「請轉達我對他的恭喜。那姑娘是什麼人?」
塞西莉亞說:「你現在承認了!」
因此,在集市正式開幕之前的星期六夜間,連醫院里都住滿了客人。
凱瑞絲又想起一個新招,雖然她先前沒有想到,但那件事似乎一下子顯而易見了。「也許我們不該只是改善醫院,」她說,「也許我們該建一所新醫院,專收病人,而把原有的留給朝聖者和其他健康的客人。」
凱瑞絲覺得像是挨了一拳。她從未預料過這種事,甚至連想也沒想過。梅爾辛怎麼會做這種事呢?他是……他們是……
「不管他們睡在什麼地方,我們都得把病人和健康人隔離開來。按照博納文圖拉的說法,這是阻止疫病蔓延的辦法。」
「是啊。」
塞西莉亞說:「可是理查主教在去法蘭西的途中——而且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可就在此時此刻,戈德溫正在花掉偷去的錢!」
塞西莉亞說:「推測到此為止吧。咱們就來辦這件事。我們全都去金庫,打開匣子,這樣就算是個了結了。」
戈德溫說:「那不是偷竊。」
凱瑞絲花了許多時間思考梅爾姐妹的舉動。
「是上帝的錢。」戈德溫一口咬定說。
凱瑞絲怒氣沖沖地說:「你抓住竊賊的時候,你是不問他能不能把他的不義之財補上的!」
他看來陷入了困境,但他固執地搖著頭說:「指控盜竊錢財、毀掉遺囑、罪涉偽造……這都得由主教本人裁決!」
星期三晚飯時分,醫院中的半數客人都已患上這種病;隨後到了星期四上午,所有的客人都病了。好幾名修道院的僕人也病倒了,所以凱瑞絲缺少了做清潔的人手。
「你根據什麼這樣說?」
王橋集市已經從一三三八年的衰退後復甦了。生羊毛的交易依舊受到國王的干擾,而且義大利人只是隔一年才來一次,所幸織染業作出了補償。這個鎮依然沒有達到應有的繁榮,由於戈德溫副院長禁止私人磨坊,已經把那個行業從城裡逐到周圍的鄉村,不過,大部分絨布都在市場上出售,實際上「王橋紅」的品牌已經為人所知。梅爾辛的大橋由埃爾弗里克接替完成,人們趕著他們的馱馬和大車,通過寬闊的雙車道進入城裡。
他們總要抱怨賦稅。凱瑞絲引到了她真正感興趣的問題上。「有什麼梅爾辛的消息嗎?」
戈德溫又說了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遺囑的事。」
戈德溫說:「顯然是偽造。」
菲利蒙樣子驚慌,但沒有回答。
凱瑞絲和塞西莉亞穿過大教堂前的市場向回走。星期五是羊毛集市的成交日,這一天,商人們減價出售他們剩餘的貨物,以免再把貨運回去。凱瑞絲看到了馬克·韋伯,他如今臉也圓了,肚子也大了,穿的是他自己的亮紅色外衣。他的四個孩子在攤位上幫著他。凱瑞絲特別喜歡朵拉,現在十五歲了,她有她母親那種活躍的自信,只是身材要苗條。
她和塞西莉亞來到修道院地界的南端。馬廄周圍的土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農場。那裡有幾處小房子:一間鴿舍,一座雞棚和一處放工具的棚子。雞在土裡刨食,豬在廚房的垃圾中拱著。凱瑞絲恨不得馬上就把這兒歸整一下。
「我敢說這是真的,」凱瑞絲說,「梅爾辛在王橋喜歡的唯一兩個姑娘是我和伊麗莎白·克拉克,我們倆都夠厲害的。」
塞西莉亞思慮著。「會花很多錢的。」
凱瑞絲明白了,梅爾辛一直未娶,直到她被批准為修女為止。他一定是通過博納文圖拉聽說,她已經邁出了最後一步。她想到,他在異域他鄉抱著希望苦守了四年多;她那高高興興的脆弱的表面,開始破裂了。
「不用說了。」
「唉,還真有,」博納文圖拉說;儘管他的舉止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她卻覺察到了一絲遲疑。「梅爾辛結婚了。」
「反正你們不能現在就建,」戈德溫說,「埃爾弗里克正忙著蓋宅第呢。」
理查主教沒有出席。他追隨著國王,準備再次入侵法蘭西——他一向認為他的主教職位主要是支撐他的貴族生活九-九-藏-書方式的手段。在他缺席期間,教區由副主教勞埃德管理:收取什一稅和租金,給兒童施洗禮,有效地指導禮拜活動(堅持不懈然而卻也刻板乏味)——這一特點,是在他做冗長的佈道時表現出來的:為什麼上帝比錢財更重要,這種怪論是在論述開辦英格蘭的商業大集市時發表的。
凱瑞絲認為他樣子有些憂慮,讓她不解。
凱瑞絲說:「首先,那筆錢要是你的,你就沒必要撬開匣子去拿。所以,咱們還是去看看吧。總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的。」
這就太過分了。七年前凱瑞絲感到的一切哀痛——她原以為那痛苦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一下子湧上心頭。她意識到,她在一三三九年時並沒有真正失去他。他多年來始終對她的憶念忠貞不渝。但她現在失去了他,最終地、永遠地失去了他。
「我看到戈德溫在建新宅第。」
菲利蒙趕緊插話:「這完全是一種不體面的做法,不該要副院長屈從於這種要求。」
戈德溫說:「我現在告訴你們,我既不同意這地址,也不同意這建築,所以這事就到此為止了!」
大家都瞪著他。震驚之下一片沉寂。
他露出關切的神情。「我希望沒有讓你太傷心。我原以為你願意知道呢。」
「隨便你。」
戈德溫說:「別瞎說。」
而其中一個客人生病了。
戈德溫和菲利蒙很快就來到她們跟前,勞埃德緊隨在後。塞西莉亞指著靠近廚房的那片地,說:「我打算建一座新醫院,就建在這兒。你覺得怎麼樣?」
凱瑞絲插嘴說:「穆斯林醫生相信,疾病是由看病人的眼睛而傳播的。」
「別對我太心善了——我受不了這個。」她轉過身就匆匆走開了。
凱瑞絲意識到,她不是在幫塞西莉亞,於是便——違心地——低下頭,說:「對不起,副院長嬤嬤。」
梅爾躺到床上,把凱瑞絲的頭摟在懷裡。凱瑞絲把臉埋進梅爾柔軟的乳|房中,聽憑那毛織袍服浸透她的淚水。「好啦,好啦。」梅爾說。
「那好吧。」凱瑞絲說。她話中的口氣使別人全都看著她。「既然這樣,就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我們去找我們的主教好了。」
因此,她什麼也沒表示,直到羊毛集市那個星期。
「那不是偷竊,」戈德溫又重複了一遍,「那筆錢用於修道院的利益和上帝的榮光。」
博納文圖拉放聲大笑。「不是這麼回事,不是這麼回事。」
凱瑞絲說:「並沒什麼兩樣。那不是你的錢!」
塞西莉亞說:「那是留給女修道院的。你明明知道。你看過遺囑的。」
塞西莉亞轉臉對著勞埃德。「副主教,你是主教的代表。我認為你有責任命令副院長把錢還給修女們。」
他和菲利蒙正在把新建築指給主教的代理——副主教勞埃德看。修女們走近時,戈德溫停下了介紹。塞西莉亞說:「別讓我們打擾了你們——不過,等你們完了事,你到醫院外面和我見面好嗎?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梅爾跟凱瑞絲說話總是甜蜜蜜的,沒人看著的時候,就碰碰她的胳膊或肩膀,有一次還摸了她的臉蛋。凱瑞絲沒有斷然拒絕她,但她控制著自己沒有作出呼應。倒不是因為她覺得那是一種罪孽。她肯定地感到,上帝極其明智,不會制定規矩不準婦女無害地自娛或互娛。但她擔心會使梅爾感到失望。本能告訴她,梅爾的感情既強烈又專註,而她自己卻不那麼肯定。凱瑞絲心想,她是愛上我了,可我並沒有愛戀她。要是我再吻她,她就會希望我們倆成為終身的心靈伴侶,而我沒法向她承諾這一點。
勞埃德的表情像是他寧願不捲入這場糾紛,但他又難以拒絕出任仲裁的角色,於是便咕噥說:「要是我能幫助雙方,當然……」
過了一會兒,凱瑞絲平靜了下來。她已經心衰淚竭,感受不到哀傷了。她想到梅爾辛抱著一個黑髮的義大利嬰兒,看到了他是多麼幸福。她為他的幸福而高興,她漂進了精疲力竭的睡夢之中。
「一個漂亮姑娘:……」
菲利蒙說:「合頁受損的事實不能證明什麼。」
「恐怕我不贊成這個。」他態度生硬地說。
「弄清需要多少錢。你可以去問問埃爾弗里克。」
她曾經為那一吻吃了一驚,但更令她驚異的是她自己對read.99csw.com那一吻的反應:她覺得很讓她激動。直到目前,她也沒覺得自己對梅爾或其他女性有什麼吸引力。事實上,世上只有一個人使她渴望著被他觸摸,被他親吻和進入,那個人就是梅爾辛。在女修道院里,她已學會了沒有身體接觸的生活。唯一性感地觸摸她的那隻手,卻是她自己的,在宿舍的黑暗中當她想起她被追求的日子時,就把臉埋在枕頭裡,以免別的修女聽到她的喘息。
她還是去了醫院——那是修道院中修女唯一可以同外來的男性見面的地方——沒過多久博納文圖拉也進來了。他穿著一件昂貴的藍外衣和一雙尖頭鞋。他說:「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剛剛被理查主教認可為修女。」
塞西莉亞轉過臉來對著她。「凱瑞絲,別說了!記著你的地位。別再打斷我和副院長神父的談話了。」
塞西莉亞張著嘴盯視著戈德溫。「我早該想到的,」她說,「在你打算對凱瑞絲下手之後——我就不該再信任你了。可我以為你的靈魂還可能會得到拯救。我鑄下了大錯。」
她還觀察到,某些類型的疾病——胃絞痛,咳嗽和感冒,以及各種皰疹——似乎常在集市和市場期間發作;看來,這種病顯然是通過某種方式,從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的。
「我認為你們根本沒必要建一座新醫院。」
「我也沒想到。」她笑了。
從廚師莫爾德溫開始的病症,如同夏日的烈火一般傳遍了羊毛集市的人群。星期一,從醫院跳到了客棧,然後在星期二又從外來客人傳到了鎮上居民。凱瑞絲在她的本子上記下了其症征:開始是胃疼,很快就轉為上吐下瀉,持續發病在一晝夜至兩晝夜之間。對成年人危害不大,但老年人和嬰兒會因此致死。
凱瑞絲在靈機一動中突然看出了戈德溫如此表現的原因。她震驚之下脫口而出:「你偷了我們的錢!」
「噢,真的?」凱瑞絲很感興趣。商人們說,穆斯林醫生比他們的基督教同行高明,不過教士醫生對此極力否認。「怎麼辦的?」
凱瑞絲惱恨埃爾弗里克。早在他作偽證陷害她之前,她就不喜歡他。她不想由他來建她的新醫院。「埃爾弗里克正忙著建戈德溫的新宅第呢,」她說,「我寧可找傑列米阿商量。」
「應該有協議。」勞埃德含糊其辭地說。
「他們認為,這種病是病人看你而傳染的。視覺效應是由眼睛里發出的光束觸到東西,我們就看到了——很像伸出一根手指去感覺什麼東西是不是溫的、乾的或硬的。但眼中的光束也會射出疾病。因此,只要不和病人待在同一個房間,就能避免害病。」
凱瑞絲在禮拜的人群中瞥見了衣著奢華的博納文圖拉·卡羅利的沉重身軀,她的心顫了。他可能有梅爾辛的消息呢。她心不在焉地應付著禮拜,嘴裏咕噥著讚美詩。在出門的時候,她總算讓博納文圖拉看到了她。他對她微微一笑。她用一個歪頭的動作暗示他,她想一會兒和他會面。她不敢說,他是不是領會了這一信息。
「我根本不知道遺囑的事。」
「恐怕我無能為力,」勞埃德說,「你們應該向理查控告。」
「你當然知道。我給了你,要作一份抄件……」塞西莉亞窮追不捨。
他歪了下頭表示歉意。「她有個利嘴伶牙的名聲。當然,人們就是好說長道短……不過,大概這正是她這麼大還沒出嫁的原因了——佛羅倫薩的姑娘們一般都在十八歲以前就出嫁了。」
她們發現他正在他自己的建築項目,就是那座新宅第的工地。外牆已經豎起,屋頂也裝上了。凱瑞絲已經有幾個星期沒來看這工地了,她對其規模大為吃驚——和她的新醫院一樣大。她明白了博納文圖拉之所以稱之為印象難忘了:那餐廳就比修女的食堂都大。工地上擁擠著工匠,彷彿戈德溫要急於完工。石匠在鋪設構成幾何圖案的彩色石板地面,好幾名木匠在製作門,一位玻璃匠師在砌爐子,準備為窗戶裝玻璃。戈德溫在大筆花錢。
「你願意這新建築在什麼地點呢?」
梅爾並沒有讓她感受到由梅爾辛在她心裏激起的那種情慾的快|感。但梅爾辛遠在千里之外,而且那是七年之前了。她喜歡梅爾,可能與她那天使般的面孔、她那藍色的明眸有關,是九-九-藏-書對她在醫院和學校里的溫情脈脈的呼應吧。
然而,大家都精神抖擻,一如往常的第一天集市。羊毛集市對於鎮上居民和周圍村莊的農人來說,是一年中的最重要的日子。人們在集市上賺了錢,又在客棧賭輸。壯實的村姑聽憑油滑的城裡小子誘惑自己。富裕農民在鎮上的妓|女身上花錢,要她們做他們不敢讓自己老婆乾的勾當。通常還有殺人兇手,而且不止一個。
她早就想給醫院修一個自用的廁所,以便監督其清潔衛生。但這隻是她所希望的改進之一。她需要一間緊挨醫院的藥房,一個她可以用來配藥和記錄的寬敞、明亮的房間。她還在設想給病人更多的私密的途徑。目前,房間里的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婦女臨產,男人發病,小孩嘔吐。她認為,處於心境惡劣的人們應該有他們獨自的小房間,就像在一座大型教堂中有側面的小祈禱室一樣。但她不清楚如何才能達到這一切:醫院地方有限啊。她曾經和建築匠師傑列米阿——多年前,他曾是梅爾辛的徒弟吉米——討論過多次,但他還沒有拿出一個令人滿意的方案。
「二十三歲。」
塞西莉亞說:「凱瑞絲姐妹!這就夠了。」她轉過去面對著戈德溫說,「請原諒她吧,副院長神父。我本意並不想讓你來同一位修女討論疾病的事。我只想弄清你不反對我選擇的地址。」
塞西莉亞搖起頭。「在唱詩班席有禮拜活動時,戈德溫是不會讓農民們在中殿里嘔吐的。」
「看來你生意不錯。」凱瑞絲微笑著對馬克說。
凱瑞絲說:「我們不想要埃爾弗里克——我們要用傑列米阿。」
次日上午,又有三個人出現了和廚師莫爾德溫相同的癥狀。
塞西莉亞說:「凱瑞絲!我告訴過你——」
「他偷了桑伯里那婦女的捐贈!」凱瑞絲憤怒之中打斷了塞西莉亞的話,「就是靠了那筆錢造起他的宅第,沒錯。現在他竭力阻止我們建醫院,因為他知道,我們會去金庫,並發現我們的錢不見了!」她感到自己都快氣炸了。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有一隻手放到了她的頭上,撫摩著她剪得短短的頭髮。她沒聽到有人進來。她也不管那人是誰。反正她在緩慢地逐漸地受到安撫。她的抽泣不那麼強烈了,她的淚水幹了,她那場情感的風暴開始平息。她翻身爬起,抬頭看著安慰她的人。是梅爾。
凱瑞絲皺起了眉頭。這種輕蔑不是戈德溫的作風。他用魅力來謀求出路,尤其是和塞西莉亞這樣有權勢的人談事的時候。如此發泄不滿是在掩飾什麼隱情。
塞西莉亞再次對勞埃德發話。「副主教,請盡你的職責。你不能允許主教的一個下屬竊取另一個下屬,哪怕雙方都在做上帝的事情。」
那天下午,她和傑列米阿一起繞過修道院的地界,並向他解釋她的希望。他還像先前一樣迷信,把日常瑣事也要看成是聖哲和魔鬼的作為。然而,他畢竟是個充滿想象力的建築匠師,對新觀念很開放:他是跟梅爾辛學的嘛。他們很快就定下了新醫院的地址:緊靠現有的廚房區的南緣。這裏遠離其餘的建築物,所以病人與健康人接觸少,而食物又不必運得太遠,況且依舊可以很方便地從女修道院走到新建築去。新醫院有藥房、新廁所,樓上則是單獨的房間,傑列米阿認為要花費大約一百鎊——那筆捐贈的大部分。
他名叫廚師莫爾德溫,他的職業就是用麵粉和肉末或魚末製成鹹味的小丸子,放在黃油里迅速煎熟,六個賣四分之一便士。他到后不久,就染上了突然的劇烈腹痛,隨後便是上吐下瀉。凱瑞絲除去給他一張靠門的床外,就無能為力了。
凱瑞絲對勞埃德的懦弱又氣惱又沮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
「請原諒,但我是負責女修道院的,」塞西莉亞板起面孔說,「你用不著告訴我,我該怎麼花我們的錢。不過,我們在興建新房子之前,通常都是互相通氣的——雖然應該指出,當你策劃你的宅第時,你忘記了這一小小的禮數。然而,我還是和你來商量——只是就建築物的地點問題。」她看著勞埃德,「我相信副主教在這一點上會同意我的。」
凱瑞絲說:「他毀掉了遺囑。他說過他要作一份抄件,把原件放進匣子,存在金庫……但他把原件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