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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五六

第五部

五六

女孩子在十四歲時懷孕倒不是沒聽到過,但梅爾辛依舊覺得這不是體面人家的作為。如此早孕通常出現在王室,就他們而言,有一個生育後嗣的政治重壓,還有就是在無知的最底層農民當中,他們只知早婚早育。而中產階層則保持著較高標準。「她有點太小了,是嗎?」他悄聲說。
「好像是沒有盡頭。」
「還不夠。」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改變他的看法了。」她說。
他倆一起走過中殿的南通道,在立柱附近停下了腳步,那地方總讓他想起他曾經如何在那兒觸摸過她。「看見你真高興,」他說,「你總是躲著。」
梅爾辛迅速地瞥了一眼阿蘭·弗恩希爾。他們都照兒時的誓言守口如瓶,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件事。梅爾辛想繼續保密,因為他感到對托馬斯仍然重要,儘管他並不清楚其原因。但阿蘭並沒有反應:他喝了太多的葡萄酒,對暗示充耳不聞。
他們聽到了門外有馬聲。莫德說:「聽著像拉爾夫。」
「你難道不認為國王若是在英格蘭北方對付蘇格蘭人的騷擾,要比在法蘭西北方作戰強嗎?」
梅爾辛嚇了一跳。「那可是終身判決啊。」
「但是你在思考放棄你的誓言一事。」
最後,由傑列米阿挖了那個洞。托馬斯不想直接僱用梅爾辛。他說,實際上難以讓戈德溫出錢來做這項調查,他好像從來沒有富餘的錢。但他不能把這活計交給埃爾弗里克,那人會說沒什麼可調查的。折中方案就找上了梅爾辛原先的徒弟。
「你足足懲罰了伍爾夫里克十一年。他的妻子瘦得皮包骨,孩子也都害著病。你難道還嫌不夠嗎,拉爾夫?」
他不滿意她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我對你唯命是從。」他用玩笑的口吻說。
「可是你並沒有被絞死啊。而你從法庭逃跑時卻用劍砍破了伍爾夫里克的面頰。那傷口真嚇人——都露出后牙了。他那傷疤要留一輩子了。」
馬克不需費太大的事。他已在步步為營地結束埃爾弗里克的統治了。埃爾弗里克對戈德溫唯命是從,再盤踞教區公會根本沒理由了。全鎮事實上由修道院治理,而修道院卻褊狹、保守,對新觀念拒之門外,而且無視鎮上人的利益。
「安妮特。」
「那要看地基了。」大教堂的地勢向南是個緩坡,一路下到河邊,這可能是一個因素。他走過十字甬道,從塔樓下來到北交叉甬道。他站在十字甬道東北角的龐大主柱的腳下,抬眼望著頭上伸出的拱券——跨過聖壇的北通道一直架到牆上。
他站在洞口向下看,一邊等候著內心的風暴平息下來。
「那樣的話,我希望你跟你弟弟談談韋格利的伍爾夫里克的事情。」
「你要是告訴我就好了。」
「拉爾夫還這麼記仇,我真不好意思。」梅爾辛說。
天奇在郡境的另一頭,梅爾辛中途在風中的韋格利過了一夜。他發現在多雨的夏季和連續第二年的歉收之後,格溫達和伍爾夫里克十分羸瘦。伍爾夫里克的傷疤似乎在凹陷的面頰上更為突出了。他們的兩個小兒子面色蒼白,拖著鼻涕,唇上生瘡。
「啊,」伍爾夫里克說,他的眼睛里有一種深邃的目光,這在他可不尋常,「每個禮拜天我祈禱的就是要回我父親耕種的土地。」
拉爾夫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很有節制。「依我看,一個英格蘭騎士與一個法蘭西騎士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他說,「只是法蘭西人還沒有弄明白我們組成的耙形陣容:在下了馬的騎兵和步兵的兩側布置好了箭手。他們依舊對我們採取自殺式的衝鋒,而且在很長時間內還會繼續這樣作戰。但他們總有一天會想明白,到那時他們就會改變他們的戰法。與此同時,我們在防禦時幾乎不可戰勝。可惜,耙形戰陣與進攻無關,所以我們最終也沒有大勝。」
「戈德溫副院長不會願意的。」
「舊怨啦。」伍爾夫里克達觀地說。
十月中的一天,凱瑞絲出現在挖掘現場。那是在清晨,冬日的陽光透過東面的大窗戶射了進來。她站在洞區,頭上裹著兜頭帽,如同一圈光環。梅爾辛的心跳加劇了。或許她要給他一個答覆呢。他急切地爬上了梯子。
「我估摸你會找時間去天奇看望你的父母的。」她說。
「啊——不過愛德華應該為他生來的權利而戰,」他九-九-藏-書父親說,「畢竟他是法蘭西王位的合法繼承人。」
托馬斯不耐煩地說:「我們倆都明白這個。」
他把目光移開了。他不想讓她看到她的遲疑不決使他受到多大傷害。他什麼也沒說。他本想告訴她,她不講道理,可那有什麼用呢?
阿蘭哈哈大笑,但拉爾夫並不開心。「伍爾夫里克差點把我送上絞架——在安妮特假裝被我強|奸之後,挑動了威廉爵士。」
他一下子便垂頭喪氣了。「你需要多久呢?」
「我擔心的是南甬道,」托馬斯有點急躁地說,「這地方沒問題。」
「我也不知道。」
梅爾辛等候九年未見的弟弟時,一如既往地懷著混雜的感情。他對拉爾夫的手足之情總是被拉爾夫邪惡勾當的傳聞所玷污。強|奸安妮特只是開始。在拉爾夫當強盜的日子里,殺害過無辜的男女老幼。梅爾辛在行經諾曼底時聽說了愛德華國王的軍隊犯下的滔天罪行,雖說他並不清楚拉爾夫到底幹了什麼,但要指望拉爾夫清白得沒有燒殺奸掠的放蕩行為就太傻了。可拉爾夫畢竟是他的弟弟。
梅爾辛向上指著。「拱券的下側——拱腹處——有一道裂縫就在頂部,」他說,「這種情況在橋上也會發生,就是在橋墩基礎不當的時候,就會開始向兩邊呈八字形傾斜。」
那兩個人陷入了思索。托馬斯說:「我看我們得加固這地基。」
「我知道,」梅爾辛說,「但我看他別無選擇。」
「我們帶回來一隻奶牛一樣肥的獐子,」他帶著滿意的神情回答,「你可以吃獐肝當晚飯了。」
「我是修女,理應躲在一邊。」
「你是對的。埃爾弗里克又一次錯了。」
「用不了多久啦,」莫德說,「我看也就是三四個星期吧。」
「因為我當然沒有對你唯命是從,可你倒像是覺得我是那樣的。而我卻感到那樣跟著你走有點犯傻。」
「幹嗎話裡帶刺呢?」
梅爾辛敢肯定,拉爾夫同樣有著混雜的感情。他可能還沒原諒梅爾辛說出了他當強盜的藏身之地。而且,雖說梅爾辛要托馬斯兄弟答應不殺死拉爾夫,但他明知道,拉爾夫一旦被捉,就要被絞死的。在王橋公會大廳地下室的獄室中,拉爾夫對梅爾辛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出賣了我。」
「好嘛。」
但他一心想乾的活兒是重建塔樓。
「卻提醒了我們正在發生什麼情況。在北側,拱券受到了拉力;而在南側,卻受到了擠壓。這說明塔樓在向南移動。」
她的美麗一如既往,雖說在強烈的陽光下,他看不出九年的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什麼不同。她的肌膚不再那麼潤澤,而且嘴角上如今也有了極細小的皺紋。但她那雙碧眼依舊閃現著機警,那是他愛戀不舍的。
蒂莉帶著一名僕人回來了,僕人拿著一罐葡萄酒和一碟蘋果。梅爾辛自忖,她可能挺好看,可是一臉疲憊相。他父親強作快活地招呼她:「打起精神來,蒂莉!你丈夫很快就會回來了——你不想拉著長臉迎接他吧。」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挖掘工作已經到了關鍵階段。在他下方三十英尺處,已經挖過了灰漿的地基,下面的東西露了出來。他眼下對凱瑞絲既然無能為力,不如集中精力在工作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咽下去,走下了梯子。
「我知道那裡的漂染磨坊還是很忙。」
「我記得我們一起在林子里遇上了托馬斯·蘭利爵士的那一天。」
他如今明白了,他以此為由來反對真夠小心眼的。他真蠢,把本來是愉快的親密時刻,攪成了一場口角。
「這裏的情況是,一座高得多的塔樓豎在了超乎其設計要求的地基上。多餘的重量經過一百多年的作用,把那層碎石灰漿的鋪底壓成沙子了。沙子沒有黏合力,在重壓之下就散到周圍的土壤里,於是造成了上面的石料下沉。在南側的後果更嚴重,就是因為那是個天然的下坡。」他對自己這番推斷深感滿意。
「那是絕不可能的,」格溫達當即說,「珀金的地位太牢固了。就算他死了,他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出了嫁的女兒等著繼承呢,加上兩個孫輩一天天長大。可我們只想有一塊我們自己的土地。過去這十一年裡,伍爾夫里克拚命幹活,養活著那些人的孩子。是他憑力氣得點好處的時候了。」
「十四。https://read•99csw.com
兄弟倆擁抱了。梅爾辛感到一陣溫暖壓倒了一切。他心想,經歷了戰爭和疫病,他倆至少還都活著。他們當年分手時,他真不敢說他們還會相聚。
另一方面,他沮喪的內在原因實在昭然若揭。凱瑞絲要他等多久才能作出答覆?他又準備等多久?他不願去多想這些。
「他打破了我的鼻子!」
梅爾辛集中思緒在這個迫切的問題上。多年來他曾反覆想過這個問題。「這不是最初的塔樓了,是嗎?」他說,「按照《蒂莫西書》的記載,塔樓重建過,而且比原先的高了。」
他們一起向領主的宅第走去。拉爾夫帶著阿蘭·弗恩希爾外出狩獵了。在那座寬敞的大廳里,有一把木雕大椅,顯然是主人的座席。梅爾辛看到了他覺得是年輕女僕的人,懷著沉重的身孕,當介紹說她是拉爾夫的妻子蒂莉時,他驚愕不已。她隨即到廚房取葡萄酒去了。
梅爾辛判斷,他是不會有自責的。
「那好吧,你就別做了。」
她義憤填膺,根本沒注意到他的沮喪。「可這甚至不是為了我自己!」她反駁說。
拉爾夫和阿蘭一起走進門,狩獵活動讓他們沾滿了泥土。梅爾辛看到他走路跛著腳大吃一驚。拉爾夫過了一會兒才認出梅爾辛。隨後他便咧嘴大笑。「我的老哥!」他開心地說。這是箇舊日的玩笑:梅爾辛年長,卻始終個子小。
傑拉德說不出話來了。大概他從來沒想過戰爭的智慧問題。「我說,拉爾夫被封為騎士了,」他說,「他還給你們的母親從加來帶回一支銀燭台呢。」
「要是她的奶頭抵不上一隻破了相的鼻子,只能怪你自己。」
「自從八年前我們摧毀了法蘭西艦隊的斯魯伊斯戰役以來,那就不是主要問題了。反正,燒光農民的莊稼是不會制止海盜的——甚至會增加他們的人數。」
「大概是一百年前了,對——那會兒的生羊毛生意正在興旺起來。你是不是覺得修得太高了?」
「我通常不回答這個問題。我已經學會了表白自己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可你是我哥哥,而且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需要你的認可。」
第二天,他帶著洛拉從韋格利騎馬前往天奇。梅爾辛更決心要為伍爾夫里克出一把力。倒不是他想取悅凱瑞絲,而是對他發脾氣的態度的補償。他還感到傷心和氣憤:像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這樣真誠勤勞的人居然由於拉爾夫的報復而忍飢受窮,孩子則病弱不堪。
梅爾辛心想,這倒說到點子上了。這場戰爭的真正原因在於掠奪和榮耀。
「你用眼睛是看不出來的。可要是你向上爬進塔樓,從十字甬道的一個柱頂上向下吊一根鉛錘,就在拱券的起拱點下方,等到垂線觸到地面,你就會看到垂線會距柱子向南飄移好幾英寸。而且,隨著塔樓傾斜,就離開了聖壇的牆壁,最嚴重的損壞就在這裏顯露出來了。」
這事談何容易。他要使修道院和教區公會接受他的方案,而這兩個地方當前正由兩個最壞的對手戈德溫和埃爾弗里克所把持。
但是托馬斯不是來談這件事的。「你在橋的事情上是對的。」他說。
夜晚,傑拉德和莫德回了他們自己的住所,蒂莉也上了床,梅爾辛扯起了凱瑞絲要他談的話題。他比原先感到更樂觀了。拉爾夫表現出了成年人的氣概。他原諒了梅爾辛一三三九年的做法,而他對英法兩軍戰法的冷靜分析,更是明顯地擺脫了部落式的騎士精神的局限。
「我明白這是你的慷慨大度使你這樣要求我,可我還是覺得你在利用我。」
「挖一個洞。」梅爾辛說。
「你說過,裂縫還會回來的。」托馬斯說。
「該怎麼辦呢?」
莫德答道:「我們都要拉爾夫再等等,可是他不聽。」顯然她也不贊成。
梅爾辛聳了聳肩。「伍爾夫里克打破了拉爾夫的鼻子。」他覺察到談話開始陷入了一場爭吵,他便自問他何以會生氣。凱瑞絲已有幾個星期沒和他講話了,如今卻為了格溫達的緣故打破了沉默。他意識到,他是在為格溫達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而怨恨。他告誡自己,這種情緒是不值得的;可他甩不掉。
與此同時,教區公會給了梅爾辛修復橋樑的合同。埃爾弗里克當然反對這一決定,但他已沒有地位宣稱,他是接這項工作的read.99csw.com最佳人選,所以也就不費事去爭論了。
梅爾辛命令他們住手。
次日,梅爾辛把洛拉安置在他身前的馬鞍上,便騎馬離開了王橋。當他們在林中穿行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和凱瑞絲的意義重大的交換意見。他知道自己不夠大度。在他設法贏回她的愛的時候,這是多麼愚蠢啊。他中了什麼魔了?凱瑞絲的要求完全合乎情理嘛。他何以不肯為他要娶的女人作出小小的奉獻呢?
「到了他看我的時候,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畏懼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了。」
梅爾辛說:「我來這裏的路上,在韋格利過了一夜。」
「我要讓他看明事理,」梅爾辛說,「要是他肯聽我的,你們想要他做些什麼?」
拉爾夫一屁股坐進那把大椅子。「拿些啤酒來,我們渴死了!」他對蒂莉說。
梅爾辛迅速地接著說:「凱瑞絲要我跟你談談伍爾夫里克。她認為你為那次打鬥已經把他懲罰夠了。我也這麼看。」
「紅絨布已經成了王橋的大生意。」
「我要告訴我弟弟,他已經懲罰你夠長的了。」梅爾辛說。
輪到梅爾辛,他便談起了佛羅倫薩:該城難以想象的規模,商人的財富,教堂和宮殿。拉爾夫對青年女奴的事特別著迷。
「你在說些什麼——塔樓在從北交叉甬道向外移動嗎?」
托馬斯感到困惑了。「那我們能怎麼辦呢?」
「我要繼續懲治伍爾夫里克,處處限制他,羞辱他和他的女人們。」
「這是世上最要緊的事情。」拉爾夫說。
他倆都瞅著梅爾辛。他說:「在十字甬道上面建一個臨時的頂篷,豎起腳手架,把塔樓一塊塊石頭地拆下。然後再加固地基。」
但她並沒有同意嫁給他。她仍保有回絕他的權利。這是他氣惱的根源。她在不承擔責任的條件下,卻在行使一個未婚妻的特權。
「裂縫不算很大。」
他打量著他弟弟。拉爾夫自從一三三九年得到豁免奔赴戰場那一天以來,變化很大。他失去了左手的幾根手指,估計是在戰鬥中受的傷。他有了一种放盪的模樣:由於酗酒,面部青筋暴露,皮膚乾燥掉皮。「你們打獵進行得怎麼樣?」梅爾辛問。
「我住在格溫達和伍爾夫里克那兒,」梅爾辛接著說,「你知道,格溫達和凱瑞絲從小就是朋友。」
夜幕降臨了,僕人們拿來了燈燭,隨後又端來了晚飯。拉爾夫喝了好多葡萄酒。梅爾辛注意到,他很少和蒂莉說話。這或許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拉爾夫是個三十一歲的軍人,成年後的大部分歲月都在軍隊中度過,而蒂莉卻是個十四歲的女孩,一直在女修道院接受教育。他倆又有什麼可談的呢?
梅爾辛沒想到他弟弟已經變得如此成熟。戰爭賦予了他深度和細膩,這是他原先不具備的。
這是個要緊的節骨眼。他因凱瑞絲而引起的沮喪,隨著他觀察著人們進一步向下深挖而緩解了。一鏟又一鏟的沉重的泥沙被挖出並運走。梅爾辛研究著地基下暴露出的地層:像是沙子和小石子的混合物。人們一邊挖走泥漿,沙子立即流進挖出的洞窪。
他解釋道:「挖掘地基深洞時,要用碎石灰漿鋪底,然後才在上面壘石頭。只要地基和上面的建築成比例,便是一個完美的系統。」
「可是我們應該制止法蘭西人對我們南方海港的襲擾啊。」
梅爾辛詢問他在國王的軍隊中打仗的事,拉爾夫講了一些戰爭中的亮點。他們的父親豪情滿懷。「一個英格蘭的騎士勝過十個法蘭西騎士!」他說,「克雷西一役就是證明。」
「她多大歲數?」她走開后,梅爾辛問他母親。
梅爾辛想談的是他自己和凱瑞絲的事,而不是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的事。他的反應很冷淡。「你想讓我跟拉爾夫說什麼?」
拉爾夫聳了聳肩。「馬克·韋伯按時交租。」貴族談生意是有失尊嚴的。
「我當然會做的。」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轉身從她身邊走開。他因某種莫名其妙的激動而顫抖。他大步走過大教堂的通道,竭力控制著自己。他來到了開挖的地點,心想這樣很愚蠢。他轉身回望,但凱瑞絲已沒了人影。
托馬斯和傑列米阿期待地望著他。
梅爾辛以飽滿的精力和驚人的速度投入了工作。他在兩座有毛病的橋墩周圍築起圍堰,抽光裏九-九-藏-書面的積水,把橋墩下的空洞填滿碎石和灰漿,隨後,他要在橋墩周圍堆上大塊的粗石——這原是他當年從一開始就設計下的。最後,他要拆掉埃爾弗里克裝的難看的鐵鋦子,用灰漿填滿裂縫。只要修復后的基礎牢固,裂縫就不會再出現了。
「我還沒有作出決定。」
托馬斯沒有回答這一問題。「你認為根本原因可能在哪兒呢?」
梅爾辛給了他們一條羊腿、一小桶葡萄酒和一枚佛羅倫薩金幣,假說金幣是凱瑞絲捎來的禮物。格溫達在火上燉著羊腿。她滿臉怒火,訴說著對他們的各種不公,唾沫飛濺,如同那翻滾著的燉肉。「珀金幾乎佔有了全村土地的一半!」她說,「他能耕種過來全仗著有伍爾夫里克給他一個頂仨地干。可他還不知足,讓我們窮成這樣。」
於是兩名候選人便緊鑼密鼓地爭取支持。埃爾弗里克有他的追隨者,主要是他僱用的人和購買材料的供貨商。但他在橋樑的爭論上丟大了臉,連站在他一邊的人都抬不起頭來。反之,馬克的支持者卻熱情洋溢。
這正是梅爾辛想要的,但他沒這樣說。托馬斯可能會猜疑,他的判斷有他個人渴望的色彩。「恐怕得這樣了。」他假裝遺憾地說。
凱瑞絲心煩得臉都紅了。「打架的事都過去十二年了!難道拉爾夫還不該停止懲罰他嗎?」
「不。」
「道理很簡單,」拉爾夫繼續說,「伍爾夫里克不怕我。當年在羊毛集市上他不怕,哪怕我對他做了這一切之後,至今仍然不怕。所以我還要讓他接著受罪。」
梅爾辛為拉爾夫的直言不諱大驚失色。「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圖的什麼呢?」
梅爾辛意識到,拉爾夫其實並沒變,只是到目前為止他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自知之明,這是他年輕時從未有過的。
「為什麼?」梅爾辛灰心地叫道,「我不理解你。」
第二天上午,一名修士到貝爾客棧來見梅爾辛。他把兜頭帽拉下來之後,梅爾辛並沒在第一眼認出他。隨後他看到那修士的左臂齊肘部截掉了,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托馬斯兄弟:如今他已年逾四旬,鬍鬚灰白,眼角和嘴角都有了深深的皺紋。事隔多年之後,他的秘密是否依舊對他很危險呢?梅爾辛心中納悶。時至今日,若是真相一旦揭露出來,托馬斯是否仍有性命之虞呢?
「我們怎樣才能弄清呢?」
梅爾辛已經忘記了他和凱瑞絲間往年的意見不一的所在,但此時他才意識到這種摩擦似曾相識。他避重就輕地說:「他當然應該停止了——這是我的看法。但是拉爾夫的看法才是算數的。」
「蘇格蘭人不斷入侵我們北方的郡縣,法蘭西人卻支持他們。」
「這對你有那麼要緊嗎?」梅爾辛懷疑地問,「你要人們都怕你?」
「記得吧?我就在場。你並非完全沒錯。」梅爾辛想輕描淡寫,「你確實摸了他的未婚妻嘛。她叫什麼來著?」
他們帶他四下看了看那所宅子,傑拉德向梅爾辛打聽王橋的事情。「儘管受國王對法作戰的影響,鎮子還算繁榮。」梅爾辛回答說。
「是啊。」
梅爾辛沒把他的想法告訴任何一個人。若是他的懷疑屬實,十三世紀的塔樓對十二世紀的地基過於沉重,解決的辦法便是根本性的:塔樓只能推倒重建。而新塔樓一定要建成全英格蘭最高的……
梅爾辛每天都到大教堂,去檢查大立柱的基礎,因為這些基礎隨著傑列米阿的挖掘而暴露出來。這些基礎和教堂其餘部分用的是同樣的石頭,是鋪在灰漿層上的,但邊緣砌得不夠仔細,因為是看不到的。每一層都比上面一層要寬大一些,總體呈金字塔狀。隨著挖掘的深入,他檢查著每一層的弱點,倒是沒發現什麼。但他堅信他最終會找到問題的。
梅爾辛穿過十字甬道往回走,望著南側成對稱的拱券。「這個拱券也開裂了,不過是在上側——拱背處,你看到了吧?上面的牆也開裂了。」
「我看那不過是一場夢,父親,」梅爾辛說,「不管國王入侵多少次,法蘭西貴族也不會接受一個英格蘭人當他們的國王。國王若是沒有伯爵們的支持,是沒法統治的。」
他跪下去,抓起一把泥沙,和周圍的土質全然不同。根本不是這裏的自然土壤,因此應該是修建時填到那裡的。他心中升起發現的激|情,完全壓倒了關乎https://read.99csw•com凱瑞絲的哀傷。「傑列米阿!」他叫道,「看看你能不能找到托馬斯兄弟——越快越好。」
「那樣的話,我們就得建一座新塔樓了。」
「伍爾夫里克幹活掙不到錢——只能換點吃的——因為拉爾夫連一小塊地都不肯給他。」
「懷孕讓我厭倦透了,」她說,「我只想把孩子早早生下來算了。」
「是拉爾夫挑起了那場鬥毆!」格溫達說,「連菲莉帕夫人都這麼說。」
傑列米阿已經從師傅那裡學到了不少東西,而且喜歡麻利地幹活。第一天,他掀起了南交叉甬道地面上鋪的石頭。次日,他的人就動手掘開了十字甬道東南的巨大塊壁周圍的地面。
傑列米阿搖著頭說:「我們在石料下面加固之前,得先清理這些沙子,那就讓地基沒了支撐。塔樓就會坍倒。」
「我不明白那些沙子是怎麼回事。」托馬斯說。
梅爾辛感到一陣激動。若是塔樓需要重修的話——「你明白了,可是戈德溫呢?」
「噢,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說,「我這個要求傷害了你嗎?」
他點點頭。「很快吧——他們會樂意見見洛拉的。」他也熱切地想見他們,之所以拖延下來,是因為他深深陷在橋樑和塔樓的工作中了。
「我倒是想通了。」梅爾辛說。他盡量不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在多年前就已預見到,埃爾弗里克的修補工程,在沒弄清問題的根本之前,是不會奏效的,他的見解不錯——但要是說什麼「我跟你們說過嘛」,顯然絕不明智。
他的父母住在村中的一所宅子里,並沒住在天奇大廳里。梅爾辛驚訝地看到他母親多麼老態龍鍾,儘管她在看到洛拉時抖起了精神。他父親的樣子要好一些。「拉爾夫對我們很不錯的。」傑拉德用一種維護的口吻說,卻只能讓梅爾辛往反面想。那棟房子看著倒挺好,可他們當然願意和拉爾夫一起住在大廳里。梅爾辛推測,拉爾夫不想讓他母親目睹他的一切行為。
出於某種原因,他覺得她肯定是打定主意回絕他並且要在女修道院待下去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如果是夫妻,你要我做什麼都成。而在你繼續保留回絕我的選擇的前提下,你這麼做似乎就有點蠻橫了。」他明知自己的話顯得自誇,可就是停不下來。若是他暴露了他的真實感情的話,他會放聲大哭的。
無論如何,若是他能夠勸阻拉爾夫停止迫害可憐的伍爾夫里克,只會對他有好處。
他吩咐工人繼續挖掘,但挖的洞要窄些:到了這一點,挖掘可能對結構造成危險。過了一會兒,傑列米阿和托馬斯回來了,他們三人便一起觀察著工人向下深挖。最後,沙層終止了,下邊露出的地層是天然的泥土。
他帶著梅爾辛來到教堂的南交叉甬道。在這裏以及聖壇的南通道,埃爾弗里克按照十一年前坍塌的部分重新修復了拱頂。梅爾辛當即看出了托馬斯憂慮之所在:裂縫重新出現了。
「跟我去一趟教堂吧,」托馬斯說,「你既然能從幾處裂縫中發現那麼重大的問題,能成的話,我倒願意給你看些東西。」
托馬斯謹慎地抬頭看著。「看著還挺直的嘛。」
隨著洞穴越挖越深,傑列米阿做了一架木吊車,把土提升出洞。到了第二個星期,他只好做了一部木梯,支在洞壁上,以便工人能下到洞底。
梅爾辛點點頭,這其中的滿足是苦澀的。他本來就是正確的,但戈德溫副院長當年卻解僱了他,結果便是他的橋永遠不會完美了。「我當時就想解釋粗石的重要性,」他說,「但我知道埃爾弗里克和戈德溫絕不會聽我說的。於是我就告訴了羊毛商埃德蒙,後來他卻死了。」
第一步,梅爾辛鼓勵馬克自薦競選會長,以取代埃爾弗里克。會長選舉于每年的十一月一日萬聖節那天舉行。實際上,大多數會長都在無人反對的情況下連選連任,直至退休或死去。然而,其中無疑是允許競爭的。先前羊毛商埃德蒙還在職時,埃爾弗里克本人其實就曾自我提名過。
「是啊,除非你發現了問題的根本原因。」
梅爾辛本想說:你得委任我建一座新塔樓。但這麼說還為時過早。「在進行任何修建之前,先要做更多的調查,」他抑制著自己的激動說,「我們已經確定,裂縫是由於塔樓移動才出現的——可是為什麼會移動呢?」
「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