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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五七

第五部

五七

「我講的不是他們——只是你。聽著,你可能沒從馬克身上傳上瘟疫。瑪奇和孩子們幾乎肯定傳上了,因為你接近他的時間較短。要是你還沒事,我們就可以跑開。我們——你、我和洛拉——今天就能走。」
「教堂祈禱呢?」
這些宗教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但凱瑞絲有些緊急的務實諮詢要進行。她對馬克的病患深為憂慮,她猜想梅爾辛對此有所了解。她把淚水咽了回去。
她們出門走向醫院時,太陽正在升起。「你一向對我家很好,」瑪奇說,「我們原本是鎮上最窮的人,直到你辦起了漂染紅布的生意。」
「這麼說,為什麼你要到威爾士去?」
戈德溫副院長來到了醫院,身後一如既往地尾隨著菲利蒙。「從床邊閃開!」菲利蒙馬上說道,「這人要是看不到聖壇,如何能病好呢?」
她點點頭。「他剛回來。」但她寧肯不信梅爾辛的判斷,「不過,你能肯定這是瘟疫嗎?」
「謝謝你,姐妹,」瑪奇說,「我真不知道,沒有你我們該怎麼辦。」
冬日的寒風掠過大教堂的綠地。夜空晴朗,他們看得到繁星點點。在教堂東端的聖壇,修士們正在為萬聖節的清晨祈禱做著準備。凱瑞絲和梅爾辛站在中殿的西北隅,遠離眾修士,這樣就不會被人偷聽到了。凱瑞絲周身顫慄,便把袍服緊緊裹了裹。她說:「你知道奪去馬克生命的是什麼病嗎?」
「反正我們得努一把力。」
瑪奇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她是怎麼幹活的。「反正,沒有你,就不會有這一切了。」
「我們不能走。」
「跑開。」
「這是邪星高照的日子。」
「祈禱,唱聖歌,放血,開出他們最珍視的秘方,要的價能發財。他們盡其所能,卻徒勞無功。」
「在穆斯林之後,義大利的醫生被公認為是世界上最有見識的。他們甚至解剖屍體以深入了解疾病。但他們沒有治愈一例瘟疫的患者。」
戈德溫把瓶子還給她。「這個人患的是過熱血症,」他說,「要給他放血然後再喂他些酸蘋果和羊肚。」
她問:「與我們英格蘭的醫生相比,義大利的醫生怎麼樣?」
「正面或反面,」他說,「活或者死。」
她當然不能在修道院里和任何人講這些。塞西莉亞嬤嬤一定會要她堅守誓約;梅爾會求她留下來。這樣她只好日夜苦思,備受折磨。
凱瑞絲不肯接受這種全然無望的態度。「我們不可能完全束手無策的。」
「這種病像是由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的。」
她想了很多洛拉的事,她與梅爾辛有過的那個孩子的事。洛拉長著黑頭髮、黑眼睛,大概像她的義大利母親。凱瑞絲的女兒應該有她家的碧眼。一想到要放棄一切去呵護另一個女人的女兒,就在理論上讓她畏首畏尾,但她一和那小姑娘見面,心就軟了下來。
「絕對不會。而且有些人根本就害不上這種病的。洛拉就是一例。既然她沒從她母親那裡感染,也就不大會從別人身上感染了。」
瑪奇質樸的語言給出了一幅生動的圖畫,凱瑞絲突然充滿了一種渴望,幾乎難以忍受了。她覺得難以繼續在這冷漠、艱苦、無愛的修道院中生活了,在這裏,最大的罪孽便是觸摸另一個人的肉體。若是梅爾辛此時此刻走進這房間,她就會扯read•99csw.com掉他的衣服,當時拉他躺到地上的。
「在佛羅倫薩,修女們勸說我們盡量待在家裡,還要避免公眾集會、趕集,以及公會和議會會議。」
「這些預防措施管用嗎?」
但隨著白晝變短,天氣漸冷,以及梅爾辛修復了大橋並開始按照他的創意在麻風病人島新建築的街道上奠基,凱瑞絲繼續做修女的決心變弱了。她早已不顧忌的修道院的清規戒律又開始惹她動怒了。梅爾的鍾情,原本是令人愉快的浪漫的消遣,如今卻惹人心煩了。她開始考慮:作為梅爾辛的妻子,她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凱瑞絲跪在馬克身邊,詢問:「你感覺怎樣?」
凱瑞絲在用一種香氣四溢的液體給馬克洗臉。她的臉上是馬克熟悉的板著的表情:她在掩飾她的感情。她顯然已經對馬克病情的嚴重性有了些認識。
她看到瑪奇滿臉笑容地盯著她,琢磨她的思緒,她當即臉紅了。
「別犯傻了。王橋有六七千人——他們不可能全都離開鎮子。他們該去哪兒呢?」
「他病得可真不是時候。」梅爾辛說。
她注意到他神色驚懼。這在他臉上是罕見的。她的畏懼加深了。「到教堂來吧,」她說,「在那兒可以私密地談。」
梅爾辛從他在佛羅倫薩的瘟疫經歷中知道,戈德溫是一派胡言,但他未加評論。依他之見,用不多久就不必懷疑馬克的病患了。皮疹、咯血、口渴:這都是他自己在佛羅倫薩有過的癥狀,就是這種病害死了西爾維婭和她的全家。這就是義大利人說的大死症。
梅爾辛進了醫院。他發現瑪奇心慌意亂。「他一直在咯血,」她說,「我沒法給他解渴。」她舉著一杯淡啤酒,湊到馬克的嘴邊。
「兩種可能都有吧,我逃過這種疾病還是大有機會的。」
「就像洛拉。誰都不知道原因。也許他們有某種特殊的力量。或許這種病亂傳,就像射向敵陣的箭矢,射死了一些人,也漏掉了一些人。」
「就像硬幣的兩面。」
馬克的面部和雙臂上有紫色的皮疹。他在發汗,鼻子在出血。
梅爾辛說:「今天不大好嗎,馬克?」
「你說過佛羅倫薩的半數居民都害病死了。」
梅爾辛的歸來,震動了全鎮。凱瑞絲以驚愕和敬佩的心情觀察著。開始是在教區公會上他戰勝了埃爾弗里克。人們認識到,由於埃爾弗里克的不稱職,鎮子可能會失去那座大橋,從而讓他們從麻木中驚醒。但是人人都知道,埃爾弗里克只是戈德溫的一個工具,於是修道院便成了他們怨恨的最終焦點。
「對——而且像個騙子,在這麼多年當修女,口口聲聲說我為服務他人而活之後啊。」
她領悟了,這是他一直等著說的。
她點點頭。這正是她所擔心的。不過她還要繼續詢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不對。我們就是無法治愈這種疾病,不過有些人認為是可以避免生病的。」
「這麼說,至少還有一半人沒有害病。」
這時候,第二天的教區公會大會已經是馬克,也是梅爾辛最不放在心上的事了。
「通常,家中有一人得了這種病,全家人就都得病。接觸是關鍵因素。」
「別太難過了。」
她從藥箱里取出了一小瓶玫瑰水,用一小塊絨布蘸著,擦拭他的面頰和頸read.99csw.com部。他當即感到舒服了。這種水可以讓他稍稍清涼一點,而且那香氣也壓住了屋裡的惡臭。「我要從我的藥房里給你一些這種玫瑰水,」她對瑪奇說,「是醫生為腦炎開的方子。發燒是又熱又濕,而玫瑰是又冷又干,修士們這樣講。不管有什麼道理吧,反正會讓他舒服些。」
她先把瑪奇和孩子們送回家去休息,並吩咐修女們整理屍體準備葬禮。然後她對梅爾辛說:「我想和你談談。」
梅爾對凱瑞絲說:「我昨天去看了他。他到了梅爾庫姆,回來就發燒,胃絞痛。我沒跟你說,因為看上去不嚴重。」
居住區在店鋪的樓上。馬克的三個兒子焦慮地在餐廳中走來走去。瑪奇把凱瑞絲引進一間氣味惡劣的卧室。凱瑞絲對病人房間的氣味已經習慣,那是一種混雜著汗水、嘔吐物和大小便的臭味。馬克躺在一張草墊上,周身冒汗。他的大肚皮向上突起,像是懷了孕。他們的女兒朵拉站在床邊。
朵拉遞給凱瑞絲一杯葡萄酒,凱瑞絲端著杯子湊到馬克的唇邊。她覺得奇怪,一個大塊頭男人竟然如此無能為力。馬克一向似是刀槍不入,如今實在令人難以承受,就如同看到一株你一生都看著的老橡樹突然被雷電擊倒。
瑪奇聳了聳肩。「大概跟我的差不多吧。馬克和我一起經營生意。我還得安排家務——做丈夫的都是不幹這事的——其實也不難,尤其是你有錢雇得起僕人的時候。而照顧孩子也總是你的而不是他的職責。可是我幹得挺好,你也會的。」
凱瑞絲熱切地問:「怎麼辦?」
但她還是婉拒了。「我不能離開王橋,」她說,「別的時候都可以,可現在不成。要是有人病了,他們還指望我呢。瘟疫一發作,我就是他們要求救的人。要是我跑了……唉,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了。」
「馬克去了梅爾庫姆,和來自波爾多的水手談過話,而波爾多街上的死屍成堆。」
「為什麼?」
在返回王橋的路上,梅爾辛陷入了沉思。連洛拉那機靈又沒有含義的學舌都沒有讓他擺脫。拉爾夫學會了不少東西,但內心深處並沒有改變。他依舊是個殘暴的人。他毫不關心他的幼妻,他難以容忍他的父母,他的報復心強到發狂的地步。他當上了老爺得意洋洋,卻沒覺得對他治下的農民有關心的職責。他把周圍的一切,其中包括人,都視為讓他得到滿足的東西。
「她們沒提這個,不過好多人都待家裡,也不去教堂了。」
「我去一趟。」凱瑞絲說。韋伯家是老朋友了,她願意親自出診。她拿起裝有一些常規藥物的箱子,就和瑪奇趕往主街上的她家。
「這並不需要多高明的洞察力。你進修道院只是為了逃避巫術的死刑。經過你在這裏多年的工作,你該得到赦免了。你和梅爾辛戀愛,而且始終看著都這麼彼此般配。如今他回來了。你至少該考慮嫁給他了。」
馬克正緊緊抓著像是一片羊皮紙的東西。梅爾辛猜測上面寫的是一篇禱詞或一節《聖經》,也許是一段魔咒。那恐怕是瑪奇的主意——凱瑞絲是不信這種文字療法的。
「你已經得過這種病了。你跟我說過不會第二次得這種病的。」
「是什麼?」
「難受,」馬克聲音嘶啞地說,「https://read.99csw.com我能喝點什麼嗎?」
「這話在理。有人說看著病人就會得病。」
但凱瑞絲心中有數,這方子對咯血毫無療效。修士醫生會診斷為血液過多,建議放血,但他們簡直把放血看作萬能藥方,凱瑞絲不信這個。
「多謝啦。」
「你並沒把這事說得令人激動。」
然而,梅爾辛對王橋感到樂觀。一切跡象都表明,馬克會在萬聖節那天成為會長,這將是興旺的轉機。
她笑了。「我琢磨你已經知道了美好的方面:感受愛慕;知道世上有一個人總是站在你一邊;每晚上床,有個強壯溫厚的他要和你親熱……對我來說,這就是幸福。」
梅爾辛不得不禮貌從事,便回答道:「只是發了燒。」
「那好吧。」
「我知道你會這樣感受的,」梅爾辛說,「可是我還是得試一試。」而隨著他補充說話時的傷心語氣,她的心簡直都要碎了:「而且我估摸這意味著在可預見的未來,你不會背棄你的誓言了。」
這可令人憂心。梅爾辛把馬送到貝爾客棧,把洛拉留給貝茜照看。
梅爾辛去天奇的期間,她向瑪奇·韋伯吐露了苦衷。
「我指的不是這日子。他明天得出席教區公會的大會。他不在場是沒法選會長的。」
他只是專註地凝視著她,她意識到她在他身上覺察到的畏懼是為了她。他害怕她會死。淚水湧進了她的眼中。她記起了瑪奇說過的話:「知道世上有個人總會在你一邊。」梅爾辛想照看她,不管她做什麼。她想到了可憐的瑪奇,由於失去了總在她一邊的人而痛不欲生。她凱瑞絲如何會想到回絕梅爾辛呢?
「這會兒他咳嗽中帶血了。」瑪奇說。
在主街上,他看到了馬克·韋伯的大兒子約翰。「我父親進了醫院,」那孩子說,「他發燒了。」
「我們要祈禱,祝他儘早康復。」
梅爾辛的第一個衝動是想向每個人大聲宣告這條消息:他們身處致命的危險之中了。但他強使自己閉上了嘴。人們不會聽信一個驚恐萬狀的人的話的,何況他還沒有十足把握呢。還有一線生機,馬克的疾病不是他懼怕的那種。等他肯定之後,他會單獨找到凱瑞絲,和她平靜有序地述說一切。但這要儘快。
梅爾辛斷續地吸了一口氣。「是瘟疫,」他說,「義大利人叫大死症。」
凱瑞絲恢復了鎮靜。「盡量讓他舒服些,要是有什麼變化,馬上就來叫我。」
梅爾辛走後兩天,瑪奇天剛亮就來到了醫院,這時凱瑞絲和梅爾正在做著日常的準備。「我擔心我的馬克。」她說。
修士醫生們都大量存放著病人的尿樣。為此目的,醫院備有叫作尿壺的特製玻璃瓶。凱瑞絲給了戈德溫一個瓶子。不用專家,誰都看得出,馬克的尿樣中帶血。
狹窄的斗室中只有她們倆。凱瑞絲把玫瑰水盛滿一個陶罐,找瑪奇要了六便士。隨後她說:「我在考慮放棄誓言。」
這是一種她前所未見的疾病,使她深為困惑,但她並沒有告訴瑪奇。「跟我回去一趟,我給你些玫瑰水。」
她沒告訴瑪奇,她對馬克的疾病心中沒底而且十分擔憂。發燒和反胃倒是常見,但咯血是個危險的跡象。
他們靠得很近地站著,低聲交談。她能夠靠遠處修士的燭光看清他的面容。他則以奇特的專註盯視著九九藏書她。她看得出,他深受觸動,但似乎不是對馬克的哀痛佔據著他。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梅爾辛在十月底的那天,也就是萬聖節前夜,回到了王橋。這一天趕上了星期五,所以沒有邪惡的精靈之夜在星期六降臨時那麼多人擁過來,就像梅爾辛十一歲遇到了十歲的凱瑞絲那一年那樣。但人們照舊緊張萬分,人人都打算在夜幕降臨時早早上床。
「我覺得能夠理解,」梅爾辛說,「那樣你就會像第一支箭剛一射出就脫逃的士兵一樣了。你會覺得自己是個懦夫。」
最後,馬克抽搐了起來,血從口中猛地噴出,隨之便向後一挺,躺倒不動,停止了呼吸。
這與凱瑞絲思索了幾年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覺得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的辦法或許能避開瘟疫。「修女自己、醫生,還有那些遇到和接觸病人的人們怎麼辦呢?」
而且人們對修道院的態度也在改變,有了一種對抗的情緒。凱瑞絲感到樂觀。馬克·韋伯有大好時機在十一月一日的選舉中獲勝,當上會長。果真如此,戈德溫副院長就再也無法為所欲為了,或許這鎮子可以重獲生機:星期六的集市,新的磨坊,商人們可以信賴的獨立法庭。
「我看明天他是不會參加任何會議的。」
凱瑞絲沒想到,鎮上人已經猜到她的心思了。「他們怎麼知道的?」
「我也正想和你談呢。」他說。
「到威爾士或愛爾蘭去。我們得找個偏僻村莊,那種一兩年之內都見不到陌生人的地方。」
「癥狀是一樣的:發燒,黑紫疹,咯血,腋下腫塊,尤其是口渴。以基督的名義起誓,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是少數倖存者之一。在五天之內,有時還不到五天,所有的患者差不多都死了。」
梅爾辛充滿了恐懼。馬克時常去梅爾庫姆,他在那兒跟來自瘟疫肆虐的波爾多的水手談過話。
當萬聖夜的夜幕降臨時,馬克·韋伯的呼吸益發困難了。凱瑞絲眼瞅著他漸漸衰竭。她又感到了在她無力幫助一名病人時攫住她的那種憤怒。馬克進入了一種無從救助的無意識狀態:眼睛緊閉,毫無知覺,只是盜汗和喘氣。在梅爾辛平和的建議下,凱瑞絲探手去摸馬克的腋窩,在那兒摸到了灼人的大腫塊。她沒問梅爾辛這癥狀意味著什麼:她會在事後再問的。修女們祈禱著,唱著聖歌,而瑪奇和她的四個孩子站成一圈,個個心慌意亂,無力回天。
凱瑞絲被他估計此時病已傳播開來的說法嚇了一跳。難道她已命中注定?「那……那到哪兒去呢?」
「很難說。在瘟疫猖獗之前,這些措施都沒有採用。何況也沒有系統化——只是各人自行其是。」
「是兩種機會中的一種。」
她感到彷彿世界末日已經到來。她聽到過從義大利和法蘭西南部傳來的可怕消息:整家整家的人死個精光,沒有掩埋的屍體在空蕩蕩的宮殿中腐爛,流浪的孤兒滿街啼嚎,在成為鬼魂世界的村莊中牲畜由於無人照管而奄奄待斃。難道這一切要在王橋發生嗎?「義大利的醫生們怎麼醫治的?」
他繼續說:「那種說法是:『早走,走遠,長躲。』凡是這麼做的人都躲過了疾病。」
她與梅爾辛為伍爾夫里克的那場爭吵讓她失望透頂。在他離她而去之後,她曾回到她的藥房大哭一場。事情何read.99csw•com以如此艱難?她想的一切不過是做正確的事嘛。
瑪奇毫不奇怪地點點頭。「大家都在納悶,你打算怎麼做。」
「不錯。醫院是人們尋求幫助的地方。我得待在修道院里,盡職盡責。我得做個修女。」
凱瑞絲不得不壓下她自己的哀傷。她失去的不能與他們的相比。她想不通上帝何以時常拉走好人,而留下壞人活著繼續幹壞事。在這樣一種時刻,仁慈的上帝俯視每一個人的整套觀念似乎難以置信了。教士們說,疾病是對罪孽的懲罰。馬克和瑪奇相互愛戀,他們照顧自己的孩子,他們努力工作:為什麼要遭到懲罰呢?
「差不多吧。」
朵拉嚎啕大哭。三個兒子神情迷亂,竭力抑制著與男子漢不相稱的淚水。瑪奇痛哭失聲。「他是世上的第一好人,」她對凱瑞絲說,「上帝為什麼要把他召走啊?」
他傷心地苦笑著說:「我又怎麼能不難過呢?」
她摸了摸他的前額。他在發燒,難怪他渴呢。「他想喝多少就讓他喝吧,」她說,「啤酒比較清淡,比葡萄酒好。」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說:「不過,有一種預防措施是保險的。」
梅爾辛和兩位婦女後退了一步,戈德溫向病人俯下身去。他摸了摸馬克的前額和脖頸,然後又試了試他的脈搏。「給我看看尿樣,」他說。
他一進到修道院的地界,就撞見了戈德溫和他母親。他猜測這母子倆剛一起吃過飯,此時戈德溫正送她到大門口。他們深陷在焦慮的談話中,梅爾辛估摸他們在擔憂他們的臣子埃爾弗里克會丟掉會長職務。他們看到他時猛地站住了腳。彼得拉妮拉油滑地說:「聽說馬克不舒服,我很難過。」
「教士們拒絕聽耳語式的懺悔,這樣他們就不必離教徒太近。修女們戴著亞麻布面罩,遮住口鼻,以免吸到同樣的空氣。有的人每次接觸病人後都用醋洗手。教士醫生說,這些辦法沒用,不過他們大都還是離開了城裡。」
但更多的時間她都花在思考她本人的地位上了。梅爾辛的歸來是一次動搖了她生活基礎的地震。她的第一反應是對拋棄她九年來工作的一切成就的畏懼;她在女修道院領導層中的地位;慈母般的塞西莉亞,激|情滿懷的梅爾和飽受晚年折磨的老朱莉;而最大的莫過於她的醫院:與以前相比,醫院已變得清潔得多,有效得多,也更受歡迎了。
她給馬克擦到喉頭時,注意到了瑪奇沒有提及的癥狀。在馬克的頸部和前胸有紫黑色斑點的皮疹。
馬克似乎沒瞧見他,但還是嘶啞地說:「我渴極了。」瑪奇又把杯子遞給他。她說:「不管他喝多少,還是一直渴。」她說話時有一種驚慌失措的語氣,她那聲腔是梅爾辛從來沒聽過的。
「謝謝你。」
「我只是不清楚我的為人|妻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
她點點頭。「很多病都是這樣。」
「這樣挺好的,」瑪奇說,「我明白。」她把六枚銀便士放在條凳上,拿起了那陶罐。「我最好回家照看我的男人吧。」
凱瑞絲一時衝動,決定帶瑪奇穿過修女區到她的藥房去,以便在那裡講些悄悄話。世俗人等一般是不準入內的,但也有例外,何況凱瑞絲如今的高位足以決定,什麼時候可以打破規矩。
瘟疫已經來到了王橋。
「是你們的勤奮才使得生意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