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部 六〇

第五部

六〇

戈德溫覺得進展順利,但依舊放心不下。他憂慮地對菲利蒙說:「伊麗莎白靠她一己之力不見得能說服人們:凱瑞絲還是個女巫。」
戈德溫邁步向前準備說話。他肩負著棘手的使命。他需要在王橋大多數居民中激起恐懼與憤恨。他還要不提她的名,甚至不讓人們認為他對她敵視地做到這一點。他要把他們的憤怒轉向她,而且還要讓他們相信,這是他們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他的主意。
惹人注目地缺席的是夏陵主教,蒙斯的亨利。通常在聖誕節是由主教佈道的。然而他卻沒來。眾多教士死於瘟疫,所以主教顯然是忙於巡視教區並尋找代替的人。已經有議論說,要放寬教士的標準,任命二十五歲以下者甚至私生子擔任教職。
「行動勝於言詞。你自己先拒絕戴面罩。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聳聳肩,平靜地說你聽說這是穆斯林的做法,而你寧願用基督徒的保護措施。鼓勵你的朋友們拒絕面罩,表示對你的支持。也別太經常洗手。當你注意到人們接受凱瑞絲的觀念時,就不贊成地皺皺眉頭——但是什麼也別說。」
她會成為一個專橫的領導,一個會堅守個人威望的人。但他可以跟她合作。她是個不甘寂寞的人:當年凱瑞絲打算核查金庫時,就是她給他通風報信的,那件事便是個明證。她可以與他聯盟。
戈德溫回想起,菲利蒙自己是始終對此耿耿於懷的。了解他人的弱點,無恥地加以揭發,正是他的特長。戈德溫有時對菲利蒙太過怨毒都有負罪感。但他這種怨毒對戈德溫大有用場,因此戈德溫也就總是把這種內疚壓抑下去。還有誰能想出這種招數來毒害修女們的頭腦,加害她們鍾愛的凱瑞絲呢?
「疾病是對罪孽的懲罰。」他接著說。這些年來,他已形成了一種佈道的風格。他不像托缽修士默多那樣是個夸夸其談的人。他佈道時更像是交談,聽起來如同娓娓說理,而不是蠱惑煽動。他不清楚這有多麼適合他要掀起他們的那種痛恨的感情。不過菲利蒙說,在他聽來更有說服力。
「義大利人是從哪兒得來的這主意呢?」
她搖了搖頭。「我已經太容易醉倒了。坐下來聽我說。」
「也許要靠佈道?」
她高昂著頭走了進來。她心知自己已在剎那間變得舉足輕重,為此洋洋得意,戈德溫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不清楚她肯不肯接受他的提議進行合作,因此內心焦慮。她可能得小心應付。
菲利蒙毫不容情地說了下去。「你只比凱瑞絲多一年的經歷。而且你的主教父親——願他的靈魂安息——對你也不利。畢竟,主教是不該有孩子的。」
「我要在大教堂的佈道壇上講講瘟疫。」
「母親,你不會死的。」
她四下打量著宏大的餐廳。「你修了座豪華的宮殿。」她這樣說,似是提醒他是她幫他弄到了錢。
他還害怕瘟疫。他要是患上病可怎麼辦?菲利蒙要是死了該怎麼辦?這般夢魘的閃現使他坐卧不寧,但他總算把這些憂慮置諸腦後。他決心不讓瘟疫打亂他的長期目標。
伊麗莎白說:「你有什麼高見讓我們成功?」
他還從來沒見過她求人。這讓人泄氣。他感到畏懼了。為了止住她,他說:「讓我想想看。」
「你絕不能當真信賴一個無情的人。他既然肯背叛別人,為什麼不會背叛你呢?」
九_九_藏_書德溫心想,我現在明白她為什麼沒人緣了。
他想起來,這座寓所雖然已建成一年,但她從來沒到過這裏邊。他主張在修道院的修士區是不應有女性的。在此之前,只有彼得拉妮拉和塞西莉亞在這裏受到過接待。他說:「謝謝你。我相信這地方為我們贏得了貴族和掌權人的尊敬。我們已經在這裏款待過蒙茅斯大主教。」
但教堂里依舊擠滿了人。戈德溫在晨禱時注意到的牆壁內側的霜,到他進入教堂舉行聖誕祈禱時,已經被上千個身體的溫度融化了。他們身穿厚實的土色外衣和斗篷,擠作一團,就像牛圈裡的牛。他知道,他們是因為瘟疫才來的。鎮上數千人的教眾又從周圍的村落中增加了好幾百人,全都是來尋求上帝的保護的,那場疫病已經至少打倒了鎮上每條街道和鄉村的一戶人家。戈德溫心懷同情。近來他一直都在狂熱地祈禱。
她的腔調突然這麼一變,驚得他說不出話了。
她臉紅了。「副院長還不該養貓呢。」
伊麗莎白的眼睛中閃過一道急切的亮光。「這可能嗎?」
「什麼是疾病?」他說。教堂中已是一片寂靜,這時教眾都一動不動了。他提出的問題正是人人所想。
「你想談多少就談多少,但不要直接涉及凱瑞絲。說說你聽到一個異教徒在另一個城市被處死了,或者說,就算在法蘭西吧,一個妖魔的崇拜者使整個女修道院墮落了。」
「我倒認為,你從來沒有忘記,你的對手曾經遭到犯罪的指控。」菲利蒙說。
挨著他們的是拉爾夫爵士,天奇的領主。拉爾夫從來不善於掩飾感情,此刻面露驚恐。他的年輕妻子懷抱著一個小男嬰。戈德溫最近給他賜了教名,按他的祖父叫作傑拉德。祖父和祖母莫德就站在近旁。
戈德溫在聖誕節前的禮拜天做了佈道。
「別談我!」她氣惱地說。
「你還在審訊她時,作過證明呢!」
「我不想讓你在達到目標之前就死於瘟疫。」她把話說完了。
「我可不想說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伊麗莎白固執地說。
他今天的真正聽眾是他身後站在唱詩班席上的三十二名修女。到目前為止,只有少數幾個表示反對凱瑞絲而支持伊麗莎白——她們拒戴面罩抵抗瘟疫。照此判斷,凱瑞絲會輕而易舉地贏得下周的選舉。他要給修女們一個明晰的信息:凱瑞絲的醫療觀念是異教的。
他用光了修女們的最後一枚佛羅倫薩金幣買下了有先知生活場景的壁毯。她端詳著但以理在獅穴中的畫面。「這幅挺好的。」她說。
「這場瘟疫,」她說,「就像樹林里的狼。你要是看見它,就不會多想——你會逃命。」
「大概只是憑觀察病人吧。」
她這才恍然大悟了。「當然!我幾乎忘了這一招了。」
「在蓋倫或任何其他醫學權威著作中都沒有這種做法的基礎,當然在《聖經》里就更沒有了。看來只是一種迷信。」
「我比凱瑞絲年長,」伊麗莎白說,「我當修女的時候更長,當女修道院官員也早。而且我生長在一個深信宗教的家庭。」
「我同意。我們可能需要助她一臂之力。」
「我聽梅爾辛講過,義大利醫生是僅次於阿拉伯人的最好的醫生。」
「我要斥責異教、妖魔崇拜和異端行為。」
菲利蒙跟她說:「你為什麼認為自己強呢九-九-藏-書?」
「我不能離開鎮子。我要落實修女們不選凱瑞絲當副院長。」
另一方面,這既是個威脅,也是個機遇。若是他把握得巧妙,就可能有一個同情他並樂於受他指揮的女副院長。伊麗莎白是他最好的賭注。
「讓她們儘快選完。要是辦不到,你無論如何都要走,讓選舉由上帝決定吧。」
她的聲調軟了下來。「戈德溫,聽我說。我只有一個孩子,就是你。失去你我受不了。」
戈德溫不耐煩了。「我轟不走它。」他撒謊說。他把它趕出了房間。修士是不該養寵物的,但他覺得那隻貓的存在可以給他安慰。
「還要洗手?」
一時之間,菲利蒙一副被傷害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孩子挨了意外的巴掌。他待人不管不顧,自己倒容易受到傷害。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做出對她的倨傲順從甚至有些開心的樣子。「當然啦,夫人。」他帶著誇張的必恭必敬說。
「只要播下懷疑的種子,讓人們自行得出結論好了。」
不遠的地方是梅爾辛看不起的那家子:埃爾弗里克,他的女兒格麗塞爾達,他們取名叫梅爾辛的十歲的男孩,還有石匠哈羅德,是格麗塞爾達放棄了對原先的梅爾辛的希望之後嫁的丈夫。挨著埃爾弗里克的是他的續弦妻子,戈德溫的表妹艾麗絲。埃爾弗里克一直抬著頭。他在拆毀塔樓時為十字甬道搭了個臨時的頂篷,他不是在欣賞他的工作,就是在擔心別出事。
一名見習修士端來了蘋果和乳酪,菲利蒙又斟了酒。伊麗莎白說道:「好吧,這倒有道理。你想沒想好具體做法,我們如何辦成這件事呢?」
伊麗莎白聳了聳肩。「義大利醫生顯然相信瘟疫在空氣中傳播。你在看視或觸摸病人時,或者吸過他們的呼氣時,就會染病。我看不出怎麼——」
「我相信我比凱瑞絲姐妹競選力強。」她說。
他覺得這麼講還不夠明確,他需要所謂更具體的東西。
「一點不錯,」戈德溫說,「我們想讓你當上女修道院的副院長,我們要盡一切努力幫你的忙。」
「可能吧。」
這一下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眾人齊聲喘氣。
她揚起了一條眉毛。「櫃櫥下面是你的貓嗎?」
「既然上帝給我們送來了懲罰,而我們卻要逃避這一懲罰,我們是不是在違背他的意旨呢?我們可以向上帝祈禱,要求原宥我們,或許以他的英明,他會治愈我們的疾病。但異端的療法只能使情況惡化。」聽眾著迷了,他要再加一把火。「我警告你們,魔咒,求仙,非基督教的妖術,尤其是異教措施——全都是巫術,統統要被上帝的神聖教會所禁止。」
女修道院副院長的選舉是當務之急。他有過幻覺:修道院關閉,他本人丟臉地離開了王橋,被迫成為別處的一個普通修士,屈從一個管教和羞辱他的副院長。當真出現了那種情況,他覺得他可能會自殺的。
戈德溫同意了。若是他和凱瑞絲公開衝突,鎮上人很可能會支持她。「我不會提及她的名字。」
她繼續說:「我求你了,離開這鎮子,到瘟疫傳不到你的地方去。」
伊麗莎白還沒有弄明白。「所以我們說凱瑞絲把異教徒的迷信引進了女修道院,就可以勝過她了?」
「不完全是,」菲利蒙狡猾地一笑,說,「我們說她在使用巫術。」
戈德溫的目光沿https://read.99csw•com著那排人掃過去,看到了拉爾夫的哥哥梅爾辛。梅爾辛從佛羅倫薩歸來時,戈德溫曾經希望凱瑞絲會悔棄誓言,離開女修道院。他以為她只做市民妻子可能會少惹麻煩。但這事沒有發生。梅爾辛拉著他那義大利小女兒的手。他們身旁是貝茜的父親保羅·貝爾,已經染上了瘟疫。
「太對了,」戈德溫說,「反正我們已經談妥了。」
「來自法蘭西的阿拉斯。」
「謝謝你們的午餐。」她走了出去。
像往常一樣,她為他抱的無止境的野心,使戈德溫感到迷惑。他當真能夠做紅衣主教嗎?或者只是做母親的盲目呢?他還真不清楚。
這樣就好。
「接著說下去。」
「沒錯。」
「我感謝你的坦率,」伊麗莎白說,「也許我現在就該放棄。」
「好吧,母親。」他挨著她坐到桌旁。
「換句話說,這是異教徒的貨色。」
並非每一項祈禱都有佈道的。只有大批群眾出席的主要的莊重儀式,他才向教眾演說,之後也不總做佈道。往往有一些公告,從大主教或國王那裡來的有關國家大事的消息——軍事勝利,稅收問題,王室成員的生卒。但今天很特殊。
戈德溫對食物不大在意,只想用來打動人,但菲利蒙卻貪饞地大吃大嚼。
她點點頭。「不戴面罩。」
他們坐到了宴會長桌的一端。他惱恨一個女人坐在這裏就餐,彷彿她和男人可以平起平坐;但他隱藏了他的不自在。
菲利蒙不認可地搖著頭。「這些都沒用。」
「我想是吧。」
戈德溫佩服地想,菲利蒙在這方面真有一套。
「我沒關係!反正我已經離死不遠了。」
戈德溫對他說:「替我主持一下申初經,行嗎?」
「是的。」
他走了以後,彼得拉妮拉坐在大餐桌旁,說道:「我知道是我催促你培養那年輕人的才華,可是我必須承認,如今他讓我起雞皮疙瘩了。」
「不,」她答道,「不,當然不啦。面罩怎麼會有用呢?」
「伊麗莎白會完全按我們的願望去做。」戈德溫得意地說。他樂意給她好消息。
菲利蒙假裝沒注意她的口吻。「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你的任務是擊退凱瑞絲,」他說,「你要把她的形象從可愛、勤奮、熱心的姐妹,變成一個妖魔。」
「我們談的不是副院長。」他不耐煩地說。他的姿態蠻橫無理,而戈德溫卻在規避。戈德溫善於掩飾他的敵意,扮出一副友好的嘴臉,但菲利蒙始終沒學會那門藝術。
她揚起兩道眉毛,為他的唐突驚了一下,戈德溫希望菲利蒙不要過於魯莽。他想對他耳語:我們需要她屈從,別讓她翻臉。
「他比先前更有用了。」
他準備了一道昂貴的菜肴:豬肉加薑汁蘋果。菲利蒙給他們斟了加斯科涅葡萄酒。伊麗莎白嘗了嘗豬肉,說:「很好吃。」
菲利蒙說:「我們打算以實事求是的眼光看待你的前景為開始。凱瑞絲是人人都喜歡的人——修女、修士、商人和貴族。她的工作是個極大的優勢。大多數修士和修女,上百個鎮民,都曾抱病到醫院來,得到過她的幫助。對照起來,他們都難得見到你。你是司庫嘛,自然地被認為冷漠和精於計算。」
「我想要你趁這場瘟疫還沒鬧得更厲害之前,離開王橋。」
「我們應該捫心自問,我們犯下了什麼罪孽,才招致這樣的懲罰https://read.99csw•com。」他說到這裏,注意到瑪奇·韋伯單獨站著。上一次她來教堂,還有丈夫和四個孩子。他想指出,她致富是使用了用巫術調製的染料,但他決定不用這一招。瑪奇備受大家的愛戴和尊敬。
天氣乾燥,高高的白雲給寒冷的蒼穹加上了頂蓋。大教堂的中央塔樓由鳥巢式的繩索和樹枝構成的腳手架遮擋著,那是埃爾弗里克從上向下的拆毀工程。在綠地的集市上,凍得發抖的商販和一些老主顧做著些零散的生意。在市場外面,墓園裡打了霜的冬草,被一萬多座新墳的褐色長方形所覆蓋。
「好的。現在我想跟你談點別的事。」她轉過臉對著菲利蒙說:「我們不需要你在這兒。」
「是的。」
菲利蒙向後一靠,像是證明了一個要點。
「好極了。」
菲利蒙有時忘記了,並非所有的人都像他那樣厚顏無恥。戈德溫連忙發話說:「當然不啦——菲利蒙的意思只是如果你聽到過這樣的事情,你就重申一下,提醒修女們注意到眼前的危險。」
「別玩這種猜謎遊戲了,真讓人煩,」伊麗莎白乾脆地說,「跟我明說,你們要達到什麼目的。」
「我要記住這一點。」戈德溫說,不過他覺得他眼下已經和菲利蒙綁到了一起辦事,沒有他簡直難以想象了。然而,他不想把這想法告訴他母親。他換了個話題問:「你要不要來一杯葡萄酒?」
「好極了。」申初經的鐘聲響了,伊麗莎白站了起來。「我不能錯過這一祈禱。我不想讓人注意到我缺席並猜測我到了這裏。」
菲利蒙深思著。「直接攻擊凱瑞絲可能有危險。那會適得其反的。」
「上帝為什麼派來疾病和瘟疫折磨和殺死我們?」他看到了他母親的目光,她站在埃爾弗里克和艾麗絲身後,他突然想起她不久人世的預告。一時之間,他因恐懼而渾身僵硬,麻木得說不下去了。教眾不安地動著,等著。他知道他正在失去人們的注意力,便感到恐慌,這使他益發麻木。但那時刻過去了。
這念頭讓戈德溫極度驚懼。「別這麼說!」
戈德溫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說反話。
伊麗莎白點點頭。「我也聽說過。」
在最前方,他看到了威廉伯爵和他的夫人菲莉帕,以及兩個長大的兒子羅蘭和理查,與小得多、只有十四歲的女兒奧狄拉。威廉照他父親羅蘭的同樣風格統治全郡:請求秩序和正義,手段堅決,偶爾甚至殘酷。他面帶憂戚之色:在他的伯爵領地內爆發了瘟疫,無論他如何嚴厲,也是控制不了的。菲莉帕用一隻手臂摟著小姑娘,彷彿要保護她。
戈德溫覺察到她提到那個名字時強壓下的衝動。顯然她仍舊對梅爾辛因為鍾情凱瑞絲而拒絕了她感到氣憤難平。如今她又要和這個老對手一決高低了。他心想,她會為獲勝而不顧一切的。
「瘟疫是一種特殊的疾病,因此我們知道,上帝在對我們施加一種特殊的懲罰。」人群中傳來異口同聲的嘀咕和哀嘆之間的聲音。這正是他所想聽的。他受到了鼓舞。
這是個危險時刻。塞西莉亞之死使權力結構失衡。戈德溫需要女修道院,因為男修道院自身難以生存:他始終未能成功地改善其財務。然而,大多數修女如今都對他用掉她們的錢憤憤不平,對他恨之入骨。若是她們受到一個一心報復的副院長——或許是凱瑞絲吧——的控制,可能就九_九_藏_書意味著修道院壽終正寢了。
戈德溫看出來她仍心懷疑慮。他說:「你不會以為面罩有效吧,嗯?」
「那是好久以前了。」
他害怕瘟疫,可他也擔心失敗。「她們要是選了凱瑞絲,我就可能失掉一切了!」
「願上帝對他們的靈魂發發慈悲吧。」
戈德溫的母親彼得拉妮拉走了進來。她背駝得厲害,要靠兩根拐杖走路,但她那顆大頭仍然自信地從嶙峋的肩頭向前伸著。「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她說。她曾經催促戈德溫攻擊凱瑞絲,並且認可了菲利蒙的計劃。
「如此看來,戴面罩這一套玩藝兒很可能來自穆斯林。」
戈德溫進入了正題。「你打算怎樣贏得選舉?」
通常只有前面的人才莊重地跟著念禱詞。後面的人則和他們的朋友及鄰居閑聊,孩子們更是在最後面嬉戲。但今天,中殿里鴉雀無聲。所有的腦袋都轉向修士和修女,以非同一般的專註看著他們進行典禮。人群都嚴肅謹慎地低聲呼應著禱詞,迫切地要獲得他們所期盼的神聖的保護。戈德溫打量著他們的面孔,琢磨著他們的表情。他看到的是恐懼。他們和他一樣,都心驚膽戰地猜想,下一個會是誰打噴嚏,或者流鼻血,或者生出黑紫色的皮疹。
「她還吩咐修女們在醫院戴亞麻布面罩嗎?」
「重要的是先做好準備,」菲利蒙說,「在大多數人信以為真之前,千萬別正式進行這種指責。」
「有我們的幫助就成。」
他又頓了頓以加強效果。
「你贏不了,」菲利蒙說,「可她能敗。」
戈德溫點頭贊同。菲利蒙的狡猾,有時到了天才的水平。
「我要對你們說,上帝是為了異端才懲罰我們的。世上——在這鎮子里——甚至今天在這偉大的教堂內——有些人質疑上帝的神聖教會及其教長的權威。他們懷疑聖餐把麵包變成了基督的真實身體;他們否認彌撒對死者的功效;他們宣稱在聖徒的雕像面前祈禱是偶像崇拜。」這些都是在牛津的學生教士當中經常爭論的異端。在王橋,沒什麼人在意這種辯論,戈德溫在人群的面孔上看到了失望和厭倦的神色。他感覺到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們,感到內心中升起了驚恐。他絕望地補充說:「就在這座鎮子中,有人使用巫術。」
「我不能那麼做。可是你能走——」
然而,伊麗莎白冷冷地接過了話頭。「這麼說,你請我到這裏來是為了告訴我我無法取勝了?」她轉向戈德溫說,「你用薑汁這麼貴的調料做菜,不見得只為了這烹調而得意吧?」
「我們應該對偽宗教不懈地鬥爭,」他說,「記住只有上帝才能治愈疾病。祈禱、懺悔、聖餐、苦行——這都是基督精神認可的辦法。」他稍稍提高了聲調,「其餘的全是褻瀆!」
塞西莉亞死後那天,戈德溫請伊麗莎白姐妹與他共同進餐。
「誰犯有這種措施的罪孽……」他頓了頓以增加效果,還俯身向前盯著教眾,「……鎮上有誰……」他轉過身來向著背後唱詩班席上的修士和修女們,「……甚至在修道院里……」他扭回身,「我說,誰犯有這種措施的罪孽,都該加以迴避。」
「太對了。」
「別犯傻了。我已經六十歲了。瞧瞧我嘛——我站都站不直了。到我走的時候了。可你才四十二歲——而且你前途無量!你可能當上主教,大主教,甚至紅衣主教。」
「我們連異端都不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