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部 六一

第五部

六一

門開了,吹進了一股冰冷的空氣。凱瑞絲裹著一件厚重的斗篷走了進來。梅爾辛喜上眉梢:他每次看到她,都慶幸她還活著。
梅爾辛四下看了一圈。別人都同意傑列米阿。他們嚇得不會有條理地思維了。他再也無能為力了。
梅爾辛回答說:「抱歉,我還以為你知道呢。凱瑞絲姐妹和伊麗莎白姐妹。我認為我們應該支持凱瑞絲。」
他有點生氣了。「我不會永遠求下去的。」
「又傷心又氣惱。我似乎浪費了半輩子時間等候凱瑞絲。」
「主教是我的最後希望了。要是他出面反對伊麗莎白,並宣布他不會批准她的當選,對她的支持就會散攤,我就還有機會。」
最後幾位顧客醉醺醺地在道別,塞爾莉收拾著杯子,擦著桌子。梅爾辛察看了一下洛拉,她睡得很沉,他給那個照看她的姑娘付了錢。他想上床,但他明知他睡不著。他太心煩意亂了。他今晚怎麼會失去耐心了呢?平素里並沒有這樣啊。他生了氣。但他的氣來自怕,現在他平靜下來,才算想通。在其深處,他害怕凱瑞絲會染上瘟疫死掉。
一個新會員鐵匠約瑟夫說:「你們在教區公會裡就是做這些事——進行無聊的爭論嗎?」
她從他手中接過燃著的樹枝,就轉身走開了。他目送著她,心想:就這樣結束了嗎?就完了?她以她特有的大步向前走去,堅定而自信,但她的頭卻垂著。她穿過門洞,消失不見了。
洛拉說:「能,可是別讓我答數。」
「可是你得的多呢!」
「你沒數對,真笨。」
「這倒是實情,可是公會的人肯不肯同意向主教說情……」
他端詳著她那友善的圓臉,感到自己的身體激動得有了呼應。他已經有好久沒有摟抱過女性柔軟的身體了。可是他搖了搖頭。「我不想利用你。」
「唉,這是怎麼回事啊?」
比爾·瓦特金插口說:「候選人是誰?」
「你勾引了我女兒,又拒絕娶她。你設法不讓我修橋。我原以為我們已經甩掉你了,結果你又回來了,在橋的裂縫上羞辱了我。你剛回來幾天,就想把我從會長的位置上拉下來,用你的朋友馬克來頂替。你甚至暗示,大教堂的裂縫是我的過錯,儘管建築時我還沒出生。我只是修理了一下,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呢?」
他都想放棄了——這時他想到了凱瑞絲,想到了她那疲憊與失落的樣子,於是他又努力了一下。「我在佛羅倫薩已經經歷了一次了,」他說,「我現在提請你們注意,教士和修士不會拯救任何人不死於瘟疫的。你們把這鎮子拱手交給了戈德溫,到頭來會一無所獲的。」
「事實上,過了今晚,我就不會再求你了。」
「謝謝你。」她站起身,「你對這件事肯定內心矛盾。感謝你做我真誠的朋友。」
她抓過他的一隻手,吻著手掌。「比酒強多了。九_九_藏_書」她說。她拉著他的手按到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又大又軟,他邊撫弄邊嘆氣。她仰起臉,他俯下身吻了她的嘴唇。她發出愉快的小聲呻|吟。那親吻真是美妙極了,就像熱天喝了冷飲,他不想停下來。
「我現在不能離開。人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我。」
貝茜領著洛拉走了。
梅爾辛微微一笑。「接著笑吧——我不在乎。只是要記住,凱瑞絲成長在羊毛商之家,而且幫助過她父親,因此她懂得商人們面對的問題和挑戰——而她的對手是個主教的女兒,更會同情修道院副院長。」
響起了一片笑聲。人人都清楚梅爾辛和凱瑞絲若即若離的長時間的戀愛關係。
「那麼,最好你自己數吧,看看能不能數得比我好。」
「那你就自己數吧。」
有一陣低聲議論表示贊同,梅爾辛意識到,輿論的主流變了。其餘的人雖然不像傑列米阿那樣輕信,但也都跟他一樣心懷恐懼。這場瘟疫嚇壞了他們大家,讓他們喪失了理智。戈德溫的佈道比梅爾辛想象的還要奏效。
他們沿著主街並肩走著。在修道院門口,梅爾辛說:「離開修道院吧,凱瑞絲。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你在伊麗莎白手下沒法工作的。她恨你,你想幹什麼她都會擋道的。」
「可是我們無能為力啊——我們又沒有選舉權。」
這時輪到貝茜挺身為凱瑞絲辯護了。「那種指控始終就荒唐可笑。」她說。
「可也從來沒被駁倒過。」傑列米阿說。
「恰恰相反,選舉結果會影響本鎮今後若干年,甚至幾十年的商務,」梅爾辛爭論說,「女副院長是王橋最富有和最有權的人之一,我們應該儘可能推出一個不會束縛我們生意的人。」
凱瑞絲說:「你失去了他,我很難過。他是個好人。」她同樣不失客套。梅爾辛明白,這兩個女人因為他的緣故,互相視為情敵。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讓她們對他如此一往情深。
「我來就是為這事找你幫忙的。」
「這沒有任何區別。」
「可你自己呢?」
「這是毫無疑問的。本來只有幾個人相信伊麗莎白那番我的亞麻布面罩是異端的鬼話。只有她的幾個密友不用面罩:克萊西、艾蓮、珍妮、羅西和西蒙妮。但別人聽到了從大教堂聖壇上發出的信息,情況就變了。聽得入神的姐妹現在都不戴面罩了。有幾個為了迴避這種顯而易見的選擇,乾脆就不進醫院了。只有幾個人還戴面罩:我和四個與我關係密切的修女。」
梅爾辛來到壁爐邊,和貝茜及洛拉坐到一起,並且嘗了嘗烤好的栗子,但他心不在焉。戈德溫的影響邪惡有害,可他的勢力照樣沒停止膨脹。這是怎麼回事呢?大概是因為他是個有野心而沒有良心的人吧——多強烈的結合啊。
「我原也擔心這個。」
「我九*九*藏*書又數錯了嗎?」
「如今,塞西莉亞嬤嬤、梅爾和老朱莉全都死了,只有三十二名修女有資格選舉了。我需要有十七票才能獲勝。伊麗莎白原先有五個鐵杆支持者。這次佈道給她加上了十一人。算上她自己那票,整好十七票。我只有五票,即使動搖的人都投我的票,我也得輸。」
「你怎麼才能影響他?」
「她們處得挺好。」凱瑞絲說。
最後,她喘著粗氣從他身邊掙脫了。她站直身子,從頭上脫掉她的羊毛衣裙。她赤|裸的胴體在爐光中泛著玫瑰色。她周身都是曲線:圓圓的臀部,圓圓的肚皮,圓圓的雙乳。他依舊坐著,把雙手放到她的腰際,把她拉向自己。他親吻著她肚皮溫軟的肌膚,然後又親吻她雙乳的粉色乳|頭。他抬頭看著她緋紅的面容。「你想到樓上去嗎?」他低聲問。
貝茜和他們坐在一起。她穿著她最好的衣裙,穿在身上有點緊。「能給我一些葡萄乾嗎?」她說。
「你還用說嘛,」埃爾弗里克說,「而且我們都知道緣由!」
他手中火把的光照著她的淚水閃亮。「他們太需要我了。」
「好啊,太好了!」
「你真好,能夠這樣善解人意。」
梅爾辛覺得受了委屈,並不是他引起這種個人恩怨的。但他要是這麼說,看上去仍像是在糾纏個人恩怨。所以他就不再說什麼了,不過心想,埃爾弗里克一向狡猾。
他笑了。「我寧可冒險一試。」
「好好想想吧。戈德溫已經把這鎮子快整死了。他和伊麗莎白過從甚密——她家是修道院的佃戶,戈德溫一向照顧他們。要是她成了女修道院副院長,她就會像埃爾弗里克一樣成了附庸。戈德溫在修道院內外就沒人反對了。王橋也就此完蛋了。」
「我也這麼想……」
「謝謝你。」
洛拉覺得這簡直讓人笑破肚皮。「可是她只得到一粒!」她說。
他點點頭,接受了她的決定,按下了他自私的氣惱。「你既然這麼想,你就盡你的職責吧。」
梅爾辛遲疑了。他被矛盾的心情撕扯著。他的一部分願意讓她滿足抱負,當上副院長。可那樣一來,什麼時候她才能成為他的妻子呢?他還有一種見不得人的私心,希望她在選舉中失敗,放棄她的誓言。無論如何,他都要對她要求的任何幫助給予滿足,就是因為他愛她。「好吧。」他說。
「不,」她嬌喘著說,「我等不了那麼長了。」
「本來就是有意的嘛,當然啦。」
貝爾客棧的燈光透過百葉窗和門縫歡快地閃亮著。他走了進去。
「謝謝你,」貝茜對凱瑞絲說,「你要不要來一杯淡啤酒?」
「麻醉一下痛苦,就像喝一杯葡萄酒。」
「她還沒取勝呢。」
「這是實情,就是嘛。醫院的事怎麼樣?」
梅爾辛為她而感到憤憤不平。她為女修道院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卻遭到https://read.99csw.com這樣的拒斥,實在太傷人了。「你能做些什麼呢?」
「放心吧,」貝茜說,「我知道他的把戲。」
梅爾辛覺得太晚了,沒法通知凱瑞絲了——修女和修士一樣,天一黑就上床,凌晨就起身的。然而,有一個裹著羊毛大披風的身影候在公會大廳之外,他吃了一驚,火把照亮的是凱瑞絲煩惱的面孔。「怎麼樣了?」她焦慮地問。
「也許我該停止為凱瑞絲作戰了。」
「他們今天晚上要開會,我想你要到會。」
「不對!」她說,「不對了!」她知道他只是在逗她,便哈哈大笑了。
他苦笑了一下。他想做她的丈夫,而不是她的朋友。但說他是什麼他都接受。
她的絕望感動了他,他願意做出更樂觀的樣子。「我當然會努力的。」
「我反對,」埃爾弗里克說,「戈德溫副院長想要伊麗莎白當。」
「老百姓是愚蠢的。那篇佈道對修女們衝擊很大。」
他驚訝地抬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是個聰明人。」
她出門走進了嚴寒。
「我也這樣希望。」
「我們有影響。我們能夠向主教請願。」
埃爾弗里克臉紅了——梅爾辛覺得,一方面是因為他喝下的淡啤酒,但主要還是氣惱。「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梅爾辛?」他說。
他坐在客棧客廳的一條板凳上,脫下了靴子。他待在那裡,直愣愣地瞪著爐火,想不通自己何以不能完成他在生活中最想完成的一件事。
比爾一意把他和埃爾弗里克等量齊觀,讓梅爾辛感到難辦。一般地講,公會會員們喜歡他而對埃爾弗里克感到不快,從橋樑裂縫的爭論以來就是這樣了。實際上,若是馬克健在的話,他們就會讓埃爾弗里克下台了。可是事情發生了變化。
「我知道。」
「這與我們無關。」埃爾弗里克馬上說。
「你真好心,可我不喝了。我要和梅爾辛談一談。」
「醫院。」
「這不能成為託辭。」
梅爾辛驚愕之下一時答不出話來了。傑列米阿一向迷信,畏首畏尾,但梅爾辛從來沒想到,他竟然發展到背棄他的師傅的地步。
貝茜走進來,掛起她的斗篷。塞爾莉走了,貝茜鎖上了店門。她拿過她父親總用的那把大椅子,坐到了梅爾辛的對面。「對於公會會議上的事我很難過。」她說,「我說不清誰是誰非,可我知道你很失望。」
「給你,」梅爾辛對貝茜說:「一、三、九、十三——噢,十三太多了。我最好收回一些。」他取回了三粒葡萄乾。「十二、十一,十。好啦,你現在有十粒了。」
在長室的盡頭,放著一桶季節性的淡啤酒,供會員飲用。梅爾辛心想,這種提神的東西在這個聖誕節似乎有一種不得已的功能。在為保羅·貝爾守靈期間,人們一個勁兒狂飲,而那些跟在梅爾辛後邊進來的人又急著把他們的大https://read•99csw.com杯子灌滿,彷彿他們有一周沒喝過似的。或許是為了讓自己不想瘟疫的事吧。
梅爾辛吃了一驚。「我還以為是另一碼事呢。」
「喬是對的,」比爾·瓦特金說,「我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聽埃爾弗里克和梅爾辛吵嘴的。」
「我揣摩你也在為選舉的事擔心。」
然而,接下來發言的人卻讓他大吃一驚。那是建築匠師傑列米阿,他說:「我認為我們不該傾向被斥為異端的人。」他還向地板一左一右啐了兩口唾沫,並在胸前畫了十字。
夜幕降臨,他把洛拉放上床,付錢請一位鄰居的女兒照看她。貝茜把店務交給吧女塞爾莉。他們穿上厚實的斗篷,就沿著主街,來到公會大廳,出席教區公會的仲冬會議。
日常事務處理完畢之後,梅爾辛提出了女修道院副院長選舉的話題。
「我不能,可是你能——或者,教區公會至少還能。」
梅爾辛說:「我們能不能回到這個問題上:就是為凱瑞絲當女副院長一事去籲請主教呢?」
梅爾辛點點頭。「貝茜是熱心腸,自己又沒有孩子。」
「我失敗了,」他說,「真對不起。」
「讓我想想看。」
「他們,所有的都算,全是忘恩負義的人——修女、修士、鎮民。我算知道了,天啊。」
「他們不想插手。他們信了佈道詞。」
梅爾辛拍拍她的手。「我心裡有數,」他說,「你心腸熱著哪,可你要照看的不是一兩個孩子,而是十幾個大人呢。」
「我給咱倆都數出了九粒啊。」他分辯說。
「婚姻也是一種誓言。既然我能打破我對上帝的誓言,你為什麼會相信我對你的承諾呢?」
梅爾辛瞪著他,但傑列米阿沒有看他的目光。「你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吉米?」梅爾辛說。
他們決定不對女副院長的選舉採取行動,不久之後,會議便不歡而散,會員們從爐火中取了燃柴,照著路回家。
傑列米阿說:「這說法聽起來太像褻瀆神靈了。」
「你已經想了幾個月了,」梅爾辛不高興地說,「你要是現在不離開修道院,你就永遠離不開了。」
火把的光照著她那受傷的面容。「他們說些什麼?」
一個新的聲音發言了。「我贊成埃爾弗里克。我們不想跟副院長神父爭論。」那是蠟燭商馬塞爾,他有合同,要為修道院提供蠟燭。戈德溫是他的最大買主。梅爾辛對此並不奇怪。
「你最好拿上這火把吧。」
她莞爾一笑。「我沒要你娶我。我甚至不要求你愛我。我剛剛埋葬了我父親,而你因凱瑞絲而感到失望,咱們倆都需要有人相擁著溫暖一下。」
「我希望事情能有轉機。」
凱瑞絲面帶戚容。「我也沒孩子……但我可能沒有https://read.99csw.com熱心腸。」
梅爾辛不知該怎麼說了。埃爾弗里克難道不知道他是怎麼對待梅爾辛的嗎?但梅爾辛不想在教區公會的大庭廣眾面前和他爭論這個——那樣太孩子氣了。「我沒跟你過不去,埃爾弗里克。我當學徒時,你是個凶暴的師傅,你是個湊數的建築匠師,如今你又跟上了戈德溫,不過我反正沒跟你過不去。」
「昨天戈德溫的佈道詞傷害了我。」
她哭了。「真對不起,可是我不能在瘟疫肆虐時撇下醫院不管。」
「是啊,上帝曉得。」
「難道你永遠擺脫不掉那老掉牙的巫術譴責嗎?實在是荒謬透頂!」
「還有鎮上的人。」
梅爾辛感到一陣溫情湧起。她總是那麼能幹,這麼可靠,但她的口氣泄露了她的內心:既然不肯向別人,她只有向他表露了。「你的樣子很疲憊。」他說。
「我不想死於瘟疫,」傑列米阿說,「你聽了佈道了。誰使用了異教的療法就該走開。我們談的是請求主教任命她當副院長——那就不是讓她走開了!」
她突然露出極端傷心的神情。「先試試看。要是他們都不同意你,只好算了。」
「一群傻瓜。」
「是的。」
「這事以前可從沒幹過。」
「愛永遠不是浪費。」
「我總是支持你的。」
梅爾辛帶著洛拉坐在角落裡。在前一天的集市上,他從科林思那裡買了些香甜的葡萄乾——一種費錢的奢侈品。他一邊和洛拉吃著,一邊教她數數。他給自己數了九粒,但給她計數時,卻漏掉了雙數,數著:「一、三、五、七、九。」
「她會的,不過——這是你自己說的。背棄你的誓言,嫁給我吧。」
「難以忍受。那地方凈是要死的人,除了埋葬他們,我無能為力。」
「我同意。但我看得出你很傷心。」
貝茜是四個新介紹入會的人之一。其他三人都是死去的主要會員的長子。梅爾辛明白,戈德溫作為鎮民的太上皇,一定會高興又增加了一筆繼承稅的收入的。
貝茜看著洛拉。「我們在火上烤栗子好嗎?」
貝茜謹慎地看著她,還是表示了歡迎。「你好,姐妹,」她說,「你記著我父親,心太好了。」
「感謝你的理解。」
保羅·貝爾在聖誕節前三天安葬。在十二月份的寒冷中站在他那嚴霜覆蓋的墳墓前的所有送葬人都應邀到貝爾客棧小酌,以示對他的懷念。他的女兒貝茜如今成了店主。她不想獨自悲凄,因此就慷慨地拿出店裡最好的淡啤酒招待大家。琴手列尼用他的五弦琴演奏出傷心的曲調,送葬的賓客們在微醺之後,卻傷感地落下了眼淚。
「就是嘛!」她看著貝茜,「我們知道他的把戲。」
「除了洛拉,這店裡沒別人了,」她說,「所有基督徒客人都離開了。」她從椅子中站起來,跪在他面前。「我願意讓你舒服,」她說,「我做什麼都行。」
「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支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