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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六二

第五部

六二

凱瑞絲問:「你覺得怎麼樣?」
好幾名修女喘著氣,一個還尖叫了一聲。她們全看著門口。菲利蒙站在那裡。凱瑞絲揣摩,他大概一直在外面偷聽。
瑪麗格特說:「在這種情況下——」
「對不起,神父,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聽吩咐來叫你。」
「他是王橋的教會首腦,在沒有女修道院副院長和副院長助理之際,他有權管修女。」
克萊西攙著西蒙妮的胳膊,帶她下樓去。
當即有了呼應:一片聲音高喊:「贊成!」在凱瑞絲聽來,幾乎所有的修女都投了她的票。
凱瑞絲隨便叫來一個修女。「克萊西姐妹,你把西蒙妮送到醫院去,我要看看羅西。」
他說:「在你們走得更遠之前——」
他又抬起頭來。「上帝也會試驗我們。他可能命令我們進行看似錯誤的做法。也許他會要我們去做看似罪孽的事情。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牢記亞伯拉罕。」
凱瑞絲平和地說:「鎮靜點,跟我來。」她用力拉住羅西的手。
他聽到身邊的菲利蒙用恐懼的聲音說:「保持鎮靜啊,副院長神父。」可他做不到。他張開嘴想尖叫,但出不來聲。他突然感到魂飛魄散,控制不了行動了。隨後,地上升起一團黑霧,吞噬了他,把他的軀體漸漸吞沒,直到他的口鼻之上,使他無法呼吸,隨後又升到他的眼睛,使他眼前一團漆黑;他終於失去了知覺。
「稍等。」
「我們不該詢問,」他說,「我們不該爭論。當上帝引導我們時,我們都應該追隨——他的願望,無論在我們無力的頭腦中看似多麼愚蠢,多麼罪過,或多麼殘忍。我們懦弱而卑微。我們的理解力低下。不該由我們做出決定或選擇。我們的職責很簡單。那就是服從。」
在刺骨的嚴寒中,戈德溫邁步走在那地方的邊界上,他噴洒的聖水觸地即凍成冰凌,跟在他身後的修士和修女唱著聖歌。雖說儀式尚未結束,掘墓人已經動手挖土了。一堆堆新土在邊緣筆直的坑旁整齊地排成一行行,相隔儘可能地緊湊,以節省地面。但一英畝的墓地不夠維持太久,人們已經開始清理另一塊林地了。
鎮上的一隊志願者在河對岸的荒蕪林地中清理出一英畝土地,戈德溫也在把新地開闢為墓園的進程中。城牆之內的教堂墓園都已用光,大教堂墓場的餘地在迅速縮減。
一切都已改變。西蒙妮、羅西和克萊西受瘟疫之害,躺在了醫院里。而在這食堂內,另兩個從一開始就拒絕面罩的修女艾蓮和珍妮,也顯露出早期癥狀:艾蓮打噴嚏,而珍妮在盜汗。從一開始就不戴面罩處理瘟疫死者的約瑟夫兄弟終於也未能倖免。剩下來的修女們在醫院里全都重新戴上了面罩。如果說面罩乃是支持凱瑞絲的象徵的話,她已經獲勝了。
他懷著惶惑的心情走近床邊。別的修女看到他都敬畏地向邊上移開了。跟著,他就看到了病人。
「若是他身體不適,我倒認為他更可能要睡在自己的床上了。」
但是事情還沒有完。凱瑞絲雖然蔑視菲利蒙,不過在亨利主教批准之前,她無法認為她的地位已經穩固。
葬禮終於結束,他率領著修士和修女的隊伍返回大教堂。他們走進教堂,在中殿解散了隊伍。修士們回到他們平日的崗位。一名見習修女慌慌張張地走到戈德溫跟前說:「副院長神父,你到醫院來一下好嗎?」
伊麗莎白當即得到老貝絲姐妹的支持。「我們不該在一場驚慌失措中舉行選舉,做出在事情平息之後感到後悔的選擇。」她的發言聽起來像是經過排練:伊麗莎白顯然策劃在先。但凱瑞絲心神不定地想,這樣說並非沒有道理。
她看著凱瑞絲袖子上的污漬,問道:「那是什麼?」
戈德溫起了身。他給自己颳了臉,穿上一件新袍服,前往醫院。
凱瑞絲不再冷漠了。她猛然想起她想做女副院長的全部理由:改進醫院,教授更多的女孩子讀書識字,為鎮子的繁榮盡一己https://read.99csw.com之力。若是伊麗莎白當選,結局將是一場大災難。
凱瑞絲以前見過他,但沒和他說過話。「我是凱瑞絲姐妹,當選的女修道院副院長。」
眾人異口同聲地表示贊同。
戈德溫講話時用的是他所知的他最具說服力的佈道方式,頓挫有致又娓娓動聽。他從八邊形的會議廳中一片靜謐看得出,他已經使他們全神貫注:沒人騷動,沒人交頭接耳,也沒人不安。
凱瑞絲搖頭表示沒有。主教懷疑有男女之事,但戈德溫沒有那種罪孽的傾向。「他母親染上瘟疫時,他反應失常,昏厥倒地了。他母親今天去世了。」
「可能什麼事沒有呢。」凱瑞絲哄騙她。
修女們歡呼大笑著。
「我們反正得把你送到醫院去,」凱瑞絲閃爍其詞地說,「你能走嗎?」
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戈德溫因彼得拉妮拉患病而稍有出軌。凱瑞絲說:「主教大人是否肯和他的一個助手說話呢?」
不幸的是,戈德溫至今還沒機會巴結亨利。這位不講英語的新主教只來過王橋一次。由於他是新人,菲利蒙還來不及弄清他有什麼致命的弱點。但他是個男人,又是個教士,因此他理應站在戈德溫一邊反對凱瑞絲。
天黑之後,主教到達了。當隊伍進入修道院地界時,已經快到半夜了:他們由火把伴隨。修道院中的人已經入睡了幾個小時,但還有一夥修女在醫院中上班,其中一個跑來叫醒凱瑞絲。「主教到了。」她說。
「或許我帶勞埃德副主教到宿捨去……」
「不過,我沒染上瘟疫,是吧?還不至於那麼糟吧。」
她們朝屋門走時,凱瑞絲聽到了一聲噴嚏。這一次她看清了是胖胖的總管羅西姐妹打的。凱瑞絲使勁盯著羅西,她顯得很害怕。
他不理睬這番話。「戈德溫副院長在哪裡?」
「但願只是感冒。」
修女們都痛恨菲利蒙,大家群起歡呼。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隨後貝絲輕聲說了一聲「贊成」。
他把思緒轉向修女們的選舉。他的佈道起初的反應十分有利,他以為伊麗莎白勝券在握了。形勢急轉直下,凱瑞絲的人緣恢復迅猛,使他措手不及。菲利蒙技窮的干擾成了出手過遲的絕望之招。戈德溫每想到此,就恨不得高聲尖叫。
「你是對的,凱瑞絲姐妹。」羅西說。
她與伊麗莎白並肩帶著隊列,拖著腳步繞過迴廊冰冷的石板地,向教堂走去。這種安排之所以能達成一致,是因為倆人誰都不肯把帶隊的位置讓給另一個,她們如今正在競選嘛。但凱瑞絲已經不在意了。結果早已不言自明。在整個唱詩和讀經的過程中,她都站在唱詩班席中打著呵欠,冷得發抖。她很氣憤,今天再過些時候,伊麗莎白就要被選作副院長了。凱瑞絲怨恨那些修女拒絕她,她痛恨戈德溫對她抱著敵意,她也鄙視鎮上的商人們不肯介入。
「女巫。」
她去看望西蒙妮。她躺在那裡,握著克萊西的手。西蒙妮比羅西年長,也比她平靜,但她的目光中也有恐懼的神色,緊攥著克萊西的手十分用力。
凱瑞絲說:「我倒巴不得是另一種情況呢。我寧願要羅西、西蒙妮和克萊西坐在這兒,投我的反對票。」她真心這麼想。她為人們死去感到心中難過。這讓她感到其他一切都是小事一樁。
戈德溫在床上躺了五天。他沒有進食,只是在菲利蒙把杯子湊到他嘴邊時才喝一點水。他無法正常思考。他也不能動,似乎是沒辦法決定做什麼。他抽泣著入睡,醒來再接著抽泣。他模糊地感到一個修士觸摸他的額頭,取了尿樣,診斷為腦炎,併為他放了血。
大家都緊張而焦躁。前任司庫和最年長的修女貝絲姐妹,讀了一段禱詞,算是宣布開會。幾乎不等她讀完,好幾名修女當即發言,嗓門最大的是前任司膳瑪格麗特姐妹。「凱瑞絲是對的,伊麗莎白錯了!」她用壓倒別人的聲音叫道,「那些不https://read.99csw.com戴面罩的人眼下全要死了。」
西蒙妮掙扎著站了起來。凱瑞絲從床上取下一條毯子,裹到西蒙妮的肩頭。
女修道院副院長的選舉在聖誕節后一天舉行。那天早晨,凱瑞絲情緒十分低落,幾乎起不了床了。黎明的晨禱鐘響起,她禁不住把頭放在毯子下,說她感覺不適。但這麼多人都在等死,她裝不下去,於是她最後還是強制自己起了床。
當她被送進教堂,放到聖壇前面之後,他跪倒在她身邊,祈禱著。禱告幫他平息了恐懼,他逐漸理清了該做些什麼。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便吩咐菲利蒙馬上在會議廳召開一次會議。
「我是受到副院長大人委派——」
她哼唧著最後一句應聲,然後便機械地率隊走出了教堂。當她們又一次繞過迴廊時,她身後有人打起了噴嚏。她情緒低落之極,甚至都不想回頭看看是誰了。
「我不知道,副院長嬤嬤。」
凱瑞絲用諾曼法語說:「歡迎到王橋修道院來,主教大人。」
「西蒙妮和我都在伊麗莎白姐妹最初的朋友之列,都拒絕戴面罩——瞧瞧我們怎麼樣了。」
「有!」瑪格麗特說,「我們連誰率隊走在前面都定不下來!」
克萊西也在拒用面罩的最初幾人之列。
在這種時刻,戈德溫不得不保持鎮定。瘟疫一如湧來的潮水,一無阻擋地淹沒了沿途所有的人。在聖誕節前的一周里,修士們已經掩埋了上百人,這幾個月還在增加。約瑟夫兄弟在昨天死去,還有兩名修士現在正在卧病。什麼時候才算了結呢?難道世人都要死嗎?戈德溫本人能逃過此劫嗎?
「血。」凱瑞絲說。
伊麗莎白氣惱地瞪著艾蓮。艾蓮看到了她的目光,說:「你們瞧啊,我連說這麼一句平和的話都要招致伊麗莎白瞪我,彷彿我背叛了她似的!」
凱瑞絲不能容忍這個。她站起來,打斷他的話。「你怎麼膽敢進入女修道院!」她說,「你沒有獲准,也不受歡迎。現在就離開!」
這時,凱瑞絲瞥見了戈德溫的貓:尾尖上是顯眼的白色。見習生們都叫它「大主教」。那隻貓走過大教堂的西側,向立柱間的空處窺視,彷彿在尋找它的主人。
過了一會兒,他才穿過迴廊,進入醫院。
「亞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教導了我們什麼呢?」他為製造效果反詰道,「上帝讓亞伯拉罕殺死他的兒子——不但是他的長子,而且是他的獨子,在他年屆一百時把兒子燒死。亞伯拉罕反對了嗎?他請求開恩了嗎?他跟上帝爭辯了嗎?他指出了殺死以撒是謀害,是殺子,是可怕的罪孽了嗎?」戈德溫讓這個問題懸念一會兒,然後低頭看書,又讀道:「亞伯拉罕清早起來,備上驢……」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希望沒發生什麼不妥的事情。」
亨利怒沖沖地說:「你是什麼人?」
是他母親。
「糟透了,」西蒙妮說,「我做了個怪夢。」
娜奧米姐妹不屬於任何一派,她說:「問題在於,我們沒有頭領。塞西莉亞嬤嬤——願她的靈魂安息,在娜達莉死後始終沒任命一名副院長助理。」
「他找我幹嗎?」凱瑞絲睡眼惺忪地問。
戈德溫從書上抬起眼。修士們都神情專註地凝視著他。他們都熟知亞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他們更大的興趣在他,戈德溫的身上。他們警覺而謹慎,不知下一步是什麼。
彼得拉妮拉的大腦袋躺在一個白枕頭上。她在出汗,從鼻孔中一直向外淌一細道鮮血。一個修女在抹去血跡,但隨抹隨流。另一個修女給病人端來一杯水。彼得拉妮拉皺巴的脖頸皮膚上有一片紫色皮疹。
修士們集合好之後,他給他們讀了《創世記》中的一段。「這些事以後,神要試驗亞伯拉罕,就呼叫他說:『亞伯拉罕。』他說:『我在這裏。』神說:『你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以撒,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亞伯拉罕清早起來,備上驢,帶著兩個僕人和他兒子以撒,也劈好了燔祭的柴,就起身往神指示他的地方去了。」https://read•99csw.com
凱瑞絲的心跳加速了。她是否就要實現她的抱負了呢?
奉獻儀式快結束時,下起了小雪。就在清理完的地面之外,七支送葬隊伍都站立不動,等待儀式準備完畢。在戈德溫的信號下,他們向前行進了。第一具屍體已在棺材里,其餘的裹著屍衣停在屍架上。在好時日,棺材對有錢人都是奢侈品,但眼下木材昂貴,制棺人也忙不過來,只有非常有錢的富戶才買得起木頭棺材下葬。
瑪格麗特憤憤地說:「貝絲,你這麼講,只是因為你明知伊麗莎白會落選。」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說:「等一等!」
「在他的宅第里。」
「你當然只是發燒啦。」
「我儘快到就是了。」他煩躁地說。其實他並沒有什麼要緊事要做,只是要表明他要在大教堂里耽擱一下,和伊萊兄弟談修士袍服的事。
「別,」羅西說,「請你不要。」
「連個魂都沒有,」勞埃德同意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修女們已為屍體洗凈穿衣完畢。彼得拉妮拉的頭髮梳理整齊,身穿一件昂貴的義大利絨裙。看到她面孔死白,雙目緊閉的樣子,戈德溫感到讓他躺倒的那種痛楚又出現了;但這一次他能頂住了。「把她的遺體送到大教堂去吧。」他吩咐道。通常,陳屍于大教堂是只有修士、修女、高級教士和貴族才有的榮譽;但戈德溫知道,沒人會斗膽反對他這樣做。
她在迴廊中停住腳步。她長長地喝了一通水,狠吸了幾口夜間的冷空氣,清醒了一下她昏睡的頭腦。她想給主教留個好印象,以便在認可她當選女修道院副院長一事上不至節外生枝。
「出去!」凱瑞絲說。
凱瑞絲等候著其他人說話,但貝絲是唯一一個出聲的人。
羅西不讓她拉。「不用,我不會有事的!」
「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她說,「他們已經跑掉了。」
她覺得她的生活彷彿就是一場失敗。她未能建成她夢寐以求的醫院,如今更是永遠休想了。
凱瑞絲把蠟燭舉到羅西的面前。她也在發汗。凱瑞絲把她的袍服拉下脖頸。她的雙肩和胸口有紫色的小斑點皮疹。
「是的,」副主教氣惱地說。「是真的。」
凱瑞絲控制著自己沒有發言,因為如若說話反倒會引出不利於她的論點。
「你這是指的什麼?」
西蒙妮說:「我能喝點什麼嗎?」
凱瑞絲決定冒險指出一個現實問題。「有一長串決議需要做呢,尤其是死於瘟疫的女修道院地產佃戶的繼承權問題。沒有副院長的狀況拖久了是有很多難處的。」
瘟疫後果中的一項好處是修道院一下子有了大量現金。
凱瑞絲沒想到這一點。難道要用這些與她意見相左的人的死來可怕地證明她是正確的嗎?她寧可錯了,也不願她們死掉。
在第一支隊伍的前頭是梅爾辛,他的紅銅色鬚髮上矇著雪花。他抱著他的小女兒。戈德溫推斷,棺材中富有的死者應該是貝茜·貝爾。貝茜死時沒有親屬,把客棧留給了梅爾辛。戈德溫酸溜溜地想,錢簡直像濕葉子一樣沾到了那人的身上。梅爾辛已經擁有了麻風病人島和在佛羅倫薩掙下的錢,如今又得到了王橋最忙碌的客棧。
瑪格麗特說:「好啦,咱們選舉吧。贊成伊麗莎白的,說一聲『贊成』。」
「太遲了。告訴他,凱瑞絲嬤嬤現在掌管女修道院——而且她趕你出去。」
他說:「戈德溫神父不同意這次選舉。」
他是個小個子男人,卻戴著一頂大帽子,他看上去營養豐富。
勞埃德副主教解釋說:「我們已經到過那兒了。那房子是空的。」
艾蓮姐妹本是伊麗莎白的五名密友之一,此時卻反對推遲選舉了。「九-九-藏-書我討厭選舉。」她說。她打了個噴嚏,然後接著說:「選舉挑動了姐妹間彼此反對,造成了反目成仇。我願意把這事了結,以便我們能同心協力地面對這場可怕的瘟疫。」
她覺得很困惑,爬上樓梯,進入了宿舍樓。她站在勞埃德身邊,靠搖曳的火把光向房間里窺視。修士們的草荐整齊地沿牆排成兩行——但上面都沒有人。「這裏一個人都沒有。」凱瑞絲說。
可是亨利什麼時候會來呢?主教缺席了大教堂的聖誕節儀式是極其罕見的。能幹又難以捉摸的副主教勞埃德來信解釋說,亨利在忙於任命教士替代死於瘟疫的人。勞埃德可能反對戈德溫:他是威廉伯爵的人,由於威廉已故的兄弟理查而得到了他的地位;而且威廉和理查的父親羅蘭伯爵本來也痛恨戈德溫。但勞埃德不會作決定,只有亨利才會。前景難以預卜。戈德溫感到他失去了控制。他的前途受到了凱瑞絲的威脅,他的生命也受到了無情的瘟疫的威脅。
她隨他向外走去。一個手執火把的僕人站在門外。他們穿過綠地來到騎在馬上的主教面前。
戈德溫不喜歡由見習生傳達命令式的口信。「幹嗎?」他厲聲問。
戈德溫已經給亨利寫了信,說凱瑞絲迷惑了眾修女相信她能挽救她們不致死於瘟疫。他講述了凱瑞絲的過去:八年前受控為異教徒,並被審判和判刑,后得到塞西莉亞的解救。他希望亨利能到王橋來,以他的頭腦堅定地對凱瑞絲作出預判。
伊麗莎白垂下了眼睛。
她當然不知道。凱瑞絲趕緊起床,披上一條斗篷。
「我們不再沒有副院長了,菲利蒙兄弟。」凱瑞絲挺身向他走去,「我剛剛當選。」
他驚懼之中停下了腳步,盯著用來灑聖水的金質洒水器,彷彿他想不通那物件怎麼會到了他手中。一時之間他慌亂得邁不動步了。這時,走在隊列最前面的菲利蒙輕輕地從後面推了他一把。戈德溫踉蹌向前,重新邊走邊灑聖水。他得把這些駭人的念頭逐出腦海。
這種想法又勾起了戈德溫的恐懼感。他磕磕巴巴地念著禱文,卻看到自己躺在其中一個墓穴中;隨後他才又把持住自己繼續讀下去。
亨利不快地回答:「我要是能找到一個倒好了!」
「你願意的話,馬上就去!」
勞埃德副主教已經在醫院里了,他面色疲憊,尖頭的長鼻子凍得通紅。「過來向你的主教致意。」他不高興地說,彷彿她該不睡覺守候在這裏似的。
「沒有,他不在!」
他覺得渾身顫抖,但他知道必須振作起來。他一向擅長說服別人。現在他要把這種能力用到極致。
瑪格麗特說:「誰贊成凱瑞絲?」
凱瑞絲吃了一驚。「真奇怪……或許戈德溫決定與其他修士一起睡在宿舍里了。」
「在呢?」
隨後他告訴了他們,他們要怎麼做。
這倒出乎凱瑞絲所料。她原以為伊麗莎白無力避免失敗呢——可是她錯了。此時此刻,沒人會投伊麗莎白的票,但她的支持者寧可從根本上避免再作任何選擇。
戈德溫給七位死者一次性地主持完了下葬典禮。如今這已經成了規矩:上下午各舉行一次葬禮,而不論死者人數多少。王橋的教士數量不足以為每一個亡人單獨舉行葬禮。
「你可以上來了。」
「這事有那麼嚴重嗎?」伊麗莎白問。
菲利蒙退著向外走。「你們的選舉在沒得到主教的認可之前,你還不是副院長!」
約瑟夫兄弟也在,他是最年長的修士醫生和最受愛戴的人。他在為首飾行會的會長銀匠里克盡最後的儀式:他俯身聽取那人耳語著的懺悔,周圍是他的子孫們。
後來,在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滿臉驚恐的菲利蒙給他帶來了消息:他母親死去了。
戈德溫之所以知道貝茜的遺囑,是因為修道院有權徵收遺產稅,並從那地價中拿到很大的比例。梅爾辛毫不遲疑地用佛羅倫薩金幣支付了那筆錢。
勞埃德從一個僕人手中接過一根火把,凱瑞絲便帶他快步穿過大教九*九*藏*書堂,走過迴廊。如同修道院在夜間這種時刻一樣,那地方闃無聲息。他們來到通向宿舍的樓梯腳下,凱瑞絲便站住了。「你最好獨自上去,」她說,「修女是不該看見床上的修士的。」
修女們簇擁在聖壇前架起的一張床邊。她們一定有個重要的病人,他心想。他不知道那是誰。一個看護修女轉過來面對著他。她的口鼻上戴著面罩,但他從他和他們家人都有的那雙閃著金光的碧眼中認出來:她是凱瑞絲。儘管他只看得到她的一小部分面孔,還是在她的眼神中注意到了一種古怪的表情。他本想看到厭惡和輕蔑,結果卻是悲憫。
「設法說一句禱告吧,」凱瑞絲說,「聖母馬利亞,來。」
修女們爬上樓梯返回宿舍。凱瑞絲走進房間之後,聽到了粗聲喘氣,這才想起來,有人沒能去晨禱。她的蠟燭照出來是見習修女管理人西蒙妮姐妹——一位倔強的中年婦女,平日里很自覺,不會裝病的。凱瑞絲在自己臉上蒙上一條亞麻布,跪在西蒙妮的墊子旁邊。西蒙妮正在出汗,樣子很害怕。
凱瑞絲摸了摸她的前額。她燒得燙手。
她也埋怨梅爾辛,給她提供了她無法接受的東西。他並不理解。對他而言,他倆的婚姻對他的建築師的生涯是個附屬品。而對她呢,結婚意味著取代她奉獻了自己的工作。因此她才猶豫這許多年。並非她不想要他,她渴望他的那種饑渴勁頭簡直讓她難以忍受。
她的心往下一沉。戈德溫準是已經設法毒害了亨利的頭腦,反對她了。她覺得很氣憤。「不,主教大人,這裏沒有女巫,」她話中的尖酸多於謹慎,「只有一群修女在為受瘟疫之害的鎮子竭盡全力。」
「他沒有權利——」
「那就請啟發我一下吧。」
戈德溫像挨了打似的哭出了聲。他恐懼地瞪著眼睛。他母親用難過的眼神盯著他。不消懷疑了:她已倒在了瘟疫的危害中。「不!」他嚎叫著,「不!不!」他感到胸口有一陣難忍的痛楚,如同被捅了一刀。
菲利蒙嚇慌了。他不習慣遭到蔑視。凱瑞絲又沖他邁進一步,他又朝後退了一步。他被這場面驚呆了,嚇壞了。眾人的呼喊聲更高了。他猛地調轉身,抱頭鼠竄了。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得出來。」凱瑞絲說。
而戈德溫一定會竭盡全力阻止主教的認可。
醫院中擠滿了垂死的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天還沒亮透,但大多數人都醒著。空氣中有強烈的汗臭、嘔吐物和血腥味。房間由牛油燈和聖壇上的蠟燭照得若明若暗。幾個修女在看護病人,給他們送水,為他們擦洗。有的戴了面罩,有的沒戴。
選舉在正餐之前一小時在食堂里舉行。凱瑞絲和伊麗莎白並肩坐在房間一端的桌后,修女們成排地坐在板凳上。
凱瑞絲瞥了一眼克萊西。她的上唇上方有一處深色的血漬。凱瑞絲伸出手去,用衣袖替她抹掉。
「我不想死於瘟疫!」羅西嘶啞著聲音說。
凱瑞絲給羅西騰出一塊地方,並說服她躺下。一個修女給她端來了一杯清澈的泉水。羅西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卻在不停地左顧右盼,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因此心懷恐懼。「約瑟夫兄弟一會兒就來看你。」凱瑞絲告訴她。
伊麗莎白站起了身。「我提議我們推遲選舉,」她說,「三位修女已死,還有三人躺在醫院。我們應該等到瘟疫過去再說。」
但凱瑞絲明白,他臨走時扔下的那句話是實情。她的當選還要經過亨利主教的認可。
修女們齊聲呼應。「出去!出去!出去!」
「真的?」
這番話引起了支持的歡呼聲。
「當然。」勞埃德舉著火把走上樓梯,把她撇在黑暗中。她滿心狐疑地等候著。她聽到他高叫:「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靜謐。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用一種古怪的聲音向下面叫她:「姐妹?」
羅西開始祈禱,片刻之後,凱瑞絲能夠帶她走開了。
她心想:我成功了。我成了女修道院副院長。這下我們當真能著手大幹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