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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六七

第六部

六七

一股冷風猛然吹了過來。
威爾緊張地說:「我們可不願意看到流血。」
人群中一片低聲贊同。格溫達四下看了一圈。大多數男人都握著杴或鋤,而且看樣子隨時都會揮動起來,儘管臉上有害怕的神色。
格溫達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岔子,還是這老婦人就是壞脾氣。她幾乎把這個問題問出口了。她控制住自己,改口說:「哈里住在這房子里嗎?」
威爾回答:「老爺,他是個僱工,經王橋女修道院副院長的許可受雇——」
後來拉爾夫把薩姆放到了地上。
「多的是。不幸啊,我們死於瘟疫的人太多啦。」
「你是誰啊?」
卡爾是條大漢,和伍爾夫里克一樣寬,卻比他還要高,格溫達看得出,他是說話算數的。她膽怯了。他們要是打起來,就會是一場惡鬥——而她的薩姆還在拉爾夫的馬上呢。「我們跟上拉爾夫走算了,」她痛不欲生地說,「那樣會好些。」
格溫達敢肯定,這就意味著他還會回來。
「我已經看見了。」他陰沉著臉說。
這一天,他們拉著從拉爾夫的森林運來的一車木頭到諾斯伍德去賣,那地方從來就是個木材市場。薩姆和大衛兩個男孩跟他們一起去:留在家中會沒人照看的。格溫達信不過她父親,而她母親兩年前就死了。伍爾夫里克的雙親已經去世好久了。
她恨不得能揍他一棍子。他當真還想著那件事發生嗎?他該有多傻啊!
格溫達又找補說:「不過我們可不願再見到他了。」她說這話時就為了聽聽那甜美的句子:再也不見拉爾夫了。
來人在田地對面的半英里開外,正在與村民們走的小路成角度地斜插向住宅。她看得出他們有武器。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而且衣著臃腫——好鬥的人通常都穿著厚厚的衲襖。她用臂肘捅了捅伍爾夫里克。
那局面僵持了一陣子:挾持著孩子騎在馬上的騎士;反叛的村民和默默的牛群。
格溫達猜想,總管和扶犁手有些不和。「這麼說,我們也許該見見總管。」
所有的村民都轉過來打量著伍爾夫里克。一個臉上一側因一塊舊燙傷而破了相的高個子男人友好地說:「你是個有用的夥計——你是誰?」
拉爾夫和阿蘭騎出村子時放聲大笑,彷彿整個這場對陣只不過是一個大玩笑。
「閉嘴,總管。」拉爾夫說。他指著伍爾夫里克。「他在這兒幹什麼?」
他們照約定一天拿到兩便士的工錢,格溫達急切地盼望著他們干滿了一星期活的第一個周末,到時候他倆每人都能拿到十二便士——一先令啊!——比他們先前掙的最高的工錢都要高一倍呢。他們該怎麼花這一筆錢呢?
「你正是我們需要的人,伍爾夫里克,」那人說,「我是卡爾·沙夫茨別里。」他伸出手來握手。「歡迎到奧特罕比來。」
他們遇到了一夥男女正在使勁地移動陷在溝里的一部馬拉耙。格溫達和伍爾夫里克伸手幫忙,把耙往溝外推。伍爾夫里克寬大的後背扭轉了局面,耙給推出了溝。
威爾來到前面,對兩個不速之客開了口。「日安,老爺們。我叫威爾,是奧特罕比的總管。我請你——」
這類輕微的分歧,在拉爾夫到來時就發生了。
這正是她畏懼的時刻。她早已知道,拉爾夫總有機會會發現他們跑去的地方:她父親可能猜得到,而且不能指望他會閉口不說。雖說拉爾夫無權把他們帶回去,但他是騎士,是貴族,這種人通常都是為所欲為的。
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已經搬進了一棟修理得很好的小屋,裏面有石砌的煙囪和樓上的卧室,他們可以和孩子們分開睡覺了。他們受到了年長而且保守的村民存有戒心的接納——尤其是總管威爾和他的妻子維,就是他們剛到的那天態度粗暴的那個老婦人。但扶犁手哈里和年紀較輕的人則對這樣的變革很興奮,而且樂於在地里有了幫手。
格溫達接過錢,伍爾夫里克把馬套上車。
要跑已經來九九藏書不及了。人群走在寬闊的耕地之間的小徑上:如若有人從中外逃,拉爾夫和阿蘭會一眼看到並追將上去;那樣一來,格溫達和她的家人就會失去和其他村民在一起而可能多少有一些的保護了。他們在開闊地里無處可走了。
「我真的是替一個朋友打聽的。」她轉身走了。
一三四九年三月,格溫達和伍爾夫里克隨內森總管到諾斯伍德小鎮的周中集市去。
格溫達嚇壞了。她擔心她的兒子。拉爾夫若是攻擊一個孩子未免有失尊嚴,但難免出個事故。而且還有另一層危險。
「你們會像往常一樣在星期六拿到工錢,」內森不容商量地說,「別廢話了。」
薩姆跑到她身邊,兩臂摟著她的腰,放聲哭了。
伍爾夫里克看到拉爾夫和薩姆在一起,就可能明白他們是父子。
「他攔不住我們。我們是僱工,不是農奴。這你是知道的。」
她竭力把語氣放溫柔。「從你失去遺產起,已經十二年了,」她說,「在這期間,拉爾夫越來越有勢力了。從來就沒有一點跡象他會對你發慈悲。你認為還有機會嗎?」
又過了一會兒,所有的村民都看到了他們,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格溫達注意到,哈里轟著牛群稍稍轉了下方向,朝村子的遠端走去,不過她無法當即猜出其原因。
別的村民明白過來,他們並不是老爺發怒的目標,格溫達感到緊張氣氛稍有緩解。
「啊。那是當然。」其實他並不信她的話。
拉爾夫一提韁繩,叫著「吁!吁!」馬向後退去。他一踢馬刺,直對著人群衝來。眾人散開了。阿蘭騎馬緊隨其後。村民們只好讓出一條路,結果在泥地上亂糟糟地摔了屁股墩。他們是互相絆倒的,奇怪的是,沒人讓馬踢著。
內森面帶怒容,掏出他的錢袋,數好了六枚銀便士。
村民們都鬆了口氣,男人們放下了他們的杴和鋤。
「甭管我是誰,騎士,」卡爾不客氣地說,「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是拉爾夫·菲茨傑拉德,我見過你在夏陵的法庭上被判犯有強|奸罪,並處以死刑。」
「他是個逃工,他得回去。」拉爾夫說。
格溫達猜測,哈里早就想好了這一招,來制止拉爾夫挾持伍爾夫里克和她本人跑走。但這一招對目前的局面照樣管用。
「當然不,」那老婦答道,「他只是個扶犁手。這裡是總管的家。」
卡爾說:「不,不能那樣。我不准他把你們帶走,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這樣。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內森氣惱地說:「他可能不希望你們走的!」
格溫達轉身去看所指的方向。待她再轉回來,那老婦已經進了房子不露面了。
他們現今為拉爾夫爵士幹活了。到這時為止,格溫達和伍爾夫里克都逃過了瘟疫,但拉爾夫的好幾個僱工都病死了,所以他需要人手;於是韋格利的總管內森,便主動帶著他們前往。他付得起正常工錢,而珀金除去管飯,什麼也不給。
內森二話沒說就趕著車走了。
格溫達瞅著她丈夫。伍爾夫里克的表情中沒有跡象表明他看出了在她看來是如此明顯的事實。她掃視著其他村民的面孔。他們似乎對這赤|裸裸的事實不以為意——只有總管老婆維是例外,她死盯著格溫達看。那老悍婦說不定猜出了些什麼。不過別人倒是一時還沒看出端倪。
那是個行路的好天氣。地面鬆軟,有不久前的雨水濕潤著,因此不見塵土,而且天氣乾燥,陽光適度,不冷也不熱。兩個孩子很快就走累了,尤其是小的那個大衛,不過伍爾夫里克善於用歌曲和童謠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還考問他們知不知道樹木的名稱,跟他們做數字遊戲,給他們講故事。
他們正吃著,遠遠聽到了一陣對話,引起了格溫達的注意。
「嗯……」她還沒想透徹,但這時她明白必須當機立斷了。「我們可以今天從這兒走。」
「好啦!」格溫達說,「總算辦妥了。」她看著伍爾夫https://read.99csw.com里克。他咧開嘴笑著。她問他:「怎麼回事?」
格溫達看過去。那是她父親。
但是她和伍爾夫里克已經陷在那個坑裡足足十年了,何況奧特罕比的扶犁手哈里又是第一個給他們指明出路的人呢。
夕陽西下,他們都從地里向家中走:大人們幹活都累了,孩子們在前頭跑著,扶犁手哈里趕著沒卸軛的牛群殿後。臉上有燙傷的卡爾·沙夫茨別里和伍爾夫里克及格溫達一樣,都是新來的,他在清晨抓了三條鰻魚給家裡人當晚飯,因為那天剛好是星期五。問題在於:僱工是否和佃戶同樣有權在齋戒日里從奧特罕河裡捕魚。扶犁手哈里說,這種特權擴展到了奧特罕比的全體居民。總管太太維則說,佃戶對地主享有慣常的定例,而僱工卻沒有,有額外義務的人應該有額外的權利。
伍爾夫里克說:「別說了,卡爾。我可不想讓你為我的緣故死掉。」
「你說就在這兒的西南方?」
「我們遇到一個漁夫,他需要人手,一天給兩便士。」格溫達早編好了這個故事,以防引人嗅出氣味。
她必將弄清更多的消息。
這種人到一個村子不會是沒目的的。他們輕賤種莊稼和養家畜的百姓。他們來的目的通常只是為了從農人手中拿走他們高傲得不肯自己動手製作的東西:麵包、肉類和飲料。他們自視的權利和自定的價格,總是與農民的看法有出入;因此麻煩是不可免的。
「她想有人耕她的地,這樣才能讓姐妹們吃飽肚子,而且她不聽借口。」
薩姆當然還是個小男孩,有兒童的身體和面容,但他長著拉爾夫的粗硬頭髮和深色眼睛,他那瘦瘦的肩膀也又寬又方。
「我很樂意幫忙。你肯先把錢給我嗎?」
「好吧,告訴你的朋友盡量早來——我們還有春耕和播種等著幹完呢。」
兩個騎馬的人在教堂邊拉住了韁繩。在薩姆向他們跑來時,拉爾夫催馬向前,然後從鞍上俯身,抓住了那孩子的襯衣。薩姆嚇得一聲大叫。
「我們怎樣才能辦到呢?」
但實際上,拉爾夫丟了臉。
「一個窮人要堅持自己的權利可是件危險的事。」
拉爾夫把孩子放到馬的頸后。
格溫達向村子望去,她看到了兩個騎馬的人。
格溫達推斷著:奧特罕比應該是個繁榮的大村子,自己就有個扶犁手。大多數扶犁手都要給幾個村子幹活的。「領主是誰呢?」
好幾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這樣對一個武裝的騎士講話,可有點膽大妄為。
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她想到了她父親喬比。他一聽說她沒回韋格利,就會想起他聽到的談話,猜到她去了奧特罕比。他不會被梅爾庫姆的說法所愚弄:他本人是個出色的騙子,經驗老到,這樣簡單的小把戲絕蒙不了他。不過,會有人想到跟他打聽她的去處嗎?人人都知道,她從來不和她父親說話。而且,就算他們當真問到他,他會把他的懷疑全盤托出嗎?也許,他的一絲殘存的父愛會使他保護她吧?
格溫達心想,麻煩在於拉爾夫要是退讓,就難以不丟臉。他會做些什麼舉動,避免顯得愚蠢,那是驕傲的騎士最怕的了。他們整天都談著他們的榮譽,其實不值分文——只要合適,他們就會把榮譽丟盡。他們真正推崇的是他們的尊嚴。他們寧死也不肯受辱。
「午安,太太,」格溫達說,「這裡是奧特罕比嗎?」
「孩子們都累了。」
「對,她就是現任的女副院長,」哈里說,「一個非常果斷的女子。」
「可拉爾夫肯讓我們走嗎?」
「不是為了你的緣故,」卡爾說,「要是讓這個惡棍把你拖走,下一周就會有人沖我而來。我們得團結一致。我們不是孤立無助的。」
拉爾夫在八天之後就來了。
格溫達簡直要發狂了。拉爾夫抓著薩姆,他隨時都可以拍馬就走。她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已經想好了,要是他調轉馬頭,她https://read•99csw.com就撲向他,儘力把他拖下馬鞍。她向前邁了一步。
伍爾夫里克說:「我們得要這一星期來的工錢了。」
格溫達耐心地說:「你能不能發發善心,告訴我們在哪兒能找到他?」
「可拉爾夫不承認我有繼承權,」伍爾夫里克答道,「他如今沒法要求我效忠了。」
他們吃完之後,就坐在店外的一條板凳上看著倆兒子和別的孩子繞著據之起了店名的老橡樹的粗大樹榦瞎跑。「伍爾夫里克,」她悄聲說,「我們倆要是每人每天能掙上兩便士怎麼樣?」
她高興得難以入睡。她也有所擔憂。她在帶著全家人走上什麼路呢?她只是聽了一個陌生人的一句話:她們到了奧特罕比之後會得到什麼。她實在應該再落實一下然後邁出這一步。
她想到了她和伍爾夫里克住了十年的那所房子。她沒有丟下很多東西:幾個做飯的鍋,一堆新劈的木柴,半塊火腿和四條毯子。她除去身上穿的再沒有別的衣服,伍爾夫里克和孩子們也一樣,沒有珠寶、緞帶、手套或梳子。十年前,伍爾夫里克在院子里養過雞和豬,但是在赤貧的日子里,都逐漸把它們吃掉或賣掉了。他們那點家當,在奧特罕比那充滿希望的地方,一星期的工錢就可以買好補齊了。
拉爾夫與阿蘭驚慌失措了。他們沒料到會面對著一群五十多人的好鬥的農民。不過,他們騎在馬上,所以隨時都可以想跑就跑。
「凱瑞絲!」這可是個絕好的消息。凱瑞絲是信得過的。格溫達的精神益發振奮了。
格溫達的眼睛里湧出了舒心的淚水。
「再也不回去了。」伍爾夫里克沮喪地說。
伍爾夫里克說:「她像是不高興見到我們。」
她當時沒有跟伍爾夫里克說什麼,她丈夫並沒有聽見那些有魔力的詞句,但她的心跳加速了。她和全家人多年來吃苦受窮,難道生活的轉機來了嗎?
拉爾夫說:「我猜,這是你的兒子吧。」
伍爾夫里克挾著大衛,趕過來攔在拉爾夫馬前。
「我知道。」
這時,她看到了拉爾夫和阿蘭身後有一群牛。扶犁手哈里正趕著這群牛從遠端穿村而來。八頭龐大的牲畜笨拙地走向教堂前的這塊地方,然後停了下來,獃獃地四下張望,不知該向哪裡走。哈里站在牛群后。拉爾夫和阿蘭發現自己處於三角形的包圍圈裡,被村民、牛群和石砌教堂堵在中間。
「我們不是農奴,我們又沒地。拉爾夫禁止不了我們。」
「他們很快就能休息了。」
「不過,你是該死的。而且你對僱工是沒有領主權的。要是你想動武,你就會受到一次厲害的教訓。」
「我是奧特罕比的扶犁手。我叫哈里。」
「可我沒死,對吧?」拉爾夫說。
伍爾夫里克接過手去。他越過她,毫不費力地趕上了大衛。他把那孩子攬到了懷裡。但他來不及捉薩姆了,那孩子高聲笑著跑進了分散的住房中。
「那樣,我豈不是永遠要不回我父親的土地了嗎?」
那婦人指著山谷對面。「北地。」
拉爾夫窺視著卡爾,像是記起了他的容貌。「當心點你的舌頭,不然我就把你另一邊臉也破掉相。」
那個留著黃鬍子的青年從「老橡樹」里出來了。格溫達四下觀望:視界內沒有韋格利的老鄉。她站起身,攔住那人。「我聽你說什麼僱工一天能掙兩便士,是嗎?」她說。
「好的。」
他們剛一宣布要去給拉爾夫幹活,珀金就發現他能夠支付他們正常的工錢了——但為時已晚。
「可拉爾夫知道嗎?」
格溫達又小心起來了。「我不打算去。」她連忙說。
「聽見了。」他說。他指著小店門口站著的一個人影。「他也聽見了。」
內森這時吃了一驚。「為什麼不?」
「算你聰明,總管,」拉爾夫說,「這個傲慢的農民是誰?」
卡爾·沙夫茨別里說:「你有什麼權力這樣要求?」
「在奧特罕比有房子給僱工們住嗎?還是帶著家口的?」
伍爾九九藏書夫里克補充說:「向拉爾夫老爺致意,願上帝在將來與他同在。」
「我們別告訴他我們的打算。我們給他編個故事——就說我們由於某種原因,想在這兒過夜,明天再回去。這樣的話,就沒人知道我們在哪兒了。而且我們再也不回韋格利了。」
「什麼?」內森勃然大怒。「你這種人到梅爾庫姆去是沒有事情的。」
「因為我今晚不和你回韋格利了。」
「老橡樹」在市場廣場上佔據了最好的位置,價錢因此最高。他們在小鎮里四下尋找便宜些的地方。最終他們進了「門宅」小店,格溫達和他們談妥了他們四口人的食宿——當天的晚飯,地面上一領草席和次日的早餐——花一便士。兩個男孩要是得走整整一上午,就必須睡好,吃飽早餐。
市場上有好幾個韋格利的鄉親。加斯帕德神父在為他的菜園買種子,格溫達的父親喬比正在出售剛剛獵殺的兔子。
「把那匹馬套上韁。」在下午過半時,內森對伍爾夫里克說,「該回家了。」
她叫著她的倆兒子:「薩姆!大衛!過來!」
一個灰發老婦來到門口。她盯著格溫達,那懷疑的目光是一切地方的村民看陌生人時都會有的。「嗯?」
「我是伍爾夫里克,我妻子叫格溫達。我們是找活兒乾的僱工。」
無論伍爾夫里克還是格溫達都沒在韋格利之外的地方干過活,他們驚訝地發現,村子和村子並不一樣。這裏的最高掌權人是王橋的女修道院副院長,這就是不同的原因。拉爾夫的統治是個人專橫式的:求他點事簡直就是冒險。對比起來,奧特罕比的人似乎在大多數情況下好像都知道女副院長所想,遇到爭執他們就會揣摩,若是請她裁決,她會怎麼說。
「是啊。」
「走向南的大路到貝特福德,然後再沿奧特罕河向上遊走。」
拉爾夫說:「好吧,也許我就只把這男孩帶回韋格利吧。」
拉爾夫接著說:「之後,要是他的父母想要他,可以回到他們所屬的地方去。」
但伍爾夫里克擔心的是別的事。他指著廣場對面蠟燭店前的駝背的總管。「內森會說什麼呢?」
「在奧特罕比該有房子的。」
「王橋女修道院的副院長。」
人們把威爾總管叫來作決定,他的裁決卻不同於他妻子。「我相信副院長嬤嬤會說,若是教會希望人們吃魚,那麼就該給他們提供吃的魚。」他說,當即被大家一致接受了。
內森受挫了。「你會聽到更多的這種話的。」他說。
格溫達控制著她的不耐煩。她了解她的丈夫。伍爾夫里克一旦上路是絕不止步的,但他要用很長時間才會作出決定。他最終會繞回到這個主意上來的。他不是死腦筋,只是小心謹慎,要考慮周詳。他不喜歡匆匆得出結論——而她卻認為這是唯一的出路。
「怎麼掙法?」
總管內森是個後背歪扭的小個子,他舉不起木頭。他跟買主做交易,由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搬木頭。中午時分,他給了他們一便士,到廣場周圍一家小店「老橡樹」去買午飯。他們買了韭菜燒鹹肉,跟兩個兒子分吃。八歲的大衛還是兒童的胃口,但十歲的薩姆長得很快,他那肚子總也填不飽。
好幾名婦女抓起學步的小孩,用胳膊夾著大些的孩子。格溫達待在原地沒動,好幾個年輕婦女也和她一樣堅持著。村民們本能地靠攏,肩並著肩。
「他不在這兒。」
「是嗎?」
「我們是找活乾的僱工。扶犁手哈里告訴我們到這兒來的。」
這是個駭人的想法。他倆長這麼大都住在韋格利。伍爾夫里克甚至沒搬過家。如今他們卻在考慮住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村子,甚至不回去說聲再見。
「沒錯,太太,」他答道,「在奧特罕河谷里,從這兒向西南只消走半天。我們需要能得到的一切人手。」
她對此無能為力,所以乾脆不去考慮他了。
格溫達肯定,這兩個人是來找外逃的僱工的。她暗自祈禱,他們會是卡爾·沙夫茨別里或別的新https://read.99csw.com來的人原先的僱主。然而,當村民們走近那兩個騎馬的人時,她認出了拉爾夫·菲茨傑拉德和阿蘭·弗恩希爾,她的心沉了下去。
有一夥青年站在角落裡,大罐喝著淡啤酒,他們全都衣衫破爛,只有一個長著濃密黃鬍子的人穿著富裕農民或鄉村工匠才有的上等裝束:皮褲、高靴和一頂新帽。引起格溫達豎起耳朵聽的那句話是:「我們在奧特罕比給僱工一天兩便士的工錢。」
格溫達簡直難以相信他們的決定。昨天的這一時刻,還覺得他們的生活永遠都改變不了:苦工、受窮,沒有指望,會是他們一輩子的命運。而如今,他們正在奔向新生活的大路。
「你要我把馬拴到車上嗎?」
卡爾說:「把孩子放下,拉爾夫老爺,然後好好走你的。」
威爾心中害怕,說不出話來了。
她回來坐到伍爾夫里克身邊。「你都聽見了?」她問他。
按照哈里的指點,他們在奧特罕河的一處泥濘渡口過河來到南面的大路上,然後向西,沿河向上遊走。他們越往前走,河流越窄,直到兩條山脈夾著的土地。「真棒,多肥的土地啊,」伍爾夫里克說,「只是耕起來要用重犁了。」
格溫達尖聲驚呼。
伍爾夫里克轉過身背對著拉爾夫,急切地低聲說:「女人們,帶上孩子去教堂——馬上!」
早餐供應得還湊合:稀粥和加水的蘋果汁。格溫達買了一大條新麵包,準備全家在路上吃,伍爾夫里克則把他那隻皮口袋裝滿了清涼的井水。他們在日出后一小時就出了城門,踏上向南去的大路了。
內森一臉苦相。他本人做不來這種事。由於駝背,他干複雜的體力活都有困難,何況那匹馬比他還高。「好吧,當然。」他說。
內森轉過身來,直瞪著他。「你為什麼要早拿錢?」他氣呼呼地說。
「咱們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就是了。」
她覺得有點暈眩,像是喝了一大口烈酒。一天兩便士——給凱瑞絲幹活——離拉爾夫、珀金和風騷的安妮特有好幾英里遠!簡直是夢。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住在哪兒呢?」
伍爾夫里克並沒有向馬匹走去。「我要麻煩你今天就給我錢,」他堅持著,「我知道你有錢,你把木頭都賣光了。」
「老年婦女都不喜歡變動,」格溫達評論說,「咱們把總管找出來吧。」
她使勁聽,想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是只抓到了片言隻語。她已聽說,由於瘟疫而缺少人手,有些僱主出了多於一天一便士的傳統工錢。她對這種傳聞將信將疑,因為聽起來好得不像真的了。
他們要麼是沒聽見,要麼是不想回來,還在繼續向前跑。格溫達去追他們,可他們以為這是在做遊戲,竭力跑著讓她抓不到。這會兒他們已經到了村邊了,而她卻覺得沒力氣去捉他們了。她幾乎帶著哭腔喊道:「回來!」
「好啊。」這正是她想要他感受的,「現在咱們找個地方過夜吧。」
他們邁步穿過田地。田壟上一片忙碌景象。兒童們在犁過的地里揀著石子,婦女們在撒種,男人們在用大車運糞肥。格溫達看到了遠處的耕牛,八頭犍牛在濕潤、沉重的土地上耐心地拉著犁。
「那倒是,」伍爾夫里克承認說,「不過我反正要這麼做的。」
「你是農奴的兒子。」內森對伍爾夫里克說。
格溫達嚇得大口喘氣。
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了有石頭教堂的大村莊。他們到達教堂緊鄰的一棟木材加灰漿的房子門前。格溫達慌裡慌張地敲著門。難道會有人告訴她,扶犁手哈里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這裏根本就沒有活計?難道她讓全家走了半天卻一無所獲?要是返回韋格利,求內森總管再重新收留他們該有多麼羞辱啊。
「我也不知道,」他說,「我覺得像是套了多年的頸箍,一下子被拿掉了。」
「到奧特罕比去。」她把聽來的話告訴了他,「這可能是我們新生活的開始。」她結束了她的話。
格溫達答話了。「我們要到梅爾庫姆去。」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