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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七一

第六部

七一

「誰在那兒?」聲音由於恐懼而發抖,讓他很難堪。
只有兩處可能是蒂莉睡覺的地方:醫院和修女宿舍。拉爾夫已經猜到,她在宿舍會覺得更安全,便先到那裡去。
他跪在凱瑞絲身旁。「托馬斯還活著吧?」他問。
她嘲諷地哼了一聲。「大學推崇的是古希臘的教科書。」
他一開口,蒂莉就痙攣地扭了一下。她已經辨出了他的聲音。不過這沒關係,反正還沒有別人聽出來。
他們走進廚房,不出所料,這裏也不見一人。
這倒乾脆符合了他的計劃。
從副院長宅第,有一座小門直通會議室,而那裡又與大教堂的北交叉甬道相連。梅爾辛和凱瑞絲循著這條路徑去找尋發出尖叫的地方。會議室是空的,他們又進了教堂。他們只有一支蠟燭,燭光太暗,無法照亮寬闊的內部,於是便站在十字通道的正中,仔細地聆聽。
「都在我的腰帶上。」
「反正大多數人對宗教已經失去崇敬了。」
他盤算之時,已是子夜兩點了,他叫醒了其他人。
一陣可怕的寂靜。
他們把一切都裝妥之後,拉爾夫要阿蘭用他的錘和鑿砸開木櫃。他從鉤子上取下羊毛外衣,捲成一捆,拿著蠟燭,用火尖把那衣捆點著。羊毛當即燃燒起來。他把從柜子上拆下的木頭堆到著火的羊毛上。火苗很快就歡快地著起來,煙氣直衝他的喉嚨。
蒂莉還在現場,大睜著恐懼的雙眼盯著看,其實她看到什麼已經沒有關礙了。她絕不會有機會告訴別人的。
低矮的民房蜷縮在城牆外側,如同肉鋪後門卧著的狗。阿蘭好幾天之前,在他倆來到王橋打探蒂莉消息的那天,就已偵察好路徑。此時,拉爾夫和雇來的人隨著阿蘭,盡量不出聲地穿行於陋屋之間。哪怕是郊外的貧兒,一旦警醒,也會發出警報的。一條狗叫了起來,拉爾夫緊張了,可是有人罵了那畜生,狗就安靜了。過了一刻,他們來到一處城牆塌陷的地方,很輕易地就爬過了坍倒的石堆。
沒人吱聲。
阿蘭還有好幾個大口袋,用一捆繩子緊緊纏成一束。
他留下了兩個雇來的人在宿舍里看著修女們別出聲。他和阿蘭帶著蒂莉跟著瓊走下台階,前往迴廊。
他看了下躺在地上孤立無援的蒂莉。他抽出了刀子。這時,他再一次猶豫不決了。
在樓梯腳下,另兩個雇來的人正用刀尖扣住另外的三個修女。拉爾夫猜測,她們是在醫院里值班的,過來想弄清那尖叫聲。他很高興:另外的威脅消除了。可是修士們在哪兒呢?
其餘的人都跟著他,拉爾夫殿後。
一股輕淡卻刺鼻的氣味進入了梅爾辛的鼻孔。不是剛才托馬斯在廚房裡覺察出的骯髒身體的氣味,而是完全不同又新出現的氣味。過了一會兒,梅爾辛才辨出那是煙味。
他告訴自己,何況,若是有一個修女死了,對她們就更有震懾力。
梅爾辛站著沒動,不知如何是好。他該去追那些入侵者,到樓上的宿捨去看看修女們為什麼尖叫,還是去找找著火的地方呢?
「所以才奇怪嘛。」
王橋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受到軍隊的攻擊了,防衛十分鬆懈,尤其自瘟疫襲來之後,更形同虛設。然而,通向鎮子的南人口關得死死的。在梅爾辛那座大橋的進城一端是一座石砌門樓,裝著堅實的木門。但河流只在鎮子的東、南兩面護住城池。西、北兩面不需要橋,保護設施是一段失修的城牆。這是拉爾夫從北邊接近的原因。
他站直身體。瓊又返回食堂不見了,梅爾辛跑過去跟上了她。
她緊緊地偎依著他,她的乳|房舒服地貼在他的胸前。他吻著她的前額。等她暖和過來,他就伸手到她的腿襠,輕柔地摸著那裡的軟毛。
但如果他成功了,就會當上夏陵伯爵。
他在黑暗中笑了。她總是那麼有條理。「說吧。」
「你是這麼說,可普通百姓難以分辨:什麼是真正的治療,什麼是假冒的鬼話。」
「我是『隱身者塔姆』,」拉爾夫說,「開修女金庫的鑰匙在哪兒?」
「聽著像是被貓頭鷹抓住的小地鼠。」她說。
「親愛的上帝。」梅爾辛絕望地說,跟著便走下了台階。
已經讓瓊看到了這些,拉爾夫就命令她回到石階上面去。
她在黑暗中點頭時,他感到她的頭髮抵到了他的肩頭。她說:「我相信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英格蘭居民已經死去了。」
「我可以給你四條規律。」
這時瓊向他高叫:「蒂莉在這裏邊呢!」
他竭力不鬆開蒂莉柔軟無力的軀體,跪著向前走到台階處。他用了最後一點力氣,站起身子。他把一隻腳放到最低一級台階上,掙扎著把身體向上拔;隨後又試著邁上了上一級。他止不住地咳嗽著,強制自己向上爬,直到沒了台階。他搖晃著,跪倒在地,撂下了蒂莉,自己癱倒在食堂的地面上。
「看來不大可能。」他說。
拉爾夫睜著眼,無意識地算起了過去的時間,這是他隨國王在法蘭西征戰時練就的。他早已發現,要是他太努力地計算過去多少小時了,反倒會心存疑慮;但https://read.99csw.com是,如果他只是那麼一猜,他腦子裡想到的倒總不差分毫。修士們用燃燭標上圓箍計算鐘點,或是用中間有窄頸的玻璃沙漏裝上沙子或水來計時;但拉爾夫腦子裡自有更好的量度。
「她被刀子刺進了心臟。」凱瑞絲說,跟著就哭了起來。「在你找到她之前,她就已經死了。」
今夜的主要冒險,實際上並非來自戰鬥。會有一些徒手搏鬥,但敵人不過是肥胖的鎮民或軟皮膚的修士。真正的風險是拉爾夫可能被認出來。他要做的事情會讓人震驚,會被人們激憤地在這片土地上,乃至全歐洲的每一座教堂里談論。啟發拉爾夫這樣做的格利高里·朗費羅,會用最高的聲音譴責這一行徑。事情如有敗露,拉爾夫就成了反面角色,會被絞死的。
「我們也聽到了。但這教堂里沒有人。」
他們沿著主街走下去,經過已經在夜晚關門上鎖好幾個小時的「神聖灌木」旅館。他們轉向大教堂的圍牆。入口有高大的包鐵木門,但門一直開了多年了,因為合頁已生鏽,不能動了。
他剛一站直身體,煙就濃得什麼都看不見了。突然之間,他記不起台階在哪個方向了。他從火苗邊跌跌撞撞地躲開,一頭撞到了牆上,簡直要把蒂莉鬆手扔下了。是左還是右?他向左走,來到一個屋角。他想了一下,又邁動了腳步。
「那是因為每當他們主持祈禱時,都要和那麼多人接觸。他們難以逃避。」
儘管阿蘭發出了警告,但還是有好幾聲驚呼和嚇著了的尖叫——但拉爾夫覺得還不算太響。到此為止,一切順利。
「從復活節以來,我們又埋了上千人了。」
他背靠一棵大樹,坐得筆直,眼睛則盯著他們點著的一堆篝火。他能聽見灌木叢中小動物的窸窣聲,和食肉貓頭鷹偶爾的叫聲。這裡是靜靜的黑夜,有的是時間思索。覺察到危險迫近,會使大多數人一躍而起,對他卻是安撫。
「那些見習修士和男孩子們怎麼樣了?」
「第四:如果那藥方外觀與疾病相像——鶇鳥帶斑點的羽毛對皰疹,或者再比如說,羊尿對黃疸——大概都是異想天開的廢話了。」
他終於聽到她們拖著腳步回到了宿舍。
這座城市是他度過少年時期的地方,街道是他所熟悉的。他的哥哥梅爾辛依舊住在城裡,只不過拉爾夫不確切知道他的住處罷了。
梅爾辛向前跑去。「怎麼回事?」他叫道。
他吸了一肚子煙,嗆得直咳嗽。他想不出下邊是什麼在燃燒,為什麼會失火,但他不打算弄清了——看來實在危險。
他在那死人的外衣上擦乾了刀刃上的血,放進刀鞘。
光線在剎那間改變了。迴廊突然之間被一束火光照得通明。
蒂莉大睜著眼睛,恐懼地瞪著他。
他輕輕走上石頭台階,他的靴子上仍套著氈子套鞋。他向宿舍里偷窺。裡邊只有一支蠟燭照亮。他曾希望,所有的修女都進了教堂,因為他不想讓閑雜人攪亂了局勢。他擔心會有一兩個修女因為生病或偷懶留下來。但房間是空的——連蒂莉也不在。他正要撤退時,忽然看到盡頭有一道門。
「不,不像。」他說著就起床了。
拉爾夫反正決定不冒險驚醒那人了。他踮著腳尖走近,側身進入崗亭,用一柄長刀劃開了那哨兵的喉嚨。那人醒來,疼得想叫,但湧出嘴的只有血了。他倒地之後,拉爾夫抓著他有好幾分鐘,等他斷氣。隨後他把屍體拖起來,頂著崗亭的牆戳立著。
他們的靴子上還都套上氈靴,在膝蓋處繫緊,以便行動無聲。
梅爾辛聽到身後有瓊姐妹那熟悉的聲音。「幫幫我,求你了!」他轉過身。她站在食堂門口,面孔被她手中的燭光照得怪模怪樣,她的頭上捲動著煙霧,如同戴了一頂時尚的帽子。「看在上帝的分上,快來!」
「不是寫給大學生的。而是寫給你這樣的人——修女和助產婦,理髮師和女智者。」
待在梅爾辛身邊的凱瑞絲,被恐懼攫住了。
他把門一下敞開,臀上馱著蒂莉,邁步進了宿舍。
「第三:人和動物的糞便從來對誰都沒用處。通常只能加劇病情。」
「我本來就知道你會的。」拉爾夫說。
一個看不到的人吃驚地低哼了一聲,隨後便有一個身影從壁龕躍到迴廊的走道,雖然影影綽綽卻看得分明,弱光勾出了一個男人的側影:他戴著一個頭套,把頭臉包得嚴嚴實實。那人轉身要向食堂門口跑去。
「這些日子,偷盜就像趴在籬笆上吸鄰居家的空氣一樣了。」
同他一起的有阿蘭·弗恩希爾和四名雇來的人,他們都是從國王的軍隊複員、在和平時期生活無著的戰士。阿蘭在格洛斯特的「紅獅」客棧雇下了他們。他們不知道拉爾夫是何許人,也沒在白天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們只照吩咐去做,拿到錢,而不問問題。
切肉刀在暗中忽地一閃,隨後是驚心動魄的砰的一聲,刀便劈入了那人的身體。那人發出一聲又怕又疼的慘叫。就在他倒地的時候,托馬斯再次揮刀https://read•99csw.com,那人的叫聲變成了令人髮指的咯咯聲,然後就停止了。他那沒了生命的身軀咕咚一聲撞到了石板地上。
有人尖叫了一聲。
晨禱鐘響,凱瑞絲溜下床時,梅爾辛短時間醒了一下。他像往常一樣,翻了個身,打了個盹,所以等她回來時,好像她才走開了一兩分鐘。她回到床上時,身上很冷,他把她拉過來,用雙臂摟住她。他倆時常會醒著一會兒,聊聊天,再雲雨一番,然後入睡。這是梅爾辛最滿意的時刻。
他打發那三個修女上樓進了宿舍。他留下一個受雇的在樓梯腳下警戒,帶上另一個跟著他。
瓊遲疑著。她大概覺察到,拉爾夫並不曉得金庫在哪裡。在他們事先踩點的那次,阿蘭在被抓住以前,已經把女修道院偵察得相當徹底了。他摸清了他們溜進來的路徑,挑好廚房是最佳的藏身之處,還找到了修女宿舍的地點;但他未能找到金庫。瓊顯然不想暴露其所在。
他們看到城池時,拉爾夫發給每人一個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面具,大家都戴好了。拉爾夫左手還戴了只無指手套,以掩蓋他那容易引人注意的缺了三個指頭的殘手。他這樣就完全不會被認出了——當然除非他被活捉。
梅爾辛為凱瑞絲擔心。他向前一步,引來持劍人的目光。那人舉劍向梅爾辛逼近。梅爾辛後退著,把那人從凱瑞絲身旁引開。隨著她擺脫了危險,他感到更為自己害怕了。他倒退著走,渾身嚇得直抖,腳下滑進了死人的血泊里。他的兩腳從身下飛出,人便仰摔在地了。
「有些人識字,另一些則可以讓人讀給她聽。」
已經偵察過修道院的阿蘭,帶領一行人繞過教堂的北側。他們悄悄地走過墓地,穿過副院長的宅第,然後轉身沿大教堂東側及河岸間的狹長窄地前行。阿蘭把短梯抵在一道空牆上,悄聲說:「修女活動區。跟我來。」
他們向廚房門口走去。托馬斯舉起他斷殘的左臂,做了個警告的姿勢,他們都站住了。在修女的迴廊中有微弱的光亮。似乎來自迴廊近端的壁龕。梅爾辛猜測,那是遠處一支蠟燭的反光。可能來自修女的食堂,或者來自通向她們宿舍的石階;或者來自兩處。
拉爾夫又問:「你們誰是司庫?」
托馬斯轉身面對著他,用刀做了個回去的動作。「別出聲!」他噓聲說。
「好吧,只是不要傷害蒂莉!我給你帶路。」
她們都消失之後,他行動了。別人留在後邊。
「修士們都是乾乾淨淨的,」托馬斯咕噥著回答,「有很髒的人來過這裏。」
可是她特想說話。「你聽到昨天的傳聞了嗎?城北樹林里有強盜。」
「聽我說。」拉爾夫發話道。
他輕輕走到宿舍裡頭,拿起那支蠟燭,然後悄悄地走進那門洞。搖曳的燭光照著他妻子靠在枕頭上的年輕的頭,她的頭髮散落在臉上。她那樣子既無辜又漂亮,拉爾夫一時間有些自責了,他只好提醒自己,由於她擋在他發跡的路上,他是多麼恨她。
他覺得自己像是淹在水裡了。他的力氣耗光了,他跪了下去。這一下救了他。他又一次發現,離地面一近,就能看得清楚些了,這時,一道石階出現了,如同是上天顯聖,就在他面前。
阿蘭帶他們繞過暗影重重的走道,穿進一道沉重的門。「廚房。」他悄悄說。房間被一個大爐子的木柴昏暗地照著。「慢點走,別撞倒任何瓶瓶罐罐。」
拉爾夫用他的刀尖觸了一下蒂莉的喉嚨。她開始掙扎,但她過於嬌小,他毫不費力就控制住了她。他想,現在,對,現在是殺她的時候了;但他猶豫著。他已經殺過許多人,有男也有女,但突然之間,似乎把刀子捅進一個他曾擁抱過、親吻過、睡過覺、還給他生了孩子的女人溫暖的身體,有點可怕。
修道院里一片漆黑,只從醫院的窗子里透出一星昏光。拉爾夫推測,這該是修士和修女睡得最死的時候。再過一小時左右,他們就得被叫起來做晨禱,那是要在黎明之前開始和結束的。
「這可怪了。」凱瑞絲說。
托馬斯深深地嗅了嗅,像是要辨出什麼氣味。
聲音來自南交叉甬道。過了一會兒,托馬斯就走進了他們燭光的亮處。「我覺得我聽到有人尖叫。」他說。
拉爾夫和他的人隱身在王橋北邊的樹林里等待著。五月時節,晚上很長。夜幕降臨后,拉爾夫鼓勵別人小憩一會兒,由他坐著觀察。
他能夠聽到從教堂傳來的歌聲:強有力的女聲合唱,夾雜著想和她們配合的幾個破嗓子的男聲。蒂莉一直用祈求的大眼睛緊盯著他。他把她轉過身去,以免看到她的臉。
他喘氣,咳嗽,又喘氣,又咳嗽。他的呼吸緩慢地恢復了正常。他的眼睛不再流淚,他看到天破曉了。淡淡的晨曦讓他看到了圍他站著的一圈修女。
拉爾夫說:「你們誰是司庫?」
六個人悄無聲息地沿著通向修道院的街道走去。
天上沒有月亮——這是拉爾夫挑上今夜行動的原因——但他們仍可被星光模糊地照出來。他焦慮https://read.99csw.com地看著街道兩側住宅樓上的窗子。若是沒入睡的人剛好向外看,就會發現六個蒙面人毫無疑問地為非作歹的樣子。所幸,天氣不算太暖和,人們不會在夜間開窗入睡,所有的百葉窗都闔著。不管怎樣,拉爾夫還是把兜頭帽盡量向前拽,指望這樣能遮住臉並擋住面具,跟著他示意其餘人照樣做了。
「他們要偷什麼呢?他們想要的東西伸手一拿就成了。他們要是需要肉,地里有的是沒人看管的牛羊,都是沒主兒認領的。」
他命令瓊打開那個小柜子。裏面盛的是幾枚金幣。拉爾夫不解何以只有這麼少的錢。或許更多的藏在了這間屋子裡的別處,可能就在牆石背後。然而,他還在不停地琢磨:他只是裝作對錢感興趣。他把金幣倒進腰帶上的錢袋裡。與此同時,阿蘭則打開一個大口袋,動手往裡裝大教堂的飾物。
「在教士中要超過一半了。」
托馬斯脫掉他的便鞋,向前走去,他的光腳在石板地上沒有發出一點響聲。他融進了迴廊的陰影中。在他緩緩移向壁龕時,梅爾辛只能勉強看出他的身形。
他坐起了身子。凱瑞絲和另一個修女把蒂莉拖出了食堂,放在了他身邊。凱瑞絲朝她俯下身去。梅爾辛想說話,卻引起了一陣咳嗽,他又試了一次。「她怎麼樣了?」
這時,另外一個人來干涉了。他是幾個人中最高的,移動的速度快得驚人。他用左手抓住要殺梅爾辛的那人高舉起的胳膊。他大概有點權威,因為他沒有發話,只是向兩邊搖著他那戴頭套的頭表示不同意,持劍人就順從地放下了劍。
「第一:要是有十多種不同的處方治療一種病症,你就可以確定,沒有一種是有效的。」
對凱瑞絲而言,這算不上重大悲劇。她說:「他們或許會不再相信那些鬼話醫術了,並且開始思考什麼樣的療法有實效。」
他們把馬拴在樹林里,徒步走出林地,沿大路向城裡進發。阿蘭像在法蘭西作戰時一樣,攜帶著裝備。他有一部短梯、一盤繩索和一隻鐵爪,都是他們在諾曼底攻城時用過的。他的腰帶上還別著石匠用的鑿和錘。他們或許用不上這些工具,但他們懂得有備無患。
房間里的大部分都被一隻巨大的帶蓋的箱子佔滿了,那隻箱子似是裝著巨大的棺材,用鏈子扣在牆裡的一個環上。此外就沒有多少東西了:兩條板凳,一張寫字檯和一個放滿羊皮紙卷的架子,大概是女修道院的賬簿。牆上的一個鉤子吊著兩件羊毛外衣,拉爾夫猜想是為司庫及其助手在冬季最冷的月份在這下邊工作時穿的。
他被人撐著腋下攙了起來。他睜了一會兒眼睛,看到了凱瑞絲朝下顛倒的面孔;隨後他的視線便模糊了。她在地上拖著他。煙稀少了,他才得以把空氣吸進肺里。他感到從室內來到戶外,吸到了清新的夜間空氣。凱瑞絲把他放下來,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又返回食堂里去了。
到了裏面,他們從屋頂上跳下,輕輕地落在四方院子的草皮上。到了這裏,拉爾夫警覺地察看著四周迴廊的規則的石柱。拱門像是更夫似的瞪著他,但是什麼也沒有受到驚動。修士和修女們不準養狗,倒真是件好事。
他們聽到,一個門閂咔嗒一響。
這一舉動只延續了從一數到十的時間,而且來得快,去得疾。一個戴頭套的人轉向廚房,拔腿就跑,其他人都隨他而去。梅爾辛明白了:他們定是計劃好要從那條路撤走:廚房有座門,通向大教堂綠地,那是最便捷的一條退路。他們跑得不見了,沒有了他們手中的火把,迴廊里又漆黑一片了。
這時,他的手觸到了肉體。
梅爾辛絲毫嗅不出什麼不尋常的氣味。
拉爾夫爬到近處,用一個迅猛的動作,把右手捂到了蒂莉的嘴上,驚醒了她,同時也讓她出不了聲。
「這倒新鮮。」
持劍人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高舉著劍,準備殺他。
「我們又死掉了多少人?」
拉爾夫把蒂莉抬起來。她臉上淌著淚水。他把她轉過去背對著他,然後用一條胳膊攬著她的腰把她舉起,放到他的臀部。她像個孩子一樣輕。
她有一會兒陷入了沉思。
他蹲下身去。視力稍有改進:低處的煙要淡一些。他手腳並用地在周圍挪動,眼睛緊盯著屋角,看不見的地方就用兩手去掃著摸。「蒂莉!」他叫著,「蒂莉,你在哪兒?」煙嗆進了喉喉嚨,他一陣咳嗽,就算她回答了,也被咳嗽聲淹沒了。
「帶我到那兒去。」
入侵的人看到他們的同伴倒下,全都停下不跑,猛然的震驚使他們呆立不動了。靠他們火把的亮光,他們看出來那人已定死無疑:他的脖子幾乎給划透了,他的鮮血噴涌到了迴廊的石頭地面上。他們向四下打量,頭搖來搖去,從頭罩的眼洞里向外窺視,如同溪水裡的魚。
托馬斯準是也嗅到了,因為這時他緊貼在牆上一動不動了。
拉爾夫等了一會兒,讓他的眼睛調整過來。很快他就看清了一張大桌子,七個大桶和一摞炊具的輪廓。「找個地方坐下或躺倒read.99csw.com,盡量讓自己舒服一點,」他對他們說,「我們要待到她們都起來進入教堂呢。」
他抓住了。那是一條人腿,一條細小的腿,一個姑娘的腿。他把她向自己拉過來。她的衣服都讓火烤著了。他難以看清她的臉,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知覺,但她的手腳都被皮條捆著,因此她無法自主活動。他竭力忍住咳嗽,把雙臂伸到她身下,把她抬起來。
瓊帶著他們進了食堂,其地點恰好在宿舍樓下的一層。她手中搖曳的燈光照出了擱板桌、板凳、講經台和繪有耶穌參加婚宴的壁畫。
「我估摸人們可能喜歡告訴他們如何應對瘟疫的小冊子。」
那不僅是一聲尖叫,而是純粹被嚇得發出的非常響亮的號叫,甚至會把死人喚醒的,那叫聲持續著,直到一個雇來的打手用他的棍棒狠狠地打在呼叫者的頭部,使她昏厥倒地,血汩汩地淌下面頰。
嬰兒在睡夢中抽著鼻子,在拉爾夫看來像是要哭。要是修女們這時剛好回來該怎麼辦;他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可能會有一兩個修女到這裏看看蒂莉是否需要幫助。他決定把她們殺死算了。這又不是第一次。他在法蘭西就殺過幾個修女。
他只好憋著呼吸。他透過濃煙窺視。儘管他心驚膽戰,他那建築匠師的目光還是注意到了螺旋形的石階修得精湛,每一級大小和形狀都一樣,而且都與前面一級保持同樣的角度;因此,儘管他看不到腳下,仍然能夠信心十足地一級一級地向下走。
拉爾夫到了石階的底部,滿意地四下看了看。這裡是聖地中的聖地,修女們的秘密金庫。這裡是個像地牢一樣的狹窄的地下室,只是修得較好而已:牆是細方石砌的。那些光滑的正方形石塊如同用在大教堂里的一樣,地面上嚴絲合縫地鋪著石板。空氣清涼乾燥。拉爾夫把捆得像只雞似的蒂莉,放到了地板上。
「若是你問我,我倒認為這是好事。我敢說,人群傳播瘟疫比什麼都快。」
他爬上牆頭,越過屋頂。他的腳踝在石瓦上沒出什麼聲響。所幸他不必使用鐵爪,否則會砰的一響,驚動人的。
拉爾夫沒時間耽擱了。他不知道誰可能聽到那聲尖叫。他把他的刀尖緊抵著蒂莉的喉嚨,直到流出血來。「我想到金庫去。」他說。
「我不知道。那一面的城牆都朽了。」
他抽出了他的長匕首。
那隻箱子太大,不可能搬下石階,應該是以散件的形式搬來,再就地組裝的。拉爾夫指了指合頁,瓊用她腰帶上的另一把鑰匙打開了。
「我告訴他們回去睡覺。」
有人邁著沉重的腳步從食堂跑了出來。那是條大漢,一隻手提著一個口袋,另一隻手舉著一個火把。他的模樣像個鬼魂,隨後梅爾辛才明白,他戴著一個粗劣的頭套,上面只有眼洞和口洞。
「為什麼?」
尖叫聲可能發自這裏,但這兒並沒有發生緊急情況,也沒有任何驚擾的跡象。
她嘆了口氣。「三個月之前,我還以為這場可怕的瘟疫過去了呢。」
梅爾辛問:
他用皮條捆住她的手腳。她這會兒倒沒掙扎,但過一會兒就會的。他檢查了一下堵她嘴的破布塞得緊不緊,然後就定下心來等著。
一名修女邁步向前,對拉爾夫開口講話了。她很年輕——修女們差不多都很年輕——長著黑髮藍眼。「請不要傷害蒂莉,」她乞求說,「我是瓊姐妹,是司庫。我們可以把你想要的都給你。請不要再做任何暴力行為了。」
阿蘭用力一割,他挾著的那個修女的脖子就給劃開了。如注的血流從她的脖子噴到了地上。
他可以借修女們的燈光看清屋裡。在房間盡頭,阿蘭挾著一個女人,他的刀子抵住她的喉嚨,和拉爾夫挾著蒂莉的姿勢一樣。還有兩個男人站在阿蘭身後。另兩個雇來的人該是在樓梯腳下守著。
托馬斯被撞到了一根柱子上,聽響聲像是他的頭碰上了石頭。他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那跑著的人也身體不穩,跪倒在地。
「所以半數的教堂都關閉了。」
「托馬斯兄弟。」他們聽到了答話。
又有好幾個人露面了,他們都矇著臉,有的舉著火把。在梅爾辛看來,有的從食堂出來,別的則從宿舍的石階上下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婦女們的尖叫聲和哭喊聲。一時之間,現場一片混亂。
在寂靜之中,傳來一聲尖叫。
「這是怎麼回事?」
「這話聽起來舒服。」
在梅爾辛看來大體正確。「我聽說別的鎮子也相仿。」
「咱們往四下看看。」
「你應該就此寫一本書。」
他放下了蠟燭。在他的口袋裡放著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包括破布和皮條。他把一塊破布塞進蒂莉的嘴裏讓她出不了聲。儘管他戴著面具和手套,他還是覺得她認出了他,哪怕他一聲未吭。也許她能像狗一樣嗅出他的氣味吧。沒有關係。她是不會告訴別人的了。
「女智者和助產婦是不識字的。」
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咳嗽得直抽搐,似乎每吸一口氣都會嗆進更多的煙。他淚水直流,幾乎看不見了。他在絕望之中,向火極近地靠過去,火苗九-九-藏-書都烤焦他的衣袖了。他若是抗不住,失去了知覺,就會定死無疑了。
他對阿蘭點了下頭。
他們發現身處在一些倉庫背後的窄巷之中。原來剛好進了城牆的北門。拉爾夫知道,城門的崗亭里有一名哨兵。六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雖說他們此時已在城裡,哨兵若是看到他們,也會盤問,而如果對他們的回答不滿意,他就會呼救。不過,讓拉爾夫放心的是,那人坐在一條板凳上,倚著崗亭的側牆,正在酣睡,一支殘燭的弱光照亮了他身邊的一個架子。
封閉城門洞的大型雙扇門內側,是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窄洞。拉爾夫拔下小門的門閂,準備事後迅速撤離。
梅爾辛說:「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在耳語。
他很快就到達了地下室。他能夠看到靠近房間中間的火焰。熱量極大,他知道他只能挺住一小會。煙很濃。他依舊憋著氣,但這時眼睛開始流淚了,視線也模糊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向煙霧中看去。蒂莉在哪兒呢?他看不到地面。
「第二:只是因為一種處方不討人喜歡,並不意味著就有好處。生的百靈鳥腦子對喉嚨腫痛毫無作用,哪怕造成嚴重的喘息;而一杯熱水調蜜卻使你平復。」
在食堂的盡裏面,瓊搬開一張桌子露出了地面上的一扇活板門。上面有個鑰匙眼,和普通門上的沒什麼兩樣。她用一把鑰匙在鎖里轉了一下,就抬起了活板門。門下是一道狹窄的螺旋形石階。她走下石階。拉爾夫留下那雇來的人警戒,笨手笨腳地挾著蒂莉往下走,阿蘭緊隨著他。
阿蘭會在廚房裡盯著,在她們回來時計算著人數。等她們全都平安地走進房間,阿蘭和另外四個人就會拔出劍,採取行動。
「我認為他是撞了頭了,他失去了知覺,但他還有呼吸,而且沒有流血。」
向廚房外窺視了一個小時之後,拉爾夫數著從宿捨出來,緩步穿過迴廊,走向大教堂的修女們,她們有些人拿著燈,在拱頂投射出古怪的身影。「二十五個。」他對阿蘭耳語。如他所料,蒂莉不在她們中間。貴婦訪客是不必參加半夜的祈禱的。
她的燭光閃著混亂的陰影,但他勉強沒有倒在傢具上,一路隨著她到了屋子的盡頭。煙是從地上的一個洞里噴出來的。梅爾辛當即看出,洞是一個仔細的建築匠乾的活:洞口正方,邊緣整齊,活板門也很工整。他猜想這裡是修女們的隱蔽金庫,由傑列米阿秘密修建的。可惜今晚被強盜們找到了。
拉爾夫拉開了另一個口袋,把羊皮紙卷儘快地往裡裝。
他們穿過南交叉甬道,進入了修士活動區。他們還是沒見人影,也沒聽到聲音。他們從那裡沿著一條通道,穿過廚房貯藏室來到醫院。病人們都正常地躺在床上,有的在睡,有的在動,有的在痛苦地呻|吟——但是,梅爾辛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房間里沒有修女。
「有道理。」
其中一個人看到了托馬斯的切肉刀,被血染紅了,撂在地面上靠近托馬斯和凱瑞絲的地方,那人指著刀讓別人看。他氣憤地哼了一聲,抽出了長劍。
托馬斯揀起一把切肉刀,就是廚師用來切肉劈骨的那種刀。
凱瑞絲推開梅爾辛,跪在托馬斯身邊。
「因為若是有一種有效,人們就會忘記其餘的了。」
拉爾夫往裡面看著。都是羊皮紙卷,多達好幾十,顯然都是女修道院擁有的產業及權利的證明文件和契約;一堆皮革和木頭匣子無疑裝的是珠寶飾物;而另一個小些的櫃里大概盛著錢。
托馬斯迎頭攔住那個跑著的人,舉起了他的切肉刀。但他稍遲了一點,沒等他揮刀,那人撞向他,把他撞飛出去。
她早已猜測到他要殺她了。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她準是個女巫。或許所有的女人都是女巫。反正,她幾乎就在他剛形成這一念頭時就看破了他的意圖。她開始盯著他,尤其在夜晚,她那雙恐懼的眼睛一直隨著他在屋裡轉,也不管他做什麼。夜間,他躺下睡覺時,她在他身邊挺著身子,保持警覺;早晨他起身時,她必定已經下了地。經過這樣的幾天之後,她就不見了。拉爾夫和阿蘭四處尋覓不見,後來他聽到傳聞,說她在王橋修道院里避難。
這一刻他必得精細一點。他的目標是那些文獻,但他不想太露骨。他要偷偷地拿,但表面上又不能讓人看出來。
他的兒子傑里那嬰兒,躺在她身邊的一張小床上,閉著眼,張著嘴,平靜地睡著。
托馬斯的刀砍了下去。
有人向他俯下身來。他唾沫四濺地說:「蓋上活板門——把火滅掉!」緊跟著,他聽到砰的一聲,木門闔上了。
他聽到外面一個男人說:「別出聲,不然就殺死你!」他知道那是阿蘭,雖然他的聲音讓面具堵著。
這是個要緊的時刻。這些建築物里還有別人——修女們和醫院里的病人們,修士活動區里的修士們——拉爾夫不想讓他們出現,把局面複雜化。
梅爾辛衝到凱瑞絲身邊,想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不致受到亂跑的人的衝撞。
梅爾辛注意到,救他的人左手戴著無指手套,但右手卻沒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