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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七二

第六部

七二

「你還跟誰說過這件事?」
她端來了帶新鮮黃油的剛烤的麵包和一罐蘋果汁。梅爾辛覺得自己又渴又餓,便狼吞虎咽起來。凱瑞絲憋著一肚子氣,什麼也沒吃。
拉爾夫並不知道格利高里在查找什麼。他只說過可能使國王難堪。拉爾夫想象不出,凱瑞絲能有什麼文獻竟會讓國王難堪。
「那就解釋不了這場襲擊了。他們收手時幾乎一無所獲——只拿走了幾枚金幣而已。」
他們來到修女活動區。見習修士和孤兒們正在清理金庫,把一袋袋燒成炭的木頭和灰燼搬到螺旋形台階的上面,把沒有徹底毀掉的東西交給瓊姐妹,並把瓦礫運到垃圾堆。
「不會親自下令的,不可能。他會利用一個中間人,一個忠心耿耿、野心勃勃又不會疑慮重重的人。我在佛羅倫薩遇到過這種人,他們周旋于要人的宮殿之外。他們是社會渣滓。」
「一切。」
兩天之後,格利高里·朗費羅在韋格利那棟領主的木造小宅第里會見了拉爾夫和阿蘭。韋格利比天奇更能掩人耳目。在天奇的大廳里,有太多的人注視著拉爾夫的一舉一動:僕人啦,扈從啦,他的父母啦。而在韋格利這裏,農人們都有他們各自的累斷腰的事情要做,沒人會向拉爾夫詢及阿蘭背的那口袋裡面的東西。
凱瑞絲沒有作答。「蒂莉早就認為拉爾夫想謀害她。」
「他們都歸咎於強盜了。」
「竊賊可以熔掉后再當金子賣嘛。」
「我跟你說過,林恩田莊是多年以前由伊莎貝拉王後為接受託馬斯一事頒賜給我們的。」
「那我就能指望馬上得到報答了。」
「治安官當然已經宣布要調查了。」格利高里陰鬱地說。
「羊皮紙遇火會烤焦,收縮變形,但是燒不成的。」
凱瑞絲神色慌張。「伊莎貝拉王后?」
「我從來沒試過點燃它。」
「這麼說你滿意了。」拉爾夫執意地說。
這位高個子的律師耐心地查閱下去。有一份卷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直讀到底,但隨後還是扔回袋裡,和別的歸在一起了。
「有沒有可能是國王本人命令拉爾夫闖進女修道院的呢?」
「是我們認識的人——所以才戴頭套的!」
「我注意到了他戴著手套。九-九-藏-書
她搖搖頭。「一點也沒有。」
「強盜是不戴頭套的。」
「為了殺死蒂莉。搶劫不過是掩護。」
「可是為什麼有人會以為這東西可能藏在女修道院的金庫里呢?」
「他在醫院躺著呢。他碰傷了腦袋,可他能夠連貫地說話和回答問題,看來他的頭腦不會有長期損害。」
格利高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把一切全都帶回來了?」
「你沒被認出來?」
「我也是。」梅爾辛沉重地嘆了口氣,「你看到他的無指手套了嗎?」
「一次有用的巧合,」拉爾夫說,「讓我得以一石二鳥。」
拉爾夫感到了滿足的興奮。夏陵伯爵——終於到手了。他贏得了長期渴求的獎賞,而他的父親也能活著聽到這消息了。「謝謝你。」他說。
「你以為可能是誰呢?」
梅爾辛看到了擺在食堂一張桌子上的大教堂的飾物:金銀燭台、十字架和聖器,一件件全都做工精美,綴著寶石。他很奇怪。「難道他們沒拿走這些東西?」他說。
「以掩蓋他的殘指。」
「我要是你,」格利高里說,「我就要去向菲莉帕女士求愛。」
「我無法確定,而且我們當然不能證明什麼,可我對此堅信無疑。」
梅爾辛滿嘴麵包,他問:「托馬斯今天早晨怎麼樣了?」
終於,桌面清理乾淨了,口袋又重新裝滿了。拉爾夫問:「你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嗎?」
「咱們去看看。」
「我想不出會是誰。」
「拿走了——可他們像是轉念一想,又把它們扔到城外的一條溝里了。一個進城賣雞蛋的農人今天早晨在路上發現了。所幸他是個誠實的人。」
「就是。」
格利高里聳了聳肩。「當然,在這件事上她沒有真正的選擇,不過,手續還是要履行的。告訴她,國王已經答應你向她求婚了。你要說你希望她學會像你愛她那樣愛你。」
拉爾夫和阿蘭上個星期在布里斯托爾度過了大部分時間。人們不大會要他們解釋他們在那兒幹什麼,但他們仍十分小心。除去到王橋去的那天夜裡,他們每夜都要狂飲。他們的酒友會記得他們盡情飲酒,而不大可能想起那一星期有一夜拉爾夫和阿蘭不九九藏書在——或者,即使他們想到了,肯定也不清楚那夜是復活節后的第四個星期三還是聖靈降臨節前兩天的星期四。
梅爾辛思索著。「他們沒必要有一個巧妙偽裝的故事,」他停頓了一會兒之後說,「若是他們只想殺蒂莉,完全可以在宿舍里辦妥,到修女們做完晨禱返回時,早已遠走高飛了。他們要是下手仔細的話——比如說,用羽毛枕悶死她——我們甚至弄不准她是不是被謀害的。那樣看起來會像是她在睡夢中死去的。」
「因此有人擔心你會掌握著托馬斯的密信。」
「那又能告訴你什麼呢?」
「拉爾夫嗎?」
「噢,對,」格利高里說,「到收穫季節,你就是夏陵的伯爵了。」
「一點不錯。」凱瑞絲鎖上匣子,把它推回拱室。
「準是被燒掉了。那倒關係不大。我已經全部複製過了。」
「或者是國王本人。」
「還有三處隱蔽的拱洞,」凱瑞絲告訴他,「一處在地下,另兩處在牆裡。他們全沒找到。」
他倆爬上石階,離開了地下拱室。來到迴廊之後,凱瑞絲問瓊:「你在灰堆里發現羊皮紙了嗎?」
「向她求愛?」拉爾夫驚問。
「『隱身者塔姆』已經死了。」
「那好。」
「這麼說你沒找到了?」
「一個戴頭套的人想把你幹掉,就在那一個瞬間。」她的話音在喉嚨里哽住了,她只好停下來。她喝了一口梅爾辛的那杯蘋果汁,使自己鎮定了一下;然後才接著說:「可是那頭目制止了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已經殺害了一名修女和一位貴族婦女——為什麼會顧忌殺死僅僅是建築匠師的人呢?」
梅爾辛搖了搖頭。「只戴了一隻。戴在左手上。而且不是分指手套,是無指手套。」
「大概是吧。」
「你認為他是拉爾夫。」
「他們無法努力去找。大多數珍寶都有藏匿之處。人們都清楚。」
格利高里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你就不必關注國王的焦慮了。那是我的事。」
「嗯,想想看。最近有什麼事可能引起這一猜疑嗎?」
「我知道。」
「是的。」
凱瑞絲繼續著毫不容情的邏輯分析。「他們殺死內莉以迫使瓊打開金庫——但他們沒必要殺死read.99csw.com蒂莉:當時他們已經進了金庫嘛。他們是出於別的原因想要她死的。而且他們不滿足於讓她遭煙嗆和燒死:他們還捅了她致命的一刀。出於某種理由,他們一定要確證她已死掉。」
「如此看來,現金不是他們的第一目標。」
凱瑞絲站起身。「咱們查看一下損失吧。」
「那就好。應該對蒂莉和內莉的死有個調查。」
梅爾辛奇怪了。「他們沒找到這裏!」
「你會不會漏掉了呢?」
他拉著凱瑞絲離開瓊,和她散步,繞過迴廊,直到他確信沒人能夠偷聽的地方。這時他才說:「不過,當然,我們的確知道一件秘密文獻。」
「沒什麼大困難。」拉爾夫說。他對格利高里緘默的反應感到不快。經歷這一切周折之後才把那些卷宗弄到手,格利高里應該高興才是。
「我們都戴了頭套。」
「我認為拉爾夫並不知道那封信。我是咱們幾個孩子中唯一一個看到托馬斯埋信的。他當然絕不會提及此事。拉爾夫應該是本著另一個人的利益行事的。」
他瞅著格利高里逐篇查閱感到心煩,但他不打算離開。他已經把格利高里想要的送到了,他準備坐在這裏,直到格利高里認定了他的那一半交易。
當他的目光落到把一個托盤放到床邊的小桌上的凱瑞絲身上時,他明白了他是怎麼醒的了。她雖然背對著他,但他仍然從她拱起的肩頭和頭部的姿態看出,她在生氣。這是不奇怪的。她在為蒂莉哀傷,也在為女修道院的神聖和安全遭到破壞而氣憤。
「有這樣的事。」
「他們大概會歸咎於『隱身者塔姆』。」
格利高里一如既往地斟詞酌句。「那特定的文獻沒在這裏。然而,我確實讀到了一項契約,大約可以解釋為什麼這一……問題……在最近幾個月里又重新提起。」
「如果他們不想要飾物,而且也對徹底搜查金庫找尋隱蔽的拱洞拿到現金沒有足夠的興趣的話,他們到這兒來到底要幹嗎呢?」
「羊皮紙不好燒的。」
梅爾辛起了床。凱瑞絲把兩個凳子拉到桌邊,他倆全都坐下了。他柔情地端詳著她的面孔。她的眼圈發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沒睡覺。她臉上有一抹灰,他便舔濕了拇指九九藏書,輕輕替她抹掉了。
「那會是什麼呢?」
格利高里奇怪地看著拉爾夫。「我原來不知道你妻子就待在修道院。」
「我估摸一切都是按計劃行事的。」格利高里說。女修道院遭劫的新聞一下子就傳遍了全郡。
「差不多。」
梅爾辛對著明亮的白晝睜開了眼。他醒得很晚:陽光射進卧室窗戶的角度,告訴他此時上午已經過半。他回想著前一夜裡的事情。如同做了一個噩夢,有一陣子,他已覺得那一切並沒有當真發生。但他呼吸時胸口疼痛,而且他面部的皮膚也在灼痛。蒂莉慘死的可怕景象又回到他眼前。還有內莉姐妹也死了——她們都是無辜的青年女子啊。上帝怎麼會聽憑這種事情發生呢?
凱瑞絲的臉上浮起一道陰鬱的神色:「噢,我的天。」她驚呼一聲。
凱瑞絲和梅爾辛走下台階,進入了庫室,梅爾辛驀然想起昨夜的嚴峻考驗,又后怕地感到胃抽痛了。更多的見習修士在用水桶和拖把清洗著牆壁和地面。
梅爾辛皺起了眉頭。「文獻是意在公布的。把某種事寫下來的全部主旨,是讓人們在將來能夠看到。而一份秘密文件則是很不一般的東西……」這時他想起了一件事。
梅爾辛拿起一個金制水盆,是專門用來在做彌撒時洗手的水盆,製成小公雞的形狀,項部的羽毛都是精雕細刻得十分漂亮的。「這樣的東西是難以出售的。只有少數人買得起,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會猜到這些東西是偷來的。」
梅爾辛沿著他自己的思維邏輯去想,看看能夠引到哪裡。「或許是他們想要一份文獻,是你們保存的——或者你們可能保存的,或者他們認為你們可能保存的。」
凱瑞絲吩咐見習修士們上去休息片刻。當只剩下她和梅爾辛時,她從木架上取下一段木片,用來撬起腳下的一塊石板。梅爾辛此前沒有注意到那塊石板不像別的那樣嚴絲合縫,而是在四周留著縫隙。這時他看到下面是一個寬敞的拱洞,放著一個木匣。凱瑞絲把手伸出洞里,拽出了那匣子。她從腰帶上取下一把鑰匙,把匣子打開。裏面裝滿了金幣。
「就是托馬斯埋在樹林里的。」
他點點頭。他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吃了早餐,他的精read.99csw•com神已經提起來了,但這一下又沉了下去。他咽下了嘴裏的東西,便把盤子推開了。
這是真的。他們逍遙法外,根本不在乎誰了解他們和他們犯下的罪惡。昨夜的闖入者卻不同。頭套有力地暗示了,他們是頭面人物,生怕被認出來。
「把她當作一件禮物吧。」格利高里說。
「梅爾辛說,羊皮紙燒不著。」她轉過去面對著他,「誰會想要我們的卷宗呢?對別人沒有任何用處的。」
「你不這麼認為嗎?」
「對了——林恩的總管。托馬斯為我這麼做很生氣,說是會引起嚴重後果。」
「我覺得我能猜出來了。」梅爾辛說。
那奇特的目光逼視得更緊了。這律師心裏想什麼呢?他是打算裝作對拉爾夫殺妻之舉感到震驚嗎?果真如此,拉爾夫就想當即指出,在女修道院發生的一切,格利高里都是同謀——他其實是教唆犯。他沒有權利來說三道四。拉爾夫等待著格利高里開口。但在長時間沉默之後,他只說了一句:「咱們來看看這些文檔吧。」
「顯然他們認為那樣做太麻煩了。」
「而國王也不必再焦慮了。」
凱瑞絲接著說:「不管昨天夜裡來的是誰,反正他是要掩蓋他的身份的,所以才說了謊——卻不知道塔姆三個月前就死在我們醫院了。」
「尤其是強盜。」
梅爾辛四下打量著這間地下室。「卷宗呢?」他問。
她還是沒有信服。梅爾辛也沒有:他自己的解釋也不完全吻合。這次搶劫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這一點顯而易見。那麼盜賊們為什麼事先沒有想好飾品的問題呢?要麼偷走要麼留下不動呢?
「或許那些卷宗已經從廢墟里撿回來了。」
「我看不會——除非燒成了灰渣。」
「噢,」拉爾夫說,「好吧。」
他們打發管家維拉去干一件需要時間的差事,拉爾夫又讓阿蘭站在門口,防止閑人。然後,格利高里才小心翼翼地把文檔從袋裡取出放到桌上。他自己擺好舒服的姿勢,便開始查閱。有些是捲起來並用繩捆著的,另一些是一張張摞起來的,只有少數裝訂成冊。他打開一份,在從敞開的窗戶中射進來的強烈陽光下,讀了幾行,然後扔回口袋,再拿另一份。
「我已經給夏陵的治安官送去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