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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七三

第六部

七三

「啊,凱瑞絲嬤嬤,什麼事?」
凱瑞絲抓住她的主旨不放。「我認為一紙文書對我們修建新塔樓是根本必要的。」
蒂莉葬禮的那天清早,凱瑞絲和梅爾辛在大教堂的屋頂上相會了。
「我是在你已故的公公,羅蘭老伯爵的府上長大的。」他繼續說道。
「談談我計劃中的最後一部分:新醫院。」
當晚,凱瑞絲把梅爾辛帶到了修道院地界的西南角,沿河岸種著青菜的地方。空氣溫暖,潮濕的土地散發著新作物的芬芳。凱瑞絲看到了春季的洋蔥和小蘿蔔。「看來,你弟弟要當夏陵伯爵了。」她說。
「我解僱了大部分總管,用願意變革的較年輕的人替代。我把差不多半數的土地變成草場,在這些勞力短缺的日子里,要易於經管些。餘下的,我以貨幣地租形式出租,而且不附加慣有的義務。而且我們還都從繼承稅和因瘟疫去世的無嗣的人的遺贈中獲利。如今男修道院和女修道院一樣富有了。」
「我倒要聽聽。」
「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到那兒去拜訪你。」
「謝謝您,」她說,已經注意到了他的恭維背後不同意的諷刺意味,「這鎮子中的生活正在墮落到混亂和淫|亂的地步,如果我們要糾正,就需要激勵鎮民。我確信您是同意的。」
她瞪著他,好像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他也明白他說了冒犯的話。她轉過臉去和另一面的亨利主教談話了。
「我想不出你指的是誰。」
拉爾夫的右側是菲莉帕的女兒奧狄拉。「你願意來一點這種餡餅嗎?」他對她說,「是用孔雀和野兔肉做的。」她點點頭,他便給她切了一塊。
她的回答冷若冰霜,「為什麼目的呢?」
他看著她,揚了一下眉毛。
「好多地主——尤其是大修道院——痛斥這種出租方式。他們說這樣把農人都毀了。」
他又一次驚訝了。「戈德溫副院長抱怨缺錢呢。」
亨利看來開心了。「你是不是在和我做一筆交易,凱瑞絲嬤嬤?」
「我唯一的問題是要找幹活兒的人手。」
「我們的主教認為,現在是我們請求國王頒一紙文書的時候了。」
他回想起她自己的喪親之痛。「你理解失去配偶是什麼滋味。」
「因為這是你妻子的葬禮嗎?」
當然,這種看法對凱瑞絲而言是不屑一顧的。
「理論上,所有的婦女都要聽男人的,」梅爾辛苦笑著說,「不過,有的人也蔑視常規。」
「這麼說,所有的佃戶都是自由的?」
她猜測,他原以為她會開口向他要錢。「是的——再加鎮上商人們的一些資助。這正是您能幫我的地方。」
「還因為想到武裝的人能在夜裡進城隨便殺人這件事都驚懼不已。他們覺得人人自危了。」
「生羊毛很便宜,而富人照樣願意出高價買好的紅絨布,」瑪奇說,「我要是能生產得更多,我就能賣得更多。」
「我說過了,今天說不合適。」
「說實在的,不難。」
「我請你們原諒!」她克制著尷尬說,「我錯了。我要忘掉。」她意識到話已經嘮叨了,而且他們都目瞪口呆了。這已經無妨了:隨便誰說什麼都不會扭轉局面了。
她驚慌地瞪著他們,「啊」了一聲。
「傑里。今天修女們在照看他,但明天我就要把他帶回到天奇大廳去。我要找一個奶媽。」他看到一個機會,趕緊埋下伏筆,「當然啦,他需要有個人給他當個合適的媽媽。」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聲的贊同議論。
兩個人一下就分開了,彷彿可以就此否認正在乾的事情;隨後他們才想到他們都光著身子。亨利是個胖子,肚皮圓圓的,肥胳膊肥腿,胸口上長著灰毛。克勞德年紀輕些也瘦削些,體毛很少,只在腿襠有一叢栗色陰|毛。凱瑞絲從來沒有同時看到過兩個翹起的陰|莖。
無論梅爾辛還是凱瑞絲都沒有在拉爾夫昨天抵達時和他說話。他們無可奈何,沒辦法為蒂莉伸張正義,因為他們什麼都無法證明;但反正他們了解真相。到此刻為止,他們沒有把他們相信的事對任何人講:那樣毫無意義。在今天的葬禮期間,他們只能對拉爾夫裝出一切正常的樣子。這可不容易。
「我們應重修城牆!」她高呼道。
「還沒發生呢嘛。」
她面色蒼白了。「噢,我的天,」她說,「你不會是提出……」
拉爾夫感到刺痛了。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他就這麼讓人討厭嗎?
「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想現在討論。」
她提高了嗓門。「修道院對此不會容忍——主教對此不會容忍——王橋的男男女女都對此不會容忍!」
「我明白了。」亨利含糊其辭地說。
「啊。我在納悶……」
「索爾茲伯里的是多高?」
在副院長宅第的大餐廳里舉行的葬禮宴會上,亨利主教坐在首席。他的右手是夏陵守寡的伯爵夫九_九_藏_書人菲莉帕女士。她身邊就座的是主要的悼念人,蒂莉居喪的鰥夫拉爾夫·菲茨傑拉德爵士。
主教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這麼說,你覺得修道院能夠出得起錢修新塔樓?」
「大不一樣了。你可以織快一倍——也許還要多!」
「我要告訴他們,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好嘛,」主教笑著說,「你是從來沒被指責過膽小怕事的。」
當太陽在河對岸升起,把黃色的光芒斜射到王橋鎮建築物的屋頂時,凱瑞絲琢磨著泛濫九個月的瘟疫給這鎮子留下的痕迹。從這個高度,她能看到成排住房間的空隙,就像壞牙似的。當然,木頭房子一直在垮塌——因為失火,雨淋,不當的結構,或者只是因為年久失修。如今不同的是,沒人操心修理的事。要是你的住房倒了,只消搬到同一條街上的一處空房就成了。唯一還在修造的人就是梅爾辛,在人們眼裡,他是錢太多了,而且是個瘋狂的樂觀主義者。
「你離開這裏之後,要回到伯爵城堡嗎?」他問她。
「我要在過幾天之後來看你。」
「您要是願意的話。」
「是國王就喜歡自治市,因為能交很多稅金。但在以往,王橋的修道院副院長始終反對這一紙文書。」
凱瑞絲坐在亨利主教的左邊,梅爾辛作為公會會長坐在她的另一側。挨著梅爾辛的是格利高里·朗費羅爵士,自他三個月前來參加威廉伯爵的葬禮以來,一直沒離開過這一帶。凱瑞絲強按對他的反感:她不願與殺人的拉爾夫和那個幾乎肯定唆使他下手的人同桌就餐。但她在這頓飯席上有工作要做。她有一個復興這座城鎮的計劃。重建城牆只是第一部分。而為了第二部分,她必須把亨利主教爭取過來。
「對建塔樓,還是要文書?」
凱瑞絲做了個手勢,一揮之中把鎮子和外部世界全都包了進去。「一切。酒鬼互相傷害。父母把生病的孩子拋在我的醫院門口。在白馬客棧外的一張桌子處,男人們排隊去干一個酒醉的女子。家畜死在草場上。半裸的悔罪者鞭打著自己,然後向旁觀者領小錢。而最糟糕的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在我的修道院里被殘忍地殺害了。我不在乎我們是不是都將死於瘟疫。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我們的世界亂成一片。」
主教已經到來,住在副院長宅第的最好房間里——所以凱瑞絲和梅爾辛要分開過夜,她睡在修女宿舍里,而他和洛拉住在「神聖灌木」旅館。悲痛的鰥夫拉爾夫在醫院樓上的一間私人房間中留宿。他的嬰兒傑里由修女們照看。菲莉帕女士和她女兒奧狄拉,作為死者僅有的活著的親屬,也待在醫院中。
人們歡聲雷動,表示贊同。
「儘管出了這麼多事,你還照樣堅持。」他說。
「真的?我的天!」
「我當然記得。」在十多年前,格利高里曾用這一事實在王家法庭上就染坊一案挫敗了凱瑞絲。
「問我同不同意你的話為時已晚。不過,我是同意的。」亨利是個實用主義者,不會重整旗鼓再打失敗的戰鬥的。她原指望的就是這個。
她想,這樣他也就實現了他的抱負。她挽起他的胳膊,一路走回副院長的宅第。她感到幸福。這有點怪,是吧?幾千王橋人死於了瘟疫,而且蒂莉又被謀害了,可凱瑞絲仍感到有希望。當然是因為她有個計劃。每逢她有個計劃時總會感覺好些。新的城牆,治安隊伍,塔樓,自治市的文書,還有其中最為重要的新醫院:她怎麼會有時間組織這一切呢?
人群高叫:「對!」拉爾夫移開了目光。
當顯要人士還在睡覺時,修女們和修道院的僱工們就已經緊張地忙著葬禮正餐了。麵包房冒著煙,幾十條四磅重的長長的小麥麵包都已裝進烤爐。兩個漢子在滾著一桶新葡萄酒來到副院長的住所。好幾名見習修女在綠地擺放條凳和擱板桌,準備接待參加葬禮的普通賓客。
宴會結束后,鎮上的人都回了家,貴賓們也回房睡了。凱瑞絲監督著清理工作。她為菲莉帕感到難過,深深的難過,因為她知道——而菲莉帕還蒙在鼓裡——是拉爾夫殺害了他的第一個妻子。但她關注的是整個鎮子的命運,而不只是一個人的前途。她的腦子裡想的全是對王橋的設想。事情進展得比她預料的要好。鎮民們熱烈支持她,而主教對她提議的一切也都同意了。或許,儘管瘟疫還在肆虐,文明會重返王橋。
格利高里點點頭。「我相信,國王會以贊成的態度看待這一請求的——尤其在以正確的途徑呈送給他的情況下。」
她向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沒人看他們,就親吻了他。「這將是我一生工作的終點,你明白嗎?」
「好啊,請吧!」
「他給很多人都留下那種印象,可他作出九_九_藏_書了一切錯誤的決定。一上台,他就拒絕修整磨坊,那本來是可以給他帶來一筆收入的;他又把錢用在蓋這座宅第上,這是沒有任何回報的。」
「修道院很富有。」
梅爾辛的情緒陡然變了。「這是什麼世道,」他說,「一個男人謀殺了他的妻子,而國王卻選他當上了最高級的貴族。」
他本意是要奉承她——年輕人通常都願意看著老成——但她臉一紅,就扭過頭去了。
格利高里當然要索賄,不過他無疑會稱之為律師的費用。「沒問題。」她說,壓下去了一次戰慄。
「對!」
「所以,它一準是全英格蘭最高的建築了。」
他揚起了眉毛。「這我可沒期望。」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讓他聯想起格利高里爵士凝視他的樣子,也是既好奇又疏遠,他不明白,這和他對蒂莉之死的態度有什麼關係,是她這一死才激起了如此反應。
「你如何為此付款呢?」
菲莉帕叫道:「看來這是真的了!上帝救救我!」
凱瑞絲使勁吸了口氣,繼續說:「這對鎮子的商業活動的振興是很根本的,長期以來,王橋鎮被修道院陳腐的規矩拖住了後腿。歷任副院長都小心謹慎,墨守成規,他們本能地對任何變更或革新都要說不。商人們可是以變求活的——他們總在尋找新的賺錢的途徑,或者至少是尋找好的途徑。如果我們想讓王橋人助資修建新塔樓,我們就該給予他們所需要的達到興旺繁榮的自由。」
「他是個不可救藥的管理人。」
拉爾夫坐到菲莉帕身邊喜出望外。他可以趁她專註于食物時偷窺她的胸脯,每當她俯身向前時,他都得以從她薄薄的夏服的方領口處窺視下去。她還不知情,但那一刻已為時不遠,到時候他會要讓她脫下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他面前,他就可以盡情觀看那對優美健碩的乳|房的全部了。
「對不起!」凱瑞絲說。
「武裝人員夜間進入我們的鎮子,還在女修道院殺了一名年輕的女子——我對此不會容忍。」她說。
在後門外堆著骨頭和麵包屑,她看到戈德溫的貓「大主教」正靈敏地挑著一隻鴨子的骨架。她把它轟跑了。那貓躥出幾碼之後就慢慢騰騰地踱起步子,白色的尾尖高傲地豎著。
「我們可不可以之後再加以詳談?」
「你能把它建在這裏嗎?」
「我們能做什麼呢?」
「這不是提這件事的時刻。」
「你才三十二歲——談一生工作的終點是不是早了點?」
她給自己加了些用辣椒和丁香烤的蒼鷺,但沒有馬上吃;她要說的話太多了。「我的計劃里還不僅只有城牆和治安人員呢。」
「好吧。給我修一座塔樓,我來幫你弄到那張文書。」
「我要跟你討論一個此時此地不宜談的題目。」
「但是憑的什麼?」她說,「你可一定需要國王的恩準的!」
她清醒過來之後,就退出了房間,把門砰地關上了。
她一時間感到了迷亂。兩個男人站在屋子中間。她想到:我一定是走錯了房子,而且一定是進錯了房間。隨後才記起來,這是她的房間,作為宅第中最好的卧室理所當然地讓給主教了。
人們都十分動情,以致在某個片刻,拉爾夫竟然自以為是一樁可怕的喪親之痛可憐的犧牲品,乃至忘記了他自己正是那個把刀子刺入蒂莉年輕心髒的兇手。「謝謝你,」他鄭重地說,「蒂莉太年輕了。不過我們這些當兵的已經習慣於突然死亡了。有一天,一個人會救助你的生命,併發誓要保持永久的友誼和忠誠;可另一天,他就會心臟中箭倒下,你也就此忘掉了他。」
他注意到,由凱瑞絲提供的午宴豐富而不靡費。飯菜中沒有全鵝或糖塔,但有充足的烤肉、白煮魚、新烤的麵包、豆類和春季漿果。他為菲莉帕盛了些由雞肉末加杏仁奶做的湯。
「不過,也許不會太久了。」
拉爾夫看到了奧狄拉的眼神。她正畏懼地盯著他。他到底做了什麼惹她這麼討厭他?
「我在伯爵的麾下,在國王的軍隊中,在法蘭西作戰。在克雷西一役中,我救了威爾士親王一命。」
他倆沒聽到門響。在她出聲之前,他們也不知道被人看到了。當他們聽到她驚詫的喘氣聲時,全都轉過來面對著她。一副可怕的負罪表情掠過亨利的面孔,他的嘴張開著。
那兩個男人是亨利和他的助手、牧師會成員克勞德。凱瑞絲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兩個人正赤|裸著全身,相互摟抱著親吻呢。
「是的。我們明天出發。」
他點點頭。
格利高里冷漠地說:「這不是由你決定的事,菲莉帕女士,當然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國王會按照他的意旨行事的。」
她一邊認真地思索著如何落實亨利已經贊同的變革,一邊走上宅第的樓梯。她沒有停頓地就打開了她與九-九-藏-書梅爾辛共用的卧室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無論如何,凱瑞絲是在冒險。亨利主教在主持,背後是勞埃德副主教和牧師會成員克勞德。勞埃德已主持教區多年,而克勞德則是亨利來自法蘭西的同事。在如此顯赫的高層神職人員面前,一名修女居然做出事先未安排的演講,可是莽撞的。
「是的。」
「噢?」她驚奇地看著他,「我從來沒聽說過。」
飯後甜食端了上來:糖汁草莓、蜜餞薄餅、棗和葡萄乾,以及加料葡萄酒。拉爾夫喝乾了一杯葡萄酒,又斟了一杯,希望這紅酒能夠幫他在菲莉帕面前放鬆一些。他也說不準,他何以感到和她談話如此困難。因為這是他妻子的葬禮嗎?因為菲莉帕是伯爵夫人嗎?還是因為他曾經無望地暗戀了她多年,而無法相信,如今她終於當真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他苦笑了一下,其實他是高興的。他明知這是在奉承他,但他喜歡聽。
「這正是動手的時刻。」
「是的。」
「你要在那裡待好久嗎?」
「明天上午我就畫草圖。」
「這類事我們都曉得,」她說,「但發生在你們家,還是令人震驚。可憐的蒂莉。」
梅爾辛四下打量著。「我看不出有什麼不成的。這是個坡地,但整個修道院都是建在一塊坡地上的,何況我們談的不是另建一座大教堂。新醫院是一層的還是兩層的?」
「情況是如何改變的呢?」
「你一定很孤獨。」這可能不是恰當的求婚時刻,但他想把談話切近主題。
「我不是找您要錢。我想找您要的可比錢還值錢呢。」
「我記不準那腳踏織機的構造了。我想,那踏板啟動一套滑輪和槓桿系統……」他皺著眉頭思索著,「反正,我肯定能把它琢磨出來。」
她瞥了一眼亨利主教。他一臉茫然。他事先不知道有這樣的佈道,若是請他批准,他會拒絕的;但他看得出來,凱瑞絲有群眾站在她一邊,他沒有膽量去干預。
凱瑞絲俯身向前,越過梅爾辛望過去。「格利高里爵士?」
「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她高呼,她的聲音響徹墓地,在大教堂古舊的灰色牆壁上回蕩。
「一道比破舊倒塌的舊城牆更高大、更牢固和更長的新城牆。」她迎到了拉爾夫的目光,「一道讓殺人犯進不來的城牆!」
「我有幸和我親愛的威廉過了二十一年日子。」
梅爾辛思慮著說:「知道嗎,我在佛羅倫薩見過一種快速織機——一台腳踏織機。」
「你打算做些什麼呢?」
她悲切地對他說:「這是一場大悲劇。我對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
僕人開始清理食物。凱瑞絲低頭看著她的盤子。她什麼都沒吃。
「為什麼?」拉爾夫說,「有什麼錯到這種地步了?你有什麼權利如此小看我和我的家庭?」他環顧著四周的賓客:他的哥哥,他的同盟格利高里,主教,女修道院副院長,低級別的貴族和城裡的頭面人物。他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被菲莉帕突發的火氣所震驚和困擾。
「我們還要選一名新的治安官,組織一支由助理及哨兵組成的隊伍,來維護法律並強化良好秩序。」
「是的,我能理解這一點。」
「可是國王會批准嗎?」
「兩件事拆不開。」
她與梅爾辛挽臂而行,一直走進了副院長住所。亨利主教和格利高里爵士在那裡,正和第三個人深談,那人背對著凱瑞絲。即使從那新來者的背後,也有一種不愉快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凱瑞絲不自在地戰抖了一下。隨後那人轉過身來,她看到了他的面孔:嘲諷,得意,輕蔑,充滿惡意。
「這就不一樣了,是吧?」
她感激地對梅爾辛莞爾一笑。大多數人都會告訴她說,她無力與這種局面抗爭,他卻隨時都信任她。他看著小尖塔上的那些石雕天使,他們的面孔在兩百年的風吹雨打中都變得模糊了,她還想到了推動大教堂建築者的那種精神。「我們要在這裏重建秩序和常規。我們要強制王橋人重返正常,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我們要不顧瘟疫肆虐,重建這座城鎮及其生活。」
「每次你把筒管從左到右穿越經線時,都得把它放下來,然後再用雙手移動綜片,再拿起筒管,把它從右邊移到左邊。」
「你要怎麼做呢?」
近黃昏的時候,凱瑞絲走過了圖書館,她在路上遇到了牧師會的克勞德正拿著一本小書往外走。他迎著她的目光,便站住了。雙方都當即想到了一小時前凱瑞絲撞上的場面。起初,克勞德樣子發窘,但之後,嘴角擠出一絲強笑。他伸手到臉前去遮掩,顯然覺得笑得沒道理。凱瑞絲記起,兩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當時是如何驚慌失措,她也感到內心湧起笑聲是欠妥的。一時衝動之下,她說出了腦子裡想到的話:「你們倆那會兒的樣子真可笑極了!」克勞德不禁read•99csw.com咯咯地笑了,凱瑞絲也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這一下彼此給弄得更尷尬,直到他們笑得止不住地摟在一起,臉上都笑出了淚水。
屋頂別有天地。計算石板的面積,是修道院學校的高等數學課中的一道常有的幾何練習題。工匠們需要用於維修的常用通道,因此就要有連接斜坡和邊緣、角落和集水孔、塔樓和尖頂、天溝和滴水嘴的走道和梯子的網路。十字塔樓尚未竣工,但從西側外面的頂上鳥瞰的景色仍是令人難忘。
「四百零五英尺。」
「你可以強迫我穿上嫁衣,你還可以把我送上婚禮的走道,」菲莉帕憤憤地說。她指著亨利主教,「但當主教問我,我是否願意嫁給拉爾夫·菲茨傑拉德時,我不會說是的!我不會!絕不,絕不,絕不!」
拉爾夫低頭看著盤中的食物,把一塊薑汁豬肉切開。他悶悶不樂地吃著。他在格利高里說的求愛上做得不好。
她長得很高,已經有了她母親的身材:豐|滿的胸脯和寬寬的女性臀部。「你看上去還要大些。」他看著她的乳|房說。
在教堂里的祈禱儀式中是從來不安排婦女說話的,但墓地旁的典禮是一片灰色地帶,是發生在教堂外的莊嚴時刻,在這種時刻,諸如死者家屬這樣的世俗人士有時也演講或出聲祈禱。
「他給我的印象像是十分精明。」
他們開始往回走。她看得出來,他的真正熱情是在塔樓上。「塔樓要有多高?」
支持的聲音響亮了,人群高呼「不!」和「阿門!」
「那是簡單的織機的原理,沒錯。我們的要比那種強。」
他猶豫著,聳聳肩,然後點點頭。
梅爾辛揉揉眼睛,像是為了看清楚。「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幹嗎?」
「大部分吧。他們不用每周一天在地主不出租的土地上干,不用給地主用車運乾草,不在地主的地里看羊,也不用做一切繁雜的勞役,只要付錢就行了。他們更喜歡這樣,當然也讓我們的生活更簡化了。」
凱瑞絲說:「塔樓也會給鎮子振威。能夠從遠處就看見這座塔樓,就可以幫助朝聖者和商人們找到來這裏的路。」
「人們說瘟疫是上帝送來的。我說,上帝送來雨,我們就找了避雨的地方。上帝送來冬天,我們就搭起爐子。上帝送來雜草,我們就連根拔掉。我們應該自衛!」
梅爾辛起初沒聽明白。「葬禮嗎?」他皺著眉頭說。
「大家都一樣,我也找不到工匠。」
「鎮子應該有自己的法庭,制定自己的規章,而且要由一個合適的公會來治理,而不是我們如今這樣的教區公會,毫無實權。」
那是菲利蒙。
她向四下巡視一遭。所有的面孔都期待地對著她。他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他們想從她嘴裏得到答案。只要可以給他們希望,她說什麼他們都會歡呼的。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向國王申請一張自治市的文書。」凱瑞絲說這話時,感到自己的手抖了起來。她又想起了十年前她和戈德溫的那一場爭論,結果以她被誣為使用巫術而告終。當時的問題本來就是自治市文書,為了那場奮爭,她幾乎送了命。如今的環境已經根本不同了,但那紙文書的重要性並未減少。她只好放下刀叉,把雙手在膝頭上緊握,來穩住兩手不抖。
「不。必須是前後調過來。我們首先需要文書。」
「我還能去哪裡呢?」她皺起眉頭,「你問這幹嗎?」
「那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凱瑞絲希望她的不屑不要流露在面容上,她說:「或許您肯賞光指點我們一下。」
他在設法讓她看待他時平起平坐,這樣,到他告訴她,她要做他的妻子時,才會更自然。但他看來沒能跟她溝通。她只是顯得對他的談話的唐突感到厭煩和一些困惑。
「兩百年前,這裡是英格蘭最重要的修道院之一。應該重振輝煌了。一座新的教堂塔樓會象徵其新生——包括您在主教中間的聲望。」
「我相信,您作為王橋的主教,應該有全英格蘭最高的大教堂。」
「這正是我所想的。要不要我給你做一台讓你試試?」
「在一台腳踏織機里,你用雙腳移動綜片。這樣就不必把筒管放下了。」
「四百零四英尺。」
「我記得你是個侍從。」
「我的天,多麼輝煌啊。」她客套地說。
她氣洶洶地走出屋去,奧狄拉緊跟著她。
格利高里用譴責的目光瞪著拉爾夫。
「一位伯爵夫人只能照國王的旨意行事,對吧?」
他睨著菲莉帕的臉色,看看她如何接受。她似乎沒有往心裏去。
「所以我該信任你嘍。」
「在有人建出更高的以前,這個數字最高。」
「你多大了?」他問。
「你認為副院長們都太保守。」
「一層。但我想把房子蓋成分隔的中型房間,每間病房有四或六張床,這樣,疾病就不會從一個病人那兒迅速read•99csw.com地傳給醫院里所有的人了。醫院應該有自己的藥房——一個光線好的大房間——用來準備藥品,外面還要有一塊葯圃。還要有一處寬敞、通風的廁所,備有水管,易於保持清潔。事實上,整座醫院都該有大量的照明和空間。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新醫院必須離修道院的其餘建築至少一百碼以外。我們必須把病人同健康人隔離開來。這是最關鍵的一點。」
「我原想會有些事情的。」
「我們兩家是親戚,」拉爾夫在對菲莉帕女士說,「當然不算很近,」他連忙又補上一句,「不過我父親是阿蓮娜女士和建築匠師傑克之子、那位夏陵伯爵的嫡系後裔。」他隔著桌子望著他哥哥,公會會長。「我覺得我繼承了伯爵的血性,而我哥哥則繼承了建築匠師的機巧。」
凱瑞絲對他說:「您會記得王橋不是自治市。」
修道院已經忙碌了起來,這將是一個大型葬禮。蒂莉生前並不起眼,但如今她成了一次臭名遠揚的謀殺的犧牲品,在一座女修道院中遇害的貴族婦女,連那些沒跟她說過三個字的人都要為她哀悼。凱瑞絲本不願意鼓勵這些悼念的人,因為那要冒傳染瘟疫的危險,但她也無能為力。
格利高里接過盆來,取了一些。「謝謝你。」
她有點動氣了。她提高嗓音說:「你可能會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呢?」
「這麼說,您同意嗎?」
「很難嗎?」
隔河相望,掘墓人已經在又一處新開闢的墓地里工作了。瘟疫毫無憐憫之意。何時為止呢?難道所有的住房要一座座地不斷倒塌,直到一座不剩,鎮子變成破瓦焦木的荒野,只有無人問津的大教堂矗立在中間,周圍是上百英畝的墓園才算罷休嗎?
梅爾辛和瑪奇·韋伯一起離開了宴會。他喜歡這個前面突著下頦,後面翹著臀部的胖墩墩的小個子女人。他佩服她在丈夫和子女死於瘟疫之後的行事做派。她仍堅持做著生意:織布和照凱瑞絲的配方染紅布。她對他說:「凱瑞絲是好樣的。她跟往常一樣,是正確的。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沒錯。順便說一句,布片上的線是繞在筒管上的。」
「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她說。
「確實。我失去了三個親人——威廉和我們的兩個兒子,城堡顯得這麼空蕩蕩的。」
「我想也不止。」
她突然站起身。「不!」她說。桌子周圍的人都看著她。她瞪著格利高里。「這是真的嗎?」她說,「國王打算把我嫁給他嗎?」她輕蔑地用拇指指著拉爾夫。
她強迫自己對他彬彬有禮。「您嘗過這道甜汁烹兔嗎?我推薦這道菜。」
菲莉帕說:「我無法容忍。」
她為主教倒了一高腳杯清澈的加斯科涅紅葡萄酒,他長長地飲了一口。他抹了抹嘴,說:「你做了一次很好的佈道。」
她是在那個小棺材正在放下墓穴時發言的。好幾名教眾已經開始哭泣了。人群至少有五百多,但他們聽到她的聲音都沒有作聲。
「可是我得知道!」她高叫道,「你是不是打算向我求婚?」
他想不出該怎樣解釋才好。「在任何織機中,你都要在框架上拉抻許多線,形成你們所稱的經線,在一根線下而在另一根線上,這樣一下一上地從這一邊到另一邊,然後再返回才織成布。」
「不會太久的。我要在為新塔樓挖掘地基的同時著手建醫院的事。隨後,醫院一建成,我就能把我的工匠轉移到大教堂的工程上去了。」
菲莉帕說:「你有個男孩。」
「今年就十五了。」
菲莉帕不理睬他的問題。她面對著格利高里說:「我不會的!我不願意,你聽見我的話沒有?」她氣得臉色發白,淚水流下了面頰。拉爾夫心想,即使她把他斥拒和羞辱得如此難堪,她依舊是那麼美麗動人。
凱瑞絲聳了聳肩。「我們損失了什麼呢?強加的不準些許變更的權利,那種權利有利於部分農奴卻壓制了另外一些,讓他們全都服服帖帖。修士和修女們不該強制農民。莊戶人懂得該種什麼和在市場上能賣什麼,他們可以自主之後幹得更好了。」
「因為人人都為蒂莉事件憤怒了。」
「一紙自治市文書?」
「我知道。為了加速這一過程,你們把每隔一條的經線連到一個移動的叫作綜片的一根桿上,這樣,你在來回移動綜片時,就有一半的經線比其餘的高了出來。之後,用不著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動了,你就可以簡單地把布片上的線在一次輕易的動作中直直地穿過空隙。然後你就把綜片放到經線下,讓它們往回穿越。」
「就是這麼回事。」
「今晚教區公會將開會,擬出切實可行的細目,公會的決議將在下個禮拜天在教堂中宣讀。謝謝大家,願上帝為你們祝福。」
「膽小怕事。」
「好啊。」他說。
「要是菲莉帕女士能夠出力阻止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