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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七四

第六部

七四

「我們得搬出宅第了,」她說,她跟他講了她和菲利蒙的談話,以及她讓步的理由,「我預見到的是同菲利蒙的主要衝突——我不想讓他拿這件事作文章。」
「可你是個修女,你應該跟修女們住在一起,而不該住在修士這兒。」
「因為這不是你的房間!」
她瞅著他,看到他眼裡充滿了淚水。
她照樣禁不住想刺他一下,駁他幾句。但她控制住了自己。那樣毫無益處。亨利已經走投無路,他也已經儘力而為了。凱瑞絲緊緊咬住牙根。
她又回過頭來望著菲利蒙那張憤然發青的臉,便明白他什麼都做得出來了。
「這是他的願望。」
她對芒戈和他的手下表示了感激,就返回女修道院了。
托馬斯走了。
「也不完全。我們得分開睡覺,這是很痛苦的,但我們還會有許多機會在一起的。」
最後,所有的自鞭者都在跳舞,再沒人向前了。音樂進入高潮后,戛然而止,這時,凱瑞絲注意到,默多和菲利蒙已經不見了。她估摸他們從南交叉甬道溜出去,在修士迴廊里數他們斂來的錢了。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她知道,不像是那樣的。她的愛既非無力亦非不足。她只是面臨著無法的抉擇。但看來爭論也無濟於事。「你當真這麼認定?」她說。
「我認為,有關你掌管修道院財寶的問題,因此可以結束了,」她對菲利蒙說,「現在你可以走了。」他便出去了。
他如今住在麻風病人島上他建好的最大一所宅子里。它位於南岸,矗立於一個新栽了蘋果樹和梨樹的寬闊的花園中。他雇了一對中年夫婦照看洛拉並管理那地方。他們名叫阿諾德和艾米莉,而彼此之間則用阿恩和埃姆相稱。凱瑞絲髮現埃姆在廚房,埃姆指點她到花園去。
但菲利蒙是出於什麼動機呢?他為什麼如此器重默多和自鞭者呢?
菲利蒙不會佈道,他的話引起了開心的反應;但善於蠱惑的默多當即接過話頭。「我們懺悔我們的思想淫|盪,我們的行為骯髒!」他高叫道,人群也呼喊著表示贊同。
「飾物。有一個金燭台不見了,是燭台行會的贈品。下落呢?」
討論沒費多少時間,市民中的頭面人物中沒有一個參与過那種胡鬧的,而且他們一致不贊成這種公開鬧劇。教皇的訓示也強化了他們的決定。凱瑞絲以副院長的身份正式宣布了不準當街鞭笞、公開赤|裸,鬧事者將由治安官在任何三名公會成員的指示下驅逐出城的細則。公會隨後通過了一項決議,支持這一新法律。
凱瑞絲有一種感覺: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我要在一小時后和你在那兒碰頭。」
他沒有爭論。他面露失落,但沒有悔意。他並不明白他做錯了事。他的悲哀並不是因為錯誤行為而悔恨,而是為從他手中取走的東西而抱憾。她意識到,他不知羞恥。
「你要是這樣做,就是永遠的了。我不會再圍著你轉,指望有朝一日你會成為我的妻子。」
事實是,在一種無政府狀態中,有些人藉機發跡了,其他人卻沒有。梅爾辛就是那種不受約束但過得更好的人。她想起他刻的聰明的童女和愚拙的童女的像。雕像是以前誰也沒見過的另類作品——因此,埃爾弗里克以此為借口砸毀了。規章只能束縛梅爾辛的手腳。但像屠宰工巴內和盧這樣的人,只能靠法律制止他們酒後鬥毆,互相傷害。
但這個人只是第一個。又有好幾個男女給送了進來,他們都因失血、過量的烈酒和在事故或鬥毆中受傷而遭罪。自鞭贖罪者的放蕩,使得星期六晚上的病人增加了十倍之多。還有一個男人由於鞭打次數太多,後背已經腐爛。最後,過了半夜了,一名婦女因被捆綁之後遭到鞭打和強|奸而給送到醫院。
整個進程和先前一樣,被默多的講話煽動得發狂的人們,擁到了前面,叫喊著他們都是罪人,並鞭打著自己。鎮上人著迷地看著他們的赤身裸體和殘害自身的行為。這是一種表演,但鞭打卻是動真格的,凱瑞絲看到自鞭者的鞭痕和創口,不由得發抖。有些人已經多次自鞭,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其餘的只有最近的傷口,這麼一打,傷口又迸裂了。
菲利蒙在聖壇上,托缽修士默多站到了他身旁。菲利蒙伸出雙手要大家安靜,隨後說道:「我們今天到這裏來是為了懺悔我們的劣行,改過我們的罪孽,並且用苦行來贖罪。」
她看出來了:方形的草地,建築物在周圍,各座門開向有四或六張床的房間,修女們在連拱廊的遮蔽下,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太鼓舞人了!」她說,「我是永遠想不出來的,但這座醫院一定很完美。」
他像是厚顏無恥。「我聽說你在使用修道院的錢修建新塔樓。」
「好啊,在我當執行副院長時,誰也休想來個妥善保管。」
她考慮著。她可以堅持要菲利蒙當即離開這座房子。必要時,她還可以把他趕出去:托馬斯和那些見習修士會服從她,而不聽菲利蒙的。但之後呢?菲利蒙會竭盡全力地要人們注意梅爾辛和她在這宅第中的一舉一動,他會製造一場軒然大|波,鎮民中的頭面人物會各站一邊。大多數人會支持凱瑞絲,幾乎她做什麼都成,她的威信已經到了這一步;但也會有人刺探她的行為。兩派的衝突會削弱她的權威,破壞她想做的一切事情。所以,最好的還是認輸。
「你可以住這間卧室,」她說,「但不能佔大廳,我要用來和鎮民中的頭面人物和來訪的要人開會。你在參加教堂的祈禱時間之外,要待在修士活動區里,而不準在這兒。副院長助理是沒有宅第的。」她不給他留爭論的機會,說完就轉身走了。他贏了,但她保存了體面。
儘管如此,菲利蒙的佈道是破壞九*九*藏*書力極大的。如今會讓鎮上的頭面人物更難以對凱瑞絲和梅爾辛的雙宿雙飛視而不見了。這種事敗壞人們的聲譽。比起對女人來,他們對男人性關係的不檢點還能諒解。而且,她還痛苦地意識到,她的地位會招致偽君子這樣的責難。
默多沒有乖乖地走。走下樓梯時,他一路又哭又鬧,又是禱告又是詛咒。芒戈的兩名助手拽著他的胳膊,半拖著把他押出了客棧。在街上他鬧得更厲害了。芒戈走在前頭,公會眾會員隨在後邊。默多的一些支持者過來抗議,結果連他們自己都被押解了。在這一群人沿主街向梅爾辛的大橋行進時,少數鎮民也跟在了後邊。沒有一個市民反對這一行動,而菲利蒙根本就沒露面。連昨天鞭打過自己的人今天都二話沒說,臉上全都露出了感到羞愧的樣子。
凱瑞絲坐到他那位置上,讓他站著。
凱瑞絲不由得怒火中燒,一邊和其他修女照看這些病人。所有這些傷害,都是由默多這樣的人所散布的邪惡的宗教觀引起的。他們說,瘟疫是上帝對罪孽的懲罰,但人們可以用另一種懲罰自己的方式來躲避瘟疫。彷彿上帝像是一個報復心切的魔鬼,玩弄著具有發瘋規則的遊戲。凱瑞絲相信,上帝的正義感比起一夥男孩子的十二歲領頭人該是更明智練達的。
她發現菲利蒙在屋裡。
「你至少該把飾物交給我,它們都是神聖的珍寶,要由教士而不是女人掌握的。」
她覺得命運把她推上這一角色頗有諷刺性。她本人從來就不遵守規矩。她一向蔑視教條和嘲弄常規。她認為她有權制定自己的規矩。可是在這裏,她卻要取締尋歡作樂。說來神奇,迄今沒人稱她是偽君子。
自鞭贖罪的教徒在六月份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捲土重來。
然而亨利主教卻聽信了菲利蒙的故事。菲利蒙小心地在阿諛奉承時顯得卑微謙恭。亨利不了解這個人,未能看透表象。
他毫無悔意。「我不會浪費我的生命去愛你,」他說,她覺得彷彿他在用刀刺她,「離開女修道院,現在,要不就在那兒待一輩子。」
「我要找什麼?」
他撫弄著她的乳|房。「我怎麼解釋在匠人的閣樓需要一張床呢?」他喃喃地說。
起初,她被那幅草圖攪得昏頭轉向。看著一點不像醫院嘛。她說:「你已經畫好了……一個迴廊!」
托馬斯就站在她的一旁聽著。他說:「我注意到他趁我不在院里的時候這麼做——膽小鬼。」
他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昨天夜裡,她回想起菲利蒙有多麼狡猾。被亨利主教盤問時,他似乎對他做的每一件不光彩的事都有花言巧語的解釋。他如何說明他放棄在修道院的職責而跑到林中聖約翰去是正確的舉動?修道院處於極端危險之中,挽救修道院的唯一途徑就是出逃,根據就是那種說法:早走,到遠處去,多待些時間。這仍是公認的逃避瘟疫的唯一可靠手段。他們僅有的錯誤就是在王橋待得太久了。那麼,為什麼沒人把這一計劃報告主教呢?菲利蒙感到遺憾,但他和別的修士只能聽從戈德溫副院長的命令。那麼,為什麼在瘟疫追上他們時,又從聖約翰跑走了呢?他應上帝之召去給蒙茅斯的人佈道,而戈德溫是准許他離開的。托馬斯兄弟怎麼會不知道這一準許,而且事實上堅決否認有準許一說?別的修士沒被告知戈德溫的決定,以免產生嫉妒。那麼,為什麼菲利蒙又離開了蒙茅斯?他遇到了托缽修士默多,默多告訴他王橋修道院需要他,而他則認為這是上帝的新召喚。
她覺得他彷彿擊中了她。
梅爾辛親吻了她,他們隨意散步,而洛拉則在他們前面跑著,玩著她自編的多樣又費解的遊戲,其中還有和每一棵樹談話的情節。花園散發著自然的氣息:全部的植物都是新栽的,土壤是從別處用車運來的,以改善島上的多石地面。「我來跟你談談自鞭贖罪人的事。」凱瑞絲說,然後就給他講了昨晚醫院里的情況。「我想在王橋禁止他們活動。」她結束說。
她彎下腰,假意去向樓梯下望著。「從你那兒能看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嗎?」
他準是看出她拉著長臉,因為他說:「怎麼回事?」
亨利主教和其他客人次日上午離開了王橋。幾天來一直睡在修女宿舍的凱瑞絲,在早餐后返回了副院長的宅第,上樓進了她的房間。
在祈禱過程中她打了盹,睜眼時他已開始佈道。講壇似乎使他更無魅力,而且他的佈道詞總的來說也沒得到什麼呼應。然而,今天他宣稱他要以私通的題目來開場,竟然抓住了聽眾的注意力。
「這麼說,你帶著它一路到了蒙茅斯和別的地方?」
無論如何,她的地位是動搖的。當你要推行法律和秩序時,很難說清:那些規矩實際上不只適用於你個人。
她皺起眉頭。「並且……?」
「反正你能聽到有人來的,」他說,「樓梯底部的門一開就有動靜。」
托缽修士默多和先前一樣率領著他們。當他走近大教堂的西門時,凱瑞絲驚訝地看到,大門大敞四開。這事沒有得到她的允許。托馬斯不詢及她,是不會把門打開的。菲利蒙難辭其咎。她想起,菲利蒙外出期間曾經偶遇默多。她猜測,默多提前跟菲利蒙對這次活動打了招呼,並且一起策劃了把這些自鞭者引進教堂。菲利蒙無疑會爭辯說,他是修道院中唯一被任命為教士的人,因此,他有權決定做什麼樣的祈禱。
「當然是我啦。」
他讀的經文從聖保羅的第一封信到早期在科林斯的基督徒的一首韻文。他讀的是拉丁文,然後又翻譯出來,用毫不含糊的語調說:「現在我給你們寫的是:不要與私通者交往!」
「我很抱歉。」她說https://read•99csw.com
凱瑞絲正在手稿室中寫她的書。她決定從瘟疫及如何應對寫起,然後再寫較次要的疾病。她在描述她引進王橋醫院的亞麻布面罩一段。難以解釋的是:這種面罩有功效,但並不能徹底免除感染。唯一有把握的保險措施,就是在瘟疫到來之前離開鎮子,並且要等到它過去了之後再回來,然而,對大多數人而言,無法作此抉擇。部分的防護措施,對那些相信神秘療法的人來說,是個困難的觀念。實情是,一些戴面罩的修女依舊得了瘟疫,但比起不戴面罩的人來說,還是要少多了。她決定把面罩比作盾牌。一塊盾牌不能保證一個人免遭攻擊,但肯定能給予他有價值的保護,因此戰士赴戰場都要攜帶盾牌。她正在往一張未用過的羊皮紙上寫下這些內容,就聽到自鞭贖罪的教徒沮喪的呻|吟。
菲利蒙帶領著托馬斯和見習修士走進來時一副怒氣衝天的樣子。他顯然已經聽說了驅逐默多的事。他無疑把那些自鞭贖罪者當作凱瑞絲無法過問的他個人的財源了。那個希望破滅了,他氣得臉色直發青。
凱瑞絲說:「瓊,你拒絕了他絕對正確,我很難過他要欺負你。托馬斯,去找他,帶他到宅第來見我。」
「我這是指的誰呢?」他很有技巧地問,「並不是指聖徒指名道姓的那些外人。他們是要由上帝來裁決的。但是,他說了,你們就是你們周圍人當中的法官。」他指著教眾。「你們!」他又低頭去讀經文:「從你們當中把那個惡毒的人趕出去!」
托馬斯上樓去,回來時已經拿著那燭台了。他把燭台交給凱瑞絲。燭台很重。她好奇地端詳著。座上用小字鐫刻著燭台行會十二個成員的名字。菲利蒙要它做什麼呢?顯然不是為了賣掉或是熔掉:他有充分的時間處理,但他沒這麼做。他似乎就是想擁有一隻他自己的金燭台。他獨自在屋裡時,要盯著摸著它嗎?
她說:「我想由治安官把默多及其追隨者在午禱之前押送出城。」
他說:「我應該有權接觸修道院的錢財的。這是我的權利。修士們的財產應該由我掌管。」
「沒錯,」他說,「一座醫院為什麼一定是個又長又窄的房間,跟教堂的中殿似的呢?你想要那地方又明亮又通風。因此,我就沒把房間都擠在一堆,而是讓它們圍成四邊形。」
她心想,會是什麼呢?
「我也一樣。」
凱瑞絲的結論是:菲利蒙逃避瘟疫,直到他意識到他是僥倖沒染上那病的一個。隨後他從默多口中得知,凱瑞絲和梅爾辛睡在副院長的宅第里,他馬上就明白了,他該如何利用這一局面東山再起。這其間與上帝毫不相干。
「我把它和其餘的飾物分開存放的。」
相反,亨利倒提升了他。
她抬起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是的,主教大人,」她說,「你可以得到我的保證。」
她一直工作到禮拜天清早的晨禱時刻,隨後才去睡了兩個小時。她起床之後,便去見梅爾辛。
凱瑞絲心懷感激地想,梅爾辛會至少滿足他的希望了。
他撲哧笑了。她總能用些好玩的招數使他轉怒為喜。「我能看到有東西在向我擠眼。」他笑著說。
他的反應出乎她所料。她原以為他又會大發雷霆地抵賴呢。但他面帶窘色地說:「那東西始終存在副院長的房間里。」
她鬆了一口氣,回到清涼靜謐的女修道院。黃昏降臨,修女們參加了晚禱,吃完晚餐。在上床之前,凱瑞絲去察看了醫院。裏面依舊人滿為患,瘟疫勢頭不減。
「我任命你為王橋修道院的副院長。」亨利對菲利蒙說。
「好主意,」梅爾辛說,「整個鬧劇不過是給默多湊錢的把戲。」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當然啦,」她回答說,「這東西屬於大教堂,不該放在你的房間。燭台匠們贈送它是為上帝的榮光和美化教堂的祈禱活動,不是為了滿足某一個修士的個人愉悅的。」
「你可以在四方院子里種藥草,那兒,植物能得到日照,但又背風。園子中間會有一個噴泉,提供新鮮的水,水穿過南面的廁所一翼,流進河裡。」
「依照主教的命令,不錯。」
鬧劇結束了。舞者全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圍觀的人開始散去,從幾處敞開的大門走進夏夜的清新空氣之中。不久之後,默多的追隨者恢復了力氣,也離開了教堂,凱瑞絲便走了出來。她看到大多數自鞭者都朝「神聖灌木」旅館去了。
在她讀圖的時候,梅爾辛期待地看著她。他顯然在等待著一次大反應。
「好吧,」梅爾辛說,「我要設法把公會的人在『神聖灌木』聚齊。」
「菲利蒙會氣急敗壞的。」
她原本沒想到會再次看到他們。教皇克雷芒六世曾譴責過這種自鞭贖罪的行徑。但他遠在阿維尼翁,何況還需要別人來維護他的統治。
「還有別的事呢,」她說,「我們正在告訴大家,他們必鬚生活得盡量正常——在街上要守規矩,恢復真正的家庭生活,不再酗酒胡鬧。咱們就該樹立榜樣才是。」
菲利蒙說:「沒必要搜了。你會在禱告台那兒看到的。」
菲利蒙高興得堆起笑容,並得意地瞥了凱瑞絲一眼。
這將是一場血戰,她還看不出結果。
隨著越來越多的鎮民上前,鼓聲和笛聲也漸入高潮。菲利蒙的缽盂很快就盛滿了。那些得到「原宥」的人,就隨著音樂發狂地手舞足蹈。
她問:「你在這兒幹什麼?」
亨利轉向凱瑞絲。「我還有一項指令要發表,是有關你的,副院長嬤嬤。」
凱瑞絲垂下眼皮看著地面。她曾經有過這樣的境地。她又一次面臨著抉擇:放棄她迄今努力的一切——醫院、自治市文書、塔樓——抑或與梅爾辛分手。而且,她又九九藏書一次選擇了她的工作。
「這可是保密的高招。」凱瑞絲說。
凱瑞絲盯著主教,心裏想到她驚見他和克勞德的時刻。他怎麼敢提出這個問題?
烏娜在他無知覺的情況下用鹽水給他洗了傷口。為了讓他醒過來,她用火烤一隻鹿角,用那氣味熏他的鼻子。隨後,她讓他喝下兩品脫兌了肉桂和白糖的水,以補充他體內的缺液。
鎮上人很快就參与其中了。他們向前擠的時候,菲利蒙拿出一個斂錢的缽盂;凱瑞絲才明白,他的動機是錢。只有在菲利蒙的缽盂里放進一枚錢幣之後才准懺悔和親吻默多的腳。默多睨著收入的錢,凱瑞絲揣摩,這兩個人會在事後分贓。
「你連個修士都不是。」
凱瑞絲心想,他無疑指的是她了。而且所有比較精明的鎮民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可她又能做什麼呢?她難以挺身立起和他爭辯。她甚至不能走出教堂去,因為那隻能突顯他的論點,使最愚昧的教眾都能明了,他這番指責的靶子就是她。
凱瑞絲看著他們,心中油然升起一陣懊悔。她和梅爾辛同床快半年了。她不想要孩子,因為那將意味著她全部抱負的終止;而另一方面,她也為未能懷孕而遺憾。她為此不安,這大概正是她鋌而走險的原因。但她畢竟沒有懷孕。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失去了懷孕的能力。或許「智者」瑪蒂十年前給她服的墮胎藥,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了她的子宮。她像素常一樣,總想對人體及病患了解更多。
「你是什麼意思?」
凱瑞絲說:「托馬斯,到樓上去,搜查菲利蒙的房間。」
她意識到她該把房子的大門鎖上的。不然的話,他總會有借口嘲弄她的命令的。她壓制著怒氣。「你找我找錯地方了。」她說。
她向他走回來,仍舊把裙袍撩在腰際,還得意地笑著。「你看,我們用不著把什麼都捨棄。」
「我在找你。」他說。
「然而,你的任命是有條件限制的,」亨利對菲利蒙說,「首先,在王橋獲得其自治市的文書之前,你的這一職務是不會被批准的。你不能管理這座鎮子,而且我也不會將你置於那一地位的。因此,在這過渡期間,凱瑞絲嬤嬤繼續作為執行副院長,而你則住在修士宿舍中。這座宅第要鎖上。若是你在等候期表現不軌,我就收回任命。」
就在這時,托馬斯走了過來。「你在這兒!」他對菲利蒙說。
「你自己?」
「我是副院長助理!」
「我是王橋修道院的副院長助理。我並沒有被撤職。副院長已經死了。還有誰該住在這兒?」
「我已經在這兒住了幾個月了。」
一絲煩惱掠過他的面容。他本來指望巴結主教,讓主教和他聯合起來反對凱瑞絲。早在孩提時代,他就沒完沒了地拍有權勢的人的馬屁。他就是靠這一招進的修道院。
「但我們必須要有一位男副院長。並非不滿意女副院長代行那個職務,她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
「菲利蒙把我氣壞了,」她說,「他聲稱你偷了他的錢,我該還給他!」
他點點頭。「一位女副院長和情人同居,我看是不論怎麼都說不過去的。」他說。他那平和的語氣再次與他氣惱的表情相抵觸了。
他描繪的畫面折磨著她。她咬著嘴唇,竭力憋著自己的哀傷,但熱淚還是滾下了她的面頰。
教眾鴉雀無聲。他們都意識到,這篇佈道不是通常那種一般性的鼓勵人有良好舉止的說辭。菲利蒙要傳達一個信息。
於是她只能克制自己聽下去。菲利蒙從來沒講得這樣好過。他既不遲疑又不磕絆,他條理分明,嗓音生動,成功地改變了素常那種乾巴巴的單調。對他來說,仇恨成了激勵的力量。
「心平氣和些吧。」凱瑞絲說。她引著瓊進入教堂的門廊,倆人坐到一條石凳上。「深深吸一口氣,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當然,沒人能把她趕出修道院。即使她是個不稱職的女副院長,主教也會讓她幹下去,就是因為教士的缺乏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全國的教堂和修道院紛紛關閉,因為沒人主持祈禱或者唱聖詩。主教們忙於任命更多的教士、修士和修女,而不是裁減他們。反正,哪個主教要是想趕走凱瑞絲,鎮上人會群起反對的。
她聳聳肩。「比如說,在這兒吧。」一股淘氣勁頭攫住了她。她離開他走到屋子的那頭,緩緩地拽起她袍服的裙擺,又走到樓梯頂部的門口。「我看不見有人來。」她邊說邊把衣服撩到腰際。
她離開他們,深思著走過墓地。菲利蒙顯然想找茬。但他不是那種她可以輕易制服的一時逞凶的惡棍。他是個詭計多端的對手,她要步步小心。
「其次,你將有你們自己的金庫,但托馬斯兄弟要擔任司庫,沒有他知情和同意,不準花錢,也不準改動原有的項目。再說一句,我已命令修建一座新塔樓,我也批准了根據建橋匠師梅爾辛準備的方案付款。修道院將從修士的基金中支付這筆款項,無論菲利蒙還是任何其他人都無權更動這一安排。我不想見到塔樓半途而廢。」
那是在驅逐托缽修士默多的兩個星期之後,他們都在大教堂北交叉甬道里。夏日炎炎,但教堂里依舊那麼涼爽。主教坐在一把雕花木椅上,其餘的人都坐在板凳上:菲利蒙、凱瑞絲、副主教勞埃德和牧師會成員克勞德。
「當然。」
教區公會和鎮上的一切組織一樣非常松垮了,但一小伙商界精英還是從瘟疫中挺了過來,其中包括瑪奇·韋伯、賈克·切波斯托夫和屠宰場主愛德華。新治安官,也就是約翰的兒子芒戈也到場了,他的人候在外面等待指示。
她驚得目瞪口呆。兩個星期之前,她給亨利列舉了一長串理由,指明不該允許菲利蒙在這裏繼續擔任負責職務——開始講的就https://read•99csw•com是他偷竊金質燭台的行為。但看來,她的信適得其反。
那是一個在「神聖灌木」旅館暈過去、一頭撞到板凳上的男人。他的後背還在流血,凱瑞絲估計,失血和撞頭是他失去知覺的雙方面原因。
她打開副院長住所的大門時,菲利蒙就在大廳里,坐在長桌的首席。
「托馬斯一直處理得很妥當,取出來為祈禱使用,完事再存進我們的金庫。」
菲利蒙聽后感到受了傷害,面帶怒容,但他緊閉雙唇。他知道他勝利了,也就不打算再就這些條件爭論了。
凱瑞絲一時弄不清他在氣惱之中會做出什麼舉動。隨後她想:隨他去吧。他就是不做這個,也會做那個。無論她做什麼,菲利蒙遲早總會跟她生氣的。為此憂慮毫無意義。
他坐在一條板凳上,把她摟近前。她叉開兩腿,跨著他的大腿,降下身子,坐到他膝頭。「你最好弄張草墊到這兒來。」她說,聲音已隨著慾望變粗了。
他裝出對這問話感到吃驚的樣子。「這是副院長的房子,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他臉色蒼白了:這一箭射中了要害。「可笑,」他怒氣沖沖地說,竭力掩飾他的窘態,「戈德溫副院長拿去妥善保管了。」
「可是,我還是找到你了,不是嗎?」
「還有菲利蒙。是他拿著缽盂的。你能跟教區公會談一談嗎?」
鼓聲聽著像醉漢的腳步聲,風笛聲則像一個生靈在受煎熬,鐘聲卻如同葬禮的拙劣模仿。她走出去時,隊伍剛好走進大教堂的地界。這次的人數更多,足有七八十,而且似乎比先前更加狂野:他們的頭髮又長又臟,他們的衣服只是些破布片,他們的尖叫益發瘋狂。他們已經在城裡轉了一圈,集結了長長的人流尾隨著,有些人在開心地觀望,有一些人則參与其中,撕扯著衣服,抽打著自己。
這是兩天來她因她的卧室里有男人而第二次受驚了。不過,菲利蒙是單獨一人,而且穿戴整齊,正站在窗邊看著一本書。她從他的側影看出,過去這六個月的考驗,讓他消瘦了不少。
「他不該不和別人商量就自作主張地打開教堂。」凱瑞絲明知道會有麻煩,但她不能聽憑菲利蒙反對她為鎮子辦正事,「我們有教皇站在我們一邊。若是我們處理得謹慎而且動作迅速,我們就能趕在菲利蒙吃完早餐之前解決問題。」
「我們應該四下打量我們自己,」他說,「在我們鎮子上——在我們的教堂里——在我們的修道院中!這裏面有沒有私通者呢?如果有,就應該把他們亮出來!」
「丟失的那隻金燭台。」
「他就一下子來了氣,嚷嚷說,那是修士們的錢,我沒有權利拒絕他。他要我的鑰匙,我琢磨他是想從我手裡把鑰匙搶走,就明確告訴他,給了他也沒用,因為他不知道金庫在哪兒。」
她打量著他。從他回來后,他颳了臉,剪了發,還穿了一件新袍服。他渾身上下都像個修道院的官員,冷靜又威嚴。她說:「我已經和瓊姐妹談過了。她很惱火。」
「錢——」
那麼為什麼現在卻提拔了呢?凱瑞絲納悶。
「在哪裡呢?」
「我也一樣。」
「而我是執行副院長,我就是你的上司。」她提高了嗓音,「因此,你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和我說話時得站著!」
人群過了大橋,群眾開始散去。見到聽眾越來越少,默多也安靜多了。他那種大義凜然變成了悶聲悶氣的狠毒。在雙橋的遠端把他釋放后,他在郊區跌跌撞撞、頭也不回地溜了。他的一小撮門徒心懷忐忑地尾隨著他。
在醫院里,烏娜讓頭天夜裡事件的病人出院,為新的瘟疫患者騰出地方。凱瑞絲在醫院里一直工作到中午,才懷著感激的心情離開,率隊進入教堂做禮拜天的主禱。她覺得自己在期盼著那一兩個小時的頌歌和祈禱以及煩人的佈道:對她而言,總算可以靜靜地休息一下。
他繼續說:「對於過去我什麼也不談了。但是在將來,王橋的女副院長和一個男人保持一種關係是不可能的。」
她咬緊牙關坐在那裡熬完了那長篇演說——那只是將同樣的信息叫得更響——和餘下的祈禱。修女和修士們剛一列隊出了教堂,她就來到她的藥房,坐下來給亨利主教寫信,要求他把菲利蒙調往另一座修道院。
凱瑞絲待在原地思考著。菲利蒙恨她。她馬上探究其原因:他樹立敵人,比吉卜賽人交朋友還快。但他是個死敵而且肆無忌憚。他顯然已打定主意利用一切機會找她的茬子。事情絕不會好起來的。她每次在這種小衝突中勝他一籌,他的怨恨就會增加一分。但她若是讓他佔了上風,他只能得意地益發不順從。
亨利說:「我可不可以聽到你的保證,凱瑞絲嬤嬤,從此刻起,絕不會再有指責的空子了?」
她在和托馬斯返回修道院時,心中一直在反覆思考著這個問題。在大教堂外面,她看到瓊姐妹在不安地來回踱步。
這簡直是彌天大謊,而且菲利蒙心裏也明白。事實是他偷了那隻燭台。「還在你手裡嗎?」
她想不錯眼珠地盯著他。「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會永遠愛你。」
她感情充沛地親吻了他。「你真聰明!」這時她想起了那些消息得告訴他。
「不過我們不想拿我們要做的一切來冒險——你的塔樓,我的醫院,鎮子的前途等等一切。」
他繼續說著,故意把每句話說得都像是一記重拳。「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就要從現在起把你忘掉。我已經三十三歲了,我不會永遠這樣下去——我父親在五十八歲的時候就不行了。我要另娶別人,生更多的孩子,在我的花園裡過幸福的日子。」
她發現這裏無懈可擊。烏娜姐妹遵循著凱瑞絲的原則:戴面罩,不放血,絕對清潔。凱瑞絲正要去睡覺,一個自鞭贖read.99csw.com罪者給送了進來。
默多率領著隊伍穿過高大的中央門洞,進入了中殿。鎮上的人隨後擁了進來。凱瑞絲遲疑著不想攪進這種行徑,但她又覺得需要了解他們要做些什麼,於是便不情願地尾隨著人群也跟了進去。
凱瑞絲寧肯他任命托馬斯。但她知道,托馬斯一定會拒絕。他在十二年前那場繼任安東尼副院長的殘酷鬥爭中受了傷害,當時就發誓絕不再捲入副院長選舉一事了。事實上,主教很可能已經同托馬斯談過,只是凱瑞絲並不知情,而且通過談話了解到了托馬斯的決心。
凱瑞絲看出來,她立足不穩。菲利蒙知道,她和梅爾辛一直多少像是夫妻那樣生活。他們一向謹慎,不張揚他們的關係,但人們都在猜測這類事,何況菲利蒙對弱點有一種野獸般的本能。
「可還不夠。」
「你上次掌管修士財產時,就偷盜了。」
「我也一樣,」他說完便轉身走出了醫院。
芒戈跟著就到樓上去,把默多從床上拉了起來。
「一直有一種私通的指責。」
她把燭台交還給托馬斯。「把這個拿給瓊姐妹,告訴她收好,」她說,「我們要告訴燭台匠們,東西已經找到,下個禮拜天就用。」
她吃了一驚。「你是不是在說,你一直保存著那隻燭台?」
她點點頭,其實她並不真正同意。「我很難過,」她說,「我活這麼大,沒有比這再難過的了。」
他不厭其煩地闡述著交往的含義。「不要和他們一起吃飯,不要和他們一起喝酒,不要和他們一起生活,不要和他們交談。」但凱瑞絲焦急地想知道,他打算接下去往哪裡引。他肯定不敢從講壇上直接攻擊她吧?她的目光越過唱詩班的席位瞥向在另一端與見習修士在一起的托馬斯,看到他面帶憂慮的神色。
「當然啦。不過我們犧牲了我們共同的生活。」
她在門口站住腳。「你不該在這兒的,」她說,「我專門告訴過你——」
「亨利主教任命我做執行副院長——而且昨晚,儘管你已回來,他並沒有把我解職。我是你的上司,你應該服從我。」
「第三次祈禱后,菲利蒙來到我面前,說是他需要十先令給阿道福斯聖徒的神龕買蠟燭。我說這事得問你。」
一個星期之後,凱瑞絲和托馬斯·蘭利去視察城牆的修復工程。工程雖然很大,但很簡單,一旦扯的線都正確了,實際的石工可以由沒經驗的青年石匠和學徒完成。工程開工得這樣快,凱瑞絲很高興。在多事之秋,城鎮能夠自衛是很必要的——但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動機。她希望,由鎮民來抵禦外來的騷擾會自然地導向在他們自己之間必須要有秩序和良好舉止的新意識。
她跟他講完主教的最後要求和她的決定之後,他看她的那副樣子像是能殺了她。「這是最後一次了。」他說。
身為執行副院長,凱瑞絲處於整個領地的首腦的地位,從理論上說,她不必諮詢任何人,本人就能禁止自鞭者的活動。然而,她的自治市申請書已在國王面前,她希望不久就能把鎮政府移交給公會,因此她把當前的局勢視為一種過渡。再者,在試圖強制推行一項規定之前取得支持總是高明的。
「太對了。」
「戈德溫要我照管。」
她張嘴要反對,但亨利瞪了她一眼,並舉起一隻手,她於是決定保持沉默,等著聽他還要說什麼。他繼續對菲利蒙講下去。「我這樣做,不是因為你回來后的表現,而恰恰是在忽略你的所作所為。你一向是作惡多端惹是生非的人,若不是教會極缺人手,我一百年也不會提拔你。」
她滿懷興趣地看著他做完的部分。她發現讀圖總是很困難的。在灰泥上刮出的細線,需要憑藉看圖人的想象,轉換成有門窗的厚石牆。
她意識到,他坐在大椅子上,而她卻站在他面前,彷彿他是主事的,她倒成了請示的人。他在操縱這類事情上真是機靈之極。她說:「你要是需要錢,可以找我!」
「這樣是明智的。」他說。他的聲調是通情達理的,但她從他的表情上知道,他很氣憤。他盯著他的草圖,其實並沒有當真去想那圖。
他被她的聲音震住了,想要發作;隨後他控制住自己。他以一種侮辱性的遲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就說工匠們需要有個軟地方放工具。」
「還不盡如人意——」
他問:「你打算從我手裡把它拿走嗎?」
「這似乎顯而易見。」
梅爾辛在用一根尖棍在禿地上劃出字母,讓洛拉看她的名字寫成什麼樣,他在字母「O」上畫出一張人臉,逗得她哈哈大笑。她有四歲了,是個長著淡黃皮膚和褐色眼睛的漂亮小姑娘。
她想說:可是你和你的孌童還住在一起呢!然而,她猛然注意到亨利的表情。那是一種求告的神色,他在求她不要指責那件他深知會使他像是偽君子的事情。她一下子恍然悟到,他明知他的做法有欠公允,但他別無選擇。菲利蒙迫使他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
凱瑞絲想起了一件事,便打斷了他的話。「何況,你還沒有歸還你拿走的全部東西。」
她把菲利蒙撂在宅第里,就向大教堂走去。她爬上西北塔樓中又長又窄的螺旋樓梯,在工匠閣樓里找到了梅爾辛,他正藉助從西北的高窗進來的光線,在描圖地面上畫草圖。
她在醫院里,當著眾人的面,和梅爾辛講話。她身體發抖,淚水欲流,可是她不能和他私下裡會面啊。她深知,若是他倆單獨相處,她的決心會動搖,她會伸出雙臂摟住他,告訴他,她愛他,並且答應要離開女修道院,嫁給他。於是她給他帶話,並在醫院門口向他致意,然後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氣和他講話,雙臂緊緊地扣在胸前,這樣就不至於禁不住要用深情的姿態伸出手去,觸摸她如此愛戀的他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