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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八一

第七部

一三六一年三月至十一月

八一

「好吧。」
「我父親派我去王橋,看看你在那裡搗什麼鬼,但我在十字路口的酒館停了停,有人記得你走上了去奧特罕比的路。」
「你怎麼找到我的?」薩姆問。
喬諾突然起動了。他兩手握著鐵鐐,向薩姆邁出一步,彎下腰去,試圖出其不意地鎖住薩姆的雙腿。
喬諾走到他的矮馬旁,從鞍囊里掏出了一副帶鏈子的鐵傢伙。「我要給你戴上腳鐐,識相的話就別反抗。」
「謝天謝地。」
「這怎麼可能呢?不是。」
她馬馬虎虎地揮了下手,就跟在伍爾夫里克後面走了。
格溫達瞟了一眼天空。這是個陰沉的下午,再過一小時左右,這些人就不得不收工了。她在薩姆的面頰上吻了一下,就離開了他。
「一個小時內來了兩位客人,」羅布說,「一定有關聯。」
她在一所比村裡大多數房子都稍大一些的房子里找到了莉莎——她有兩間屋子而不是一間。老太太向格溫達介紹了她丈夫羅布,他是個瞎子。正如薩姆所說的,莉莎很好客:她把麵包和濃湯端上了桌子,又倒了一杯淡啤酒。
「他正找你呢,但他出村后往東去了,」她掃了一眼正在變黑的四周,但看不清多少東西,「要是咱們趕緊回到『老教堂』,就能把你藏起來——也許,在教堂里。」
他們正準備同韋格利村的鄉親們一起離去,哈里壓低聲音對格溫達說道:「有個叫薩姆的小夥子正在給我幹活兒。」
他們交談了幾分鐘,薩姆說他得回去幹活兒了,不然別人會不高興,說他把活兒都甩給了他們。「你回村裡去吧,去找莉莎老太太,」他說,「她住在教堂對面。告訴她你是誰,她會給你吃喝的東西的。我黃昏時回去。」
格溫達還有一打問題想問,但她突然發現駝背的內森鄉長正倚著酒館的門柱打量著她。她強忍著才沒罵出聲來。她有那麼多事情想知道,但她不敢讓內森知曉哪怕一點點薩姆在哪裡的線索。她應當對自己已經了解到的情況知足了。讓她興奮的是,至少她知道了可以在哪裡找到他。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哈里,努力裝作漫不經心地結束了一場無關緊要的談話。但在轉身的一剎那,她又從嘴角里擠出一句話來:「別讓他跟人打架。」
伍爾夫里克放下了心。「至少咱們知道這孩子去哪兒了。」他說,儘管肩扛重負,卻呼吸自如。
「那你打算怎麼辦?」
這正是格溫達所害怕的。
她離開了村子,沿著大路穿過田野。破曉時分,她已經走出了一英裡外。她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大路,空空如也,沒有人跟蹤她。
薩姆說:「咱們小時候,我就經常揍得你拉稀,今天我要再過過癮。」
「那太冒險了。他可能會來家裡看的。」
對於一個動作遲緩的老人,這招也許管用,但薩姆反應很快。他後退了一步,隨即抬腿就是一腳,一隻粘滿污泥的靴子正踢在喬諾伸出的左臂上。
格溫達不明白喬諾怎麼這麼膽大。他真的以為單憑他自己就能逮捕薩姆嗎?他的確壯得像頭牛,但卻沒有薩姆高大。難道他指望村民們會幫他?法律的確是在他一邊,但很少有農民會認為他辦的事情是正當的,尤其是年輕人。他沒意識到他的不利條件。
大家一起步行回家的路上,伍爾夫里克把沉重的犁頭扛在肩上,並不顯得怎麼費力。格溫達急切地想告訴他這個消息,但不得不等到大家在路上散開,她和她丈夫與別人拉開了幾碼距離之後。她小聲地講述了與哈里的談話。
薩姆倚在自己的木杴上。「你想怎麼著?」
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
格溫達糊塗了。那你提他幹什麼?
她嚼了點兒僵硬的麵包皮當早餐。上午過了九*九*藏*書快一半時,她在韋格利到王橋的大路和諾斯伍德到奧特罕比的大路交叉口的一個小酒館歇了歇腳。酒館里沒有她認識的人。她一邊緊張地注視著門口,一邊吃了碗燉鹹魚,喝了一小杯蘋果汁。每當有人進門,她都連忙遮住自己的臉,但每次進來的都是陌生人,也沒有人注意她。她迅速地離開了,走上了通向奧特罕比的大路。
「要麼說你回娘家了。」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樣開心。
就格溫達記憶所及,酒館外一直有一棵古老的橡樹,一棵枝幹很難看的、低矮、茂密的樹,冬天像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夏天卻投下宜人的濃濃蔭翳。她的兒子們小時候就圍著樹追逐嬉鬧。但樹一定是死了或者搖晃不穩了,因為它已被砍掉,現在只剩下了樹樁,直徑竟和伍爾夫里克的身高差不多。顧客們拿它來當椅子或桌子,還有一位筋疲力盡的車夫,竟把它當床,躺在了上面。
格溫達明白了。如果有人正兒八經地問起,這便是哈里的託詞。「哦,他在奧特罕比。」
他們加快了腳步。格溫達回頭說道:「你們要是碰見一個叫做喬諾的總管……就說沒見過韋格利的薩姆。」
她沿著在兩道山之間的平地上蜿蜒的奧特罕河,穿過主村,經過一串她在這裏時知曉了名字的小村落——漢姆、短畝和長水,來到了最小也最遠的村落:老教堂。
「薩姆,」他說。「我猜你就在這兒呢。」
她覺得自己變化不那麼大。她那頭黑髮恐怕到了晚年也不會變白。她的體重也不比二十年前重,儘管生了孩子后她的乳|房和肚子都比以前鬆弛了許多。
「你沒有理由,」他說,「你那個逃亡的兒子呢?」
「你說過沒人跟蹤你的!」
格溫達的心裏咯噔一聲。「我兒子薩姆?」
「在『老教堂』,山谷里的一個小村子。」
「我倒希望你試試。」
當她走近時,所有的人都抬眼看著她。他們凝視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她是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她徑直走向了薩姆,一把抱住了他,絲毫沒在乎他渾身散發著馬糞的臭味。「你好,媽媽。」他說,於是其餘的人都大笑起來。
「我希望沒人跟蹤你來這兒。」
她抓住了薩姆的胳膊,催他趕緊走到路對面,鑽進教堂——這時喬諾從莉莎的房子里走了出來。
伍爾夫里克四十歲的時候,在格溫達眼裡仍然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那黃褐色的頭髮中已夾雜起些許銀絲,但這卻使他不僅顯得強壯,也顯得睿智了。他年輕的時候肩膀很寬,到了腰部卻急劇變窄,現在腰不那麼細了,反差也不那麼大了——不過他干起活兒來仍然可以一個人當兩個人使。而且他永遠比她年輕兩歲。
她繼續向前走向田地,沒有在意遠處牧場上的一群牧羊人:精明的扶犁手哈里是不會把大個子薩姆浪費在這樣輕鬆的活計上的。他一定是在耙地,或者在疏通溝渠,或者幫著掌控一組八頭牛拉的犁。她逐個地掃視著三塊田地,尋找著一群頭戴暖和的帽子,腳蹬沾滿泥的靴子,相互大聲吆喝著的男人,尋找著一個比其他人高出一頭的小夥子。她掃視了一遍,並沒有看到她兒子,心裏不禁又擔憂起來。他會不會已經被抓回去了?會不會又跑到別的村子去了?
「沒錯。尤其是不能讓內森知道。」
薩姆沒說過他要去哪裡,走時連一聲招呼也沒打。如果戴夫這麼做,格溫達會相信他一定經過了深思熟慮,認定了這是最好的選擇。但她敢說薩姆只不過是一時衝動。有人跟他提起了一個村莊,第二天一早他醒來,就立刻動身去了。
她站起身來望了望門外。一匹健壯的黑矮九_九_藏_書馬正沿著房子間的小路跑了過來。她立刻認出了騎馬的人,心裏不禁一沉:這是喬諾總管,韋格利鄉長的兒子。
格溫達明白了,像薩姆這樣的大個子,竟然有她這樣一位矮小的母親,大老遠跑來查看他的情況,就彷彿他還是個任性的孩子,他們覺得很好笑。
「好吧。」
安妮特依然向迎面而來的所有漂亮男人拋著媚眼,而他們大多傻傻地一笑,也回個媚眼。在去諾斯伍德的一路上,她都在和戴夫搭話。雖然他還不到她年齡的一半,她卻不時地假笑著,把頭甩來甩去,還假裝嗔怪地拍打著他的胳膊,就彷彿她才二十二歲而不是四十二歲。格溫達心中不快地想道,她已經不是姑娘家了,可她好像一點兒也不明白。安妮特的女兒阿瑪貝爾像安妮特以前一樣漂亮。她故意和她媽媽拉開一段距離,好像因為她而尷尬。
「他住在一對好心腸的老夫婦家。老夫婦的兒子到王橋給皮匠當學徒去了。」
她尋思著,如果她找不著他,別人也休想找著他,這樣也好。但她仍然渴望知道他在哪裡過活,有沒有找到一個好東家,別人待他好不好。
鐵鐐飛過了空中。薩姆連忙躲閃,把頭一扭,彎下腰來,但他沒法完全躲過這一擊。鐵塊擊中了他的耳朵,鐵鏈抽打在他的臉上。格溫達大叫了一聲,好像是她自己受了傷一樣。旁觀的人們都屏住了呼吸。薩姆踉蹌了一下,鐵鐐落在了地上。有那麼一瞬間,一切都彷彿靜止了。血從薩姆的耳朵上和鼻子里涌了出來。格溫達邁步走向他,張開了雙臂。
她悄悄地離開屋子時,天還沒亮。她裹著厚厚的斗篷以抵禦三月的寒風。在一片漆黑中,她憑藉摸索和記憶躡手躡腳地穿過村子。她可不希望還沒出村就被人撞見和盤問。不過這時候還沒人起床呢。內森鄉長家的狗低低地吠了幾聲,就辨出了她的腳步聲。她聽見它搖擺著的尾巴敲打在木狗舍的壁上發出的輕輕的聲響。
他們安靜了下來,格溫達聽到了小跑的馬蹄有節奏的噠噠聲。
她了解這一點。「他住的房子暖和嗎?」
「是匹小馬,」瞎子羅布說道,「一匹馴馬,或者矮種馬。對貴族和騎士來說太小了,不過有可能騎馬的是一位太太。」
「他不在這兒,雖然我原本也希望他在這兒。」
那些人看見了她。她剛一來就逗樂了他們,於是,那個獨眼的人喊了聲:「你好,媽媽!」他們全都大笑起來。
喬諾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薩姆第三次擊中了他,又是用橡木木杴使盡渾身氣力的狠命一擊,這回劈中了喬諾的前額。格溫達絕望地心想,一把鐵打的劍也不可能造成更大的傷害了。她邁步向前想攔住薩姆,但村民們已想到了她前面,因而出手更早。他們兩人抓住薩姆的一隻胳膊,把他拽開了。
格溫達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強烈地刺|激著她的頭腦,竟使她熱淚盈眶的,是希望,是那天早晨她們全家從諾斯伍德出發,穿過森林前往奧特罕比迎接新生活時,從她心底湧起的希望。然而還不到兩個星期,那希望就粉碎了,伍爾夫里克被用繩子套著脖子牽回了韋格利村——一想起那情景,她至今仍怒火中燒。
她在一排正把糞肥撒入新犁出的溝里的男人中找到了他。儘管天很冷,他卻把外衣脫了。他揮動著一把木杴,背部和胳膊上的肌肉在他的舊亞麻布襯衫下不時地隆起和收回。一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是從她自己小小的軀體里生出來的,她心裏充滿了驕傲。
那年冬天,伍爾夫里克為他那些越發多沙的地新做了一張輕型犁。春天的一天,格溫達和他一起去諾斯伍德買鐵犁頭,那是read•99csw•com他們沒法自己做的零件。像往常一樣,一小伙韋格利村的鄉親們結伴去趕集。為瑪奇·韋伯操作漂洗機的傑克和伊萊要添置給養:他們沒有自己的地,因而所有吃的都得買。安妮特和她十八歲的女兒阿瑪貝爾用板條箱裝了十幾隻母雞去賣。內森鄉長也和他兒子喬諾一起去。薩姆兒時的對頭喬諾這會兒也已經長大了。
但薩姆隨即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
「我在諾斯伍德的集市上遇見了扶犁手哈里。」
「我很抱歉。」
「也許,可以說我去買產蛋的母雞了。」
她一再勸說自己不必擔心。他都二十二歲了,長得身材高大,沒人敢剝削他,也沒人敢欺負他。但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她的心在隱隱作痛。
「大家都知道,我不會買那母狗的任何東西的。」
喬諾死了,薩姆成了殺人犯。
「你這魔鬼。」她說。
他是怎麼找到她的?
格溫達不想讓他們打鬥起來。無論誰打贏,就法律而言,薩姆都不佔理。他是個逃亡的農奴。她說:「今天已經太晚了,哪兒也去不了了。咱們明天早上再商量,好嗎?」
一個一隻眼眶裡沒有眼珠的瘦而結實的男人說道:「好了,好了,薩姆,這下你就沒事了。」他們又一次大笑起來。
「見鬼!」
她到達山谷時,下午已過了一半。她上次來這裏,已是十二年前了,但這地方沒怎麼變化。瘟疫后這裏的復甦快得令人驚嘆。除了有幾個小孩子在屋子周圍玩耍之外,大部分村民都在幹活兒,有人犁地,有人撒種,也有人在照料新生的羊羔。他們知道她是個陌生人,在田裡遠遠地注視著她,心裏猜測著她會是什麼人。如果走近了,他們中的一些人會認出她來。儘管她在這裏只待了十來天,那卻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日子,他們會記得的。鄉下人很少能遇見那樣激動人心的事情。
「你怎麼到這兒來的?沒有人跟著我呀。」
她遇到薩姆他們時,他們正往回走,木杴扛在肩上,靴子上粘著厚厚的糞肥。遠遠地乍一看,薩姆儼然就是拉爾夫:那高大的身材、自信的大步,還有結實的脖子上帥氣的頭顱,簡直一模一樣。但從他說話的神態上,她又能看出伍爾夫里克的影子:那擺頭的姿勢、羞澀的微笑,還有那激憤的手勢,全都是跟他的養父學的。
「他肯定會注意到我有幾天不在村裡。咱們得想個說法。」
他們知道他為什麼走。整個冬天他一直在說要離開韋格利,到能掙更多工錢的村子去。春耕一開始,他就失蹤了。
「好極了。」
「這倒是真的。」
格溫達問起了他們的兒子,這下子打開了莉莎的話匣子。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了他,從嬰兒時期一直說到了當學徒,直到老頭兒嚴厲地打斷了她。他只說了一個字:「馬。」
她明白這將是什麼後果,開始抽泣了起來。
「我天不亮就出村了。你爸爸跟人家說我到王橋去了。沒人跟著我。」
格溫達和薩姆進村時沒看到喬諾。他們徑直奔向教堂。格溫達心想他們也許能直接進去:鄉下的教堂通常都空無一人,因而一般也都開著門。但假如這座教堂例外的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能幫你,」那個獨眼的人說道,「我幫你牽住馬吧。」其他人都吃吃地笑起來。沒有人支持喬諾,可是也沒有人為薩姆辯解。
戴夫像她一樣是個小個子,也一樣頭腦精明,總給人一種猜不透的感覺:由於他是老小,她從來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薩姆則正相反:又高又壯,獃頭獃腦,連一句謊都不會撒,可又有那麼一點野性難馴,格溫達把這點歸咎於他的生父:拉爾夫·菲茨傑拉德。
上午過了一半時,他們到了諾https://read.99csw.com斯伍德。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買好東西后,就去老橡樹酒館吃午飯。
「他是個棒小伙兒、好勞力,不過他挺愛跟人吵架。」
喬諾躺在了地上,頭枕在一片血泊中。這一幕讓格溫達噁心得想吐,而且她抑制不住地想象著這孩子的父親內森聞訊后將會怎樣地悲傷。喬諾的母親在瘟疫中死了,因而她至少是不會受這傷痛的折磨了。
但自那以後,拉爾夫也不能為所欲為了。形勢逼迫他把伍爾夫里克父親的土地歸還了他,儘管伍爾夫里克不夠機靈,沒有像他的一些鄰居們那樣贏得自由佃農的身份,但這對格溫達來說,是個雖說代價慘重可還算滿意的結果。格溫達很高興他們現在畢竟是佃農而不再是僱農了,伍爾夫里克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但她仍然渴望著更多的獨立性——一個免除了封建義務的佃農身份,只需用現金交租,全部協議都寫入采邑卷宗,任何老爺也別想反悔。這是大多數農奴都嚮往的,而且許多人自瘟疫以後也得到了。
伍爾夫里克點了點頭。「我猜你就會去的,」他很少頂撞她,但這時還是表達了擔心,「不過,這很危險。你必須確保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去哪兒了。」
離村子越近,她的心情就越激動,連雙腳的酸痛都忘記了。「老教堂」是個很小的村子,只有三十來間簡陋的房子,沒有一間大到可以做地主的府邸,甚至連鄉長的宅子都做不了。然而,顧名思義,這裡有一座老教堂。格溫達猜想它足有好幾百年歷史了。教堂有一座低矮的塔樓和一個很短的中殿,都是粗石料建成的。厚厚的牆上有幾扇很小的方形窗,顯然是胡亂地砌上去的。
「我想去一趟奧特罕比。」格溫達說。
「咱們可以說你病了。」
「我不明白你在這兒幹什麼呢。」他嘲諷地說道。
只有當她看到自己的兒子戴夫,看到他光滑的皮膚和健步如飛的活力時,她才會想起自己的年齡。戴夫今年二十歲,簡直跟她在那個年齡時一模一樣,只不過他是個男的。那時候她也像他一樣,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走路時快活地邁著大步。不分寒暑地終日在地里勞作,使得她現在手上布滿了皺紋,面頰也變得很紅很粗糙,這些提醒著她走路時要慢一些,要保存體力了。
格溫達能看出薩姆傷得不重。他在流血,但他仍然奮力掙扎著,想擺脫抓住他的人,繼續攻擊。格溫達俯身看了看喬諾。他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她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什麼也沒感覺到。她又學著凱瑞絲的樣子摸了摸他的脈,也是什麼都沒有。喬諾似乎也沒了呼吸。
有一個坐在樹樁邊緣的人,正用大杯子喝著淡啤酒,是扶犁手哈里,奧特罕比的鄉長。
喬諾眼看這一擊又要落空,便在最後一瞬撒了手。
這並不是個很好的理由,但她想不出更好的了,而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兒子。
她想趕緊閃回屋,但他已經看見了她。「格溫達!」他高喊著,勒住了馬。
「而且內森知道我一直是凱瑞絲的朋友,他會相信我會在她家住幾天的。」
「該死。現在我怎麼辦?我不回韋格利去!」
喬諾還在暈頭轉向,薩姆便又給了他一擊。這回木杴是當頭落下的。薩姆是雙臂一起揮動,木杴刃部朝下,重重地落在了喬諾的頭頂上。這回的撞擊聲沒有迴響,更像是一記悶雷,格溫達擔心喬諾的頭蓋骨怕是裂開了。
「他好嗎?」她急切地問道。
和薩姆一起幹活兒的人們來到了,也都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喬諾說:「所有守法的人都有責任幫助我逮捕這個逃亡的農奴,而任何妨礙我的人,也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已經有好幾年了,兩個孩子都跟九*九*藏*書著伍爾夫里克一起在地里幹活兒——直到兩個星期前,薩姆突然不見了。
「我們從來沒聽說過他,媽媽。」一個人說道,其他人全都附和著。農奴們通常都樂意相互幫助,和鄉長鬥爭。
但哈里敲了敲自己的酒糟鼻,格溫達意識到他在故作神秘。「這個薩姆向我保證說,他的主人是一位我從來沒聽說過的漢普郡的騎士,他准許他離開自己的村莊到別處幹活兒,而你兒子的主人是拉爾夫伯爵,從來不準手下的僱農離開。我當然不能雇你們家的薩姆了。」
他們在房屋間穿行著,已經能看見教堂了。當他們經過莉莎家的前門時,格溫達看到了一匹黑色的矮馬。她哼了一聲。喬諾一定是藉著薄暮繞了回來。他猜想格溫達一定能找到薩姆並把他帶回村,他的寶押對了。他像他父親內森一樣狡猾。
格溫達目送著他走了。她沒能騙過他,但也許讓他對自己的想法不那麼肯定了。如果她能搶先找到薩姆,就有可能把他藏起來。
格溫達和薩姆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哈里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並堅持為他們買了淡啤酒。伍爾夫里克和格溫達在奧特罕比短暫居留後不久,哈里就被凱瑞絲嬤嬤提升為鄉長,他現在仍然擔任著這一職務,儘管凱瑞絲嬤嬤早已還了俗,瓊嬤嬤現在擔任著副院長。從哈里的雙下巴和啤酒肚來看,奧特罕比現在仍然很富裕。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好像是覺得她說的有可能是真話。但他隨即說道:「也許他藏起來了。我要找找。」他一踢馬肚,繼續向前。
她把薩姆拉到一邊,說:「喬諾管家來了。」
一大幫村民,大多是婦女,從村子的西邊擁了過來,駐足觀看這場爭執。
格溫達明白他想掙更多的工錢是無可厚非的。雖說離開自己的村莊,或者接受高於一三四七年標準的工錢,都是非法的,但全國各地不安分的年輕人都無視這條法律,而急需人手的農夫們也願意雇他們。像拉爾夫伯爵這樣的地主,除了咬牙切齒外,對此也無可奈何。
喬諾鄙夷地大笑起來。「像你偷偷地溜出韋格利一樣,天不亮就讓薩姆逃走?沒門兒。他今晚得戴著腳鐐睡覺。」
喬諾勝利般地咧嘴一笑。「把你帶回韋格利去。」
「內森不會相信的。他知道我從來不在那兒多待一會兒。」她咬著指甲上的逆刺,絞盡腦汁地想著。在冬天漫漫的長夜裡,人們圍坐在爐火旁講著寓言神話,故事里的人物總是不假思索地相信別人的謊話,但現實中的人們卻不那麼容易受騙。「咱們可以說我去王橋了。」她最終說道。
他轉身面對著喬諾,以一個漂亮的動作揮動了他那沉重的木杴。喬諾方才使出渾身氣力拋出鐵鐐后,還沒有完全站穩,因而無法躲閃。木杴的刃劈中了他頭的側部。薩姆身強力壯,木頭敲擊骨頭的聲音響徹了村子的街道。
喬諾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勃然大怒。他收回右臂,把鐵鐐徑直甩出,正奔薩姆的腦袋而去。格溫達聽到了一聲驚恐的尖叫,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發出的。薩姆飛快地又是向後一退,跳到了鐵鐐打不著的地方。
「我沒看見他,但他摸到了我走過的路。」
「去做什麼?」
她不知道她能否騙得過這個精明的小夥子。「我就不能來這兒看看我的老朋友嗎?」
她匆匆同莉莎和羅布打了個招呼,便連忙穿過小屋,從後門走了出去。她貼著樹籬穿過了田野,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村子方向,看到一個騎著馬的人也出了村,但與她行進的方向並不同。天色正在變黑,她想自己矮小的身軀以黑糊糊的樹籬為背景,也許分辨不出。
格溫達嚇得打起了寒戰。
「我儘力而為吧。」
「你可以向安妮特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