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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八五

第七部

八五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說你是個足智多謀的人,」格利高里爽快地說道,「我在二十多年前首先認識了尊夫人。自那以後,我就看到你們二位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最終控制了王橋鎮。你得到了你所心儀的一切:橋、醫院、自治特許,而且你們二位也終成眷屬。你不僅意志堅定,而且很有耐心。」
他又想起了洛拉的那些狐朋狗友們。「那個叫賈克·萊利的傢伙一定跟這事有關,」他說,「你去找過他嗎,阿恩?」
這裏沒有工匠。菲利蒙副院長和石匠哈羅德一起站在遠端。他們談得正酣,但一看見梅爾辛,就做賊心虛地閉上了嘴。梅爾辛不得不在風中大喊著,讓他們聽見自己的話。「你們為什麼要停工?」
他們走進了一間煙霧瀰漫的屋子。下午才過了一半,已經有十幾個懶散的酒客坐在長凳上了。還有一小群人聚在一張十五子棋棋盤旁,桌上的幾小堆銀便士顯然是賭注。一個名叫喬伊的紅臉頰妓|女見有新客人進來,滿懷期望地抬起頭來,但當她看清來者是什麼人後,又恢復了原先那種懶洋洋的神態。在一個角落裡,一個男人正在給一個女人展示一件看上去很貴的外衣,顯然是在推銷,但他一看見梅爾辛,就趕緊把衣服折起來,收到了看不見的地方。梅爾辛猜這是偷來的贓物。
「別說了!」她吼道,然後放聲大哭,跺著腳跑上樓去。
不等他們再多說什麼,洛拉走了進來。
「你為什麼這麼說?」
梅爾辛對凱瑞絲說:「也許這正好讓她有時間冷靜冷靜。」
「你對她不夠溫和。」凱瑞絲語氣柔和地表達了自己的異議。
「你都幹什麼了?」
她聳了聳肩,顯得有些發窘。「是。」她說,好像這是細枝末節。
「我是來找我女兒洛拉的。」梅爾辛直截了當地說道。
「有經驗的人?」梅爾辛輕蔑地重複了一遍,「王橋有誰有經驗?有誰建過橋?有誰和佛羅倫薩的大建築師們一起工作過?有誰去過羅馬、阿維尼翁、巴黎、魯昂?這位哈羅德當然沒有了。別見怪,哈羅德,可你連倫敦都沒去過。」
梅爾辛說:「我還想知道你跟誰一起旅行的。」
「你能想到有什麼人會知道嗎?」
「但願最壞不過如此吧。」
梅爾辛瞟了法國人巴泰勒米一眼,他是個飽經風霜的諾曼底老石匠,這時正坐在客房外磨一把鑿子。巴泰勒米搖了搖頭。
「你會明白的。」
埃文說:「很有可能。馬上就有一連串集市要舉行了。他可能是添貨去了。」
「謝謝您。」見習修士說完,就走了。
「他一定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薩爾小心翼翼地斜睨了梅爾辛一眼。「我不喜歡說別人壞話。」她說。
梅爾辛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她跑了。一陣恐懼像冬日的寒風一樣令他渾身發涼、心頭髮緊。她才十六歲呀。有好長一陣子他沒法理性地思考,只是在腦海里勾勒著她的模樣。她不是孩子了,也還沒到成年,像她母親一樣長著撩人的黑褐色眼睛和性感的大嘴,還有一副無憂無慮、故作自信的表情。
梅爾辛的第一反應是一陣強列的寬慰,他險些流下了眼淚。她回來了,她平安地回來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沒有受傷的跡象,步履輕快有力,只不過她的臉上還是通常那副悶悶不樂、冷若冰霜的表情。
「看看她乾的這事,」他氣憤地說道,「她跟賈克跑了。她大概還以為這是場美妙的歷險呢。」
「菲利蒙一定也知道這點。」凱瑞絲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非常保守,在如今這個懷疑論調和異端邪說甚囂塵上的時候,這一點對於教會高層來說很重要。」
「沒有,主人。」
「那麼你是來告訴修士們選誰的。」梅爾辛九_九_藏_書說。
「那就是說,是賈克·萊利?」
梅爾辛一開始沒明白過來。「晚飯的時候她就會回來的。」他說,「別擔心,埃姆。」
「她會一切都好的,」薩爾說,「她只不過要野一段時間。」
「我倒並不擔心尖塔,」梅爾辛說,「亨利主教會否定菲利蒙的決定的,只要他一聽說,就會立刻下令恢復工程的。亨利想當英格蘭最高的大教堂的主教。」
「他從來不說。」
梅爾辛說:「請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的。」
梅爾辛瞪了她一眼。「他的錢從哪兒來?」
「那我該怎麼辦?」梅爾辛說,「你看她說話的態度,好像她什麼都沒做錯似的。」
「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呢?」在梅爾辛的心中,這是更為重要的問題。
凱瑞絲連忙插嘴,想降降溫。「你到哪兒去了?」她問,「你出去了兩個星期。」
店主埃文正吃著一塊煎鹹肉,作為推遲的午餐。他站起身來,在外套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安地說道:「日安,會長先生——很榮幸您光臨小店,要我給您斟一壺淡啤酒嗎?」
「啊,是的,你說得對,」托馬斯說,「我的記性不如從前了,你知道。」
他的馬也許是從不留神的旅客那裡偷來的,梅爾辛煩躁地想道。「他會不會現在就去辦這事了——買馬?」
「討厭,」梅爾辛說,「告訴他我馬上就到。」
「可她昨晚就沒回來,今天白天也沒回來。」埃姆說。
凱瑞絲伸出雙臂摟住他,吻了吻他的嘴唇。「你是個盡心儘力的好人,我整個心都在愛你。」她說。
梅爾辛心想,就連我都知道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通常都要經過一番較力的。但他什麼也沒說。
梅爾辛當然想見。他走進了北交叉甬道,穿過一座小拱門,爬上了牆裡的一條窄窄的螺旋梯。當他穿過舊的交叉路口,走進新塔樓時,石頭的顏色由烏雲般的灰黑色變成了清晨天空那種明亮的珍珠色。這是一段長長的階梯:塔樓已經有三百多英尺高了。然而,他卻健步如飛。十一年了,他幾乎每天都要爬這段階梯,而且每次爬時,階梯都會再增高些。他突然想到,如今體態已非常臃腫的菲利蒙,一定是有什麼極其重要的原因,才會拖著他那肥胖的身軀爬上這麼多級台階。
「這是典型癥狀。他記得遙遠的過去的事情,卻不知道今天正發生著什麼事。可憐的托馬斯。他的病情也許會迅速加劇。不過至少他身處熟悉的環境中。修道院這幾十年沒什麼大變化。他的日常生活恐怕也同從前差不多。這對他有好處。」
「除她之外,他從不把朋友帶到這裏來。但我相信他的夥伴們通常都能在白馬客棧找到。」
「沒什麼特別的人。」
凱瑞絲把一隻手放在梅爾辛的胳膊上以示勸阻,然後對洛拉說:「我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過危險。」
「噢,見鬼。」他說。
有人敲門,一個見習修士從門后探出頭來。「請原諒我打攪您,會長先生,」他說,「格利高里·朗費羅老爺來修道院了,他希望您在方便的時候儘快賞光,有要事相商。」
凱瑞絲微笑著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永遠站在你一邊,」她說,「不過我記得十六歲的姑娘是什麼樣。對於她和賈克的關係,她像你一樣擔憂。但她不肯承認,哪怕是對她自己,因為那會傷她的自尊。所以她氣惱你說出了實情。她圍繞著自己的自尊心建起了一道脆弱的防線,你卻把它撕裂了。」
「我該怎麼辦?」
「你也該冷靜冷靜。」凱瑞絲說。
這是菲利蒙在這方面採取的第二個行動。在復活節星期天,他在大教堂的講壇上譴責了人體解剖。梅爾辛意識到,他在發動一場戰役。但目的是什麼九-九-藏-書呢?
妓|女喬伊一直在聽他們交談,這時插嘴了:「不過,他出手可大方,」她說,「該公平還是得公平。」
是薩爾·索耶斯開的門,她是個窮寡婦,丈夫是個打零工的木匠,死於瘟疫。「賈克有時候回來,有時候不回來,沒準兒,會長先生,」她說,「這回我有一個星期沒見他了。只要他付房錢,我從來不管他。」
「阿門。國王陛下鑒於我要路經他的王橋自治市,要求我代表他問候你,並向你通報這一重要消息。」
「為什麼?」洛拉把斗篷掛在挂鉤上,就坐在了桌旁。「我一切都非常好。」
「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看見她了。」埃文說。
有道理。梅爾辛沉思著,點了點頭。「我要考慮一下。」他說。
「是嗎?」洛拉說。她經常說覺得凱瑞絲不喜歡她。雖然梅爾辛不會上當,但凱瑞絲卻會起疑,因為她對不是洛拉的生母非常敏感。
梅爾辛說:「有時候我真希望咱們都住在一間屋裡——那她就沒法耍心眼兒了。」
「他在聖保羅教堂後面漁販家隔壁租房子住。」
「惹我生氣的不是你。」梅爾辛說。他草草地點了點頭以示告別,就離開了酒館,凱瑞絲跟在他身後。
「洛拉可能跟他一起去了。」
哈羅德說:「不是我一個人認為在沒有模架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建八角形的塔樓的。」
梅爾辛一路沉思著,離開修道院,走回麻風病人島。他可以提議誰來做王橋主教呢?鎮民們一向與勞埃德副主教相處融洽,但他太老了——如果讓他當選,弄不好一年後就得重選一次。
「你不是站在她一邊說話吧,呃?」梅爾辛有點生氣地說。
這使他沮喪的心情得到了極大的安慰,當他大步流星地過橋走上主街來到修道院時,他的心平靜了下來。他不喜歡格利高里。這個人狡詐、無恥,為他的國王主子效勞時不擇手段,就像戈德溫當副院長時菲利蒙伺奉他那樣。梅爾辛不安地思忖著格利高里想同他談什麼。很可能是稅的問題——這永遠是國王憂心的事情。
梅爾辛看了看哈羅德。「你是說有人不明白嗎?」
梅爾辛想起,薩爾也說有一個星期沒見賈克了。他對埃文說:「她可能和賈克·萊利在一起。」
「坦白地說,是這樣的。」
格利高里的語氣是居高臨下的,但梅爾辛還是從他的奉承中聽出了一絲敬佩。他不斷地告誡自己保持警惕:像格利高里這樣的人的讚揚,肯定是懷有目的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許吧。」凱瑞絲心懷疑慮地說道。
「但願像你說的那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菲利蒙盛氣凌人地說道。
「你不高興嗎?」格利高里臉上輕鬆的表情煙消雲散了,變得聚精會神起來。
「這不關你的事!」她大喊道。
「我還順路看望了阿伯加文尼修道院的修士們,他們必須投票選出一位新的大主教。」格利高里靠在了椅子上,「幾百年前,當基督教剛剛傳入英格蘭時,修士們就是通過選舉產生他們的上司的。」解釋是老年人的習慣,梅爾辛回想著:格利高里年輕時可沒這麼啰嗦。「如今,主教和大主教位高權重,當然不能再由一小股與世隔絕的虔誠空想家們來選擇了。國王作出了他的選擇,而教皇陛下批准了國王的決定。」
梅爾辛決定在看清菲利蒙的意圖前先不輕舉妄動。他沒有多說一句話,便離開了塔頂,沿著一系列梯子和階梯下到了地面上。
梅爾辛本打算原諒她、擁抱她,她卻不讓他這樣做。他努力保持著語氣柔和,問道:「你和賈克是怎麼睡的?」
「你們沒必要嘛,」洛拉說,「我能照顧好自己。」
梅爾辛意識到這才是格利高里來這裏的真正目的:探查以梅爾https://read•99csw•com辛為代表的王橋人對他的計劃的感受,看看他們是否會反對他。梅爾辛整理著思路。產生一位新主教有可能危及尖塔的建設和醫院的前景。「亨利是王橋力量平衡的關鍵,」他說,「十年前,商人、修士和醫院之間達成了一種休戰協議。結果,三方都得到了巨大繁榮。」為了迎合格利高里的興趣——也就是國王的興趣——他又補充了一句:「這種繁榮保證了我們能繳這麼高的稅。」
她搖了搖頭。「人的衰老是沒法救治的。」
「那他在指望什麼職位呢?蒙茅斯的大主教好像快死了,但菲利蒙肯定不能打那個主意吧?」
菲利蒙被激怒了,答道:「修士們希望建一座聖母堂。」
「我不想惹您生氣,會長先生,但這很可能。」
梅爾辛點了點頭。「我們去那兒看看。謝謝你,薩爾。」
「噢,天哪。」
負疚感刺痛了他。他待她太粗暴了,是他趕走了她。不知道西爾維婭的魂靈是否正看著他,因為他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女兒而鄙視他呢?
格利高里點了一下頭,表示承認。
「你已經另有建築項目了。你給了哈羅德和他的朋友們一些活兒。是什麼建築?」
梅爾辛和凱瑞絲又往回走,來到河邊離橋不遠的白馬客棧。梅爾辛回憶起在瘟疫最為嚴重的時期,他親眼所見發生在這裏的縱酒狂歡,當時垂死的客棧主人大衛·白馬拿出了他所有的淡啤酒供大家免費暢飲。這地方此後沉寂了好多年,但現在又成了熱鬧的酒館。梅爾辛經常想這地方為什麼受歡迎,卻百思不得其解。酒館的屋子又狹小又骯髒,還經常發生打鬥。平均每年都有一個人被殺死在這裏。
「顯見的人選是菲利蒙副院長。」
梅爾辛本想說些諷刺的話,但克制住了自己。他意識到,菲利蒙一定還另有手段。這位副院長蓄意挑起爭端,必然是擁有比石匠哈羅德的意見更強大的武器。他大概已經贏得了一些公會成員的支持——但他是怎麼得手的呢?準備聲稱梅爾辛的尖塔不可能建成的其他建築匠一定是獲得了什麼好處。可能是提供給他們的建築項目。「到底是什麼?」他問菲利蒙,「你打算建的是什麼?」
「我沒說過嗎?就是你們的亨利主教呀。他是個出色的人才:忠誠、可信,從來不惹麻煩。」
「不同的地方。」
他來到了塔頂,一股地面上感覺不到的凜冽寒風正在勁吹著。塔的最高層內部有一圈圍起的步道。八角形的孔的四周,已經為建造尖塔的石匠們搭起了腳手架。附近堆著一堆切割好的石塊,一塊木板上還有一堆已經變干從而沒用了的灰泥。
「我得去見格利高里老爺了。」梅爾辛站起了身。
「的確如此。」梅爾辛說。他想:現在咱們該說說關鍵問題了。「你心目中有什麼人選嗎?」他問。
「假如我是你,」格利高里說,「我首先要另找一位候選人來頂替菲利蒙。」
梅爾辛首先來到副院長宅第,菲利蒙顯得很高興見到他,告訴他格利高里老爺在大教堂南側的修士宿舍里。梅爾辛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竟獲得了在那裡講演的權利。
凱瑞絲對梅爾辛說:「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自大主教患病起就有了。」
在他們家服務已久的僕人阿恩和埃姆等在花園的門口,看上去像是一整天都呆立在那裡。埃姆剛一開口就泣不成聲了,阿恩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洛拉不見了,」他發狂地說道,「我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她通常都跟他在一起。不管賈克要她幹什麼,她都會去干。我不會再多說什麼了。如果你們找到賈克,你們就能找到她。」
「不,關我的事!」梅爾辛也咆哮起來,「這是我的事,也是你繼母的事。假https://read.99csw.com如你懷孕了,誰來照看你的孩子?你敢肯定那個賈克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嗎?他準備好做丈夫和父親了嗎?你跟他談過這些嗎?」
「那次塌方已經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托馬斯兄弟。」梅爾辛說。
在距塔頂不遠的地方,梅爾辛穿過了一間裝有一個巨大輪子的房間。這是一個有兩人高的木製旋轉提升機械,用於把石頭、灰泥和木材吊到需要的地方。塔尖完工後,輪子也將永久保留在那裡,以供後代的建築匠維修時使用,直到末日審判的號聲吹響。
「亨利的離去顯然會使我們之間穩定的關係產生疑問。」
「賈克是個口緊的傢伙,」埃文說,「如果你問他夏陵有多遠,他都會搖搖頭,皺皺眉,說這不關他的事,他沒必要知道。」
「穆德福德路口、卡斯特罕姆、奧特罕比……」
「是的,我注意到他倆很友好,」埃文的回答很得體,「賈克走了也有一個星期了。」
梅爾辛強壓住怒火。「我不大相信你能。」他儘可能溫和地說道。
「恐怕這回你說得對,」凱瑞絲說,「但願她沒懷孕。」
「菲利蒙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讓他覺得自己重要這一動機驅使的,」凱瑞絲把握十足地說道,「我猜想他是在謀求晉陞。」
「你在說什麼?」
他們不自覺地一起往家走去。過橋的時候,梅爾辛在橋的最高點停住腳,越過郊區低矮的屋頂眺望起遠處的森林。他年少的女兒就和一個面目不清的馬販子在那裡的某個地方。她身處危險中,他卻沒辦法保護她。
菲利蒙的回答是早已準備好的。「你的設計有問題。」
「是為你自己建一座更大的宮殿?還是建一座新的會議室?總不會是醫院吧,我們已經有三座醫院了。說吧,你最好還是告訴我。除非你心裏有鬼。」
「你們是在盤問我嗎?」洛拉生氣地說道,「我必須回答所有這些問題嗎?」
「不過,她了解實情,所以她才大哭的。」
當他恢復了理智后,他問自己哪裡做錯了。自洛拉五歲起,他就時常在外出時把她留給阿恩和埃姆照顧幾天,從來沒出過岔子。難道有什麼情況發生變化了?
「你會叫他們選誰呢?」
「菲利蒙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他要是當上主教,肯定把王橋攪得雞犬不寧。我們必須阻止他。」他直視著格利高里的眼睛,「你為什麼要來這裏預先警告我?」他剛問出這個問題,就自己想到了答案。「你也不希望菲利蒙得逞。用不著我來告訴你他有多麻煩——你已經領教過了。不過你沒法直率地否決他,因為他已經贏得了某些高級教士的支持。」格利高里笑而不答,梅爾辛認為這意味著自己猜對了。「那麼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我最好是現在就去。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這位律師也老了。他的頭髮白了,高高的個子佝僂了,深深的皺紋像括弧一樣在那個時常發出哧聲的鼻子兩側展開,還有一隻眼睛也渾濁了。但另一隻眼睛依然相當銳利,儘管他和梅爾辛已經十年沒見了,卻一眼就認出了他。「會長先生,」他說,「蒙茅斯的大主教去世了。」
「菲利蒙早就有預謀了。」梅爾辛對自己的麻痹大意深感懊悔。
格利高里繼續說道:「不過,修士們的選舉儀式還得舉行,控制它比廢除它要容易。所以我來了。」
「我很感激。大主教的去世並不令人意外。他一直在患病。」梅爾辛疑惑地心想,國王讓格利高里來見他,當然不會只是傳達一條令人感興趣的消息。
「不!」梅爾辛驚呆了,「菲利蒙!為什麼?」
「啊。」這倒說得通。對聖母的膜拜正變得越來越流行。教會高層首肯是因為崇拜馬利亞的浪潮多少抵消了自瘟疫以來便折磨著教會會眾的懷疑論調和異端邪說九*九*藏*書。無數的大小教堂都在其建築的最東端——也是最神聖的地方——增建了一個專門供奉聖母的小禮拜堂。梅爾辛不喜歡這種建築:因為大多數教堂的聖母堂都一眼就能看出是后添加的,而且也的確如此。
梅爾辛在午飯時間趕回了家。幾分鐘后,凱瑞絲從醫院回來了。「托馬斯兄弟情況更糟了,」他對凱瑞絲說,「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願他的靈魂安息。」梅爾辛像條件反射一般說道。
他們過了橋回到城裡,向西走去。聖保羅教區囊括了碼頭一帶各類匠人的作坊,有屠宰場、鋸木場、手工作坊、皮匠作坊,自「王橋紅」發明后,染匠作坊像九月的蘑菇一般激增起來。梅爾辛徑直走向聖保羅教堂的矮塔,越過這一片低矮的房屋屋頂,能夠看到矮塔的塔尖。他循著氣味找到了漁販家,敲響了隔壁破舊的大房子的門。
直到他到家時,他仍然沒有想出合適人選。他在客廳里找到凱瑞絲,正要問她,她卻先開了口。她站在那裡,面色蒼白,一副嚇壞了的樣子。她說:「洛拉又不見了。」
梅爾辛追問道:「你能給我們舉一兩個例子嗎?」
梅爾辛拍了拍他的肩。「咱們都老了。」
「你知道他可能去哪裡嗎?」
「可我們不知道啊,所以我們非常擔憂。」
第二天一早,梅爾辛來到大教堂,想檢查新塔樓的工程進度,卻發現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來。「這是副院長的命令。」梅爾辛問托馬斯兄弟時,他這樣答道。托馬斯已經將近六十歲了,而且老態龍鍾,他那戰士的體型已經無跡可尋,如今弓腰駝背,步履蹣跚。「南廊有塌方。」他補充了一句。
「他跟我說南廊塌方了,好像是昨天才塌的一樣。」
菲利蒙的動機是什麼?他總是在努力迎合某些人——這是他慣用的伎倆。在王橋建一座聖母堂無疑將取悅保守的高級教士。
凱瑞絲先說了話。「你回來了!」她說,「我太高興了!」
「馬,」她說,「他在鄉下四處轉悠,從農民手裡買小馬駒,再到城裡賣了。」
「這真是大難臨頭了。」
「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梅爾辛和凱瑞絲從夏陵回到王橋后,發現洛拉失蹤了。
「而且他還到處宣揚他不會影響教士們的稅收——這是經常引發國王和一些主教之間衝突的根源之一。」
「我們都很高興,」梅爾辛說,「你嚇壞我們了。」
他們坐下來吃著韭菜和薄荷燉的羊肉,梅爾辛向凱瑞絲講述了上午的事情。幾十年來,他們一直在同王橋修道院的副院長鬥爭:先是安東尼,繼而是戈德溫,現在是菲利蒙。他們本以為獲得了國王的自治特許將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鬥。這當然大有裨益,但看來菲利蒙還沒有放棄爭鬥。
他意識到,自兩個星期前的復活節星期天,他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從白馬客棧門外她那些狐朋狗友們身旁拽開后,他就幾乎沒和她說過話。全家人吃飯時,她在樓上生悶氣,甚至在薩姆被捕時都沒露面。幾天後,當梅爾辛和凱瑞絲和她吻別,動身前往夏陵時,她仍在慪氣。
「我想,恐怕是要看誰接替他吧?」
「當然。現在我明白他為什麼要在佈道時反對解剖了。還有他為什麼要建聖母堂了。」梅爾辛心想,我早該預料到才對。
「幫她建一道更好的防線。」
「有經驗的人說這個樣子沒法建。」菲利蒙挑釁般地說。
凱瑞絲問:「他走的時候,洛拉跟他在一起嗎?」
「好的。」格利高里站起了身,梅爾辛意識到會談結束了。「考慮好后,請把你的決定告訴我。」格利高里補充了一句。
巴泰勒米說:「如果你想見副院長的話,他在塔樓上。」
「也許他只是想擺個建聖母堂的姿態,因為嘗試而獲得讚許,再把沒有建成歸咎於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