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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九〇

第七部

九〇

一年前他還以為他在財務上的一切麻煩都已經了結了。他從最近一次法國戰爭中凱旋時帶回了一名俘虜——納沙泰爾侯爵,談定贖金為五萬鎊。然而侯爵家籌不起這筆錢。在普瓦捷戰役中被威爾士親王俘獲的法國國王約翰二世,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國王約翰在倫敦住了四年,名義上是囚徒,實際上舒舒服服地住在蘭開斯特公爵所建的薩伏伊新宮中。國王的贖金被降低了,但迄今仍沒有交齊。拉爾夫曾派阿蘭·弗恩希爾去了趟紐沙特,重新商談侯爵的贖金,阿蘭把價碼降到了兩萬鎊,可侯爵家還是交不起。繼而侯爵死於瘟疫,拉爾夫重新陷入了困境,不得不惦記起莊稼的收成來。
鮮血戛然而止,正如噴出時一樣快,於是他又開口了。「我是……」
而內森肯定也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賄賂,拉爾夫心想。「戴夫膽大妄為,我本不想縱容他,」他說,「但我沒辦法。就把那些地給他吧。」
這是他頭一回這樣做。他們性|交了兩次都沒有接吻過。這讓格溫達越發厭惡起來。當他的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時,她覺得這是比他的陽物插|進她體內更大的侮辱。他張開了嘴,她聞到了他帶著乳酪味的氣息。她掙脫了,感到一陣噁心。「不。」她說。
正午之前,她在一個小酒館停下,喝了點兒淡啤酒,吃了點乳酪。為了安全起見,行路的人們在離開這樣的地方時往往是結伴而行,但她故意磨蹭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才一個人上路。當她來到該折進森林的地方時,她前後張望了半天,以確保沒人在注意她。她覺得四分之一英裡外的林子里好像有動靜,便仔細往那片模模糊糊的區域張望了一番,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在動,但那裡沒人。她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
「他們這個樣子,就好像英格蘭是他們的,而不是貴族的。」拉爾夫氣憤地說道。
她拿起羊皮紙卷向門口走去。
「你就是為這個擔心嗎?其實你不用一個人走呀。好多女人都願意結伴而行的。」
「那隨你的便吧。」他抓住了她的手,想把她再拉近一些,「坐到我的腿上。」
戴夫說:「那我謝謝伯爵了,我不能接受他的這份好意。」
「沒什麼。」她說。她掏出刀子切下了一片麵包。「我今天得走好長一段路啊。」
阿蘭立刻看明白了,他的主人正受到猛烈的攻擊。他把手伸向了鞘中自己的劍,並且向前邁了一步。這時格溫達的匕首插|進了他的后腰。
拉爾夫來到韋格利時,在領主宅第後面轉了一圈,看了看由木頭建成的巨大穀倉。往年的這時候,穀倉里早就堆滿了等待碾磨的穀物——然而現在卻空空如也。甚至還有一隻貓在一座乾草棚中生了一窩小崽。
阿蘭伸手攔住了她。「明白了嗎?」他問。
在一個驕陽似火的日子,格溫達步行前往伯爵城堡。她知道拉爾夫叫她來的目的,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情況,她就心煩意亂。當她穿過弔橋走進城堡時,門樓上的烏鴉好像也在嘲笑她。
太陽無情地炙烤著院子,城牆又阻擋了微風。護衛們在馬廄外玩著遊戲,薩姆在他們當中,玩得非常專註,沒有注意到格溫達。
「明白了,」她低聲說道,「明天下午我到那裡。」
農民們在要副本時都這麼說。他們的言外之意是,如果租約白紙黑字地寫下來,地主就沒法輕易變卦了。這又是對由來已久的傳統的破壞。拉爾夫本不想再作讓步——然而,又一次,如果他想把莊稼收了,他就別無選擇。
「等一等。」拉爾夫舉起左手說道。然而薩姆怒不可遏,依然奮不顧身地撲向他。拉爾夫抵擋著,又說了一聲:「等一等!」他已累得氣喘吁吁,但最終還是從嘴裏擠出了一句話:「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有幾條狹長的田地里,莊稼已經收割了,但在另外一些田地里,拉爾夫絕望地看到已經熟過了頭的燕麥、大麥和野草混雜在一起。有一片黑麥田已經收割了,卻沒有打捆,結果黑麥散了一地。
「求求你放過我吧!」
「那你還要成文的租約?」
戴夫平靜地說道:「我能付。」
戴夫打斷了他的話。「可是你有什麼條件呢?」
她將不得不屈服於拉爾夫。
薩姆的處境極度危險。他比個孩子大不了多少,而和他交手的卻是一位能征慣戰的悍將。
拉爾夫的眼睛緊盯著薩姆的臉,格溫達知道他在想什麼。拉爾夫明白自己受了致命的傷。在他生命的最後幾秒鐘,他清楚他是被自己的兒子殺死的。
多年以前,她殺死過阿爾文。她把他自己的刀插|進了他的喉嚨,又推進到他的腦袋裡,直到刀尖從他的眼睛里伸出來。她還殺死了小販西姆。她把他的頭按在水裡,儘管他拚命地掙扎,她仍然死死地按住,直到他的肺里灌滿河水死去。假如拉爾夫一個人來狩獵小屋,那麼她也許能瞅准機會殺九_九_藏_書死他。
這回是格溫達阻止了他。她向前一躥,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口中。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咕噥。刀子扎進了他的喉嚨。
「聽我說!」拉爾夫說道,薩姆終於停下了。他後退了一步,不過依然舉著劍。
他打量著兩個打鬥的人,但沒有看見格溫達。他停頓了片刻,觀察著眼前的情景。薩姆的劍又一次劃過空中,這回是奔著拉爾夫的脖子而去的,但拉爾夫又一次用自己的劍擋開了這一擊。
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轉向了她丈夫。伍爾夫里克平視著他,神情不卑不亢。他那黃褐色的鬍子已經有些斑白,但還沒有遮掩住拉爾夫留給他的劍痕。「伍爾夫里克,你兒子想娶阿瑪貝爾,還想接管安妮特的土地。」
「是的。他們能看出你現在地太多而人手不夠,他們明白自己有條件討價還價。」以往內森一向是熱衷於斥責桀驁不馴的刁農的,現在卻似乎也為拉爾夫的窘境而感到幸災樂禍了。
面對這麼一大筆錢他竟然不動聲色,想必茜草賣得很不錯,拉爾夫心想。「很好,」他說,「那樣的話——」
格溫達穿著一件寬鬆的綠色連衣裙,遮掩了她的體形。她的頭髮束在腦後,使她的臉更像老鼠了。她的手很臟,指甲縫裡全是泥。然而,當拉爾夫打量起她時,他在想象中看到的卻是她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等著他,一副無可奈何又憤恨厭惡的表情。他的欲|火又被激發了起來。
拉爾夫還沒有死。他的胳臂虛弱地揮動了一下,試圖把劍從自己的胸中拔出,但他已經無法協調自己的動作了。格溫達腦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覺得他有點像那隻被護衛們綁在柱子上的貓。
伍爾夫里克說:「我沒有三十先令。」
「沒什麼,」她慌忙說道,「戴夫給我買了頭小奶牛。」
她直到晚上才同薩姆說上話。護衛們整個下午都在玩各種暴力遊戲。她很高興能有時間一個人待著。她獨自坐在冷森森的大廳里想心事。她努力想說服自己,與拉爾夫性|交對她並無損害。畢竟,她已經不是處|女了。她都結婚二十多年了,做|愛也不下千次了。只消幾分鐘,事情就完了,不會留下任何疤痕。做完了忘了就行了。
內森說:「不過,戴夫自己付得起。」
拉爾夫沒理她。「誰來繳租地繼承稅呢?」
拉爾夫說:「村裡一定有那麼一兩個年輕人可以多種幾畝地的。」
拉爾夫知道,她想得到的是自身的自由,但她始終沒有得到——不過拉爾夫說得對,戴夫得到了。這意味著她的一生並非完全沒有意義。她的孫兒們將是自由獨立的,願意種什麼就可以種什麼,只要交了租金,剩下的就全歸自己了。他們將不用體驗格溫達從小經受過的貧困和飢餓的苦日子了。
「誰也不知道。不過格溫達買了頭小奶牛,伍爾夫里克買了把新刀……禮拜天上教堂時,阿瑪貝爾圍了條新圍巾。」
「他不會找我的。我可以陪你走。」
格溫達又打量起另外兩人。
她彎下腰,迅速地從地上撿起了她的匕首。
她本來擔心拉爾夫就在此時此地強迫她性|交,卻發現他公務正繁忙,於是鬆了口氣。和他在一起的有阿蘭老爺,還有兩個擔任文書的教士手拿紙筆坐在桌旁。其中一位教士遞給她一個羊皮紙卷。
就在這時,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拉爾夫又開口說話了。
格溫達叫道:「噢,天哪,不!」
他開始發怒了。「我非要不可!」他大聲說道,「把衣服脫了。」
「這實在是不像話,爵爺,」內森的語氣謙恭多了,但他臉上又浮現出一副狡黠的神情,「比如,伍爾夫里克的兒子戴夫想娶阿瑪貝爾,並接手她母親的土地。這樣倒也合理:安妮特的土地一向管理得不好。」
但他不會一個人來。伯爵從來不會獨自去任何地方。他會像從前一樣由阿蘭陪護。他只帶一名隨從出遊,已經是很不尋常的了,他不可能單獨出行。
格溫達的兒子正試圖殺他的父親。
戴夫點了點頭,不敢多說了。
晚飯上來時,拉爾夫和阿蘭從屋裡出來了。所有的居民和來客都聚在大廳里。廚房的雜役端上來三條用香草烤制的狗魚。格溫達坐在桌子末端附近,遠遠地離開拉爾夫。他也沒有正眼看她。
戴夫嚇了一跳,但並沒有畏縮。「我沒想冒犯你,爵爺。但我想自主決定種我能賣得出去的莊稼。我不想種內森總管根本不看市場價格就選的莊稼。」
拉爾夫的真實意圖是想再見見格溫達。她身上有某種氣質總是令他欲|火中燒。他們上次在狩獵小屋的遭遇,並沒有讓他的滿足持續太長時間。自那以後一連好幾個星期,他都時常想起她。如今那些他平素交歡的女子,比如年輕的娼妓、酒館的盪|婦、青春的侍女等,已經刺|激不起他的興趣了。儘管在他行事時她們都故作歡顏,他卻九九藏書明白她們都是為了事後他給的錢。而格溫達正相反,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憎惡,對他觸碰的反應是戰慄和痙攣。奇怪的是,這卻令他興奮不已,因為格溫達是誠實的,那體驗便也是真實的。他們在狩獵小屋的那次相會之後,他給了她一袋銀便士,她卻狠狠地擲還給他,竟然把他的胸脯都砸腫了。
終於,他的眼睛閉上了。
拉爾夫害怕殺死自己的兒子。
她面色嚴峻地走出門去,洗了洗臉和手。當她回到大廳里時,廚房的雜役正在端上黑麥麵包和淡啤酒做早餐。薩姆把一片干硬的麵包浸入淡啤酒中想泡軟。「你又是這麼一副表情,」他說,「你到底怎麼了?」
他們所到之處看到的情景讓他們觸目驚心。拉爾夫的農奴正成百上千地死去,或在垂死當中,地里的莊稼根本無人收割。在他們從一地到另一地的途中,拉爾夫越來越生氣,也越來越沮喪。他的冷嘲熱諷讓他的隨從噤若寒蟬,他的壞脾氣也使他的馬好似驚弓之鳥。
格溫達冷冷地點了點頭,坐下來等。她忍不住回想起她在狩獵小屋中與拉爾夫的遭遇。當她凝視著大廳毫無裝飾的灰牆時,眼前便浮現出了拉爾夫的樣子,他貪婪地微微張著嘴,正注視著她脫衣服。正如和心儀的人做|愛讓人快樂一樣,和仇恨的人交媾令人作嘔。
她沒有打開看,因為她不識字。
薩姆一個箭步上前,把劍刺進了拉爾夫的胸膛。
他們談起了戴夫即將來臨的婚禮。「你和安妮特都要當奶奶了,」薩姆說,「你該跟她講和了。」
阿蘭站起了身。「說話總是這麼難聽,」他說,「你就不能學乖點兒嗎?」但他還是離開了房間,走進了廚房,把門從背後重重地關上。
「薩姆,」他說,「我是……」這時一股鮮血從他的嘴裏噴出,打斷了他的話。
她很高興薩姆沒有看見她。她想儘可能長地躲開他,不希望他懷疑出了什麼岔子。薩姆不是非常敏感,但他有可能察覺出母親的憂慮。
她使出了一個長年在地里勞作的農民的全部力氣,把刀往裡一推,又往上一挑,穿透了阿蘭背部的肌肉,又向上刺破了他的肝、腸和肺。她還想刺透他的心。刀子有十英寸長,又尖又利,切割著他的器官,但還沒能立刻要他的命。
她艱難地在夏天茂盛的灌木叢中穿行著,又思忖起殺死拉爾夫的事情。假如萬幸,阿蘭不在,她能找到機會嗎?但是阿蘭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她到這裏來會拉爾夫的人。如果拉爾夫被殺死了,阿蘭當然知道是誰乾的。因此她必須連他一起殺了。但這似乎根本不可能。
晚飯後,她睡在了地板上的草墊上,薩姆睡在她旁邊。能像薩姆小時候那樣挨著他睡,讓她很是快慰。她回憶起薩姆幼年時,在靜謐的夜晚,他酣睡時發出的輕柔而滿足的鼾聲。她的思緒飄散開來,思忖著孩子們長大后,是怎樣違逆父母的意願。她自己的父親想把她當商品買賣,她憤怒地拒絕了。現在她的兩個兒子也都走上了各自的人生之路,卻都不是她所規劃的。薩姆要做騎士,戴夫想娶安妮特的女兒。她心想,早知道他們是這樣,還會不會那麼熱切地生養他們呢?
「我願意接管這些地,我的爵爺,但只願意做自由的佃農,繳現金地租,不承擔例定勞役。」
門大大地張開了,阿蘭跨進了屋裡。
拉爾夫肯定不久就會對她厭倦,再去找他那些身體緊繃的酒館少女們,是吧?
拉爾夫一躍而起。當薩姆撲過來時,拉爾夫也拔出了自己的劍。薩姆揮劍砍向拉爾夫的頭,拉爾夫一抬手,剛好擋開了這一擊。
「我們拿什麼做麵包?」他沖內森總管咆哮道,「沒有大麥釀啤酒,我們喝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得想點兒辦法呀。」
她邁步走了。走到門口時,她回了下頭。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她強迫自己擠出了一副她希望能顯得輕鬆的笑容,然後就出去了。
「你不知道!」拉爾夫喝道。
她對大廳的門官說明了來意,他答應轉告伯爵。「菲莉帕太太在家嗎?」格溫達滿懷希望地問道。如果伯爵夫人在,拉爾夫也許會收斂一些。
「啊,是的,但他們不願意交過戶費。」內森說。
「拿去吧,」拉爾夫說道,「現在你的兒子是個自由的佃農了。你不是一直盼望著這一天嗎?」
這是格溫達最不希望的事情。如果她不能按時趕到聚會地點,拉爾夫就會披露秘密。格溫達很容易想象他會怎樣地以此為樂。他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的。「不啦,」她堅定地說道,「你留在這裏。沒準兒伯爵什麼時候就會找你的。」
他放她走了。
拉爾夫感覺到自己臉紅了。「你什麼意思?」
阿蘭老爺惡狠狠地問道:「你敢和夏陵伯爵討價還價嗎?你這膽大包天的狗崽子!」
然而門官搖了搖頭。「她九_九_藏_書在蒙茅斯她女兒那裡。」
她衝到了屋子的另一端。當廚房的門就要打開時,她站到了門背後,身子緊貼在牆上,從腰帶上拔出了那柄長匕首。
「你還想要一個副本,是嗎?」
她夢見她來到了拉爾夫的狩獵小屋,卻沒有看見他,而他的床上卧著一隻貓。她知道自己必須殺死那隻貓,但她的雙手被反綁著,於是她用頭去撞那隻貓,直到把它撞死。
她能把他們倆都殺死嗎?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將在那裡見到他們。假如她能殺了他們,她只需不慌不忙地走回家去,甚至都不會有人懷疑她。沒有人了解她的動機——這是個秘密,這一點很關鍵。也許會有人意識到她當時離小屋不遠,但他們只會問她是否看到過形跡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沒——誰也不會想到人高馬大的拉爾夫會死於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婦女之手。
「我比別的女人都能吃苦。」她很高興他能關心她。這是他真正的父親拉爾夫根本做不到的。伍爾夫里克到底對這孩子產生了些影響。但他覺察出她的表情,揣測著她的心思,這讓她很是不安。「你用不著為我擔心。」
「我知道的夠多了!」薩姆吼道,格溫達能聽出他那成人的嗓音里透射出了孩子氣的歇斯底里。他又揮出了一劍。
時值日中,農民們都在田間地頭吃著午餐。格溫達、伍爾夫里克和戴夫在一棵樹下席地而坐,吃著生洋蔥和冷豬肉。他們看見有人騎馬而來,都站了起來。拉爾夫徑直奔向格溫達一家,揮手叫其他人走開。
二十多年前,當拉爾夫第一次脅迫她時,她的身體背叛了自己,儘管她經受著精神的折磨,卻感到了肉體的歡愉。在森林里和強盜阿爾文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但這回和拉爾夫在狩獵小屋卻沒有這種體驗了。她把變化歸因於年紀。當她還是個春心蕩漾的少女時,肉體的動作能夠激發本能的反應——一種她無法抑制的感覺,儘管這讓她更加羞愧。現在,她已經成熟了,身體不再那麼脆弱敏感了,反應也就不再是本能的了。至少她對此感到欣慰。
謝天謝地,格溫達心想。
路上,格溫達開始擔憂會有人發現她和拉爾夫的私通。這樣的事情向來是紙包不住火的。她已經在那兒密會過他一次了,她馬上又要來第二次,而且她擔心今後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沒準兒哪天就會有人發現她在回家路上,一到某個地方就會離開大路折進森林,便會因此而心生疑竇。如果有人在不適當的時候碰巧闖進了狩獵小屋,會怎麼樣?有多少人會注意到,每當格溫達從伯爵城堡回韋格利,拉爾夫就會和阿蘭一起出去?
「千萬別這樣!」她驚恐地說道,「如果他突然對我好起來,別人會起疑心的。」
拉爾夫為他的無禮很感吃驚。內森一向是阿諛奉承的。這時內森瞪了一眼年輕的薩姆,於是拉爾夫明白了這個馬屁精變化的原因。內森對薩姆殺了他兒子喬諾一向懷恨在心。拉爾夫不僅沒有懲罰薩姆,而且先是赦免了他,繼而又讓他當上了護衛。怪不得內森看上去憤憤不平呢。
「你懷疑你的伯爵說的話嗎?」
她想不答話就走。
她醒來時,思忖著自己能不能在狩獵小屋裡殺死拉爾夫。
薩姆拔出了劍。
她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的作為。這個折磨了她這麼久的人像被釘在十字架上一樣釘在了牆上,一支劍插在他的胸上,一把刀插在他的口中。他發不出聲音了,但他的眼睛還在轉,表明他還沒有死。他來回打量著格溫達和薩姆,眼神中既有痛苦,也有驚駭,還有絕望。
「好吧,」他說,「我可以給你一份文字租約。但我不希望男人在收割季節離開田地。你媽媽可以在下星期來伯爵城堡取這份文件。」
薩姆鬆開了劍,但劍並沒有掉下來,而是嵌在了木頭中,把拉爾夫釘在了牆上,模樣非常可怕。薩姆後退了一步,大驚失色。
她能做到嗎?她思來想去,但打心底明白這是沒有希望的。他們都是慣於廝殺的勇士。二十多年來,他們早已身經百戰,最近的一仗就是前年冬天打的。他們的反應極其敏捷。他們的還擊是致命的。許多法國騎士都想殺死他們,卻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
小屋外有兩匹馬。拉爾夫和阿蘭在屋裡,坐在一張小桌前,面前還擺著吃剩的午飯:半條長麵包、一根火腿的骨頭,乳酪的外殼,還有一隻葡萄酒瓶。格溫達在身後關上了門。
阿蘭跟在她身後,在她出門時低聲說道:「今晚留在這裏,住在大廳。」城堡里的絕大多數居民都睡在大廳里,「明天午後兩點到狩獵小屋。」
拉爾夫轉過身子面對著她,同時揮劍向右平著畫了道弧線。他的劍刃擊中了她的刀刃,震落了她手中的刀。她徹底失去了防衛能力,她知道拉爾夫只要回手一擊,她就必死無疑了。
格溫達感到一陣噁心。她並read.99csw.com不太喜歡貓——她更喜歡狗——但是無論看到什麼樣無助的生靈受折磨,都是令人難受的。她猜想男孩子們做這樣的遊戲,是在為到戰場上殺人和傷人做準備。難道非這樣不可嗎?
格溫達知道這種情況不可能持久,他們中的一個人會刺傷另一個人,繼而這就將變成一場殊死搏鬥。她舉起了自己血淋淋的刀子,全神貫注地尋找著機會,準備像刺穿阿蘭那樣刺穿拉爾夫。
絕不能讓他說出口。
拉爾夫大叫一聲:「阿蘭!」
「太好了。」
「那你就得特許那樁他父母反對的婚事了。」
格溫達和拉爾夫都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
八月末時,拉爾夫伯爵在他長期的扈從阿蘭·弗恩希爾老爺和他新發現的兒子薩姆的陪同下,巡視了夏陵周圍他的領地。儘管薩姆已長大成人,他仍然喜歡讓這個兒子隨侍左右。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傑里和羅利,做這樣的事情還太小。薩姆並不知道拉爾夫是他的父親,而拉爾夫也很愉快地保守著這個秘密。
「他們今天在『溪地』,正翻他們收割的大麥呢,」內森說,「我領你去。」
這時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這一情況達到他的另一個目的,於是他高興了起來。
拉爾夫並不想打鬥。他想把莊稼收割了,而殺死農民只會使事情更麻煩。他用手勢制止了阿蘭。「瘟疫就是這樣敗壞了人心,」他厭煩地說道,「我答應你的要求,戴夫,因為我不得不這麼辦。」
格溫達知道拉爾夫想對薩姆說什麼。他要說的是我是你父親。
拉爾夫說:「你到底想怎樣?」
內森又插嘴了。「當然,和安妮特掌管那些地的條件一樣。」
「不過咱們去看看他。我要親口對他說。」
「他賣出了在森林里種的新作物。」
「我們不能快點兒把事做完嗎?」
那麼她所經受的一切值得嗎?她不知道。
「我可以陪你回去,」他說,「我想伯爵肯定會讓我去的。他今天不需要任何護衛——他要和阿蘭一起去什麼地方。」
「茜草。顯然我們踩踏得很不徹底。他賣了多少錢?」
她鬆開刀子,後退了一步。
「我絕對不許你這麼做。」格溫達咽下了嘴裏的麵包,又把剩下的麵包塞進了腰包里。「你關心我,是個好孩子,但你沒必要陪我走。」她吻了吻他的面頰,「照顧好你自己吧。不要冒任何不必要的危險。如果你為我著想,就好好地活著。」
拉爾夫心想,戴夫繼承了格溫達的那股子頑固勁兒。他氣憤地說道:「內森表達的是我的意願!你難道認為你比伯爵還明白嗎?」
他疼得慘叫一聲,又突然安靜下來。他踉踉蹌蹌地轉過身來抓住了她,以一個摔跤手的摟抱動作把她拽向了自己。她又刺了他一刀,這回刺進了肚子。她又同樣地把刀往上一挑,刺向了他致命的器官。他的嘴裏噴出了鮮血。他趔趄了一下,雙臂垂向了體側。他以一種全然無法相信的眼神,盯著這個不起眼兒的小個子女人良久。接著他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在每座村莊,以及歸農奴所有的土地中,都有若干英畝的土地是伯爵個人專有的,應當由伯爵的僱農耕種,一些農奴也有義務每星期為伯爵勞動一天。如今這些土地是所有土地中境況最糟的。他的許多僱農,還有一些應當為他出工的農奴,都已經死了。還有一些農奴在上次瘟疫流行后,通過談判得到了更優惠的租賃條件,因而已無義務再為領主勞動了。最糟糕的是,當下還根本雇不到勞力。
格溫達和薩姆獃獃地僵立著,緊盯著他,沉默著,等待著。
阿蘭的手伸向了他的劍鞘。拉爾夫看見伍爾夫里克瞟了一眼他的長柄大鐮刀。那鐮刀倒在地上,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拉爾夫的另一邊,年輕的薩姆的坐騎不安地蹦跳著,透露出騎手的緊張。拉爾夫心想,假如真的打起來了,薩姆會站在他的主人一邊,還是站在他的家庭一邊?
拉爾夫很是詫異。「怎麼回事?」
薩姆在攻擊,拉爾夫在躲閃。薩姆步步進逼,拉爾夫節節後退。薩姆又揮出了一劍,拉爾夫又躲過了一擊。拉爾夫拚命抵擋著,卻不進攻。
直到下一次。
「不,爵爺。」
拉爾夫對她微笑了一下。「到這邊來。」他說。她順從地向他走近了一些。「如果你願意,我會叫阿蘭別那麼粗魯的。」
鋒利的劍尖刺破了拉爾夫輕薄的夏裝,從他的左胸骨處扎進了他的體內。劍刃一定是穿過了兩根肋骨間,因為又向里陷了很深。薩姆發出了一聲殘忍的號叫,以示歡呼。他又使勁把劍向里扎去。拉爾夫被推得踉踉蹌蹌地向後退著,肩膀重重地撞在了身後的牆上,但薩姆還在向前推,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劍似乎一路穿透了拉爾夫的胸部。當劍尖從他的背後穿出,扎進木牆時,發出了奇特的「砰」的一聲。
內森插嘴說:「共三十先令九九藏書。」
格溫達對拉爾夫說:「你幹嗎不讓他在外面待著?」
拉爾夫和隨從跟著內森出了村,沿著大片農田邊上的小河向前走去。韋格利一向多風,但今天夏日的微風又輕柔又溫暖,就像格溫達乳|房給人的感覺。
格溫達馬上明白過來,薩姆要對付的還不止是一個人,而是兩名高手。
她沒有同兒子說話,就向前走去,汗流浹背地穿過第二座橋,爬上樓梯,來到了裏面的門樓。這座大廳里卻冷得瘮人。
「你怎麼了?」薄暮時分,護衛們來吃晚飯時,薩姆問道。
大廳遠端的樓梯通向伯爵的房間。上上下下的人絡繹不絕,有騎士、僕人、佃農、管家……一個小時后,門官叫她上去了。
戴夫曾為此求過拉爾夫,但拉爾夫拒絕了他,不過那是瘟疫複發前的事情了,現在拉爾夫正急需人手。他很不情願改變這樣的決定,但這是不得不付出的小小代價。「我准許他。」他說。
薩姆開腔了。「但我父母不會付過戶費的——他們一向反對這樁婚事。」
這是最糟糕的。他會不斷地逼她。只要伍爾夫里克還活著,他以揭露薩姆父親的秘密相威脅,就會讓她害怕。
格溫達答話了。她向來做不到只在別人問話時才開腔。「你已經偷走了我的一個兒子了——你還想偷走另一個嗎?」她憤憤地說道。
「以免將來有人不相信。」
「別說傻話,」格溫達斷然說道,「你根本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請原諒,爵爺,但你既不耕地也不去市場。」
前門突然打開了。
薩姆看上去有些羡慕。他正過著快活的日子,但護衛是沒有工錢的。他們基本上不需要錢——吃、喝、住、穿都是供給的——但是,年輕人仍然喜歡錢包里能有幾便士。
拉爾夫大口喘著粗氣。他調整著呼吸準備說話,然而,就在他停頓的工夫,格溫達沖向了他。
「別這樣。」
她也許能夠通過用計,出其不意地殺死他們中的一個,卻不可能把倆人都殺死。
是薩姆。
但是,自薩姆拔出劍以來,這是拉爾夫第一次門戶大開。他的身前毫無防備。
「他們想白白地得到土地?」
薩姆不知道他的對手就是自己的父親,因而沒有這樣的顧慮,他奮勇向前,猛打猛攻。
「別忘了你這樣會失去什麼。」
「放我走吧。」她說。他嘴裏也開始說著什麼,但她提高了聲音壓過了他的話。牆很薄,她知道廚房裡的阿蘭能聽見她在哀求,但她顧不上了。「別逼我,我求你了!」
他大笑起來。「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可真實在。」他站起身來,扶著她的雙肩,凝視著她的眼睛,然後他低頭吻了她一下。
三個人都僵直地呆立了片刻。就在這一瞬間,格溫達猛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薩姆一直在為她擔憂,他沒有聽從她的叮囑,而是自伯爵城堡起就跟著她。他一直處於她看不見的地方,但也始終沒落下太遠。他看見她離開大路進了森林——她回頭時也看到了一絲動靜,然而她忽略了。他找到了小屋,比她晚到了一兩分鐘。他一定是站在外面聽到了叫喊聲。拉爾夫在逼迫格溫達屈從於不情願的性行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不過,閃電般地過了一遍他們說過的話后,格溫達意識到他們並沒有提及她不得不屈從的真正原因。秘密還沒有泄露——還沒有。
「她來了,很守信用。」阿蘭滿意地說道。顯然他承擔讓她準時來到這裏的任務,他很欣慰她遵從了命令。「正好做你的飯後甜點,」他說,「就像葡萄乾一樣,雖然起了皺,但很甜。」
內森大吃了一驚,但他當然不會反對。
內森看上去很是蠻橫。「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重新分配土地。」他說。
「你說什麼都沒用,」他咆哮道,「上床去!」
戴夫吸了口氣,說道:「能寫下來嗎,爵爺?」
他們把一隻貓綁在一根柱子上齊眼高的地方。貓的頭和腿都可以動。一名護衛必須反綁雙手殺死這隻貓。格溫達以前看過這遊戲。護衛要達到目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頭去撞那可憐的畜生,但貓會本能地自衛,抓、打襲擊者的臉。這回的挑戰者是一名約摸十六歲的少年,正在柱子附近逡巡著,而那隻驚恐萬狀的貓則緊緊地盯著他。突然,那男孩兒一揚頭,前額撞進了貓的胸口,那畜生則猛地一揮利爪。護衛疼得尖叫起來,向後一跳,兩頰湧出了鮮血,其他護衛全都大笑著哄叫起來。挑戰者被激怒了,又一次撲向柱子,用頭撞向了貓。這回他被抓得更狠,頭也撞傷了,其他人笑得越發開心了。第三回,男孩兒多加了小心。他迫近后,先虛晃了一招,貓的爪子揮空了。這時他發出了準確的一擊,正中貓的頭部。鮮血從貓的嘴裏和鼻孔里噴了出來,它耷拉下腦袋,失去了知覺,但仍在呼吸。男孩兒又用頭撞出了最後一擊,最終殺死了貓,其他人歡呼著,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