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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政治挑戰 第七章 民族主義:無法解決全球性問題

第二部分 政治挑戰

第七章 民族主義:無法解決全球性問題

相應地,科技顛覆一方面會讓全球局勢更加緊張,另一方面又會破壞核武器勢力的平衡,從而加劇末日戰爭的危險。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各超級大國心知肚明,一旦開戰必然相互毀滅,因此都儘力避免彼此衝突。但隨著新型攻防武器的出現,新興的科技強權可能認為自己能夠在毀滅敵人的同時毫髮無傷。反之,喪失優勢的國家可能擔心自己的傳統核武器不再具有威懾力,於是認為與其失去優勢,不如儘快使用它們。傳統上,核對抗就像一場超理性的國際象棋棋局。如果現在玩家可以用網路攻擊來控制對手的棋子,或者有個不知名的第三方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棋子,甚至AlphaZero也來下這盤核武器國際象棋,將會發生什麼?
除了核戰爭,人類在未來幾十年還會面臨一種新的生存威脅,這幾乎是1964年的政治界無須考慮的:生態崩潰。人類在許多方面都正在破壞全球生物圈的穩定,不斷地從環境中奪取越來越多的資源,排放大量的垃圾和有毒物質,並由此改變了土壤、水和大氣的成分。
因此,要避免氣候變化,政府、企業和個人能做的事有很多。如果想取得成效,就必須提升到全球層面。面對氣候問題,各國不能以為自己主權獨立,就可以各行其是,畢竟人類生存的一切都會受到地球上每個人行為的影響。舉例來說,就算太平洋島國吉里巴斯把自己的溫室氣體排放量減到零,如果其他國家不跟進,吉里巴斯最後還是會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沒。就算查德在全國每家的屋頂上都安裝了太陽能板,還是有可能因為遠方某些國家的環境政策不負責任,而變成一片貧瘠的沙漠。就算中國和日本這樣強大,在生態上也沒有主權獨立可言。想保護上海、香港和東京不受洪水和颱風侵襲,中國和日本就不得不說服俄羅斯和美國政府放棄「業務一切照舊」的作風。
既然現在人類已經構建共同的文明,面對共同的挑戰和機會,為什麼英國、美國、俄羅斯和許多其他群體卻走向孤立?回歸民族主義,是否能真正解決全球化世界面臨的前所未有的問題,還是只是逃避現實,到頭來會讓人類和整個生物圈陷入災難?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消除一個普遍的誤解。與一般人所認為的不同,民族主義並不是人類心理自然而永恆的一部分,也並非根植於人類生物學。的確,人類是一種社會性動物,有對群體忠誠的基因。但幾十萬年前,智人及其原始祖先的生活形態是小型、親密的社群,人數不超過幾十人。所以,人類很容易對小型、親密的群體(如小部落、步兵連、家族企業)產生忠誠感,但要讓人類對幾百萬個陌生人產生忠誠感是不自然的。這樣大規模的忠誠在近幾千年才出現(從進化論的角度看,幾乎就是昨天早上的事),而且需要社會建設的巨大努力。
國家用孤立主義來面對氣候變化,造成的危險可能比面對核戰爭更加嚴重。全面核戰爭可能摧毀所有國家,因此所有國家都會努力加以避免。然而,全球變暖對不同國家會產生不同的影響,一些國家(特別是俄羅斯)甚至可能從中得利。因為俄羅斯在海岸線附近的資產相對較少,因此相較於中國或吉里巴斯,海平面上升引發的擔憂也小得多。而且,雖然氣溫升高可能讓查德變成沙漠,但同時也可能讓西伯利亞變成世界糧倉。此外,隨著北極冰蓋融化,俄羅斯掌握的北冰洋航道可能成為全球商業動脈,堪察加半島可能取代新加坡,成為世界的十字路口。
面對這些可能,以色列、俄羅斯或法國的民族主義者,會如何抉擇?如果想對生命的未來做出明智抉擇,就必須以遠高於民族主義的觀點,從全球甚至宇宙的觀點來看待事物。
一說到要制定這樣的倫理準則,民族主義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想象力不夠。幾個世紀以來,民族主義都是以領土爭端為思考的出發點,但說到21世紀的科技革命,則必須從宇宙宏觀的角度才能理解。經過40億年由自然選擇造就的有機生命進化之後,科學正在迎來由智能設計塑造無機生命的時代。
當初,人類能夠通過建立一個國際組織來阻止核戰爭、維護世界和平,其實克服了無數困難。這個組織當然應該順應世界局勢而有所調整,例如,減少對美國的依賴,同時讓中國和印度等非西方國家扮演更重要的角色。然而,完全放棄這個組織,退回到民族主義強權政治,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賭博行為。確實,19世紀的國家也玩過民族主義的遊戲,且當時並未摧毀人類文明。然而,那是在廣島原子彈爆炸之前的時代。在那之後,核武器提高了賭注的代價,也改變了戰爭和政治的基本性質。只要人類知道如何濃縮鈾和鈈,人類的生存就有賴於將「預防核戰爭」看得比任https://read.99csw•com何特定國家的利益更為重要。那些激動地高喊「本國優先」的民族主義者應該自問:「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國際合作體制,只靠自己這個國家,是否真有能力保護世界甚至保護自己免遭核毀滅?」
很遺憾,我們現在太過於習慣這項成就,把它視為理所當然。也正因為如此,人類開始玩火自焚。美、俄近來又展開了新的核軍備競賽,開發新型的世界末日武器,可能會讓過去幾十年得之不易的成果一筆勾銷,把我們重新帶到核毀滅的邊緣。與此同時,大眾已經學會不再擔心,並愛上核彈[正如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所言],或者只是忘了它的存在。
因此,儘管中國、日本和吉里巴斯等國都希望儘快減少全球碳排放,但俄羅斯和伊朗等國的積極程度可能低得多。就算像美國這種已經開始因為全球變暖而蒙受巨大損失的國家,也可能因為民族主義者目光短淺、自私自利,而不能看清風險。2018年1月,就有一個足以由小見大的例子,美國對外國製造的太陽能板和太陽能設備徵收高達30%的關稅,寧可拖延轉換再生能源的時間,也要保護美國的太陽能設備生產者。

地球這艘宇宙飛船

不幸的是,到2018年,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不減反增。人類擺脫化石燃料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今天,我們必須開始戒掉這種癮,不是明年,不是下個月,而是今天。要誠實面對「大家好,我是智人,是一個化石燃料成癮者」。
這些人類活動造成棲息地退化、動植物滅絕,澳大利亞大堡礁和亞馬孫熱帶雨林等生態系統也可能被毀滅。幾千年來,智人就像生態的連環殺手,現在更逐漸成為大規模的生態屠夫。如果現在的情況繼續下去,不僅會造成大量的生物滅絕,還可能動搖人類文明的基礎。
事實上,氣候變化很有可能發揮與兩次世界大戰相同的作用。在1914—1918年及1939—1945年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隨著戰爭全面展開,所有參戰國都把審慎心態與經濟考慮拋諸腦後,紛紛投入巨大的資源,進行各種大胆且不可思議的研究計劃,讓科技發展一飛衝天。雖然許多計劃都以失敗告終,但也有一部分成功了,研製了坦克、雷達、毒氣、超音速噴氣式飛機、洲際導彈和核彈。同樣,面臨氣候災難的國家有可能孤注一擲,不顧一切來一場科技豪賭。出於理性,人類對人工智慧和生物工程會有諸多疑慮,然而一旦面臨危機,人類就會願意冒險。不論你現在覺得應該如何管制顛覆性科技,請自問,如果氣候變化已經造成全球糧食短缺、城市被洪水吞沒、數億難民流離失所跨越國界,你能否堅持這些管制措施?
地球微妙的生態平衡是經過幾百萬年才形成的,但是人類目前正對它造成破壞,而且幾乎毫不自知。例如,使用磷肥。少量的磷是植物生長的必需養分,但一旦過量便會產生毒性。現代工業化農業的基礎,就是人工在土地上施用大量的磷。過量的磷隨降水或灌溉流走之後,就會污染河流、湖泊和海洋,對海洋生物造成危害。於是,在艾奧瓦州種植玉米的農民可能無意中殺死了墨西哥灣的魚類。
讓我們先談談人類熟悉的剋星:核戰爭。《雛菊》廣告於1964年播出,當時古巴導彈危機才過去兩年,核毀滅是一個近在眼前的威脅。無論專家,還是一般大眾,都擔心人類的智慧不足以避免這場浩劫,也覺得冷戰升溫只是時間問題。但事實上,人類成功地處理了這場核挑戰。美國、蘇聯、歐洲和中國改變了行之千年的地緣政治,讓冷戰在幾乎沒有流血的情況下結束,建立了新的國際主義世界秩序,人類進入前所未有的和平時代。不僅核戰爭免於爆發,各種戰爭的數量也在減少。自1945年以來,單純因為侵略而造成的邊界變化少之又少,大多數國家也不再將戰爭作為標準的政治工具。2016年,雖然在敘利亞、烏克蘭等幾個動亂地區仍有戰爭,但人類因暴力而死亡的人數已經遠少於因肥胖、車禍或自殺而死亡的人數。這可能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政治和道德成就。https://read.99csw.com
這聽起來可能像科幻小說,但早在2013年,人們就已經用細胞培育出了世界上第一片人造漢堡肉,而且被人吃了。當時這片肉的造價是33萬美元。經過4年的研發,價格已經降至單價11美元。再過10年,工業生產的人造肉預計會比屠宰肉更便宜。這項技術有可能拯救數十億動物的生命,養活數十億營養不良的人口,同時還有助於避免生態崩潰。
人類之所以不辭辛勞地打造出國家這種共同體,是因為遇到了任何部落都無法獨自應對的挑戰。讓我們以幾千年前尼羅河沿岸的古老部落為例,尼羅河是它們的生命線,灌溉著田地、承載著商業活動。但這個盟友隨時可能翻臉:雨下得太少,人就會餓死;雨下得太多,河水就會潰堤,摧毀整個村落。每個部落都只控制著一小段河流,也頂多有幾百個人力,不可能單獨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同心協力,才能建起大壩,挖出長達數百公里的運河,駕馭偉大的尼羅河。這是其中一個原因,讓各個部落逐漸融合成為一個國家,得以建造大壩、修築運河、調節河水流量、存糧以備荒年,並且建立全國運輸和通信系統。
雖然有著種種優點,但無論古今,要把部落或氏族轉變為國家都並非易事。要想知道個人認同國家有多困難,只要自問:「我認識這些人嗎?」如果是我的兩個姐姐、11位表兄弟姐妹,那麼我對每個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能花上一整天跟你說說他們的個性、喜好和關係。但對於和我一樣的其他800萬以色列公民,有絕大多數我從未謀面,未來見面的機會也不大。然而,我卻能對這種形象模糊的群體懷有一種忠誠,這種能力並非遺傳自我的狩獵採集者祖先,而是一項近代歷史創造的奇迹。如果有一個來自火星的生物學家,只了解智人的進化和解剖學,那麼他絕不可能想到這些猿類竟然能夠與數百萬陌生的個體發展出社群聯結。為了讓我願意忠於以色列及其800萬公民,猶太復國主義運動和以色列國家組織就得打造出一整套龐大的體系,包括教育、各種宣傳品和飛揚的旗幟,以及國家的安全、健康和福利制度。
最具威脅的是氣候變化。人類已經存在幾十萬年,經歷了多個冰河期和溫暖期。然而,農業、城市和複雜社會存在的時間還不到一萬年,在這個被稱為全新世(Holocene)的地質年代,地球的氣候一直維持相對穩定。如果氣候開始偏離全新世的標準,就會讓人類社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這就像對幾十億隻人類小白鼠進行開放式實驗,就算人類文明最終適應了新的環境,誰也不知道在適應的過程中會有多少犧牲者。
同樣,用再生能源代替化石燃料,對各國的吸引力大小不一。中國、日本和韓國都需要大量進口石油和天然氣,當然樂見其成。但俄羅斯、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都依賴出口石油和天然氣,如果石油和天然氣突然被太陽能與風能取代,這些國家的經濟就會崩潰。

科技挑戰

此外,核戰爭和氣候變化威脅的只是人類的生存,但破壞性創新的科技卻可能改變人類的本質,從而與人類最深層的倫理道德和宗教信仰產生糾纏。人人都同意我們應該避免核戰爭和生態崩潰,但如果講到要用生物工程和人工智慧來升級人類,創造新的生命形式,就會眾說紛紜。如果人類無法制定並執行全球公認的倫理準則,科學怪人滿街跑將為時不遠。
其實,在今天,約翰遜在《雛菊》廣告里提出的問題的意義比在1964年更為重大。我們要創造的世界,是要讓所有人能夠一起生存,還是要讓所有人都落入黑暗?美國的特朗普、英國的特雷莎·梅、俄羅斯的普京、印度的莫迪等人訴諸國家情感,是能夠拯救世界,還是只是逃避現實,不想面對棘手的全球問題?
我並不是說國家的凝聚力有什麼不對。大型的系統需要大規模的忠誠才能運轉,而且擴大人類同理心的範圍也肯定有其優點。比較溫和的愛國主義一直是人類創造的最有利的概念之一。相信自己的國家獨一無二、值得自己付出忠誠、自己對全體國民有特殊的義務,就能激勵人們關心他人、願意為他人犧牲。如果認為只要沒有民族主義,我們的世界就會是一個人人自由自在的天堂,那麼這會是一個危險的誤解。沒了民族主義,我們更可能面臨部落割據、一片混亂。例如,瑞典、德國與瑞士等和平、繁榮及自由的國家的人,都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意識。缺少民族主義的國家則包括阿富汗、索馬里、剛果,以及大多數失敗國家。
但是到了1945年,一切都變了。核武器的發明,極大地削弱了民族主義交易的平衡。在廣島遭美國原子彈轟炸之後,人們害怕的不再是民族主義會導致普通戰爭,而是害怕導致核戰爭。面臨徹底被毀滅的局面時,人的心智思考會變得更敏銳。於是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原子彈,讓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民族主義這個神燈精靈至少有一半被塞回了神燈。就像尼羅河流域的那些古代部落,靠著把部分的忠誠從地方部落轉向更大的王國,得以合力控制住危險的河流。在核時代,全球社群逐漸超越了單純各個國家的層面,因為只有更大的社群才能控制核武器這個魔鬼。
原子彈是一個明顯且直接的威脅,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相較之下,全球變暖的威脅比較模糊,來得也比較慢。因此,每當長期的環境考慮必須犧牲短期利益的時候,民族主義者常常會把當下的國家利益放在首位,之後再考慮環境問題,或者直接把問題留給其他國家的人。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根本就否認這個問題的存在。氣候變化的懷疑論者往往都是右翼民族主義者,這並非巧合。我們很難看到左翼人士發推文聲稱「氣候變化是某國的騙局」。由於全球變暖問題無法從國家立場找出答案,因此一些堅持民族主義的政治人物寧可認定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read.99csw.com
問題在於,有時候良性的愛國主義會搖身一變,成為盲目的極端國家主義。這時,人們不僅相信自己的國家獨一無二(其實所有的國家都是獨一無二的),更會相信自己的國家至高無上,需要自己付出所有的忠誠,其他人對自己來說就不那麼重要了。這樣一來,就很容易出現暴力衝突。幾個世紀以來,對民族主義最基本的批評就是民族主義會導致戰爭。然而,只是指控民族主義與暴力有關,並不能遏制民族主義者做出極端行為,特別是每個國家都說自己是為了自保、對抗狡詐的鄰國,才進行軍事擴張的。只要國家讓多數公民享受前所未有的安全和繁榮,公民就願意以鮮血為代價。在19世紀和20世紀初,這種民族主義交易看起來極具吸引力。雖然民族主義造成前所未有的駭人衝突,但現代國家也建立了大型的醫療、教育和福利制度。有了公立的醫療服務,似乎帕斯尚爾戰役和凡爾登戰役也值得了。
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之所以需要塑造「國家」這種身份認同,是因為人們面臨的問題和機會遠遠超出地方部落能夠處理的範圍,唯有通過國家規模的合作才有望解決和把握。在21世紀,各個國家發現自己的情況如同過去的部落:「國家」這種架構不再足以應對這個時代最重要的種種挑戰。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全球身份認同,才能處理這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全球困境。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全球生態、全球經濟、全球科學,只剩下政治還卡在國家層面。在層面上無法搭配,也就讓政治系統無法有效地解決人類的重大問題。想要讓政治有效地發揮作用,只有兩種選擇:要麼讓生態、經濟和科學的進步「去全球化」,要麼讓政治「全球化」。既然生態和科學進步已經不可能「去全球化」,而且讓經濟「去全球化」的成本極高,政治全球化也就成了唯一有效的方法。
面對這些威脅,民族主義的答案是什麼?
希望全球其他國家能夠學習歐洲的例子。即便整個地球已經統一,如果只是希望能夠歌頌自己國家的獨特性、強調自己對本國依然有一份特殊的義務,這樣的愛國主義也必定能被人接受。然而,如果人類還希望繼續生存、維持繁榮,就必然別無選擇,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忠誠之外,加上對全球社群的各種重大義務。一個人確實能夠也應該同時忠於其家人、鄰居、專業及國家,那麼為什麼不把全人類和地球也加到這個清單里?確實,如果許多對象都需要你的忠誠,衝突就難以避免,但誰說生活很簡單呢?勇敢面對吧。
不僅不同的挑戰可能因為相互影響而加劇,應對某個挑戰所需的善意也可能因為其他挑戰造成的問題而消失。例如,陷入軍備競賽的國家,不太可能同意限制人工智慧的研發。試圖在科技方面超越對手的國家,也很難同意共同擬訂計劃來阻止氣候變化。只要世界仍然分裂為各個敵對的國家,就很難同時應對這三個挑戰,而且只要任何一個失敗,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結局。
因此,歐洲民族主義者的態度正在緩和。雖然回歸各民族國家的話題甚囂塵上,但很少有歐洲人真的願意為此互相殘殺,賠上性命。在過去,比如威廉·華萊士(William Wallace)和羅伯特一世(Robert Bruce)的時代,蘇格蘭人希望擺脫倫敦的控制,唯有起兵開戰。相較之下,2014年蘇格蘭公投期間沒有任何一人送命,而且就算下一次蘇格蘭獨立公投通過,也極不可能看到班諾克本戰役(Battle of Bannockburn)重新上演。至於加泰羅尼亞試圖脫離西班牙,雖然引發的暴力衝突大大多於蘇格蘭,但遠遠不及巴塞羅那在1714年或1939年經歷的大屠殺。
因此,冷戰期間,國際政治走向更為全球化的方向,民族主義被打入冷宮。冷戰結束后,全球化似乎已經成為無法阻擋的浪潮。當時人們普遍認為人類將完全拋棄民族主義政治,視之為原始的時代廢墟,民族主義頂多隻能吸引一些發展中國家教育落後的民眾。但近年來的事實證明,民族主義就算對歐洲和美國的民眾也仍然深具魅力,俄羅斯、印度和中國更是如此。各地民眾開始覺得全球資本主義冷酷無情,令人感到孤立無援,再加上擔心未來國家健康、教育和福利制度無以為繼,於是又投入民族主義的懷抱來尋求安慰和意義。
民族主義在這整件事中的定位是什麼?面對生態危機,民族主義能給出答案嗎?不論國力多麼強大,難道有哪個單一國家能夠阻止全球變暖嗎?個別國家當然可以制定各種環保政策,這些政策也都有良好的經濟和環境意義。例如,政府可以徵收碳排放稅,讓石油和天然氣的價格承擔更多的外部成本,制定更嚴格的環境法規,減少對污染產業的補貼,以及鼓勵改用再生能源。政府也可以投入更多的資金,研發革命性的生態友好型技術,就像生態方面的曼哈頓計劃。在過去150年間,人類靠內燃機才取得了許多進步和發展,但如果我們想維特生態環境和經濟環境,就得立刻淘汰內燃機,研發不燃燒化石燃料的新技術。
舉例來說,雖然生態危機可能扼殺我們目前所知的人類文明,但大概不會阻擋人工智慧和生物工程的發展。如果你以為等到海平面上升、食物供應大減、人口大規模遷徙,就能轉移我們對演算法和基因的關注,那麼我勸你再好好想一想。生態危機加劇,大概只會加快高風險、高回報技術的研發速度。
民族主義沒有答案。就像面對氣候變化,當碰上科技顛覆的時候,民族國家這種架構無法化解相關威脅。由於研發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專利,所以就算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也不能單獨限制科技發展。即便美國政府禁止對人類胚胎進行基因改造,中國科學家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而且,如果相關研發讓中國取得了重要九九藏書的經濟或軍事優勢,美國就很有可能撤銷禁令。在這樣一個充滿無情競爭的世界,落後的代價誰都承受不起,所以只要有一個國家選擇走上高風險、高回報的科技之路,其他國家就會被迫跟進。為了避免這樣的向下競爭,人類需要某種全球性的認同和忠誠。
出於同樣的原因,民族主義者也很難處理21世紀的第三大威脅:破壞性創新造成的科技顛覆。正如我們在前幾章所見,信息技術和生物技術融合,帶來毀滅世界的許多可能,從數字獨裁到全球無用階級不一而足。

生態挑戰

核挑戰

《歐盟憲法》指出了一條更好的道路,它說:「歐洲各國人民雖然仍為本國的身份認同及歷史而自豪,但同時決心超越過往的分歧,更緊密地聯合起來,打造共同的命運。」這並不代表要廢除所有的國家身份,放棄所有的地方傳統,把人類變成一樣的灰色傀儡,也不代表要對所有愛國主義的表現嗤之以鼻。事實上,通過提供涵蓋全歐洲的軍事和經濟保護,歐盟可以讓法蘭德斯(Flanders)、倫巴第(Lombardy)、加泰羅尼亞(Catalonia)和蘇格蘭等地得以培養當地的愛國主義情懷。想要推動蘇格蘭或加泰羅尼亞獨立嗎?如果不用擔心德國入侵,同時知道全歐洲會攜手對抗全球變暖和跨國企業,獨立的前景將更為看好。
核戰爭、生態崩潰和科技顛覆,這三個問題中的每一個都足以威脅人類文明的未來。如果它們交織在一起,更有可能因為互相促進、彼此結合,讓人類面臨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
總而言之,目前席捲全球的民族主義浪潮並不會把時光帶回1914年或1939年。科技已經讓一切與過去截然不同,沒有任何國家能獨自解決科技發展帶來的一系列全球生存威脅。共同的敵人是讓世界形成共同身份認同的最佳催化劑,人類現在至少有三個這樣的共同敵人:核戰爭、生態崩潰、科技顛覆。但如果即便面對這些共同威脅,人類仍然選擇堅持對自己國家的忠誠高於一切,最後的結果可能遠比1914年和1939年慘烈。
這個可怕的實驗已經開始。相較之下,核戰爭只是可能的未來,但氣候變化卻是眼下的現實。科學界早有共識,人類活動(特別是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排放)正使地球氣候以驚人的速度發生變化。沒人知道我們還能把多少二氧化碳排進大氣中,而不會引發不可逆轉的災難。依據目前最精準的科學預測,除非我們在接下來20年間大幅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否則全球平均氣溫將會上升超過2℃,致使沙漠擴大、冰蓋消失、海平面上升,極端天氣事件(例如颶風和颱風)將更加頻繁。這些變化會破壞農業生產、淹沒城市,使全球大部分地區不宜人居,數億難民必須尋找新的家園。九_九_藏_書
除了能源領域,技術突破在許多領域都能幫上忙。舉例來說,「人造肉」(clean meat)應該大有可為。目前,肉類產業不僅給數十億動物造成無盡的苦難,同時也是全球變暖的主要原因;肉類產業大量使用抗生素和有毒物質,是污染空氣、土地和水資源的一個元兇。根據英國機械工程師協會(Institution of Mechanical Engineers)2013年的報告,每生產1千克牛肉需要15000升淡水,而生產1千克馬鈴薯只需要287升淡水。
因此,當英國(一個主要的有核國家)討論脫歐議題的時候,主要談的是經濟和移民問題,而幾乎不提歐盟對歐洲和全球和平有多大的貢獻。經過幾個世紀的血流成河,法、德、意、英等國才終於建立起確保歐洲大陸和諧的機制,但現在英國民眾卻又來搗亂。
隨著中國和巴西等國家日益繁榮,會多出幾億人從吃馬鈴薯轉為常吃牛肉,環境壓力也將日益沉重。想要說服中國人和巴西人別吃牛排、漢堡和香腸,實在是難之又難(美國人和德國人就更不用提了)。如果工程師能找到辦法,直接把細胞培育成肉塊呢?想吃漢堡的話,只要培育出一片漢堡肉就行了,而不需要養一整頭牛(還得把牛肉運送幾千公里)。
此外,我們正迅速接近許多臨界點,一旦超越之後,就算能夠急劇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也不足以扭轉趨勢,避免全球悲劇。舉例來說,隨著全球變暖,極地冰蓋融化,從地球反射回太空的陽光就會減少,於是地球會吸收更多的熱量,使溫度升得更高,冰蓋也融得更快。一旦整個循環超過臨界值,就再也無法阻擋,就算人類從此不再燃燒任何煤、石油和天然氣,極地的所有冰層也將融化。因此,我們只是認識到目前面臨的危險還不夠,更需要現在立即動手做些什麼。
在1964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林登·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推出了著名的競選廣告《雛菊》,這是電視史上最成功的宣傳片之一。廣告一開始是一個小女孩一邊一片一片摘著雛菊的花瓣,一邊數著數字,當她從1數到10時,突然一個冷峻的男聲開始像發射導彈一樣倒計時。數到零的時候,畫面中滿是核爆炸的明亮閃光。約翰遜向公眾高聲說道:「這就是可能的代價。我們要創造的世界,是要讓上帝所有的孩子都能活下去,還是要讓他們落入黑暗?我們必須彼此相愛,否則就必定死亡。」我們談到「要愛,不要戰爭」(make love, not war)這句口號,常常把它和20世紀60年代末的反主流文化聯繫在一起,但其實早在1964年它就已經是一個普遍的觀念,就連約翰遜這種強硬的政治家都已經接受。
要讓政治全球化,民族主義情懷大概幫不上忙。是否可以依靠人類普遍共有的宗教信仰傳統,協助我們統一世界?幾百年前,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宗教的思考方式就已經屬於全球而非地方層面,探尋的也一直是生命中的種種重大問題,而不是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的政治鬥爭。只不過,傳統宗教現在還有影響力嗎?它們是否仍有能力塑造這個世界?它們是否只是過去殘餘的無用之物,在現代國家、經濟和科技的強大力量衝擊下四處飄零?
在這個過程中,智人本身可能會消失。時至今日,我們仍然是人科的一種猿類,與尼安德特人或黑猩猩的身體結構、身體能力和智力依然大致類似。我們不僅雙手、眼睛和大腦明顯屬於人科動物,就連各種慾望、愛情、憤怒和社會關係也是如此。但在一兩個世紀內,生物技術和人工智慧結合之後,可能會讓我們的身體結構、能力和心理特徵完全擺脫人科動物的模式。一些人相信未來可以將意識從有機結構中抽離,再也不受生物和物理限制,能自在悠遊于網路空間。另外,我們也可能看到智能與意識完全脫鉤,在人工智慧發展之後,創造出一個由具備超高智能但完全無意識的實體支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