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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六和周日,總是店裡最忙的時候。因此,這兩天,店裡又雇了一個對酒類特別精通的男店員,姓森山。其實,即使是在只有我一個人待客的平日,幾乎也沒有閑下來的時候。店裡經常客滿,而且大部分客人都喜歡坐下來慢慢地喝酒吃飯,座位的周轉率並不高,就是在午餐時間也有很多人點啤酒和葡萄酒喝,所以除了主食以外,每天還得準備一些下酒的小菜之類。
準備下酒菜和前菜是我的工作,而像洗菜切菜之類的活兒,我只能見縫插針地做。另外店裡的清掃、擦洗杯子之類,也都是我的工作。
父親在被害之前,沒能跟母親聊起這事,他的心裏是不是會有缺憾呢?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要說,才會那樣在家裡徘徊不定呢?我想應該是有的,因為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會在那天死啊。這個世界上能夠事先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的人大概為數極少吧?而且誰也不會想到竟然死在自己身邊人的手裡。他害怕了嗎?他的內心裡肯定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危險吧。
我依然很孩子氣地喜歡鑽牛角尖,凡事總想弄個究竟。但是我知道人不可能永遠都一成不變,不會僅僅https://read.99csw.com只為著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活著。只不過如果沒有一個目標的話,人就會活得渙散空虛罷了。所以即使心情再不好,我也只能裝著一副一切都想通了的樣子,以此來勉強支撐自己。
父親死後,母親毋庸置疑地受到了巨大打擊。她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整天躺在床上,偶爾起來,也是獃獃地嘴裏不停地小聲嘀咕著:「不可能,這不會是真的吧?」
我之所以既沒有選擇以正宗法國料理聞名的銀座、青山或者麻布,也沒有選擇徒有虛名的自由之丘和廣尾,而是選擇了位於下北澤的雷利昂來學徒,是有我的理由的,因為在這個店裡有著我特殊的記憶。
因為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家裡沒有給父親設置佛壇靈位。只是在父親那間放有立式鋼琴和讓他自豪的音響以及真空管放大器的房間里擺著他的照片,照片前擺放的鮮花從未中斷過,由此也可看出,母親並不是不知道這一現實,只是她不願意相信罷了。
每天早上由我拿著鑰匙打開店門,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面發上,那是用來做麵包的。然後,用力把椅子全部放read.99csw•com到桌子上面,開始做清掃,同時,把水燒上。把需要用開水焯一下的蔬菜焯好,把用來做沙拉的蔬菜準備停當,然後檢查有沒有欠缺的材料,如果有,馬上打電話採購進貨。接下來就是烤麵包,每天大概要烤四十個左右。
三個人一起上街的事情,好像只是在我小時候才有過。我長大后,雖然分別和父親或者母親一起去逛過街,但是全家一起在外面聚齊的時候,頂多是在父親的演奏會結束后的那一會兒。後來發現了幾回父親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後,雖然好像還沒有到上床的地步,但是母親氣得再也不去關注父親的音樂活動以及社會關係了。去看演奏會也不再參加他們的總結會,常常不等演完就帶我早早離開演出現場,然後我們倆一起在外邊吃了晚飯回家。
到了晚上,來的客人大都是坐著慢慢喝酒的,所以轉眼就到了閉店的時間。
三點過後,店裡提供的午餐特別好吃。這時,我會藉機向她們請教做法。然後就到了休息時間,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的時候,我會到街上去走走,或者回到住處,小睡一會兒。
父親所在的樂隊,是個由五個人組成的read.99csw•com普通樂隊。因為他們想嘗試演奏各種各樣的音樂,所以常常邀請不同風格的嘉賓來參加演出。有卡林巴(Kalmia,一種非洲傳統的樂器)、木琴(Marimba)以及演奏各種爵士樂中常見樂器和昆納(Quean,一種秘魯豎笛)。有時也會請人來伴舞。這樣一來,參加演出的人數多了,演出費就相應地少很多。不過他倒是可以通過做各種其他的工作補回來,所以他從不覺得苦,可見他是真心熱愛他的音樂。有人說因為他的演奏過於認真所以有時顯得有些無趣,但這正說明父親對於音樂從來都不會敷衍褻瀆,也正是我喜歡他的地方。
可是,我一想到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心中就覺得特別悲傷。雖然在他去世前的那段時間,我們見面的時間並不多,但每次見面,我們父女的關係依然親密,我依然能夠感受到父親是深深愛著我的。
我在雷利昂的工作,每天忙得四腳朝天。
當漫長的一天結束,「和媽媽這樣漫無邊際地閑聊」對於父親來說是一天中最最重要的事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絕對不會錯。他還常說,這也是他結婚後覺得最快樂的一件事。他說九*九*藏*書,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誰能夠陪你這麼漫無邊際地閑聊的。
對於父親而言,不管他和音樂的關係,還是和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以及和母親那種沒有了激|情卻相對安定的夫妻關係,甚至母親那種淡漠得如瀰漫的薄霧一樣的期待,使父親感受到就像被絲綿纏住一樣的壓迫感。這些和他的死或許多少都會有些關係吧?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僅僅是和她生活在一起,大概也會有一種壓力吧。
儘管我不相信幽靈的存在,但心裏卻很難釋然。
差不多這個時候,廚師長美千代就該上班了。於是我就回到我助手的位置上。如果這時有客人來,我就開始招待客人。接下來的兩個半小時就像刮旋風一樣忙得團團轉。
每次父親一進家門,母親就會馬上從卧室走出來,來到客廳。今天演奏會結束后她帶著我去吃了什麼呀?演奏會效果怎麼樣呀?都有誰來了呀?等等等等,絮絮叨叨地問著。父親總是耐心地一一回答https://read.99csw.com,最後,露出一副「終於可以鬆口氣了」的表情。
但是,在夫妻關係中,對於身為妻子的母親來說,大概就不是那麼單純的事了。一家人,立場卻不同。在這一點上大概無論怎樣都很難融合在一起了。本來在我和母親之間,父親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立體影像而已。父親死後(或者像母親說的那樣變成了幽靈以後),這一點就越發明確起來。
演出結束后,父親常常深夜才回到家,母親總是會身不由己地等著父親的歸來。聽著他倆說話的聲音,即使後來我早已長大成人,卻依然像孩提時那樣感到安心。
可悲的是,父親那些真實的感受只有父親自己明白,而我大概這輩子都無法知道了。而且,也許父親自己也不想再面對這些了吧?
如果父親能喝酒的話,他還會這麼早就死去嗎?也許能夠用酒來平衡自己呢?我總是這樣苦思冥想卻找不到答案。父親是個怕寂寞的人,雖然他幾乎一點兒酒都不能喝,卻特別喜歡酒席,總結會結束后,他經常陪著大家喝到黎明才回家。在大家看來,父親不過是眾多的音樂人中隨時可以找到替補的身材纖弱的鍵盤手而已,但是對於我來說,他卻是唯一的、無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