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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又說回來,闊太太的生活其實也很空虛,吃全套的美味料理之類,還不都是在揮霍丈夫辛苦賺的錢。不過我是從來不捨得把丈夫辛苦賺來的錢那樣拿去花的,即便是自己娘家給的錢也是一樣。美味的葡萄酒,有的貴得離譜,喝了又能怎樣呢?偶爾奢侈一回也許覺得是件挺美的事,但是終究還是空虛得很。精神上的空虛是根本,用購物之類的消遣也只能掩飾一時罷了。而且到了這個年齡,知心好友也大都不住在附近了,漸漸地見面機會也就少了。」
「記得那時,您的衣服都是拿到乾洗店去洗,襯衫總是輕柔飄逸,裙子的長度總是恰到好處,每次出門,必拎那個愛馬仕的手提包,那個包對於您來說,在某種意義上大概就像小學生們拎的書包一樣吧。如果有一本專門給闊太太編的教科書的話,您看上去就是那種『四十多歲,過著時尚富裕的生活,為了不給老公丟臉,總是特別注意儀容和服飾;平均一周至少到外面吃一頓法國料理或義大利料理;常受邀出席朋友或熟人舉辦的個人展的開幕式』的貴婦read.99csw.com人吧。」我剛說到這兒,母親就說:「哎呀,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挺不像話的呵。」
在目黑的時候,母親經常去美容,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總是化著精緻的妝,現在卻連睫毛膏也不塗了,所以眼睛顯得有些無神。可是不知怎麼,倒覺得現在的她顯得更像一個年輕的母親。
「如果爸爸在就好了,還可以問問他。」我說。這是眼下我最深切的感受。
那時的母親,像T恤衫這樣的衣服好像一件都沒有,即使是到家附近的商店去買東西,也要精心地化好淡妝,從來沒見她不|穿襪子出過門,頭髮或者利落地盤起來,或者去美容院根據所穿衣服打理定型,或者燙成微微的捲髮。
「你爸爸怎麼可能連個電話都不給我們打就去死呢?唉,只能說他的運氣不好,連手機也忘帶了,也說不定是他故意不帶的呢。我知道再怎麼想也沒用,卻總是忍不住去想。」母親說。
「芳芳真是媽媽的乖女兒,你能聽我這樣發牢騷,就已經很感激了。一個人的時候,那些懊悔和牢九*九*藏*書騷無處發泄,都快把腦殼撐破了。」母親說,「可是,如果說我真的把所有的事都做得那麼好的話,你爸爸為什麼還那樣去死呢?」
「現在還想不了那麼多。」母親說。
我當然想自己住了,可是,又擔心萬一媽媽也自殺了怎麼辦,所以才沒敢說出口的啊。在母親眼裡,我肯定還是個孩子,是一個任何時候都可以無條件地接受和父母一起生活,任何時候都希望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吧。如果我否定,即使她能從語言上理解,心裏肯定也是無法接受的。就連我自己也是這樣,表面上好像要獨立,其實內心裡卻像深埋的礦脈一樣,仍和母親有著那麼深遠、永遠也扯不斷的牽絆。一想到這些就覺得特別不安,所以索性不再去想了,過一天是一天。
「可就是這樣啊。不過,你父親肯定也是想在這個年齡讓激|情再最後燃燒一把吧。雖然做著那麼風光華麗的工作,可他卻是認真老實地一路走來的。所以他這個人,也許當初選擇做個公務員就好了。」
「說不定因為是親戚,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呢……最近九*九*藏*書舊情復燃,有人說兩個人也許是一時衝動才自殺的。而我們因為不想知道爸爸的這些事情,所以把他的日記本、筆記本以及信件之類連看都沒有看就收進箱子里了。」我說。
我點了點頭。
「媽媽您這是說的什麼呀!好像真的似的,可怕!」我說。
如果父親同意的話,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那個房子賣掉,再考慮買新的。現在他倒是一死了之了,留下的陰影,卻把那套房子變得像個棺材一樣令人窒息。
「闊太太的那種生活方式,購物也好,美容也好,說到底,無非都是一種性|欲得不到滿足時的補償和發泄罷了。」
「這怎麼是自欺欺人呢?您這樣生活著的時候,不僅變得腳踏實地了,而且也反襯出一些東西,那就是媽媽一直照顧著爸爸,又把我養大成人,不僅負責家計管理、還得操持家務,一直都在忙碌。而今您能夠開始像現在這樣去生活,不是挺好嗎?再說了,我和媽媽現在雖說是像朋友一樣一塊兒住著,卻總是媽媽在幫助和照顧著我啊。」我說。
「媽媽,目黑那個家,你準備怎麼辦呢?」我問https://read•99csw.com
「我肯定不會一直在這裏住下去的。可也無法想象自己一個人回到原來那個家怎麼生活。」
「你爸爸的朋友裡邊,誰也不知道,他竟然還有一個關係這麼深的情人。」母親說,「你爸爸的事,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大家故意對我隱瞞的呢,可大家說的好像都是真話。他們說不管是在演奏會上還是演出結束后的總結會上都沒見過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人?說不定從很早以前就在交往了。」
從這一點來說,那時的母親就像活在一幅畫里一樣完美。
「我以為您一直是從內心裡在享受這種相對來說比較富裕悠閑的生活呢,而且您和爸爸的關係也一直很穩定,還以為你們的生活該進入一個新階段了呢。」我說。
「可說不定那時還真是朝著這個目標努力過呢。」
「不是這樣的!我再說一回,而且我再說無數回還是這句九*九*藏*書話。」我說,「沒錯,爸爸是個好人,我們也都愛他,他也努力工作賺錢養家了。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能把他的死怪罪于媽媽啊。雖然我不知道爸爸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可我覺得爸爸是那樣一個既不會喝酒又不會玩女人,甚至不會泡夜店、不會賭博、更不追求名利的人。大概就是因為他太老實太認真了,才會在有了外遇時,徹底陷進去無法自拔的。」
母親又繼續說:「一想到這些,我就不得不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但我並不是想自虐,只不過是為了康復而已。再說了我還有芳芳呢,如果沒有你,或者你想獨立生活而拒絕我與你同住,也許我會陷入更深的黑暗中無法自拔。謝謝你接納了我。」
「不知怎麼,總覺得越到關鍵時刻,越顯出他的愚笨和運氣不好來。可話又說回來,不管他們有多麼相愛,就那樣輕易地選擇去死這件事讓我想不通,難道我們在他心裏就那麼不重要嗎?」
「是啊,如果那樣的話,也許還能想得豁達開朗一些。不過,這樣的苦惱也就是一陣子吧,所以現在就讓我品味品味也好。」母親說。到底是大人啊,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