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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運 2、星辰

厄運

2、星辰

要命的是,車廂里同時飄蕩著從姐姐的物品里散發出來的姐姐的香水味。
「是場噩夢呀。」我說。
「我們就想,沒嫁給這種到了緊要關頭就靠不住的人倒是好事。」我說。
「小車就小車吧,無所謂。」我說。
「死丫頭,居然想到跟老爸開這種下流玩笑。」爸爸說。
父親的聲音通過他的肚皮傳入我耳中,加上有點暈車,我又哭了。最近我的淚水、特別是和往事有關的淚水流起來已經幾乎沒有任何緣由。眼裡動不動就條件反射地流淚,像麻雀尿尿一樣。爸爸覺察到我在哭,他沉默不語了。
「行!」
「好像回到小時候了。」爸爸的大腿和以前一樣結實。我說:「年輕的美女枕在你腿上,不要興奮得讓小弟弟硬起來哦。」
「真不好受,難過啊。」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像噩夢一樣啊。」爸爸說。
「那麼我來做點什麼菜吧。」
姐姐的儲物櫃里有很多讓我感到意外的東西,像高檔的滑雪鞋、用了沒幾次的滑雪板等器具,我覺得很奇怪,姐姐怎麼把這些東西read.99csw.com放在公司呢?
我們兩個人紅著眼睛收拾好姐姐的東西,這時爸爸來了,去向姐姐的上司、社長分別緻意。
「你是不是在和那個男的談朋友?」爸爸突然問道。我一驚,回過神來。「誰?剛才哭鼻子的那個胖子,姐姐的同事?」
我和爸爸打了個招呼,請了好幾個人幫忙把姐姐的東西搬到地下停車場。以後和這些身著西服、態度和善的人不會再見了。好不容易把東西都裝進車裡,我對他們揮了揮手。雖然差不多都是第一次見面,我卻有種錯覺,好像是我在這裏上班,為了結婚而辭職,把自己的物品搬走似的。
即使是一個普通人的離去,也會在公司同事之間造成不大不小的波瀾,而且永遠不會消失。看到這些,我覺得這世道也不是人走茶涼。要是我的個性更衝動些,輕易就能大叫「是你們公司害死了我姐姐」,那倒也好了,可是害死姐姐的是她自己和壞運道,沒法遷怒於別人。反倒是姐姐給大家留下的嬌小可愛、認真親切的印九_九_藏_書象熠熠生輝,這讓我感觸很深。姐姐是為了不讓這些她深愛的人辛苦,才會透支了身和心的能量吧。誰都沒有錯,是社會太殘酷了,它不會提醒拚命準備交接工作的人「不早點回家休息的話,會腦溢血的」。
大家像參加葬禮一樣,都想拍拍我,感覺很怪,不過這也能理解。姐姐開朗能幹,電腦很厲害,這些我也很清楚。而且姐姐做事井井有條,幾乎沒什麼需要整理。
「你媽開到醫院去了,她疲勞得有點不正常,一個人自顧自把旅行車開到醫院去了。我到停車場一看,只剩這輛小車了,沒辦法啊。」爸爸回答說。
「只是說說嘛。」我說。
「媽媽快挺不住了吧。今天我想住家裡,把姐姐的東西整理一下。」我說。
「聽說,你姐的呼吸機就快停了。」
「可要是你和他結婚,他那個懦夫弟弟就又變成我們家的親戚了,又得見面,一想起這我就受不了。唉,光是想想氣都不打一處來。」爸爸說。
都是姐姐的那些東西,害得我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曲在副駕九-九-藏-書駛座上。
噩夢。
以前,家裡養了多年、跟爸爸最親的那條狗死的時候,爸爸說「狗死了」的語氣和現在幾乎一模一樣。可見他的傷痛之深。
那個傍晚,我去了姐姐工作過的公司。許多不相識的人眼裡含著淚和我打招呼,這雖然讓我疲憊不堪,但大家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從這個角度看,街上的路燈撲面而來,非常好看,而且還看到很多星星。雖然胃部覺得不舒服,可感覺還挺新鮮。我想,短時間內可以忍受。
當我們在溫暖的車裡交談時,我忽然悟到了什麼。
「我也是隨便說說。但是,他跑回老家去算怎麼回事?開什麼玩笑!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還打算娶我女兒,真是開玩笑!」
我想,以後換用這種香水吧。感覺好像姐姐正坐在後座上,好像真的回到了童年時代。
我們都沉默了。我聞著爸爸褲子的味道。
好像回到了經常舉家開車出遊的時候。
星星真美。街道不停向後退去。
「不會吧。而且現在我們根本沒有正式交往。不過,境哥人很優秀。我是這https://read•99csw•com麼認為的。不管怎麼說,他弟弟也是姐姐喜歡的人,我雖然也想責怪他,但還是算了吧。」
「火鍋不錯,我想吃點熱乎的。」
「拜託你不要貓那麼低說話好不好。」爸爸說。
「我有什麼辦法?我把頭擱你腿上行不?」
姐姐不僅僅讓我們感到難以承受的痛苦,還給予我們非常非常充實的時間。是的,在這個世界,美妙的時光給人的溫暖何止百倍。如果不能抓住那光輝,那麼等待我們的只有無盡的痛苦。不管往好里說還是往壞處想,每天其實都是戰鬥。我不願渾渾噩噩地和姐姐告別。
整理姐姐的辦公桌時,坐在旁邊的女人說:「你們倆的手真像,簡直分辨不出。」說完就哭了。我們的身體也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我說。她非但沒有笑,反倒哭著早退了。
「爸,你怎麼開了這輛小車來?我不是叫你開旅行車來嗎?」車開出之後我才問爸爸。
「你說境哥?根本不是什麼談朋友。」我說,「你也不用那麼說人家呀,他是個好人。」
我不太清楚姐姐的工作,只知道她是領導的九-九-藏-書秘書。
「不是,那個怪裡怪氣的什麼哥。」爸爸說。
當我把姐姐的電子郵件存進軟盤,把姐姐的個人資料從電腦硬碟上刪除時,我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給我幫忙的姐姐的男同事也哭了。在姐姐工作過的秘書室里,我和一個陌生人互遞紙巾。這動作,比靠人工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姐姐那放大的瞳孔更讓人悲傷。我說出我的感受,那個男同事哭著說能明白。他說和我在一起就彷彿和姐姐在一起,讓人難過得不得了。說聽著我說話的聲音,看著我的舉動,都讓他痛感她已經不在了。說讓他想起了姐姐。
「就現在這樣還能說是好事?!」爸爸接道。
「那就順便去趟超市。」
我又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嗯,你替她整理吧。」爸爸回答。
香水是早熟的姐姐從十幾歲就開始用的「嬌蘭」牌。
車向前飛馳,我生於斯長於斯的街市刷刷地被拋在後面。
現在確實需要一個反面角色,我想。所以不再出言庇護。說到底,我也不太清楚姐姐的未婚夫的性格。總之姐姐愛著他,並付出了對愛情一貫的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