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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雪
現在,那個我曾經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家,住著讓我難受,我父母還健在,我就搬到了父母家裡。
人聲鼎沸的機場,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與氣息。
可這樣的話,那個夢還會再次出現的。這種預感籠罩著我。為什麼姐姐會在此時再度墜入愛河?為什麼我會受她影響開始做這個夢?而後又有安美的來信,我覺得她的信像是在向我強烈訴說著什麼。為什麼眾多的來信之中,這封信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
這就是我所不知道的長大后的阿麥。我又找了找,並沒有小孩子的照片,想是他還沒有孩子吧。
就出生在海邊的小鎮,皮膚曬得黝黑,在烈日下笑著生活吧。
就這樣,我第一次見到了姐姐的男友。
第一步的打算就是借送姐姐他們去韓國旅行之機,回來的時候在國內候機大廳買點點心,吃個咖喱,於是我決定跟他們一起去羽田機場。
只見她身穿喪服。阿麥果然是死了,我模模糊糊地這樣想著。今天早晨去世的,本不可能馬上穿喪服的,可因為是在夢中,我也並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妥。
無限的可能,一一去幻想也好,去否定也好,都是一樣的。我就這樣沉浸其中,不能自已。
成人之後,他也一定來這裏接過父母、妻子吧?
我在逗子車站下了車,陽光彷彿夏日,讓我一瞬忘記了寒冷。
直接去國際候機大廳也無事可做,於是我們把車停好,又坐巴士返回國內候機廳,到星巴克去喝咖啡。姐姐去洗手間時,他淡淡對我說:「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她是個認真、熱情而又淳樸的女孩子,曾幾次陪我去過醫院。在我打點滴的時候,她會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著我。我睡著了,她也在旁邊打盹。那副可愛的睡相,我不會忘記。
看來安美暫時不會再來信了。我心裏這樣想著,把信息輸入資料里去。
阿麥在他的人生之中,究竟有多少次曾佇立於這車站前?想必是不計其數吧。
我也覺得奇怪,得到那些東西,也不可能再見到阿麥了,可自己現在卻只想得到那些。
房間里散發著草席的氣味,還有午後陽光帶來的濃重的空氣的氣息。
「我也請您多多關照。」我回答。
這股情熱就在近旁,這種感覺真好。
旁邊柜子上面擺著許多照片,大都是阿麥小時候read•99csw.com的家人照片。作為家中獨子的他,一定很受寵愛。照片里有他的父母、爺爺奶奶,還有他在海邊玩耍時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比我認識他時更小,不過面容沒有改變。還是一笑起來就會露出有縫的門牙,還是雙眼分得很開,一副悠然的神情。
說完,我笑了。之後,才忽然發覺,原來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啊。
自從那日以後,我一直在這樣想。自從那夜在雪中的陽台上目送姐姐的背影遠去,我的一部分心就一直在哭泣,未曾停止過。
並沒有小學、中學、高中時代的照片,而只有一張他成年後結婚儀式上的全家照。他一臉緊張,身邊是美麗的新娘。這就是長大后的阿麥。雙方家人都在場,是在海邊賓館的庭院里。真好!我這樣想,並沒有心痛。
實際上我常來逗子。和照顧爺爺時結交的男友開車來過,也和姐姐坐電車來過。我們還在站前那家有名的店裡買過小沙丁魚乾、生魚片,到海邊搞過小型宴會。我和姐姐看著大海,吃著生魚片,喝著酒,我們倆都醉了。用帶來的煮咖啡的小爐子烤起了沙丁魚,把想過來搭訕的人都給嚇跑了。
「我是認真喜歡橡子小姐的,一天比一天喜歡。」他說。
神啊,請原諒我。雖然我還是沉浸在悲傷與不幸之中,可我的父親母親在這裏。今晚我們仍會一起共進晚餐。我會幫媽媽做她喜歡的俄羅斯紅菜湯。我這樣說完之後,只覺得天空是那麼藍,像要把人融化掉。
就如同網路一樣,這個世界充滿暗示。有一個箭頭給你指示著答案。我就這樣在答案周圍徘徊,在毫無覺察中平靜地服完喪,被姐姐的戀愛喚起,奇妙地在意起安美的來信,直到最後夢到了阿麥。
「我是真心的。能把這些話告訴你,我安心了。」
我心想: 果然如此。
父母跟我說想住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我總覺得她會突然離我而去。」他說。
一直想搞個同學聚會,都過了好多年了,希望今年能夠實現。到時候我們一起悼念他吧。我負責聯繫。以後再給你寫信。
抱歉沒有通知你。我也是最近剛聽說這件事情,沒能跟你說。因為你跟松平關係很好,我想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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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而也是理所當然的是在同一時間我也收到了那位中學同學的來信。
想到這裏,眼淚不禁流了下來。彷彿這個小鎮就是阿麥。
只是,我這一生都將作為他的初戀被封印,無處可去。想到這裏,只覺自己的一部分也隨他一起死去了。
「要點什麼作紀念嗎?」她問我。
謝謝!
我怎麼會說出這些話來,連自己都弄不明白,可是我太想要那兩樣東西了。這慾望之強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我就這樣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懇求。
我手捧甜甜的熱飲,漫無目的地看著來往的人流。
她戴著眼鏡,看上去很賢惠,腰身細細的,是個美人。
橡果姐妹:
草席的包邊泛著微光,讓人不覺有些落寞。我沒有說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對於我的存在,阿麥的母親並沒有感到驚訝。
沿著那個家前面的路一直走,就是他最喜歡的大海。我們一起逛過的小店,流產時我們倆哭著相依偎著回去的路,只要我一經過那邊,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放電影一樣湧入我的腦海,因此我決定暫時離開。偶爾我也會回到我們兩個人曾經的家裡去大哭一場。就在那空蕩蕩的我們兩人曾經的家裡哭啊哭,然後再打起精神過下去。
他說著,對我笑起來,面前像是有微風拂來。是男人愛上女人時獨有的那種氣流在他心中翻湧著。我心想,姐姐就是依靠著這股能量活著的吧。
如果能有來世,希望能和他一起去看海。
自己會消沉,會蟄伏,其深層的理由是因為阿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樣想通之後,悲傷之餘,我心頭也為之豁亮,決定開始康復鍛煉了。
「請給我一件阿麥穿過的衣服吧,我不會胡亂聞來聞去的。還有,要是可以的話,給我一張擺在那邊的他小時候的照片吧。我喜歡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我這樣說著。
記憶生動地浮現在面前,甚至可以聞到雪花的味道。
就是在這車站前面。
閉上眼睛,窗外的光線透過眼瞼呈現出橘黃色。活著,就是這麼簡單,卻又是那麼神奇。
我自己也想,如果自己不知道就好了,可空間卻是連接在一起的,暗示一個一個接踵而至,我還是知道了。不過,把這些說給美雪聽也沒有用,於是我在回信中只是簡單地寫道:「read.99csw.com我很難過。不過我還是覺得知道這件事情的好。謝謝你。很期待我們的同學聚會。」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阿麥了,阿麥他的肉體已經不存在了。只有這是可以確定的。
阿麥的母親目光獃滯,臉上也沒有笑容。她淡淡轉過身,拉開那箇舊柜子的抽屜。一股舊衣物的味道從裏面飄出來。
在這世界的混沌之中,死去的阿麥在一個特別的時機來到我的夢裡,安美又使我聯想到阿麥的太太,這些都不是偶然。這種種,或許都是人們潛意識的海洋之中飄浮著的傳達著相同含義的訊息,無論抓住哪個都會明了。
僅此而已,可為什麼我會感到如此痛苦呢?阿麥他一定也很痛苦吧?我想那純粹是因為年齡的問題。作為生物,並處於花季年齡的我們,全身心地渴求對方而不能獲得,慾望與純情以一種奇妙的組合交織在一起,全部融入了眼前的景色之中。
是啊,去逗子為阿麥祈福吧,買上鮮花帶去。儘管我只知道逗子的遊艇碼頭這個信息,可這就足夠了。
並不是覺得再也見不到他了,只是身體彷彿不受控制,就那樣親了他一下。電車來了,「再見!」我揮揮手,心裏卻在想: 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麼呀。就這樣,我滿臉通紅地上了車。站台上的阿麥,以在我眼中無比俊美的姿態站立在那裡,用無限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
認認真真地去衝浪,一起曬太陽。
沒有穿喪服,心情卻是穿了喪服的心情。
安美
「我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是有關松平麥同學的。我不太放心,你知道他的消息嗎?」我就這樣在信中直接問她。
「很難得啊。我那個壞脾氣的姐姐。」我說。
信中內容竟與我的心境奇妙地吻合在一起。
他是個四方臉,說起話來也是規規矩矩。眼珠像狗一樣圓溜溜的,不大說話,看起來是個正派人。他身穿某戶外運動品牌的衝鋒衣,背著行囊,一副像是要去登山的休閑打扮。
然而,卻還是會感受到不同的人帶來的不同的悲哀。
我供上香,雙手合十。
他父母曾一次次開車來接他,在這車站前面等過他吧?
好久沒聯繫了。謝謝你的來信。
眼裡卻沒有淚水。
那封信我感覺彷彿已經讀過了無數次。
聽說結婚後和他太太一起在逗子的遊艇碼頭住,是在住處附近發生車禍的,他們沒有孩子。真是很不幸啊。https://read.99csw•com
剛才,我看到父親在院子里揮動高爾夫球杆,那件事過後我忽然第一次感到自己很幸福。因為我想到了你們,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失去父母的人。想著想著,原本覺得處在不幸的深淵里的自己,心裏劃過一絲光亮。不是覺得與不幸的人相比自己還強些,而是因為看到父親在揮杆,就像是我中學時那樣,在這個院子里小小的草坪上,在母親辛辛苦苦種植的花草叢中,父親活生生地在這裏。這樣想著,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羞愧了。
我覺得自己膽子好大。那是在車站的站台,他說是要找朋友一起去鎌倉的滑板商店,我則是回家途中要去臨近車站前的書店。
我們每個人也都同樣會在別人內心的海洋里擁有一個小小的角落。
不僅是網路,所有的都交融在一起。來信傾訴的安美和阿麥的太太的影像重疊在一起,阿麥的影子融入了這個小鎮。手握這些影像的韁繩的似乎是我,卻並不是我,是存在於更深處的一股決定一切的力量。
即便沒有什麼關係,每次來到逗子,我都會想起阿麥。
他並非不善社交的那種類型,說起話來聲音洪亮,也很風趣。對姐姐態度也很自然,兩人很平常地說說笑笑。對我,他也表現出了應有的體貼,我們相處得十分愉快融洽。
我知道她們不是同一個人,然而她們給我的感覺卻是相同的。
或許那時有過這種可能性啊。一想到這裏,不禁眼前有些發黑。這,是那時的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那時的自己,被緊緊封閉在了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正因為是這樣的自己,才覺得與他一起生活是無法想象的。
目送他們乘巴士去了國際大廳,我買好點心,吃完咖喱。
不知為什麼,安美的形象和阿麥妻子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我所處的和室里有一個佛壇。
大鐵門突然打開了,阿麥的母親一個人回來了。被陽光灼曬的頭髮,緊縮的雙肩。我想她也一定常去海邊。
「可以啊,等一下。」
幾天後,那位失去丈夫的安美女士又來信了。
我明白。我也是一輩子都愛著姐姐。我小聲說著。他靜靜點點頭。
那是在臨近畢業時,我在路上與他偶遇,聊了一會兒后,在分手時我吻了他。
我與他九*九*藏*書的時間就一直停滯在那段日子,想到這裡有點難過。本來還有更應該去考慮的事情,可因為是在夢中,我只是跟著感覺,在現實之外遊盪。
我心裏這樣想著,全身像是依靠在花上,向海邊走去。
不好!阿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想到這裏,我終於決定在網上搜搜看。我找到了幾條簡單的信息,說阿麥的父親來往于夏威夷與日本之間,給孩子們開設的海邊教室辦得有聲有色等等。可沒有博客,也沒有發現阿麥的名字或是關於他現狀的記述。我不想輸入「死」字再做進一步的檢索,我不想通過這種形式來獲知他的情況。
然後我就醒了。
心裏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
「我明白。我也老是會那麼想。」
自己倍受著寵愛、父母雙全,卻視而不見,只會向神明抱怨,還我丈夫。而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人失去了摯愛,甚至沒有了親人;或許也會有人身處優越的環境,然而精神世界卻比我更加荒蕪,甚至沒有朋友。我想到了這些再自然不過的事。我說這些,也沒有要拿這個和別人相比的意思。
又在哭。我自己都給嚇了一跳。
我給我現在唯一仍保持聯繫的當時的一位同學發去了一封郵件。
這裏位於河畔,河景比海景更靚麗。
就此坐飛機去什麼地方吧。沖繩、高知、熊本……想來想去,我有了一個念頭。
房間大概在五樓或是六樓。可以從窗口向下俯視到許多建築,從窗口可以看到遠處的海,在建築物與山的空隙間一閃一閃發著光。果然是在海邊。在普普通通的樓宇住宅的那邊,有波光在閃動。
我又給你們寫信了。
他開著車來接我們,於是我們三人一起乘車經過彩虹橋,進行了一次短暫的兜風。
我現在還常想,那是不是在做夢啊?可那的的確確是現實。
人死去之後,都會同樣的給周圍的人留下一圈圈波紋。
我沒有心情去那邊整理,也什麼都沒有決定。
我和阿麥,雖然知道彼此喜歡,可連手都沒有牽過,海邊最終也沒有去成,卻有過一吻。
松平麥同學在半年前的一次摩托車車禍中去世了。因為他父親在海邊工作的緣故,他們家搬了,好像是上高中后就到湘南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