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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後的照片 3

第十章 最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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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是一個理由。」唐駿依舊開門見山。
其實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他們看見那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孔時,所有人都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在了原地。
大家都在屏息等候著傅元曼的下一步指示。
「她剛才壓力很大,現在瞬間放鬆。」凌漠說,「越是壓力大,就越容易表現出身體肌肉的收縮程度和狀態。這是好事。」
凌漠二話不說,用對講機把這一條信息通過對講機傳到了唐駿攜帶的耳機里。
「別往心裏去。」凌漠說,「任何心理痕迹的分析,都不是即時可以得出結論的,這需要和案件的具體情況相結合。老師肯定是要回家去分析山魈的心理痕迹,然後結合案情得出我們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大家都別急,等一夜,明天會有好消息。」
「右上角的兩張照片,是你的父母,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勤勤懇懇,也因為你的丟失內疚一生。」唐駿說,「他們都還健在,我想,你並不願意在這種場合下和他們相認吧?」
冷凍間有幾排低溫冰櫃,兩排低溫冰櫃之間,放著一張運屍床,床上的屍體蓋著一塊白布。
「鐺鐺,保重你自己。」傅元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慢慢地把她扶起,攬入懷中。唐鐺鐺撲在傅元曼的懷裡,痛哭不止。
「財」「事」「人」之間,都有短暫的停頓。
「那我解釋給你聽。」唐駿說,「『幽靈騎士』和你的DNA都被錄入了我們的失蹤人口DNA信息庫,並且都有了比對結果。『幽靈騎士』的真名叫方然,1995年出生,你比他大兩歲,但你倆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被盜的嬰兒。你不姓房,姓李。」
「老師!」凌漠的低吼,帶著顫抖,從喉嚨里擠了出來。
「這個人幫助過兩個死者?呃,又或者是,被他們幫助過?」
他昨天的音容笑貌還都在大家的腦海里徘徊。
大家的心裏都七上八下的,也都沒有注意到運屍床的周圍站著的一圈導師們。
面前是一張稜角分明的男人的臉,鬢角已經斑白,不過在慘白的皮膚上,已經不是那麼顯眼了。短短的胡茬兒上似乎還黏附著一絲泥土,唇角已經鬆弛,微微地張開。從他半閉的眼瞼之中,已經完全看不到有一絲生氣;眼瞼的周圍有兩處小小的裂口,那是被他碎裂的眼鏡片刺破的。然而,刺破口中並沒有血液流淌出來。
成員們雖然年輕,https://read.99csw.com但卻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可是,面對親人、導師的逝去,他們還是承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幾個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不是房佳。」唐駿盯著山魈,「至少,你不姓房。」
顯然,在大門口的唐鐺鐺,聽見了裏面的動靜,她不顧一切,衝破了門口特警的攔截,沖了進來。只是遠遠地看了運屍床一眼,唐鐺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血浸染到唐鐺鐺白色的上衣上,這讓唐鐺鐺肝腸寸斷。她舉起唐駿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任憑父親的血滴隨著自己的淚水,流過臉頰,從下巴滴落。
「她在抖。」蕭朗指了指單面玻璃。
還沒等唐鐺鐺反應過來,傅元曼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冷凍間。大家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唐鐺鐺,估計是場面血腥,怕唐鐺鐺不適吧。大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陸續跟著傅元曼走了進去。
單面玻璃的這邊,幾個人紛紛扭頭看向凌漠,希望他能繼續解說。
「她心情平靜了,抱了必死之心。」凌漠無奈地說。
「這是通過觀察她的心理擔憂表現特徵,對剛才的問題做的最後確認。」凌漠說,「老師已經有答案了。」
「你們槍斃我吧!槍斃我!」山魈突然吼了起來,整張臉漲得通紅。
凌漠做了個「噓」的手勢,說:「這是在麻痹她,讓她放鬆。現在老師是在感受她肌肉的緊張程度。無論是心虛、撒謊還是刻意對抗,都會在她肌肉收縮的強度上反映出不同的狀態。這是潛意識的行為,是意識不可以操控的。」
山魈依舊緘口不言。
唐鐺鐺完全顧不上額頭上已經開始滲血的傷口,撕心裂肺地哭成了淚人,她跪在地上,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來,只能一點一點地向運屍床挪去。蕭朗也一樣的撕心裂肺,他哭著去攙扶起唐鐺鐺。
大家同樣悲痛,不一樣的,是凌漠記住了這個讓他覺得奇怪的數字。
所以,導師們選擇讓唐駿為孩子們再上人生歷程、警察歷程中的最後一節課。
「這種情況下,是無法攻克的。」凌漠抱起雙臂,無奈地說。
這具冷冰冰的遺體,大家是多麼熟悉。
等來等去,臨近午飯的時間,傅元曼走進了守夜者組織的大門。
「哦,對了,那個山魈自己私辦的手機,用的名字叫『房佳』。」唐鐺鐺拍了一下腦袋,說,「我在人口系統里查了,還真是有這麼個身份。但九_九_藏_書身份信息很少,而且很多年沒有更新了,應該是當年戶籍管理比較混亂的時候登記的,或者是冒用別人的身份。」
「不需要緊張。」唐駿安撫道,「一切的一切,你都是具體實施者,你是逃不脫法律的制裁的。至於你要不要扛下所有的罪責,那是你的選擇;而對於我們,抓到你,證據確鑿,也就盡到我們的職責了。」
凌漠聳聳肩膀,說:「我不能感受到山魈的肌肉狀態,所以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這一次,山魈不僅出現了眼球的震顫,更是整個肩膀都在抖動。也就是說,她對這一點毫不知情,而這一條信息給了她巨大的打擊。之所以山魈會相信唐駿,是因為在此之前,山魈應該早就對自己的身世有所懷疑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起了個早,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跑步、遛彎、慢騰騰地吃早飯等,掩飾了內心的焦急之後,他們還是來到了審訊室,看唐駿是否會二次提審山魈。
凌漠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她還真是挺可憐的。」
「爸爸,別走,爸爸,你再看看我,爸爸,你聽得見嗎?你不要走,我以後聽話還不行嗎?」唐鐺鐺泣不成聲地去拽白布之下唐駿的右手。
大家都是第一次進殯儀館的冷凍間,但是好奇心已經完全被驚恐所覆蓋。
這種喜悅,表現在唐駿的臉上,並不是放鬆和興奮,而是沉思。
「老師把話題拉回來了,這是在另闢蹊徑。」凌漠微笑著自語,眼神里充滿了崇拜。
傅元曼想阻攔,卻已來不及。唐鐺鐺拉出的,是唐駿血肉模糊的右手。
山魈並沒有被唐駿提來守夜者組織進行第二次審訊。這樣看起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山魈一直低頭垂眉坐在那裡,毫無表情,從外人看來,她處變不驚。守夜者成員們知道,她現在是抱以必死之心,選擇扛下所有的罪名了。所以,她不願意再配合唐駿說任何一句話。
山魈喘著粗氣,閉著眼,瑟瑟發抖。
蕭朗一個踉蹌,蹲在了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
在聽前半段話的時候,山魈明顯放鬆下來。但是聽見最後一句,山魈立即抬起頭來,驚愕地看著唐駿。
「沒有理由。」山魈剛剛鬆弛一些的雙肘重新夾緊了。這次不用凌漠解釋,大家也都能理解,山魈重新開始心理抵抗了。
於是大家只有齊刷刷繼續扭過頭去「看熱鬧」。
「除了法律,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別人的生https://read•99csw.com命。」唐駿說,「你背後的人,才是罪魁禍首,你為什麼要承擔他的罪責?」
唐駿寫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不早了,我也知道你的選擇了。既然身體剛剛恢復,就去看守所里好好休息吧。那個曾經被方然策動越獄的看守所,如今是連一隻蒼蠅也難以進出了。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線索。」
「姥爺,你去哪兒了?一上午都不見人!」蕭朗最先沖了出去,挽住傅元曼的胳膊,說,「您這是咋啦?不高興啊?」
聶之軒一用勁,把又想從座位上彈起來的蕭朗給按住了。
唐駿的沉思似乎沒有給他帶來歡愉,以至於他離開審訊室的時候,對幾個學生洶湧而來的提問置若罔聞。他獨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守夜者組織的大廳,發動汽車駛離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審訊室門口傻愣著。
唐駿冰冷的屍體告訴孩子們,即便是和平年代,人民警察的隊伍里,依舊有著犧牲,而如何面對這種犧牲,是孩子們需要自己去領悟、去探尋的。
倒是蕭朗拉住了她,說:「給唐叔一點兒自己的空間嘛,他肯定需要靜心分析。」
「他們的這種聯繫,居然讓你跨越三年去作案。」唐駿說,「不會是因為財,也不會是因為某件事。他們的聯繫是基於一個人,對吧?」
「這個不重要。」唐駿不想糾纏。
「反駁,等於感情深厚。」凌漠寫著。
而此時的山魈做了一個深呼吸。
「那你不僅會變換樣貌,還有一個超強大腦啊。」唐駿淡淡地說,「你說是你一個人做的,可以,但是『幽靈騎士』、曹允、韋氏忠校長,還有趙元旅社趙老闆的死,總要有個理由吧?」
有了之前心跳驟停的經驗,唐駿不敢太刺|激她。
「同時,也說明這傢伙真的很怕她的老闆。」蕭朗說,「『幽靈騎士』被抓,就讓她去殺。我想,她現在也要考慮誰會來殺她吧?」
「這是唐老師的遺物。」南安市公安局辦案民警給傅元曼遞過來一個物證袋,裏面裝著手機、手錶、錢包、眼鏡、鑰匙等一干物品。
「別急,別急。」聶之軒把蕭朗按回座位,安撫道。
「唐……唐叔叔!這……這是怎麼回事?」蕭望強忍著哭腔,問道。
人民警察之所以光榮,是因為他們在面對危難的時候不能退縮,面對黑暗的時候要充滿陽光,面對犧牲的時候要懂得怎麼化悲痛為力量。
大家震撼的情緒因為唐鐺鐺的哭聲迅速轉化為悲痛。
九-九-藏-書「都怪你!都怪你!你不讓我回去,我回去了我爸就不會死!」唐鐺鐺使出全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蕭朗。
如果真的是山魈,那豈不是這麼久的努力又白費了?是什麼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接二連三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策劃殺人?
「不會吧?山魈不會也被滅口了吧?」蕭朗拉好手剎,十分擔心地纏著傅元曼詢問。
其實在早晨事發的時候,傅元曼還準備向孩子們隱瞞這一噩耗。但是蕭聞天告訴他,孩子們已經不再是孩子們了,他們都是光榮的人民警察。
傅元曼沒有回答蕭朗,帶著大家走到門口,拍了拍唐鐺鐺的肩,說:「你在門口等。」
山魈看了一眼,說:「看不懂。」
唐駿移開了雙手,重新回到審訊桌旁,一邊在筆記本上唰唰地寫著什麼,一邊蹙眉沉思。
「放心,我不會通知他們。」唐駿立即安撫道。
但是沒有。
「她不認可這個推斷。」凌漠說。
「你們槍斃我吧,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山魈緩緩地說道。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傅元曼慢慢地拉開了眼前的白布。
時間過了十點鐘,導師們一個個都不見人影,這顯然是不太正常的。
唐駿血肉模糊的手掌上方,戴著那隻大家都眼熟的運動手環。手環因為唐鐺鐺的觸碰,亮了一下。
山魈紋絲不動,毫無破綻。
「哼!都不理我!我要回家找他。」唐鐺鐺見父親少有地對她毫不留神,心裏十分難受。她摸了摸頭上纏著的紗布,想回去問個究竟。
「唐叔這話說得可不對。」蕭朗說。
「我倒不覺得她會考慮這個問題,她不怕死,反而只求速死。」聶之軒說。
「你說他不叫『幽靈騎士』,那他跟你一樣,其實也只有一個外號,而沒有真實姓名吧。」唐駿說,「即便有所謂的真實姓名,其實也是假的。」
南安市殯儀館。
「那怎麼辦?」蕭朗跳了起來,「她全扛下來,看起來是案子破了,其實是沒破啊。她被執刑了,我們去哪兒找真正的壞蛋?」
這一夜,大家過得都很糾結。從案件的辦理來看,他們漂亮地完成了任務,活捉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也低頭認罪了。但是這看似完美的結局背後,依舊隱藏著巨大的陰謀。這種揮之不去的陰影,讓大家都難以入睡。
山魈吸了一口氣,向後靠了靠。因為雙手被銬在審訊椅的桌面上,她動彈不得,但是雙肘部夾緊了一些。與此同時,眼尖的蕭朗看見她垂在審訊椅下面的https://read.99csw•com雙腿在顫抖。
「先別啰唆。」傅元曼嚴肅地說,「開上你們的車,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沉默了良久,唐駿終於開口了:「除去你的兄弟,方然,啊,就是『幽靈騎士』不說,其他幾個死者,毫無關係,卻為什麼成為你的目標?」
五千一百六十四步。
傅元曼坐在萬斤頂的副駕駛上,引著皮卡丘一路向南安市西郊方向駛去。大家懷著忐忑的心情,沿著大路一直跑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區,再七彎八拐地抵達了一處大院,萬斤頂沒有減速,直接開進了大院。大家的餘光,瞥見了大門上的幾個大字。
「恐懼心理。」凌漠繼續寫著。
山魈沒有說話。
唐鐺鐺,這個被唐駿從小到大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一夜之間,變成了孤兒。父親的音容笑貌猶在面前,此時卻已天人永隔。昨日一別,竟然成了永別,而永別之前,父親都沒有好好地看她一眼。
這是蕭朗記事以來,第一次哭泣。
唐駿一句一句地問下去,山魈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絲毫不動。但是,守夜者成員們分明從唐駿的臉上,看見了勝利的喜悅。
唐駿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擺在山魈的面前。
傅元曼料想到了這一幕。
不祥的情緒進一步籠罩著大家,所有人都沉默著,直到兩輛車停在了殯儀館冷凍間的門口。門口,有兩名荷槍實彈的特警正在把守。
即便是在刑偵戰線上工作了數十年,喜怒不形於色的傅元曼,還是表現出了與往常不同的神色。他臉上的神色讓守夜者成員們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這個人是兩個死者的仇家?」
「這個人是兩個死者的親戚?」
唐駿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山魈的背後,用雙手搭在山魈的肩膀上。兩人接觸的時候,山魈微微抖動了一下。
山魈微微地搖頭。
「好吧,也許,曹允只是一個替罪羊。」唐駿接著說,「但趙元和韋氏忠,總是有聯繫的。」
「嗯。」凌漠點了點頭,說,「對於她的幕後黑手的問題,她不僅僅是有明確的抵抗,而且吸氣和顫抖都是害怕的表現。她很害怕。如果有抵抗咱無所謂,但是如此懼怕的話,就很難問出線索了。害怕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心理感受。」
「這種交集發生的時間,不遠吧?」唐駿像是在猜測。
「他不叫什麼『幽靈騎士』!」山魈強硬地抬起頭來。
「還有這個。」凌漠強作鎮定,伸手取下唐駿右手的手環,放進了物證袋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