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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娛樂 南朝士大夫與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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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士大夫與歌舞

琴棋書劍,原是古代士人的必備本領。孔子教授學生「六藝」,就包括樂的一技,所以關於讀書人與樂的故事就不少,如師曠之聰,伯牙與鍾子期的「知音」,司馬相如琴聲挑逗卓文君。至於古典小說戲曲中青年男女藉助琴聲傳情,也不乏見。然而宋代理學提倡「主靜」、「主敬」、「去人慾」,對於人的規矩特別多,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於是歌舞成了讀書人的禁忌。倘若適當地欣賞尚可,但自身不能動作,否則就是沒有讀書人的樣子,就是性情輕佻,沒有士人的風度,就不齒于士林了。因此宋元以後,讀書人邁方步,顯得老成持重,實際上是老氣橫秋,愚迂不達事體。講這一段開場白,是希望讀者明了,中國歷史上的讀書人與歌舞的關係,不是宋元以降的那種不正常的脫離狀況,宋以前要好一些。這裏介紹南北朝時期南朝的知識界(包括有知識的皇帝與官僚)之喜好歌舞,以及當時的士林風尚。
張敬兒也是軍官家庭出身,因戰功官至車騎將軍。原先不識字,後來才學習《論語》及上流社會應對禮節,但終究缺少世族那樣的修養,被人視為「鄙俚」(《南史·張敬兒傳》)
柳世隆的兒子柳,「好學工制文,尤曉音律」(《南史·柳傳》)
南北朝時士人能夠歌舞,說唱就放開歌喉,說跳就翩翩起舞,說吹彈就撫琴弄笙,既有這種技藝,又能做得出來。這應該說是那個時代士人的風尚。
《南史》卷二十二《王儉傳》記載,南齊太祖蕭道成設宴華林園,令與宴文武大臣「各效伎藝。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柳世隆彈琴,沈文季歌《子夜歌》,張敬兒舞。(王)儉曰:「『臣無所解,惟知誦read.99csw.com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此盛德之事,吾何以堪之。』後上使陸澄誦《孝經》,起自『仲尼居』,儉曰:『澄所謂博而寡要。臣請頌之。』乃頌《君子之事上章》,上曰:『善,張子布更覺非奇也。』於是王敬則脫朝服袒,以絛糾髻,奮臂拍張,叫動左右。上不悅曰:『豈聞三公如此。』答曰:『臣以拍張,故得三公,不可忘拍張。』時以為名答。」這可以說是歌舞武術演出晚宴,君臣盡歡而散。下面我們說明參加晚會的人,可以進一步獲知晚會的文藝性。
王僧虔是「百世卿族」琅玡王氏的成員(《南史·王克傳》),官侍中,精於書法,同時懂得音樂,但強調廟堂音樂的正統性與傳統性,反對新樂曲和民間樂曲,為此上表朝廷,「請正聲樂」(《南史·王僧虔傳》)。他在晚宴上應命彈琴,所奏大約是廟堂樂曲。
沈文季,低第世族武將家庭出身,官冠軍將軍,侍中,褚彥回當司徒,就以門戶壓抑他。他不喜歡學習文學,但善於彈琵琶,一次與褚彥回同赴豫章王蕭嶷的宴會,酒喝到痛快處,褚彥回自動彈了《明君曲》,沈文季故意大叫:「沈文季不能作伎兒!」(《南史·沈文季傳》)侮辱褚彥回充當了歌伎的角色。其實他在蕭道成宴會上唱《子夜歌》,和褚彥回是同樣處境,都不是以藝伎面貌出現的。

蕭道成畫像
蕭道成本身是有知識的人,13歲開始受正規教育,「治《禮》及《左氏春秋》」(《南齊書·高帝紀》)。成年後政事繁巨,也是「博涉經史,善屬文,工草隸書,奕棋第二品」。本身有文采,懂藝術,才能帶著臣下搞文娛晚會。https://read.99csw.com
王敬則出身低下,兒子王仲雄卻從師學習,會辭賦,「善彈琴」,齊明帝懷疑王敬則造反,命仲雄鼓琴,仲雄因作《懊儂曲》,歌詞說:「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君行不凈心,那來惡人題」(《南史·王敬則傳》),以諷刺明帝。
不過那時人們對歌舞表演也有兩種看法,觀沈文季以「伎兒」來羞辱褚彥回,王僧佑的拒絕竟陵王的彈琴之令,也是把彈唱看作不光彩的事。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以歌舞為職業的,多是家伎,是奴婢身份,是供達官貴人玩弄的,他們身份微賤,職業低下,這種人讓人看不起,人們雖欣賞他們的表演,但不承認他們的為人和藝術貢獻。士人的能唱善舞被視作自身的修養,當需要自我表達時,可以自行歌舞,當親友歡聚時,可以歌舞助興。士人能歌舞,而不是以此為職業。如若在上官面前歌舞,以之獻媚,就落入優伎的處境,為人所不齒。所以,歌舞是一樣的,兩種身份的人表演就不一樣了,以之為職業者卑賤,以之消遣者高貴,區別就在於是否為職業上。對歌舞的這兩種觀點,南北朝時是分得很清楚的,這對於士人的歌舞沒有妨礙。兩宋以降,觀念變化,不允許士人學習歌舞,歌舞就成為優伶職業家的事情了。
前述王在袁粲家宴上讚揚褚彥回的琵琶技藝純熟,能欣賞,也是行家,他與謝孺子的跳舞即是明證。謝孺子出身於「自晉以降,雅道相傳」的謝家(《南史》卷十九),官司徒主簿,酉陽太守,「多藝能,尤善聲律」(《南史·謝孺子傳》)。他與車騎將軍王是姑表兄弟,一天二人小酌,興緻所至,謝孺子吹笙,王自動起來跳舞。read.99csw.com
其二,文學與藝術是緊密相聯的事業,特別是南北朝時駢體文、辭賦流行,這類文體便於譜曲歌唱,兩者自然結合,因此文人容易兼有文學與藝術的兩種才能。
前面提到的欣賞褚彥回彈琴的謝庄,「七歲能屬文」,以善作賦名于當世。劉宋武帝時河南獻舞馬,武帝因之令群臣作賦,謝庄所寫的非常好,武帝特地叫他作《舞馬歌》,寫成后,「令樂府歌之」(《南史·謝庄傳》)

攜琴圖
王敬則,「屠狗商販」出身(《南史·王敬則傳》),跟從蕭道成征戰,又逼宋帝禪讓出宮,任護軍將軍、散騎常侍,為人雖不知書,但「善決斷」,有武人的豪放性格。他的拍張,是當時有名的,《南齊書·王敬則傳》記載傳主,「年二十余,善拍張」。宋前廢帝令敬則「跳刀,高與白虎幢等,如此五六,接無不中」。拍張、跳刀是武術,王敬則在蕭道成晚宴時,脫去官服冠帶,赤身露體,演起武術,所以蕭道成以為不講大臣體統而責備他,他卻不以為意,認為這是他的本色。
唱歌跳舞是人的生理需要,是社交的需要,也是人的文化素質的表現,一個民族性格的表現。一個人要豐富精神生活,要具有生動活潑的性格,就要善於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就必須學會而且能夠歌舞。一個民族要生機勃勃,要九九藏書富於進取精神,就必須性格開朗,也需要以能歌善舞表現出來,會歌舞是讀書人應有的素質,讀書人應當恢復、繼承、發揚南朝士人的歌舞傳統!
這個晚宴,有彈奏,有歌唱,有朗誦,有跳舞,還有武術,應該說是豐富多彩的。而表演者是文武大臣,出身世族者較多,文化素養較高。褚彥回、王僧虔、柳世隆的彈唱藝術,是否說明世族讀書人普遍有這種修養呢?回答是肯定的,原因有二:
褚彥回,世族出身,劉宋官司空,侍中,為人「善容止,俯仰進退,咸有風則」(《南史·褚彥回傳》),是講究風度的人,而且愛好音樂,「善彈琵琶」,齊武帝因而賜給他金縷柄銀柱琵琶。有一個初秋的夜晚,他到尚書令袁粲府邸赴宴,當時風習習,月皎皎,褚彥回興緻來了,撫琴奏《別鵠》的曲子,「宮商既調,風神諧暢」,悠揚動聽,在坐的王、謝庄大為讚歎,可見他的琴技之高。齊太祖命他彈琵琶是知道他的藝能,一定彈得動聽。褚彥回還是「性好戲」的人,即性格比較活潑。
其一,南朝世族成員多有文藝才能。

漢代舞蹈造型
王謝家人之能文藝者甚多,這裏不再列舉,除為省篇幅,也因本書另有專文。
柳世隆也是「門勢子弟」,青年時代就「好讀書,折節彈琴,涉獵文史」(《南史·柳世隆傳》),歷官尚書右僕射、尚書令,「善彈琴,世稱柳公雙瑣,為士品第一」。公事之餘,以鼓琴自娛,常自雲特長:「馬矟第一,清談第二,彈琴第三。」齊太祖命他和王僧虔彈琴,是知其特長,可以九_九_藏_書使與會者得到一番享受。
王僧佑,官黃門郎,「工草隸,善鼓琴」。為人孤傲,「不交當世」,竟陵王蕭子良聽說他琴法高明,讓他彈奏,竟「不從命」(《南史·王僧佑傳》)

東晉顧愷之《斲琴圖卷》(左段)中展示的雅士風度
王儉為王僧虔的侄子,時官尚書左僕射,他也愛好音樂,聽起來也像孔子不知肉味。在這個晚宴上有些做作,讀《封禪書》,實際是讚揚蕭道成的「聖治」了。所誦的《孝經·君子之上章》,內容是:「子曰: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時惡,故上下能相親也。」這是他表示要以孔子說的為臣之道自勵,同時勸諫君主信任正直大臣。
王家的王沖,官侍中、南郡太守,「曉音律,習歌舞」(《南史·王沖傳》)
分清對歌舞的兩種觀念,考察它的變化,以便克服漢民族不善於歌舞的弱點。在這裏,重要的一點是提高對藝術表演的尊重。前面說到古人觀念中職業演員低賤,士人表演技能高雅。事情不僅在表演行業,書畫界也是如此。職業者為畫師,屬於匠人群體,而文人擅長書畫,則是雅好和高手。在醫藥界,職業醫生是技藝人,士人懂醫術為儒醫。做同一的事情,不同身份的人就有截然不同的說法,就有高低貴賤之分。演員、醫生、畫師以其技術吃飯,是侍候人,會琴棋書畫醫術的官員,是以之為消遣,事情的關鍵就在於輕視技術,重視做官。破除這種傳統觀念,必將對我國文學藝術醫療事業的發展有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