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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醫院

第三章

醫院

Yeats?文笙在口中重複了一下。
這個女子,在這醫院里擔當護士的職責。昭如在她的協助下吃了葯,對她道謝。她站起身來,微笑間眼角有了淺淺的褶皺。她的身形,不及她的母親高大,在西方女子中算是嬌弱的,因此不太能看得出年紀。事實上,自她出生在中國,也已經度過了四十多年的歲月。因為支持父母親在中國的事業,她甚至至今沒有結婚。教會內外的人,都稱她作葉小姐。
昭如看著她,這時眼神是比以往清亮了許多,紅光滿面。前些日子是硬抗著要活,這陣子卻看得出心性里的奔頭。
她說,他叫葉邁可。他是第一個來到襄城的傳教士。
文笙說,娘,咱家裡有人會洋文么?昭如終於開口道,你舅舅就略通些,要和洋人做生意。
文笙問,我們中國的詩,大多四平八穩。這首詩在說什麼?
她笑一笑說,說實在的,還沒有請你來作過客。
葉伊莎出現的時候,昭如已經快要睡著了。她被輕柔的聲音喚醒。葉小姐說,盧太太,該吃藥了。
文笙想一想,說,《世說新語》
殺千刀的小日本。雲嫂眼裡閃淚,咬牙切齒地說。昭如聽了,心裏也十分煎熬。即使雲嫂堅強得像個漢子,可滅門的恨,又是誰能夠抗得過的。
在此之前,她從未來過這間教會醫院,大約因為它西人的背景。雖則「聖保羅」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許多年前,它的建立,得到過哥哥盛潯襄助。然而,她從未想過,這裏要順理成章地接受她,以及她的家人,作為一個似是而非的避風港。
雲嫂掰了一塊鬆餅,嚼一嚼,說,洋點心,到底不及咱山東的烙餅好吃。可也是人家一片心。
雲嫂說,這些洋人到中國來,也夠不容易,光是吃食就夠不慣的。我聽說葉師娘,打有皇帝那會兒就來了。醫院里的人都說,她閑下來,就跟人說她年輕時候的事。說是得了一種病,記得遠的事,不記得近的。一時胡塗,一時又精靈得很。可要說看病開方子,沒人比她記得更牢靠了。
葉伊莎望著這個少年,再一次笑了。她說,這首詩說的是一個人老了以後,在想念另一個人。你年紀還小,以後就懂了。她頓一頓,又說,其實,人的感情都是一樣的,中國的詩和外國的詩,講的都是同一回事。
儘管訥于言語,文笙心中出現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溫暖而明凈,讓他覺得輕盈。她的聲音,一如那天,有綿軟的力。因為要讓更多人聽到,她刻意放大了聲量。她在讀一首詩。她說這首詩來自一位英國的詩人,叫做威廉•布萊克,是個很老的詩人。文笙想,這些外國人都在寫詩。他聽出了這首詩里的韻律,比那天聽到的更為沉鬱。音節間的往複,清晰地在教室中迴環。
這時,葉伊莎的臉上煥發出了一種光彩,也是令他陌生的。在這一刻,他覺出了這個女人,並非一個日常勞碌的護士,而是一個他說不清也看不透的人。她讀得很慢,他能體會read•99csw•com到其中的起承轉合。
文笙穿著格子呢長褲和西式的立領襯衫,出現在昭如面前。昭如剛剛醒來。雲嫂坐在床沿上,給她梳頭。看見文笙,雲嫂一拍巴掌,有些大驚小怪地說,哎呀,來了一個小洋人,這是俺們笙哥兒嗎?
葉師娘聽她說了一番,很高興地回到裏面的房間去了。
這時葉伊莎走出來,站在他身後,對他說,這是我爸爸。他已經去世了。
她俯下身子,熱烈地擁抱了小小的少年,然後說,師娘真的是老糊塗了。我得弄點你愛吃的東西去。等著,廚房裡好像還有些鬆餅。
文笙往後退一步,因為他記得母親的家教之一,是不要隨意接受饋贈。葉伊莎抱歉地說,有些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式樣簡約的書架上,排列了不少書。硬殼書脊上燙印著他不認得的文字。還有一個黑色的相框。相框里有個戴眼鏡的男人,茂盛的眉毛,神情嚴肅而專註。文笙覺得男人的臉似曾相識。
她躺在病床上。文笙走過來,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母親的手中。昭如心裏一陣悸動,卻沒有任何動作。文笙看見母親眼角有一滴淚水,順著臉龐,緩慢地流了下來,流進了耳廓。
葉師娘就站定了身體,跟雲嫂鞠了一躬。老太太胸前的金十字架閃動了。雲嫂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竟手足無措起來。她嘴裏說,阿彌陀佛,師娘這可使不得。我一個下人,你是要折殺我了。
葉伊莎呵呵地笑起來,說,其實,我的姓是Yeats。我父親來到中國,入鄉隨俗,就改成了中國的「葉」字。我可不是個外國人,我在這裏長大,我和你一樣,也是個襄城人。
她說,我們幾個,在城西辦了一間教會小學,給日本人炸了。前陣子,我在咱們醫院復了課,我開一門「英國文學與歐洲歷史」。得空了,也讓笙來聽一聽。聽不聽得懂在其次,讓他知道外面世界的大,也是好的。
文笙看到葉師娘走了出來。老太太取下了花鏡,看見是他,露出驚喜的神色。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她說,孩子,你終於克服了中國人的害羞。歡迎你。
文笙默默地跟著她走出去。兩人走到了月光底下。她突然嘆了口氣,因為她感覺到了這個安靜的少年,正在這秋天迅猛地成長。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服質地很好,但已經舊了,並且短了一截,露出了腳踝來。葉小姐想,我應該做一點什麼。
此後,她便去得更勤了些。原本雲嫂就是個活泛的人,喜與人打交道。久了,醫院上下就都熟悉了她。送到醫院的人,一撥又一撥。都知道洋醫院里有個中國大嫂,吃苦耐勞,知冷暖,做起事情賣力,又沒有什麼忌諱。活的人,她給端屎把尿。人歿了,她一擼袖子,就跟仵工一道,搬了屍體上擔架,然後利落落地將床上的血污清理乾淨。誰要有個什麼事,就找雲嫂。她就大起嗓門一喊,大老遠隔了半個醫院,護士也得趕過來。
她對著屋子裡輕輕地喊了一https://read.99csw.com聲。
文笙鼓起了勇氣,問她說,你們外國人,為什麼姓中國人的姓?
她引領著文笙,到了後院一座兩層的樓房。那是醫院的工作人員住的地方。她帶他上了樓,走進一個房間。文笙看出,她和她的家人居住在這裏。
昭如便淺淺一笑,說,這個年紀,也就是看熱鬧。他這輩子,能學到「雅量」的皮毛,我也就放心了。
文笙接過了衣服,向她道謝。
立秋之後,陰雨連綿。這天雨停了,出其不意地涼爽。一個叫約翰遜的牧師出現在醫院。他說,城裡的情況開始不太平。日本人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台兒庄會戰中受傷的軍人,很多被轉移到襄城,至今留在城裡。現在到處在搜查,人心惶惶。他叫大家不要隨意出入,尤其是孩子們。
雲嫂便說,所謂日久見人心。剛來那會兒,誰又知道是個好人呢。我聽這裏的老輩人說,葉師娘才到襄城的時候,被人丟過石頭塊子,都躲在房裡不敢出來。就因為身量太高大,外頭謠傳她是個男人扮的,專來到中國拐帶小孩兒。她呢,也是個有主意的人。那時候的葉伊沙還是個娃,她就叫給孩子穿上中國衣服,領著上街。人到底沒見過,就圍著看。這孩子又出趟子,不認生,見人就笑。一頭金毛,長眼子毛,跟小仙女似的,看得人都呆了。有的老鄉膽子大的,就說想要抱。葉師娘人也大方,就交給他。人們就爭著要抱。有人就問,這孩子你哪弄來的。她說,這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旁人就說,你哄人呢。街上的告示都說你是個男的,哪來的孩子。你要是孩子的娘,就喂孩子吃奶看看。話音一落,當著人堆兒,葉師娘大襟一撩,就奶起孩子來。眼見為憑,大家就知道這個洋女人沒有騙他們。後來又看到了她的好,就都來找她看病。
文笙其實心裏有些局促。因為他覺得所有的禮節,似乎在這裏都用不上。他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周圍。陳設和中國人的家庭並沒有太大不同,甚至還要更為樸素些。只是牆上掛著一個耶穌像。在他記事的時候,在天津,這個頭像是鑲在彩色的琺琅窗上的。她記得母親對他說,這面相苦難的人,是外國的神。在耶穌像旁邊的窗台上,擺著白瓷的小天使,長著和葉伊莎一樣金黃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
伊莎說,這本書我小時候恰是讀過。有個中國的傳教士一句句給我解釋,到現在都記得很牢。我倒覺得,如今的中國人缺的不是「雅量」,卻是「任誕」。這一點,在西方美國人做得倒不錯。人要跟著時世走,也要跟著自己走。
葉小姐摸一摸文笙的頭,說,笙,媽媽要休息了。我們先出去吧。
可不。雲嫂說,到了義和拳那會兒,整個襄城人都保葉師娘一家人。聽說被官府抓了老些呢。
醫院這時節,看病的人其實並不多。醫院卻人滿為患,大多都是前些日子,日本人沒日沒夜地空襲,傷了許多的人。光是教會往返送來的,就https://read.99csw•com不知道有多少。
葉伊莎說,知道么?這是個愛爾蘭詩人的姓,中國人叫他葉芝。
她匆忙地走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兒,端上來一盤烤得焦黑的鬆餅。她說,上帝得原諒我這個老太婆。說完,她從裏面挑出兩塊看上去齊整的,放在小碟子里,說,笙,你幫我拿給你母親嘗一嘗。下次我要做個象樣的藍莓蛋糕給你們。
做完了,再回來服侍昭如。昭如便讓她歇歇。她便說,太太,這小半年,我倒如今才覺得活得像個人。亂年月,醫院里來來去去的都是命。我救不上,卻也能跟著送一程,死了送上路,好了送回家。好歹我雲嫂也幫過他們一把。
盧家人在這個醫院里,已經度過了大半個月。距離他們輾轉回到襄城,並沒有太久,然而昭如卻恍若隔世。趁著天黑,秦世雄偷偷回了一趟思賢街。回來說,老街坊們都不知去了哪裡。家裡的大門洞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好在貨還都在。萬幸我們做的是鐵貨生意,街口的陳老闆的陶瓷店,裡外給砸了一個乾淨。
師娘聽了,很慢地說,在這裏沒有什麼下人,都是主的兒女。我們都是來贖罪的。
聽了她的話,文笙感覺好像做錯了事情,低下頭去。再抬起來,看見葉伊莎並沒有許多悲傷的表情。她和父親一樣,鼻樑挺拔。她看著這個男人,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伊莎便說,我自小在這裏長大,知道中國文化的好,博大精深。如今是民國了,不忘本,也是難能可貴。就如我自小,《聖經》之外,我父母也時時教我讀荷馬,莎士比亞與喬叟。美利堅也不過二百年的歷史,有了這些,就能摸著自己的根了。
聖保羅醫院,坐落在東郊的青晏山下。由於地處偏僻,四周聚集著許多的野貓。即使到了夜半,也仍然聽得見牠們的嬉戲與撕咬聲。
笙哥兒,告訴師娘,你在看什麼?文笙聽見一個溫柔而渾厚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她又問文笙,笙,你最喜歡看什麼書?
雲嫂回來了,說,阿彌陀佛,襄城裡何曾見過這麼多缺胳膊斷腿的人。說昨個兒剛剛送來一個小丫頭子。好好地跟爺娘出門,一不小心碰上了栽到地下的啞彈。一忽間,整隻手都炸沒了。醒過來,疼得直叫娘,是個人聽得都不落忍。到現在都瞞著她,她娘當場就給炸死了。
葉伊莎並沒有因此而被打斷,她依然上她的課。文笙發現,今天的葉小姐,有些不一樣。她穿了一條灰色的齊膝裙,打了褶皺的白色綢衫。頭髮也沒有緊緊地束起來,而是盤了個鬆鬆的髻。油燈的光線打在她瓷白的臉上,將她有些硬朗的輪廓柔和了,甚至鼻樑兩旁淺淺的雀斑,也不見了。
母子二人都從窗戶看了出去。天上是一枚下弦月。外面響起了管風琴的聲音。每當這個時候,葉師娘會彈奏Jesus saved the world。她的女兒葉伊莎,會用細弱卻清澈的聲音,將這首歌唱過三遍。在昭如看來,這漸漸成為日夜交替的刻度。read.99csw•com她聞著空氣中淡淡的來蘇水的氣味,覺出自己對這個地方的依賴。
昭如便道,文笙未讀過新式的小學,我們是老派的商賈人家。他父親在世時有個故舊,設帳授教。文笙五歲開蒙,跟他學畫,也習經史。我平日也教他讀些古文,大約是《東萊博議》、《古文觀止》之類。
這個臨時教室里,竟然坐下了不少學生。有的是和文笙年紀相仿的,也有小些或者大些的。甚至有兩三個黃色棕色頭髮的洋人孩子,都是住在附近的傳教士的子女。令人驚異的是,在牆角里還坐著大人,是個年輕的婦人。手裡還抱著個很小的嬰孩。突然間,嬰孩震天響地哭起來。婦人有些慌張,抱歉而局促地笑,一邊側過身子,解開衣服給孩子餵奶。學生們的眼光,便都被吸引了過去。
他聽著她的學生,跟著她,用他所陌生的音節,念著這首詩歌。這聲音漸成為浪潮,包裹住了他。他覺出,這語言與他並不遙遠,甚至很近。他張了張口,試探了一下,慢慢地,想要跟上這詩歌的音節。
表面上,一切塵埃落定。日本人進城后,這城市經歷了破壞,卻表現出一種虛浮而異樣的平靜,令跑反歸來的盧家人感到不安。家逸說,我看得再過些日子,看看情形再回去。昭如在病床上,這時撐持了一下自己,想要坐起來。然而終於放棄了。她安靜地躺著,不再說話。自從昭德的事情發生后,她就沒有說過更多的話。家裡的人,都以為那是因她還在傷痛中。事實上,她已經對大部分事情,沒有了言語的慾望。
葉師娘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迭衣服,對女兒說,雅各布小時候,也是長得飛快。你看,這些衣服,上身半年就穿不下了。
臨走的時候,葉伊莎含笑對昭如說,看笙的年紀,該要讀中學了吧。
文笙聽她流利地說著洋腔調的襄城話,一邊要往樓下走。葉伊莎攔住她,說,媽媽,你要幫我一個忙。
葉師娘就好脾氣地笑了,說,我的孩子們,這個世界上,每個國家的王子和公主,都在發生著同樣的故事。因為我們都是上帝的兒女。
此後,每個晚上,葉師娘就會將醫院里的孩子聚集到自己的房間。她總是能將孩子們湊得很齊,當然一半要歸功於熱騰騰的鬆餅和貓耳糕。她為孩子們講《聖經》里的典故。當孩子們聽得悶了,她就會亮出手上一本童話書。這本書上有許多繽紛的插畫。她總是會即興地翻到一頁,為孩子們講起故事。雖然大家都很清楚,這是一本外國的童話書。但是葉師娘會因地制宜,做一些善意的改動。比如,一個美貌的明朝公主,如何被壞心腸的後母用桂花糕毒死,後來又被英俊的蒙古國王子救活了。又比如,城西「裕隆押」門口總坐著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每點起一根火柴就會看見「永祿記」的一樣點心。而青晏山底下的清水湖,在沒有被填平的時候,曾經有一隻鴨子變成了天鵝。當她說到,清水湖裡的龍王有一個寵愛的女兒,是一條人魚,和凡人read.99csw.com相愛而受罰的故事。一個小姑娘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說,師娘,這個故事我們中國本來就有,叫《追魚》啊。
於是她對文笙說,笙,跟我來。
昭如點點頭,說,夫子說將心比心,推己及人。說到底,人就是個以心換心。面相髮膚,終歸是個皮囊。
文笙坐在醫院的地下室里,聞得見濃烈的福爾馬林水味。地下室原本有個窗子,可是被藤蘿盤纏,遮住了一半。從玻璃透過去,看得見地面重迭堆積著經年衰朽的枯葉。因為光線不足夠,葉伊莎就點了幾盞煤油燈。油燈的光暈將人影投射到牆上,長短不很整齊。
昭如便嘆口氣說,但願這病不要緊。葉師娘是個好人。
這麼著,文笙一家與葉師娘又熟識了不少。見醫院的上下人忙,雲嫂照顧妥了昭如,得空了,就去病房區幫手。
畢竟她是盧家的家僕,葉師娘心裏便不過意。帶著點心來向昭如道謝。昭如便說,師娘肯收留我們一家子,已經是恩情。這點子忙,何足掛齒。
葉伊莎讀完,用中文解釋,這首詩叫做《老虎》。Tiger,tiger,她輕輕重複,同時微笑地看了看文笙。
這個高大的老太太,身體已經有些佝僂。她伸出手,將雲嫂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這雙手有粗大的骨節,因為皮肉的稀薄,虯枝一樣鼓突著。淺褐的老年斑密布,在白色的皮膚上分外惹眼。她已經是個很老的人,可是她卻努力地讓自己站得更直些。她說,我們都是主的兒女。
這天午後,文笙望著牆頭上,一隻出生不久的虎斑貓正跟著牠的母親學步。小貓始終還有些怯懦,在一塊殘缺的磚石上抬了抬腳,又縮回去。母貓將牠叼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將牠放在較為平穩的地方。並用鼻子拱一拱牠,表示鼓勵。然而,牠卻被一隻路過的蜻蜓所吸引,伸出爪子,扑打了一下。母貓對牠的貪玩表示不滿,喉頭髮出咕嚕的聲音,尾巴也焦躁地擺動。
昭如沒有說話,心裏卻有些歉疚。這歉疚一半是對笙哥兒。自己的孩子,如今卻要別人家來照料。她就伸出了手,文笙走過去,挨著母親坐下。
忽然間,葉師娘一拍腦門說,瞧,我忘得一乾二凈,爐子上還烤著鬆餅。
文笙就說了緣由。雲嫂便說,到了這會兒,對咱們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雖說是洋醫生,可見也都是有兒女心的人。我們將來要好好謝謝人家。
他回過頭,恰撞上葉師娘碧藍色的眼睛,於是朝牆頭上伸手指一指。當他們都看過去,兩隻貓已經不見了蹤影。
葉伊莎從書架里抽出一本書,翻到一頁,讀起來。這是一種文笙所不熟悉的語言。他雖聽不懂,但覺得很美。眼前這個女人,剛才還在說著地道而魯直的襄城話。而這時,從她的唇邊流出的音節,有一種柔軟的鏗鏘,如同音樂。
葉伊莎將衣服放在文笙手裡,笑盈盈地說,笙,這些衣服都是我弟弟當年穿的,送給你。一個小紳士,要有合體的衣服。
她闔上書,長舒了一口氣,說,很美,是嗎?這是葉芝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