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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姐姐

第四章

姐姐

無人留意到一個小女孩的焦灼。仁楨定定地望著前方,看到湘繡的「四君子」屏風上有一滴去夏遺下的蚊子血。晦暗的顏色,這時候卻分外觸目。
這時候,人們卻未留神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端了一隻水仙盆,走到拱門前,小心翼翼地擱下。
這時候,卻見明耀遠遠走來,對吳先生作了個長揖,說,先生既來了,可不能就這麼走了。先前馮某數次求畫而未得,這次造了園子,倒真請到了先生。先生若不留下丹青寶跡,怕是負了如此良辰美景。
每走一步,都是入心的疼。但是,她讓自己走得快一些。
門「呼啦」一聲被推開了。
或許是士兵們在仁珏房裡待得太久,儘管心中驚懼,人們還是忍不住張望。幾個僕從引長了頸子,撞上了明耀嚴厲的目光,忙不迭地縮回去。仁楨覺得腳下的疼痛,蔓延到了小腿上,開始劇烈地酸脹。她捏緊了母親的手,發覺母親的手心黏膩,已滲出了薄薄的汗。二姐抱緊了胳膊,遙遙地看向一個空曠的地方。那裡有一群鴿子,疾速地掠過。仁楨隱約聽見了鴿哨的聲音。
待仁楨的病完全好了,已經快到了年關。
婦人便闔一下眼睛,說,二小姐識大體,不會為難我們底下人的。
和田終於打破了沉默,他努力地微笑,同時用清晰的聲音說,看來,二小姐要跟我們走一趟了。
和田咳嗽了一聲,對明耀說,府上還真是藏龍卧虎。
她的跟前是手足無措的女僕。她們看著這個幼小的女孩,兇狠地撕扯著腳上的纏足布。由於針腳密,她咬緊了牙關。
一本筆記簿也被發現。上面清楚地謄抄著這些西藥的名稱與藥理,還有向「天福」等幾個糧店購買大米與麵粉的日期與錢銀往來紀錄。
聽到這裏,和田的語氣倒是柔和了:天皇陛下在上,我大日本國存大東亞共榮之善,旨在與支那菁英攜手,共襄盛舉。如今,襄城人心安定,只是地方治安維持會會長一職,人選闕如。不知馮兄有何建議?
廳里一片死寂。
一番酬唱,吳清舫告辭。卻又止步,折回對明煥夫婦道:這城中幼小,見過不少。可這讓老朽心有所動的,卻是寥寥。令愛今日讓我開了眼界。多年前倒是有個金童,怕是現在也長得很大了。
明耀便道,時節紛亂,若得閑情逸興,也是人生的大歡喜了。我便是要好生裱起來,懸挂中堂。先生的潤筆,稍後定敬奉府上。
當士兵們出來時,和田嘴角有不易察覺的微笑。他仔細地檢視部下的收穫。仁楨看到了那些藥典,還有二姐親筆寫下的中文藥名的字條。
吳清舫便說,這畫里的字,給龍士解了,究竟隱於詩中。府上諸位,若可不賴言語,將這謎底釋解,此畫吳某立時拱手相呈。
然後大聲說,先生,我破了你的謎,這畫是要送給我么?
眾人便圍上去,看水仙盆里,是滿滿的一汪水。那水裡,正是月亮明晃晃的一輪倒影。
他掏出一支赤褐色的玻璃瓶,舉起,說,這種盤尼西林針劑,是大日本國的軍需藥品,每支下面都有一個編號。奇妙的是,也出現在了我們截獲的物資里。據查這read•99csw.com些針劑是由軍醫夏目一郎開出的。不知府上,最近可有眷屬光顧過夏目醫生的診所?
這時候,一個士兵拎出了一隻包袱。他將包袱扔到了地上。他的同伴提醒他要小心。驚覺之下,他退後一步,遠遠地伸出刺刀,想要挑開那隻包袱。包袱裹得太過嚴實,讓他頗費了些力氣。當被挑開的一剎那,一抹大紅色闖入了眾人的眼睛。鮮艷的顏色,在這個灰撲撲的冬天,對在場的所有人造成了視覺的擊打。
仁楨忍不住罵她,瞪圓了眼睛喊道,我娘不裹腳,我二姐也不裹,你們休想碰我。
仁楨眼見著自己的腳,被白布一層層地裹上了。她嘴唇發著抖,眼淚珠串似的流下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嗓子啞了,喊叫也漸漸成了哽咽。
馮辛氏啜了一口茶,不屑地說,多大的事,眼下全城都是日本人。左不了又是來要東要西,老爺知道了嗎?
仁珏便道,三娘是不歡迎我了?
吳先生大笑,說,好,君子一言九鼎。我倒看是怎麼個破解法。
仁楨便輕喚他過去。吳先生只一看,便對仁楨鞠了躬,又走到明煥跟前,說,令愛聰慧過人,吳某輸得心服口服。
仁楨就放開仁珏的手,說,姐,沒事,我看三娘也捨不得吃了我。我去去就來。
仁楨聽到茶杯落在地上的一聲脆響。碎瓷崩裂的聲音伴著她的疼痛,被放大了。
娘姨孩子們,自然是最高興的。屋外頭,無端多了一個小蘇州。來年開春植些荷藕,入夏便可魚戲蓮葉間。明耀卻是等不及,他是個講排場的人。這園子落成,便邀了遠近友好,並城中名流一聚。美其名曰「茶會」。這便有了些新派的意思,說明自己並非老朽。來的人裡頭,郁龍士是明煥的故交,便尋他敘舊。明煥想仁楨初愈,帶了她同去散心。走進園子,卻見龍士正與一老者相對談笑。老者面目清朗,一問之下,才知是大名鼎鼎的吳清舫,頓時肅然。吳先生拱手,小老兒素不喜熱鬧,卻極好園林。這一回聽聞府上新造了竹西佳處,心癢難耐。一見之下,果真不同凡俗。見便見了,就此別過。
仁楨感到母親牽著她的手,倏然緊了一下。
仁楨也看著這家裡大小的變化,並不覺得有什麼興奮。人還是那些人,偶爾聽見他們談起二姐,當面一百個奉承。轉了身去,說什麼的都有,也不避小孩子。連帶著說起四房,就「哧哧」地笑著敷衍過去。
因這園中的工程,前院里的暖房便也拆了。說老太爺留下的東西,這時候有些不倫不類。自然還是明耀拿的主意。外面的時局管不著,家裡他總是可以做得了主。有念舊的人言語了兩句,他便正色道,那暖房裡的花草,也好移栽出來,見一見光。不然這時日久了,局在這麼小個地方,還不知會育出什麼藤精樹怪。
這話說完,她便使了個眼色。女僕一擁而上,將仁楨抱起來,擱在那椅子上。兩個架著她的胳膊,剩下的脫掉她的鞋襪。
瞬間,他臉上的笑容收斂,如閃電一般。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時不時地瞥一眼。仁楨心裏感到一陣刺九_九_藏_書痛。她看著二姐,抿一抿嘴角,臉上出現了不可名狀的表情。
這一瞬間,和田在這個女孩的臉龐上,看到了一種他琢磨不透的東西。她的反應,不符之前的諸種想象。在他的經驗里,對於女人的軟弱與堅強,他都成竹在胸。可是她,令他意外,同時感到沮喪。
士兵又上前,這次表現得有些粗暴,想要拉起仁珏。仁楨沒有猶豫,抱住士兵的胳膊,一口咬上去。
老管家壓低了聲音,這回不一樣,他們說,咱們家有人通共。
年初六那天,仁楨正在仁珏房裡玩兒。門帘子掀開,進來一個婦人。仁楨認出是三房的人,常年陪在三大娘身邊的。 那婦人道了個萬福,說,我們太太請三小姐過去說話。
人們望著二小姐,都覺得有些陌生。這才意識到,最近家中有關她的傳說,只是一個名字。而她本人已在眾人視線之外。像一隻隱居在岩隙中的蝙蝠,出其不意,重見天日。年輕的女孩,蒼白著臉,頰上卻有一抹不健康的紅。這並非一個待嫁新娘的形容。她裹著單薄的羊毛披肩,微微含胸,站在尚算料峭的風中。眼睛里是事不關己的神氣。
和田瞇一下眼睛,輕輕說,夫人說的是,我雖與二小姐緣慳一面,可聽說是杭州大學的高材生。馮家的光榮,怎會與新四軍匪類扯上關係。有人冒名也未可知,那更要查一查,還小姐一個清白。
明耀的臉上抽搐了一下。
這時候,和田走到了仁楨面前,暗啞的聲音,突然變得和藹與溫存。他說,三小姐,這個可愛的小藥瓶子,您認不認得?
和田對慧容鞠了一躬道:夫人,恕我不敬,可能要請府上配合一下,請令愛作些調查。這次運往蘇區的,除了藥品,還有幾十石糧食。巧得很,用的是二小姐仁珏的名字。
仁楨隨婦人走到三房的院落。並未進正廳,而是拐到了西廂房。
婦人沒言語。
仁楨突然間就動彈不得,聰明如她,見這陣勢,已然明白了。到底是小孩子,還是驚慌。她掙扎了一下,眼看一個女人開始使勁揉捏自己的腳,不禁大喊起來,三娘,我們老師說了,政府早發了布告,禁止女人裹腳。你不怕給告了官去。
士兵罵著鬆開了仁楨,同時用槍對準了她。和田走過來,擋開暴怒的士兵的槍口,然後漫不經心看了一眼明耀,說,今天見識了,這就是你們馮家的教養。
仁珏輕輕撥開母親的手,又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撫摸中按了一按。她又蹲下身,擦去仁楨無知覺中流下的淚水。她說,楨兒大了,不作興哭了。
這時候,人們看到仁珏站起來,用冷靜的聲音說,我跟你們走。
院落一時間鴉雀無聲。
和田掃視一下眾人說,最近皇軍在棗莊截下了一批物資,是運往甘南蘇區的。其中搜查出一批藥品,可能與府上有些關係。
仁楨聽到母親,用罕見的聲音在說話,擲地有聲。
白布已透出隱隱的紅色。當撕下了最後一層,她看見自己的腳,已經紅腫,腳趾往外滲著膿血。她輕輕捏了一下腳趾,讓它們舒展開,便穿上了自己的鞋子。沒有任何的猶豫,開始一瘸read.99csw.com一拐地往外走。一個女僕,似乎要攙扶她一下。仁楨撥開了她的手,推開門,午後的陽光闖進她的眼睛。
眾人這才驚異地發現,仁楨的父親明煥,自始至終並沒出現過。
馮辛氏站起來,似乎站得不太穩當。她撐著桌子,說,你跟老爺說,我這就過去。
這微笑在仁楨的眼中定了格。
馮辛氏冷笑一聲,說,天下有天下的規矩,我們馮家有自己的家規。我活了這幾十年,見天下的規矩一天三變。我們馮家的祖訓何時變過分毫。待你大了,就知道三娘是為了你好。
明耀便一拍巴掌,說,今日得見先生的功力,寥寥數筆,躍然紙上,真高人也。又回首向郁龍士說,虯正兄,依我看,吳先生佳構,若得你字,便是珠聯絕品了。郁龍士略皺眉道:我本不敢造次,可在先生筆意中,看出一則畫謎等人來解。我便題一句隱字詩,算是破題。說罷,筆走龍蛇。眾人看他題的是:「浮生半日得偷成」。
和田嘴角略略上揚,眼裡閃過一絲鋒利。他說,那麼,我只好問問您的姐姐了。
吳清舫的怪脾氣,這城中都知道一二。但聽他這麼說,多少有些煞風景。便也都替馮明耀捏把汗,怕他面子上下不來。
她看見三大爺明耀的對面,站著幾個日本軍人。最前面的軍官她認得。這個叫和田潤一的男人,如今一身戎裝。原本清瘦的身形,輪廓變得硬冷。此時他一言不發,面對著明耀恭謹中的慌張。
仁楨就笑說,年過了一半了,莫不是又要給上一份壓歲錢?三大娘手可真闊。
仁珏轉過頭來,輕輕微笑。她想,爹一個人分飾兩角,又在擺他的《梅龍陣》了。
中佐閣下。明耀終於開口,此番光臨舍下,不知可有我馮某效勞之處。
婦人的聲音就有些冷,我們太太請的是三小姐過去。二小姐快要出閣了,太太還望您好生歇著。眼下家裡人稠,也不宜多走動。
馮辛氏有些動怒,一氣站起來,說,有你娘這樣的娘,才教出你二姐這樣的閨女。讀了一肚子的洋墨水,到頭來還不是給人做小!你終要嫁出去。若不是為馮家的門楣,我哪來的閑工夫管你。
士兵將這塊紅慢慢地挑起來,像舉起了一面旗幟。然而,眾人終於辨認出,這是一條大紅色的毛線褲,針腳粗大,手工十分笨拙。士兵的眼神變得饒有興味,他甚至轉動了一下槍托,以便將這條毛褲看得更清楚些。
馮辛氏倒舒了口氣,強擠出一個笑。
仁楨看著馮辛氏的背影消失,從椅子上艱難地跳下來。著力正好在彎曲的腳趾上,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人們在無措中,看見一隻狸貓出現,在有些溫暖的冬日陽光里,伸了一個懶腰。牠施施然地走過來,在仁珏的腳邊拱了一下,然後將身體蹭一蹭大紅色的毛褲。
慧容一把捉住女兒的胳膊,嗓子忽然發乾。她說,蠻蠻。
仁楨走到姐姐跟前,要扶起她。然而,仁珏的眼神卻躲閃了一下,與她沒有任何的交會。她愣住,明白了。在這一閃中,她看到了眼神中的內容,是恥辱。
這一聲,將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吳先生便說九-九-藏-書,且慢。這畫既成,我本用於自勉,無意鬻售。承馮老爺看得起,饋贈無妨。只是有個條件,若不然,小老兒自是滾動條而去。
仁珏將那條紅毛褲撿起來,撣了撣灰,很仔細地迭好,放進殘破的包袱里,打上一個結。她將包袱挎在了手肘上,對和田說,走吧。
仁楨想都沒想,用很肯定的語氣說,不認得。
明耀臉色動一動,究竟還是堆笑道,先生但說無妨。
仁楨哭得更厲害了。她覺得姐姐冰冷的手暖了些。這手上一處粗糙的地方,颳得她的臉頰有些痛。那是姐姐虎口上的傷口,還沒有長好。
一邊對女僕們大聲說,一群廢物點心,還愣著幹什麼。
明耀心裏一陣發虛,聲音幾近哀求:麾下入駐襄城所見,市井昇平。我馮家但無功勞,也有苦勞,萬望少佐顧念。
慧容十分鎮定,她說,我這個女兒,年後就要出閣了。許久都沒有出家門,如何能去做這麼多事。閣下怕是弄錯了。
當天夜裡,聽聞馮家的二小姐馮仁珏,在城郊榆園的日軍看守所里,吞下了一把縫衣針自殺。
和田淡淡一笑,說道,馮老爺,恭賀新禧。我們算有些交情,就不兜圈子了。
仁楨跟她請了安,說,我一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仁楨正好奇。三大娘站起來,說,這一過了年,楨兒就是大姑娘了。
此後,每當仁楨看到自己有些畸形扭曲的小腳趾,會喚起了關於二姐的記憶。即使經過許多年,這記憶一直伴隨著右腳輕微的痛感,揮之不去。
這園中,原就有個拱門,園中景緻,盡數攝入。可偏這天上姮娥,千仞之遙,是如何也借不來的。紛紛覺得棘手,有人就訕笑,說這大富之家,究竟叫這窮畫師給將了一軍。
然而,當女僕捧起她的另一隻腳,要如法炮製,她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喊了一聲:娘。
眾人循聲望去,看見站在門裡的,正是馮家四爺的小女兒仁楨。
吳先生捻須大笑道:龍士知己也。眾人再一看,回過神來,知道隱的是一個「閑」字,也紛紛叫好。
吳清舫推託不過,便被迎到院落中庭。這時已近戌時,氣候寒涼。因四面燒起炭火,眾人並不覺得冷。現在更是興酣,都起了雅趣。中庭里已擺了一條案幾,紙硯筆墨俱備。吳先生立於台前,沉吟一下,便提筆揮毫。不多時,便見紙上現出了一個形象,十分喜人。原來是個大肚子農夫,倚在麥秸垛旁歇息,半瞇了眼睛,看上去寫意得很。眾人嘖嘖稱讚。吳先生舉頭一望,見半空是一輪圓月,在寒素中格外白亮,便微微一笑,略用皴筆,將這月亮繪于紙張的空白處。這農夫,便似在賞月了。
馮家的氣氛,按說比往年是清淡了許多。這時候竟然也有些熱鬧。三大爺明耀大約是要做給外人看,也是重振家聲。今秋將祠堂又翻了新,「錫昶園」往南又擴了十畝,引了禹河的水進來。在水流交折之處,設了一道月門,借四時之景。門上有「枕溪」兩個字,兩旁則鐫了晦翁的對子「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三大爺為此很是得意。說一字得宜,滿盤皆活。上善若水。這家裡,就缺些水九_九_藏_書來沖刷沖刷,省得烏煙瘴氣。
和田冷笑一聲,馮明耀,把我大日本帝國看成敲詐勒索的青紅幫嗎?通匪之罪,我看你是不知厲害。馮家家大業大,該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我這次就幫你防患於未然。二小姐,我是請定了。
人們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看見老管家慌慌張張地進來,說,太太,不好了。咱們的宅子給日本人圍起來了。
進了房,看見三大娘馮辛氏正端坐著等她。房裡另有幾個形容粗壯的女僕,眉眼都很生。房中央擺著個怪模樣的椅子,高背,椅面也搭得像空中樓閣,不知是要讓誰坐的。
和田舉著那些字條,搖晃了一下,以激賞的口氣說,二小姐好書法,如今寫歐體的女孩子,不多見了。
他揮動了一下手指,一個士兵會意,開始拉扯仁珏。慧容放開仁楨的手,將自己攔在了士兵的面前,說,誰都不能帶她走。
仁楨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看到女僕正將自己的四個腳趾使勁窩進腳心裏,然後扯起一尺白布,就要裹上去。仁楨終於痛得哭喊起來。她蹬著雙腳,一下將女僕蹬倒在地上。女僕也不惱,嘴裏訕笑,三小姐人小,腿勁兒倒挺大。將來的姑爺可要受苦了。
突然一句嬌俏的「來了。」
這時候,人們聽見,遠遠地傳來了京胡聲。一段漫長的過門后,是高亢的念白:「孤忙將木馬一聲震,喚出提壺送酒的人。」
當她走到前廳,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想越過眾人的目光到後院去,已經不可能。慧容也看見了她,嘆一口氣,走過去牽住她的手,叫她不要亂跑。
仁珏看了看她,略思忖一下,牽了仁楨的手站起來,也好,我也給三娘請個安去。
她突然有了勇氣,想要跑過去。然而,站得已經麻木的雙腳,漾起一陣疼痛。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痛,讓自己挪動得快一些。
當和田皺起眉頭,心中抱怨部下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時,他看見馮家的二小姐仁珏,突然衝上來,將士兵推倒在地。她從刺刀上扯下毛褲,捧起,緊緊地抱在胸前。同時間,眼睛里放射出寒冷如冰錐的光芒。她額角的青筋,起伏的胸脯,都與方才判若兩人。她坐在地上,以令人生畏的眼神,掃視周圍。一邊將毛褲抱得更緊,貼近了臉龐。此時的仁珏,像是一頭護犢的母狼。
石破天驚。
在眾人的視線中,明耀終於表現出了一個家長的姿態。這對他是一種逼迫,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和所有人一樣缺乏思想準備。他用嚴厲的目光看著仁楨,張一張口,卻迴轉了身,強堆起笑容,對和田道:少佐,是我家教無方。我馮家出身商賈,一向無心時政。小侄定是受了外人蠱惑,理當家法嚴懲。還請少佐網開一面,留些餘地。通融所需,馮某定盡膂力。
馮辛氏點點頭,說,大姑娘,就得有大姑娘的樣子。三娘今天,就來教一教你。
眾人便覺他是刁難。也有自覺聰穎些的,便說,「閑」字是「門」中一「月」。有了這兩樣物事,便可破解。
仁珏被從房裡帶出來。她與和田對視了一下,兩個人都面無表情。她清寒的目光落到仁楨臉上時,有了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