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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克俞

第五章

克俞

克俞站起身,目光望向窗外的西澄湖。晚風搖曳,有一些水鳥驟然飛起,遠去,消失在茫茫暮色中,終不知去處。他說,文笙,人生有許多的失之交臂。如果我當初勇敢些;又或者她回南京后,能主動寫一封信,事情也許就不同了。我只想說,若將來你有心儀的感情,我便是前車之鑒。
後來,我們去印社就勤了些。楹聯酬唱間,漸漸也熟識了。我就覺得這個女孩,是不同以往的所見。不止是學問,是其中的見識。有一次她輕輕對我說,這一眾年輕人,你的性格未免太清冷了些。我想一想,回道,窮則獨善其身。她便說,古希臘的「犬儒」,放在當下不盡適用。「少年強則國強」,二十多歲正是要昂揚的時候。後來見面,她便帶來厚厚一迭書稿給我,我看上頭是她的手跡,實在很美。她說,我敬你,所以不怕見笑。這是我寫的小說,梁啟超說,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我是讀國文的,總覺得應該身體力行。只是不知道寫得好不好。
這文字里,已無一絲鴛蝴氣,倒很有譯文小說的味道。體式卻還是章回體,每章的入話,都是她自己作的一首舊體詩。寫得極為工整,與正文相得。章節的最後,都有她自己制的一方章子,是陽文的「思閱」二字。這是她的名字。
那人就說,這小子也是轉學來的。學沒上幾天,就跟人打上了架。若不是功課不錯,這裏哪有他的容身之地。
盛潯放下手中的茶壺,說,可不是!養了自己人,還要養外國人。先是英國人,意國人,如今又是日本人。崔氏便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哪來這麼多牢騷。
凌佐點點頭,由他們說去。我皮也厚了,年前還在衚衕口給幫渾小子扒過褲子。結果怎麼著,他們有的我也有。
這句話一堵,盛潯要說什麼,生生憋了回去。
那人就不屑地笑了,說,什麼朝臣。他那寶貝爹,是宮裡出來的太監。
克俞愣一愣,醒過神兒似的,要文笙等一等。就走到書架跟前翻找,許久拿出一本布面的線裝冊子。上頭積了厚厚一層灰,他撣一撣,灰揚起來,便又禁不住咳嗽,肩膀也抖動起來。他一面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靜了靜,這才對文笙說,這是我跟你說的圖譜。裏面有宮廷的舊樣,也有些民間的花式。也算有趣,你拿回去慢慢看。
崔氏便好脾氣地一笑,將繡花繃子緊了緊,說道:婦人之見。沒我們這些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誰來生養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人。
文笙覺得他語氣可厭,便說,那又如何。皇帝都沒了,就算是王公貴族的家的孩子,還不一樣要穿衣吃飯,讀書上學。
克俞說,放風箏,與「牽一髮而動全身」同理,全賴這畫中看不見的一條線,才有後來的精采處。不如就叫「一線生機」罷。
文笙敲一敲門,沒人應,便推開了。看見室內光線黯淡,窗帘沒有拉開,滿屋子的煙味。克俞坐在書桌跟前,一動不動。前些天拿來的黃酒,酒喝完了,酒瓶子倒在桌上,好像要從桌角上滾落下來。
崔氏嘆一口氣,將紫砂茶壺斟滿了水,擱在他手read•99csw•com裡,說,罷了,人家蔣委員長不怵疼,你一個下了野的老頭子,操的是哪一份兒心。你瞅瞅外頭的情勢,現時還能給你個寓公做做,就謝天謝地吧。
文笙躬身謝他。克俞笑道,有了師生之誼,反倒生分了。下了課不必拘禮,仍以兄弟相稱罷。
文笙心裏一陣涼,問道,可是回老家過中秋去了?
文笙心裏有些不耐,說道:非富即貴,與我何干。
對於這個樣貌老派的年輕先生,學生們免不了竊竊私語。克俞立到了講台上,也一眼看到了文笙,微微一笑說,同學們,鄙人姓毛,毛克俞。咱們這個班上,有舊友,也有新知。如此好了,自報家門便可免去。這門課不講大道理,只重在實踐。坐言起行,不如現在開始。
忠叔也很喜悅,客客氣氣地將他送走了。
文笙說,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
開課前,遠遠看見老師的背影,立在門廊里同校長說話。這背影頎長,肩膀不怎麼挺拔,像是個中年人。
中秋時候,崔氏說,笙哥兒,你們學堂裡頭的年輕先生,聽你老提起的。一個人在外頭,娘老子都不在身邊,也是怪疼人。不如叫上他到咱們這兒過節,反正飯菜都是現成的。文笙心裏也有些歡喜,嘴上說好,就出門去。崔氏又叫住他,叫廚房挑了幾隻大閘蟹,又拎了一壺黃酒,叫他一併帶了去。
凌佐說,好好,這下好了,我只怕給人誑了去。說罷將畫捲起來,一句話也沒多說,便匆匆地走了。
其他的人,有畫座鐘的,鐘擺畫得奇大,寫了「左右逢源」。也有人畫了個摔壞的算盤,題了「不成方圓」。繪畫的技術尚不談,意味倒是都頗具趣致。
凌佐說,前兒的事,謝謝你。估摸他們沒少嚼咕我。往後我也不找你了,省得人說你老跟個「小太監」一路。
好在這時候查理進來。查理去了趟東北,給他帶了一支上好的長白山參。盛潯摘下一根參須,看一看,說,好參。去年托同仁堂的老徐帶的那根,還不及這支。查理說,爸爸,我昨晚見了個交通銀行的老相識。如今市面上的情形,有點吃不準。家裡的金銀硬貨,要好好歸置一下。
文笙接過來,翻開一頁。是一個頂戴齊全、蟒袍皂靴的官佬兒風箏,帽翅可以隨風擺動。白鼻子,奸角兒的形容。就說,這眉眼兒,大約是拿袁世凱做樣子畫的。
「盧文笙。」這回聽得真切,他便站定了。看見一個小個子的少年追上來。
文笙說,你功課好,好好地學。你爹其實也不容易。
文笙想一想說,最近班上流傳一首舊詩,我記得有這麼一句,無情未必真豪傑。我雖未經過,或許也是懂得的。
說完這些,克俞淡淡地笑。笑容中有些凄楚。他手中的信紙上,是十分娟秀的小楷。信末的印鑒濃重,蓋得頗為用力,滲透到了紙張的背面:「不負金陵」。
那人說,你道這女孩的真姓是什麼?猜不著吧,愛新覺羅。
文笙便問他有什麼事。凌佐說道,我聽人說起,你是很懂看古畫的,想請你幫個忙。
文笙拍了拍書包,站起來要走,說,你倒是都九*九*藏*書很清楚。那人便說,天津衛就這麼大,你當是皇城根兒。誰還不知道誰的事兒。
那人頓上一頓,說,還都不是。你沒聽過他的諢號?
忠嬸正端了一盆水從樓上下來,見他搖搖頭,說,不知是去了哪裡,回來人脫了形似的。這會兒睡醒了,你上去看看吧。
文笙卻遲遲地才畫好。他畫了一隻雛燕風箏。因是他很熟悉的,圖案上難免巨細靡遺。兩株牡丹是花開富貴,翅膀上四圍的蝙蝠與鹿角是福祿呈祥。畫好以後,卻難為該寫什麼句。想來想去,不知怎麼,寫下了「命懸一線」四個字。
文笙看這畫的裝裱已經有些殘破,繪著兩枝墨梅,上題「半濃半淡影橫斜」,款識落的是「昔邪居士」。圖章是朱文的「壽門」二字。他將鼻子湊近將那印鑒聞一下,說,金農的東西,我舅父收了幾幅,其中也有項均、朱筠谷幾人的代筆。這畫倒真是他畫梅的韻,所謂「不繁不簡之間」,拙意天成。我看像是真的。你要拿不準,再找個人看看。
這小姐是往日未見過的,身形單薄,談吐卻是颯爽的樣子。也並沒有多說話,只說是姓吳。
兩個人便到了一處暗巷。凌佐從書包里取出一個捲軸,小心地展開,說,你替我看看。
一個女生畫了一棵修竹,蔥蘢孤冷。自認畫得很好,施施然地向大家展示,上寫了句「君子之心」。旁邊一男孩子「嘿嘿」一笑,就索性畫了根爆竹,落了題是「然後君子」。女孩就惱了,說這分明是戲謔她。克俞便說,罷了罷了,老師代你略改幾個字吧。想一想,就引了《孟子》中一句「然後有耳聞」,將兩個人平息下去。
這樣到了周末,吳小姐竟默默離開了。我並不知情,事後才知道是這師弟去送她的。後來,他們彼此鴻雁來往,年底便結了秦晉之好。我只是覺得十分恍惚,終於沒參加他們的婚禮。此時時局已不十分好,藝術院先是遷址去了諸暨,後來又遷去江西的貴溪。遷往長沙時,我一個人去了四川江津,將息了許久。這間中學教務長是我父親的故舊,聘我來教書。我便應允下來,只覺得,走得越遠越好。
文笙走到萬象樓,看忠叔站在院子里,宰一隻雞。一刀在脖子上下去,雞掙扎了一下。血濺出來,忠嬸拿個碗接著。看見文笙,忠叔笑一笑,說,學生,過節好啊。今兒毛先生不在啊。
那人就搖搖頭說,想必你還不知道他的事。能進這間中學,總是有些來頭的。
克俞從他手中拿過信紙,看一看。他將那紙鋪展到桌上,小心地用手撫平。一下,又一下,忽然停止了動作。只聽見他說,我又是何必去,明知是自討苦吃。
兩個人就都笑了。
有一回社慶,我們去了。坐下不久,就有個年輕小姐過來,問哪位是毛先生。我向她回了禮。她說,謝謝您捐的印譜,戴本孝的這一方,我是喜歡得很。我是初學,將來要多向您請教。
文笙就說,學校么,本就是有容乃大。
在路上,我就與潘師說,吳小姐是個女才子,聽她品鑒惲壽平的「問花阜」,很有見地。潘先生就對我眨一眨眼睛,聽說九-九-藏-書她是吳隱吳先生的親戚,正在中央大學讀國文,過來杭州過暑假,也在社裡幫忙打點。
克俞的目光動一動,沉吟半晌,說,好,我就和你說說這方印章的來歷。
待上課鈴響了,人走進來。文笙定睛一看,竟是毛克俞。
文笙回家的時候,夜色暗沉,天空清澈。月亮仍是白亮的顏色,只是不及中秋那天的圓滿了。
盛潯站起身,踱了幾下步子,將一張報紙拍在桌上,說,是我的牢騷嗎?你看看,〈國民政府令〉都頒出來了。重慶的陪都地位,如今算是的而且確。說什麼「還都之後」,這都能不能還,是猴年馬月事了。自己的一方土地,變著法子躲日本人。當年袁世凱再不智,老北京的根基總是動不了的。
那人有些無趣,但還是接著說,是沒什麼,只是這層意思看怎麼說。有天早操,凌佐跟金姑娘前後腳走著,遇到了嘴壞的人,說了一句,如今民國,還真是天下大同,主子和奴才都同窗了。那小子就跟他幹上了架,滿頭滿臉的血,一顆牙都打掉了。
忠叔把雞按在開水裡一燙,拔起了雞毛,說,這個我也說不準呢。走得匆匆忙忙的,也沒交代一聲。
八月十九那天,中午剛進校門,忠叔從門房走出來,將文笙喚住,說,學生,毛先生回來了。看著身子不爽利,你得空瞧瞧去。下午的課,文笙上得未免有些心不在焉。終於到了放學,便收拾東西,往萬象樓去。
凌佐聽了,突然一咬牙說,他不是我爹。不是為我娘,我早就殺了他。
克俞看一看,也未說什麼,只是拿起來給同學們傳閱。學生們先是驚嘆他畫得好。但繼而又人說,這題詞著實不吉利,不如叫「扶搖直上」,還讓人覺得振奮些。方才畫竹子的女生卻站起來,說,我倒覺得題得極好,眼下中國的狀況,可不就是如此。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書桌。我們能坐在這裏,是不幸中的大幸。
文笙說,懂不敢說,一些皮毛罷了。
新學期的美育課,文笙報了一門繪畫。
文笙道,由他們說去。
見第一面,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杭州讀書。藝術院離西泠印社不遠。我們幾個好金石的師生,倒是常去走動。因為潘師引領,即使是青年人,在那裡也很受禮遇。
他苦笑一聲,說,罷了,和你說這些,你年紀還輕。男兒難過相思苦,是沒出息的。
文笙嘴裏輕輕「哦」了一聲,只覺得失望。轉身要走,想起什麼,就將螃蟹簍子和黃酒,擱在了窗台上,說,這個您留著。
少年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文笙有些意外,因他與這個同學從未交談過。事實上,這個叫凌佐的同學,在班上甚少與人說話,文笙對他卻頗有印象。那回上「經訓課」,講《左傳》。他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說得鏗鏘,言猶在耳。
凌佐略向四處張望了一下,說道,我們借一步說話。
他打開燈,看著文笙的眼睛,說,你知道么,我走了這麼遠。離開了杭州,江津,來到這裏。我曾自以為是天下第一拿得起的人,現在卻只有放不下。
見文笙沒接話茬,他便繼續說,看來你是真不知九*九*藏*書道,他打架那會兒,可熱鬧著呢。你們隔壁班姓金的女學生,記得吧。
文笙心裏一驚,臉上到底現了出來。那人就有些得意,說,聽說這個爹,當年在宮裡,也好生了得,跟著小德張伺候過隆裕太后。又會唱幾句戲文。你想宮裡頭的老人兒好這個,小德張工武生,他唱花衫,也紅過一陣兒。民國二年隆裕一死,樹倒猢猻散。人家小德張沒有的,他沒有;可人有的,他也沒有啊。就被發送出去伺候榮惠太妃。前些年太妃歿了,又沒了著落。還是小德張念些情分,乾脆把他招到自己跟前兒,成了個伺候太監的太監。這日子久了,眼饞小德張有老婆,也想討房媳婦。聽說南門兒有個唱大鼓的寡婦,在外頭欠了債,就動了心。跟小德張借了錢,幫這寡婦還了債,要娶了人家來。寡婦說嫁給他有個條件,就是要供自己獨生兒子讀書,還要讀最好的學校。他答應了,去央小德張。後來孩子大了,又是小德張從旁想辦法,讀了這間「耀先」。所以說,戲文裡頭都說了,這孩子是交了華蓋運了。
他便拿出一摞紙,發給每個學生一張。我們常說詩情畫意,今天我出一道題目。每個同學畫一個自己最熟悉的東西,然後配上一句成語,要合乎畫意,又要有點意義的升華,我先來舉個例子。
中秋前,收到師弟的快信,說他獲公派就要去法國留學,夫婦同往。只想在臨走前見我一面。我在南京見到了他們。吳小姐面容和泰,卻不著一言。我們與幾個同學同游秦淮。河畔的桂花隨風灑落,紛揚成盛景,卻終於被河水挾裹了去。眾人只說可惜。吳小姐這時輕輕說,世事如此,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遊船后,師弟支開同學,只拉我一人去喝酒。喝到微醺,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說對不起我。我問他從何說起。才知道當年吳小姐離開杭州的前晚,曾囑他交給我一封信。他在煎熬之下,打開了信,原來是告訴我,她將乘翌日下午三點的火車回寧,約我在火車站見面。師弟說,他思慮再三,終於將信藏了下來。他說,這事讓自己悔得很,但「愛」這個東西,是不容人的。他在赴法之前,將這封信交給了我,算是一個交代,只望求得原諒。
周五散了學,在路上,凌佐又叫住了文笙,遞給他一個紙包。打開看看,是耳朵眼兒炸糕。這炸糕得跑到北門外大街去買,可不算近。
文笙喚他一聲。克俞回過頭,是很憔悴的模樣。看見是文笙,趕緊站起來。身體卻搖晃了一下,立不住似的。他還是扶住了桌子,將窗帘拉開,輕輕說,看我這兒一片狼藉。
這天放學,走在路上,到了「老泰昌」附近的一處街口,聽到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卻沒人了,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便繼續往前走。
盛潯啜一口茶,終究不甘心,說一句,婦人之見。
學生們都有些躍躍欲試,紛紛在畫紙上動作。文笙想了想,便也埋頭畫了起來。
克俞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手上摸索著,點起一根煙。卻也並沒有吸,由它燃了一截灰燼。這時間暮色重了,煙頭彷佛一星火,安靜地懸在暗黑中。有一陣微九*九*藏*書風吹進來,將書桌上的幾張紙吹到了地上。文笙便彎下腰,撿起來。看到上面有十分娟秀的字跡。另有一方印章,顏色赤郁。
文笙看著他,眼睛一點點地黯淡下來,又說,我只有一個爹。我爹是北伐軍第四軍獨立團第三營營長。我爹打武昌城的時候就死了。他不是我爹。
也難怪認不出來,一頭亂髮,今天竟梳得十分整齊。穿了一件石青色的長衫,是有些老氣的顏色。因為人瘦,這長衫便穿出了蕭條來。
秋天開學后,文笙的學業算是上了正軌。小半年下來,同學熟絡了許多。先前還被笑話過他的襄城口音,這時一口天津話已經說得有式有樣。又因為人謙恭,與同學相處得很是不錯。
克俞便說,回來那天染了風寒,不礙事。
文笙想一想,印象中有這麼個女孩,叫金韞予。一起上過「經訓課」,不多話,安安靜靜的。蒼白著臉色,獨來獨往。
頭個交卷的男生,實在是有些取巧。他畫了一個悶葫蘆,簡直只用了一筆便畫完。就有同學說,這不過是對老師創意的抄襲。可他倒是氣定神閑,然後寫下四個字「有容乃大」。克俞便說,不錯,雖說同工,畢竟異曲,也算舉一而反三。
我心裏對她的敬愛,這時便又增加了幾分。可我的性情,總拙於言表,便想起與一個同窗友好商量。誰知這個師弟對我說,他打算追求印社的吳思閱小姐,無奈人家過完暑假就要回南京去了。我於是沒有再作聲。
克俞咳嗽了兩聲,文笙見他額頭上有些虛汗冒出來,眼窩蒼黑著,臉色白得有些發青。他一時又呆了似的,目光從窗口游出去,茫茫然的。兩個人坐著,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文笙終於說,你早點休息,我遲些再來探你。
過幾日,遇到管事的老校工,坐在台階上曬太陽。見了文笙,拉他坐下來,說,學生,你倒是有本事,和這個愣頭青也說上了話。文笙就笑笑。
我回去細細看了。女子中將白話文寫得如此漂亮的,真是不多。在我印象中只有一個冰心。可又不同,她的文筆是有些鬚眉的氣概,時有鏗鏘之音。內容竟是續寫的《玉梨魂》。寫白梨影的兒子鵬郎長大了,追隨何夢霞去了日本。回來以後參加革命軍北伐。終感事業未竟,棄戎從商,走上了實務救國的道路。
這一年九月算得秋高氣爽。盛潯從承德移來的幾株金桂,早早地開了花。點點如繁星,整個院落里都是甜絲絲的香。崔氏坐在門廊前,為溫儀的頭生子綉一副枕套,深深嗅了一下,說,真好聞,都擔心活不了,生得倒比在承德當地還要好些。天津這方水土,到底是養人的。
文笙嘆一口氣,說,也是太血性。前清的朝臣多了去了,遺老遺少,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盛潯點頭道,法幣無限制買賣一取消,日本人自然不至於太囂張。恐怕老百姓也要吃些苦頭了。
他便轉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三兩筆線條,勾出了一個茶壺,旁邊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腹有乾坤」。
下課後,克俞收拾了講義,叫住文笙說,看得出,你很愛風箏。我那裡有本近人編的風箏圖譜,得空了過來借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