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兒也跟著擔驚害怕，連半夜都會忽然驚醒，在東宮裡嘶聲哭道：「父皇，你別廢了我，留下據兒吧！父皇，你為什麼不像從前那樣喜歡據兒了？」

難怪近年來長安城的百姓，無不祈求能生個漂亮女兒，一旦喜獲千金，從小就教習打扮和歌舞，指望將來為全家掙得一套驕人的富貴，就算比不了衛家，能比得上剛得寵的尹婕妤和邢夫人，也就足夠整個家族衣食無憂、滿門富貴了。

但王夫人不同，她曾是令我提心弔膽的女人，有那麼兩年，她只需要動動手指，甚至飄一下眼神，皇上就會唯命是從。

我不確定他的太子之位是不是從現在起就固若金湯，畢竟，後宮里有一萬多個女人，外面還有著成千上萬的女人，在焦渴地期待著皇上的寵幸，更期待著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好母以子貴，成為第二個衛子夫。

劉閎是和據兒同年出生的，只不過一個在年頭，一個在年尾，他出生時，據兒剛剛半歲。

宮室中間修造五十丈高的神明台，上設銅鑄仙人，手托寬達二十七丈的巨大承露盤，以玉杯承接空中露水，供皇上每天飲用。

宮中每月發放的祿米和黃金，比所有郡縣官員領的還多。

是的，據兒的生性更像我，在皇上面前，我們不敢抱怨，不敢掙扎，只能懷著深深的恐懼，斂息靜氣地生存。

為了斷絕王夫人的那點小心思，新晉大司馬的霍去病索性聯合大臣一起上疏，求皇上及早將劉閎、劉旦和劉胥三子封王，以定嫡庶。

甚至連皇上自己也不清楚他有多少受過冊封的嬪妃，由於後宮的女人太多，他將漢宮等級由七等充實為十一等，只要有過一夕之歡，哪read.99csw.com怕第二天被皇上拋之腦後，那女人也能進入嬪妃之列。

十六歲的女孩們，如果能在某個夜晚因一段歌舞、一抹微笑、一個回眸引起皇上的興趣，馬上就可以得到外官和諸侯夢寐以求的爵祿，她們的家人也很快能翻新房屋、乘上車馬、謀得官職，與公侯子弟們交遊，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

每年，長安城都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選美，被天下每一個略有兩分姿色的少女盼望著。

我淚流滿面，將髮髻上的簪環首飾全部摘除，穿著素衣，赤腳步行至皇上的宮中謝罪，皇上微笑著將我扶了起來，溫言撫慰道：「使皇后心憂，是朕之失，王夫人誠為朕之心愛，然朕絕不以此為廢立之由。」

皇上常常誇閎兒聰明，與此同時，皇上常常對人評論據兒，說據兒一點也不像他，性格仁恕寬厚、過於溫和，沒有什麼才能。

自來燕趙多美女，只有那樣的年輕嬌艷成群結隊的美女圍繞在身邊，如花般綻放，才能讓皇上忘記自己已是年過五十的壯年人。

雖然皇上有了承諾，但王夫人並不想就此罷手，當然，我也能明白她，沒有一個母親不是自私的，不是為了兒子而充滿野心。

建章宮定址在太液池側，住滿方士和巫師。

有一個春日的早晨，我起身稍早了點，由椒房殿里出門一看，皇上的寢宮門前竟黑壓壓跪著三十幾個妖媚女子，長長短短，紅紅綠綠，羅列成幾排，個個興奮地望上叩拜不止，鶯聲燕語，嬌呼萬歲，讓人不難想象昨夜的滿室春色。

可皇上龍馬精神，多年來一直應付自如。

那一天的難堪讓我決心搬出未央宮，入住長九_九_藏_書樂宮，眼不見心不煩。

他對美色的過度饑渴，連市井之人都津津樂道，王皇后當年本已嫁人生子，聽了這傳聞后，也拋夫棄子，與妹妹爭著自薦入宮。

「皇上不會要你的。」高個少女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斬釘截鐵地說道，「皇上喜歡的是像陳皇后那樣出身高貴、美貌而驕傲的人。」

景皇帝當年還是太子時，風流名聲就已遠播。

按宮裡頭的規矩，被皇上召去侍寢的女子，第二天一早要到未央宮門前叩謝龍恩。

橫刀立馬于塞外，長途奔襲于沙漠，然後博個封妻蔭子，就是轉轉這種念頭，也會把他們嚇得尿褲子。

皇上多年求仙問道，越老越是心急，恨不能廢棄朝政，一頭撲入仙山道府，建章宮就是皇上身邊的丹房和求仙台。

他早已下詔，讓燕趙兩地官吏仔細搜羅挑選兩千名美人，年齡嚴格限制在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

如果不是因為皇上三十歲得子，興奮過度，還在據兒剛滿月時，就命人作了《皇太子賦》，傳抄天下，讓據兒定了名分，並立我為皇后，我想王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放棄對東宮與后位的追逐。

我整天心中惶惶，十分不安。

打從大漢開國起，雒陽就是天子的禁臠，所以這女人要的不是屬國，而是分土而治的皇位。

王夫人死後，皇上封她為齊王太后，可不久后，齊王劉閎也夭折了，齊地又成了天子直轄的郡縣。

樂坊里立刻響起了一片嘲弄的嘻嘻哈哈的笑聲，有幾個年輕謳者捂著丹紅的小嘴，用蔑視的眼光看著落雨的迴廊下，正靜靜倚欄出神的蒼白瘦削的我。

閎兒封王前，王夫人病倒在床，皇上親自九九藏書去床前問她，想為閎兒要什麼樣的屬國，皇上說，但凡她要的地盤，他肯定給。

還是皇上哄著她道：「關東之國數齊地最大，東邊臨海，是天下膏腴之地，有數十萬戶人家，可稱大國。」

這個趙國女人毫不猶豫地開口道：「請皇上將閎兒封在雒陽（今河南洛陽）。」

皇后以下，又有夫人、婕妤、娙娥、容華、美人十種品級，夫人視為三公，可比王爵，婕妤視為上卿，可比列侯，娙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容華、美人為二千石，八子、充衣一千石……只要和皇上有過肌膚之親，至少也可封為俸祿六百石的少使。

皇上將剛從塞外立功歸來的長平侯衛青召入宮中，溫言撫慰道：「朕高祖開國，諸事草創，加之四夷侵陵中國，朕不得不變更制度、出師征伐。所以朕的好武、好兵、用法嚴酷，都是為了開創太子的萬世太平。朕之身後，只求守成之主，不能再窮兵黷武，否則有亡國之憂！守成之主，誰能賢于太子據？太子據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朕無憂矣！聞皇后和太子都有不安之意，萬勿如此！有朕一日，衛皇后和太子據便安享富貴太平，大將軍將朕這話一句不漏地傳給他們母子。」

儘管皇上到處播灑雨露，宮裡頭又到處都是年輕嬪妃，奇怪的是，皇上的子息仍然不蕃盛。

有衛青，有霍去病，她清楚地看出了閎兒謀嫡的道路上有衛家的這兩道風雪長城，不可逾越。

她其實一直都很想為閎兒謀嫡，只可惜她的娘家兄弟和叔伯們一個個都是飯桶和賭徒，每天弄幾緡錢去賭場廝混，在花街柳巷裡報上王夫人尊號，充幾回有錢大爺，就已心滿意足。read.99csw.com

就算不添加這兩千嬌娥，多年選秀的結果，也已令未央宮的美女超過了一萬人。

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全都遺傳了他們母親的愚蠢而不是美貌，同樣的，他們從皇上那裡也都遺傳到最古怪的那一面，一個整天鑽研方術，連出個門都要召七八個星相師先算一卦，一個專愛徒手虐殺猛獸，有時候我猜測，連皇上自己都不願承認自己當年會生下那樣糊塗昏亂的兒子，所以，他們從來都不曾是據兒的對手，過得幾年，等他們成人，不過是打發出去就藩了事。

連皇上也震驚了片刻，才宛轉回絕道：「雒陽有武庫敖倉，是扼守長安的險要，如若失去雒陽，長安城無險可守，自先帝以來，從不曾有人在雒陽封王。夫人，除了雒陽，其他地方任你挑揀。」

我覺得，她們之所以對皇帝的後宮這麼嚮往，很大的緣故是她們看見了我這三十三年來的漫長道路：從歌女到大漢皇后，從侯府家奴到太子之母，滿門公侯，姊妹們都成為顯貴的夫人。

最近，皇上聽了方士的話，打算在未央宮外再建兩座華麗深闊的宮室，一名建章宮，一名明光宮，還要在未央宮與這兩座宮殿之間跨城建起飛閣輦道，任意通行。

因之，除了打扮上競賽般地翻陳出新，宮中還盛行各式各樣的媚術。

後來我聽得侍女秘報，王夫人仗著平時的恩寵，竟對皇上拉下了臉，沉默不語，一臉的不快。

年輕美人們各有各的絕技，整天鑽研不已，難怪當年景皇帝四十來歲就承受不了美人厚恩，纏綿病榻，一命歸西。

現在，後宮年輕美貌的嬪妃們越來越多，她們很輕易地就能得到「婕妤」、「美人」之類的冊封，這九九藏書些高貴的稱號目前極度泛濫。

我的皇上有過之而無不及，三十三年來，我算不清他有過多少女人，他自己也一樣數不過來。

那一年我始終是謹小慎微的，掩飾著自己的恐慌。但聰明如皇上，還是察覺了，他聽到黃門官密報太子夜間驚醒的可怕聲音，不禁流下了眼淚。

王夫人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以手擊頭，表示叩謝皇恩。

與之相比，明光宮才是皇上心愛的憩息之地。

據兒今年二十四歲，他很喜歡結交賓客，可他身邊常常來往的人，既不似衛青、霍去病那般勇悍，也不若皇上英睿果敢，我覺得，他似乎更喜歡跟儒士們談些吟風弄月、王道仁道的奇怪話題。

而皇上，和他的父皇一樣，永遠不能停止對年輕女人的渴望。

除了太子劉據之外，只有早亡的王夫人給皇上生過次子齊王劉閎，還有前年因失寵鬱郁身故的李姬，為皇上生了三子劉旦和四子劉胥。

所以王夫人只能另做打算。

我的傳奇，令她們熱血沸騰！

我懷疑，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病得再也爬不起來了，所以才不曾苦苦相逼，否則的話，她還是會死死地咬住雒陽不放，畢竟，皇上失口許諾給她了。

閎兒一天天長大，他的母親是宮中最受寵的女人，他自己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活潑可愛，不似據兒木訥斯文，連我都看得出來皇上眼神中的親昵和讚賞。

「閉嘴。」我冷淡地回答道。

這其中有天潢貴胄，更多的卻出身蓬門。

衛青取下帽子，連連叩首，將這話原原本本地帶給了我。

雒陽是夏、商、周三代都城，是高祖皇帝最初定下的大漢京都，天下之中、四方朝貢之地，河山拱戴，形勢甲于天下，向來與長安並稱兩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