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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雎鳩啼血 A30江姬

卷七 雎鳩啼血

A30江姬

轉眼又到了春天。
雖有弓矢,尚安所施?據兒年長后,依附他、信仰他的大臣和名士越來越多,而皇上年事漸高,身體精力越發不如從前。
呂后別無良計,便聽了留侯張良的辦法,請來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輔佐太子。高祖見太子羽翼已成,只得打消廢立之念,對戚夫人輕歌著《鴻鵠歌》,泣告這位寵妃,自己對不起她,不能讓她享有皇太后的尊榮:
這個無恥的女人,我在心底暗罵了一句,才冷冷地問道:「怎麼說?」
我這才發現她懷抱著一個臉如滿月、目光炯炯的嬰兒,劉弗陵,他有十個月大了吧?而我卻僅僅見過他兩次,一次是他的滿月之宴,另一次是上回去甘泉宮,皇上特地召我前去,要讓他寄在我名下,認為嫡子。
是天意嗎?
我卻表情淡然,接過小黃門遞上的蒙頂新茶,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香新醇,入口便醉,呵,江南,皇上什麼時候從那裡回來?
read•99csw•com我想不通這些複雜的互為因果的關係,也不明白皇上是怎麼想的。天子本來就有一顆令人莫測高深的心,六十歲以後,更是誰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意。
奚君一怔,將臉扭向了一邊,輕聲道:「再漂亮,再威風,也是人家的兒子。皇后,他雖然寄在你的名下,但並不真正是你的兒子,你的至親骨肉是太子據。」
我點了點頭。
這一輩子,在皇上的眼神里我沒過上一天安生的日子,可我的兒子,他不能永遠這麼膽戰心驚地活著。
隨著皇上前去封禪的,有幾乎全部的文武百官和列位諸侯。他們將漢高祖劉邦的塑像作為上帝的配享,將當今皇上的父親孝景皇帝也祭祀了,皇上渴望長生不老、飛升仙界的企圖,如今日益濃厚了。
壯觀的封禪儀式準備了三年,盛事舉行了兩個月。
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的春天,皇上進行了一件九*九*藏*書盛大的祭祀。六十四歲的他,模仿前代君王秦始皇,在泰山進行封禪。
我默然無語,這孩子,我曾經疑心他是江充之子,但現在看來,他越長越像皇上了,那微黑的皮膚,那寬闊高大的身材,那長方形的臉龐,那緊緊收束的唇角,還有那雙燃燒著黑色火焰似的眼睛。
將劉弗陵寄在我的名下,鉤弋夫人怎麼辦?她不能母憑子貴,豈非一場空歡喜?劉弗陵成為嫡子,那麼據兒又怎麼處置?他的太子之位,到底還保不保得住?如果據兒淪為親王,劉弗陵被立為太子,我又該怎麼辦?
江姬剎那間停止了抽泣聲,仰臉向我看來。
「大聲點!」我猛地打了個寒戰,扭頭吩咐著。
人們震驚萬分,幾百雙眼睛向我投來。
「啟稟皇后,掖庭已經行刑完畢。」大長秋田仁走了進來,輕聲回奏道。
我當時便詫異萬分,皇上,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他真的想立這孩子為皇嗣,為https://read.99csw.com什麼不先廢黜我,立鉤弋夫人為大漢皇后,然後名正言順地廢去淪為庶子的據兒?廢庶立嫡,才能不招致天下人的非議。
她披頭散髮,窈窕的身材裹著一件半舊的長衫,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蓋住了臉,正是鉤弋宮長使江姬。我聽說,她和鉤弋夫人在夜裡竟然同時侍奉皇上,為此,還特地要織房趕做了幾床超長的綉金鴛鴦被。
「是!」田仁高聲說道,「鉤弋夫人已經受杖二十,打得皮開肉綻!」
田仁帶人去了,我扶著奚君的手,轉身回宮。
或許,我不需要這麼焦急與害怕,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時光磨鈍那隻猛虎的爪牙,等待他再也不能用那雙猶豫不決的眼睛審視我們母子。
「大胆!」奚君看了一下我的臉色,替我發威道,「劉弗陵如今是衛皇后名下之子,你敢僭越嗎?江姬,你不要以為這一回皇后沒有發落你,便高枕無憂了!你之罪名,猶在鉤弋之上,穢亂https://read.99csw.com宮禁,誹謗太子,私議國政,這其中的任何一條都可以取你性命!利用近侍皇上之便,干涉官員任命,收受宮外賄賂,肆言廢立之事,辱罵其他嬪妃,你的所作所為,都由掖庭備錄在案,再不收斂,性命堪憂!」
她叩頭不止:「看在這孩兒的面上,請恕鉤弋夫人之罪!」
雖有弓矢,尚安所施!
沒有多久,我的宮門便被人叩響,小黃門拉開硃紅色的高大殿門,一個穿著高級女官服飾的女人撲了進來,匍匐在地,叫道:「皇后,皇后,饒了鉤弋夫人吧……」
我想起當年的高祖皇帝。在呂后所生的太子劉盈與戚夫人所生的趙王劉如意間,高祖皇帝明顯更喜歡聰明伶俐、英武果斷的寵妃之子,而不是優柔寡斷的太子,臨終時,他決意廢太子,立趙王為嗣。
這樣出色的孩子,他為什麼偏偏選擇要在我這麼老的時候,在皇上再也舞不動劍、快要把持不住江山的時候出現呢?
橫絕四海,當可奈何?九九藏書
「奚君。」我站在高高的長樂宮前殿,俯視著階下的侍役們,朗聲吩咐,「傳詔,鉤弋夫人越位擅權,著掖庭令收捕,在宮前就地受杖二十。」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羽翼已就,橫絕四海。
「那孩子真漂亮。」她們走了之後,我忽然感慨道。
我看見,她眼中有一種兇狠而仇恨的青芒,轉瞬即逝。隨即,江姬恭恭敬敬地在地下叩了一個頭,抱著劉弗陵,退了出去。
我決定不能讓這種局面持續下去。
相貌憨實的大長秋田仁仰頭看了我一眼,弓著身子,猶疑不前,他的眼神有種惶惶的意味,我知道,他是擔心我,責打了皇上的寵妃,會令天子震怒。
他要到夏天才回來,外出期間,依著舊例,長安國政仍由據兒主持,宮事由我掌管。我卻覺得,宮裡的侍女和黃門官們越來越不將我放在眼裡,他們的大小事情,都直接向鉤弋夫人請示。
「速去!」我擲下出自越窯的珍貴的秘色茶盅,淡青色的碎瓷片撒落一地。